第十五章 三姓家奴

胡不归看到了乌篷船头的两盆白**。

胡重八走后,他就让进宝操船沿小河弯弯绕绕的走了一大圈,在吴山东麓官署区外的一处小码头旁停下,借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看到了船头的两盆黄**,还看到了楼颂上船,以及黄**变成白**。胡不归察觉有异,让进宝操船稍稍退后。

招财机灵,顺着他的目光道:“少爷,在船头摆**好吗?”

胡不归道:“现在是秋天,总不能挖棵桂树种到船上吧?你去后头帮进宝,等下听我命令,我数一二三,你们就朝那条小船用力划。”

小船撞上乌篷船的一刻,胡不归抓起竹竿在水里一撑,借力腾空而起,跃上乌篷船头,化竹竿为大枪,站在船头朝船篷中刺去,同时喊道:“哪里来的毛贼竟敢偷上俺家的船?还不束手就擒!”然而他失算了,船篷里空****的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两盆黄色的**。

胡不归将竹竿丢给招财,钻到船尾探了探船夫的鼻息,发现他已身亡,心想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胡不归并不知道跟他接头的人是谁。人去船空后,他提前找到胡重八,让胡重八派人跑一趟宗堂,告诉他们联络人被人掳走了,生死未卜。至于胡芷汀,东西到手之前,天香阁那些人是不会害她性命的。他们越是想要的东西,说明越是紧要;如此紧要的东西,岂能轻易拿来交换?李煜词作当中一定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也很想知道。

第二天,胡重八就跑来告诉胡不归,说他查到出事当天,天香阁后门有一辆马车出来朝钱塘江边去了。他的人在渡口查到,马车直接上了一艘过江的大船,过江后进了越州城。

越州,又是越州!胡不归才不管什么三天之期,辞了胡重八,带着招财进宝过江南下。救人,就得按照他的办法来。

三人赶到越州,照着胡重八给他的联络方法找到胡重八的手下。那手下是专程留下来联络的,说他们盯梢的那辆马车已经出城朝上虞方向去了。

上虞。胡不归走水路一路追过去。不论他们是去上虞、余姚,还是更东面的明州,只要到了东府地界,就没有胡家管不到的地方!

地牢中。

楼颂被一盆凉水浇醒,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一块巨大的木板上,手腕脚腕和腰间都被铁环铐住,身体呈大字型,身上的官服也被扒掉了,只剩白色中衣。

黑衣人见他醒了,将水勺扔回缸里,双手负背,慢悠悠道:“楼颂楼郎中,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秘书郎,居然也是胡家十三太保,排行第七,比胡重八还高一位。了不起,了不得。”

楼颂心下一沉,对方既然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知道了,想必早有预谋。庆幸的是,在得到另外几个太保出事的消息后,他即刻就把一切有可能牵扯出胡家的物品信件都销毁了。他孑然一身,就算被抓也不过一死。

黑衣人道:“胡家十三太保,死了四个,你被抓了,还有个胡重八在外头。说说吧,剩下七个都是谁,都藏在哪里。早交代,早超生,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楼颂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黑衣人不慌不忙道:“忘了告诉你,你走后不久,就有人跑到船边要来跟你接头。”他从一堆刑具中随意找了把拿在手里,在楼颂面前晃了晃。

楼颂看了眼那黑乎乎的铁条,没想到胡家会在这个时候派人跟自己联络,难道他们已经准备动手了?

黑衣人把刑具丢回桶里,道:“你既是十三太保之一,想必寻常刑具也没法叫你开口。我查了查,你无父无母,在杭州城里没有家人,不喝酒、不赌钱,连个侍妾都没有,每天除了当差就是睡觉,同僚都把你当木头。殊不知,越是像你这等无欲无求之人越是可怕,因为你们所求者甚大。”

楼颂冷笑。

黑衣人突然靠近,左手电光石火般扣住他的右手,黄光一闪,右手中的金属物件便牢牢夹住他的手指。

“啊……”短暂的停顿后,楼颂发出痛苦的呻吟。

“别乱动,越动越疼。”黑衣人道。

黑衣人这才看清,黑衣人手里握着的是一把精致铜制小钳子。小钳子的刃口正好夹在楼颂的指甲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压破指甲刺进肉里,看着都疼。

楼颂强忍剧痛,作为胡家的暗桩,他在接受任务的时候就想到会有暴露被抓的一天,为此胡家还让他接受过专门的反审问训练。区区疼痛,何足挂齿!

黑衣人见他咬牙,什么都没说,再次稍稍用力。

十指连心,楼颂发出哀嚎。

这时又有脚步声从外间传来,紧跟着是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人抓来这么久,还没问出东西来吗?”

黑衣人转过身,道:“夫人怎么来了?”

女子款款而来,面上蒙了一块纱巾,双目在楼颂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受伤的手指上,皱眉道:“鞭子抽、拔指甲、上钉板……除了用刑,你还会什么?”

黑衣人道:“夫人若是觉得用刑不好,大可自己来试试。”

女子道:“也难怪你一直入不了东主的眼,做事情不动脑子,就知道蛮干。像他这样的暗桩,用刑有用吗?用到最后,他心志越来越强,你越来越心浮气躁,最后事情没问出来,倒把自己搞得气急败坏。”女子悦耳的声音有如地狱来的恶魔,“人最大的恐惧不是来自身体,而是这里——”她指指胸口,“每个人,都有最害怕失去的东西,譬如——”

黑衣人懒得跟她打哑谜,道:“问不出东西来,我受责罚,夫人也少不得吃挂落。要我说,不说就打,打到他说。”

楼颂喘着气,面露不屑。

女子走上前来。黑衣人退开一步。

女子盯着楼颂道:“其实我们盯了你很久了。你每过几个月都会去一趟四海钱庄。”

楼颂心下一沉。黑衣人也是一惊,四海钱庄,那可是杭州城里最大的钱庄,背后是吴越最大的几家海商。

女子敏锐的觉察到楼颂神色的变化,凑近道:“怎么,怕了?”

楼颂感受她扑面而来的气息,闭上眼睛。

女子在他耳边道:“要你开口是不容易,可让四海钱庄的人开口一点都不难。在钱庄干活,规矩多,每天看着大把财帛在手上进进出出,偏偏都不是自己的,谁不眼红?我们花了一点点钱,知道了一个小小的消息——你楼颂楼郎中,在老家还有个女儿。徽州,婺源。”

楼颂一颗心沉到谷底。他是胡家的家生子,因为喜欢读书,就被从小培养,长大后考取功名,直接被安排进秘书监,从最底层的书吏做起,用了八年时间才熬到秘书郎,勤勤恳恳干到现在。他不忘胡家恩情,一直小心翼翼的给胡家传递消息,终于在三年前递补成为十三太保。因他的职位非常重要,故而排行还在胡重八之上。胡重八跟他两个人一明一暗,是胡家在杭州最重要的消息来源。胡重八反杀刺客,把事情闹大,一举成了名人,侥幸保住性命。这些人杀他不成,只好来把自己这个暗桩拔去。

女子抬手,摊开手掌,朝黑衣人动了动手指。

黑衣人一愣,跟着把小钳子放到她光滑的掌心。

女子用小钳子拍拍楼颂的脸,道:“想一想,如果胡家知道你被抓了,是会派人去保护你的女儿呢,还是直接灭口?至于我们,既能找到你女儿,就能把她带出来。听说她今年十五岁,是个大姑娘了。”说完扭头看了黑衣人一眼,“我说完了,后面的事交给你了。”

黑衣人看看楼颂,发现他的眼神变了,更好奇女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不过楼颂接下来说得一句话,已足以叫他目瞪口呆:“胡家收养了李唐皇室遗孤。”

黑衣人压下心中震骇,吩咐手下看好楼颂,转身离去,不久又与方才那女子一同回来。

女子盯着楼颂,道:“你可知你所说的,会让无数人送命?”

楼颂既已开口,就不在乎多说一些:“此事极为隐秘,整个胡家也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测得来。”

女子道:“只是推测?我又怎知你不是为了活命在糊弄我等?”

楼颂道:“你若不信,大可去查。”

女子道:“我们当然会派人去查。我好奇的是,你区区一个外围的眼线,如何能知晓此等隐秘之事?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跟被杀的那几个人一样,也是胡家十三太保之一。是吧?”

楼颂眼神微颤,惶恐之余更有了活命的把握。胡家十三太保的身份,足以让他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女子道:“来人,给他上刑。”

楼颂大惊,这女子怎不按套路行事?按理他说了这些,他们该把他放下来待若上宾才是,怎会……未及细想,蘸了水的鞭子便重重落在他身上。黑衣人狠狠道:“我最讨厌有人撒谎,给胡家卖命,转过头来就把胡家卖了,此等三姓家奴,留他作甚!”

楼颂的惨叫回**在地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