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龙舌兰(上)

没用上半个小时,韩亮便将摩托停在路边,指着一个挂着“旭辉二手车交易中心”的牌子小声说道:“到了。”

“走!”郭聪摘下头盔,拽着韩亮就往里面走,刚一进门厅,两个看门的马仔就从柜台后面迎了过来。韩亮赶紧摸出两根烟递了上去。

“韩亮,这人谁啊!”一个马仔吸了一口烟,指着郭聪问道。

“我一朋友,也好玩儿两手,我昨儿个没少输,这不……带一高手来回回本儿。”

“得,进去吧,祝你恭喜发财啊!”马仔拱了拱手,拍了拍韩亮的肩膀,韩亮寒暄了两句,拉着郭聪穿过门厅,走过一个小院儿,踩着两层室外的楼梯,直接上了三楼,这楼从外面看就是个普通的临街门市,却不想这么曲曲折折的一绕,顿时来到了一个幽深的居民楼,而且楼内别有天地。整层四户被打穿隔断,形成了一个开阔的大空间,里面交错纵横的摆了不同的大桌,有麻将扑克老虎机、牌九台球大富翁,东边墙上挂着大电视,电视下头有一长串的啤酒吧台,电视上放着球赛,吧台上支着赌球的下注盘。形形色色的人在桌子前穿梭来去,喝酒抽烟,打牌看球,哭哭笑笑,吵吵闹闹。

郭聪在场子转了一圈,拉着韩亮一起坐在了赌球的吧台边上。

“亮仔,要不要喝一杯?”郭聪笑着问道。

“合适……合……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郭聪挠了挠头,仿佛在面对一件非常烦恼却又无奈的事情。

“那个领导,你是喝啤的还是洋的啊?”

“洋的吧,洋的上劲儿快!”郭聪摆了摆手,从兜里掏了五百块钱塞进了韩亮的手里,韩亮美的直咧嘴,走到台后头拿了一瓶龙舌兰、两个玻璃杯、一个柠檬、一叠细盐。

郭聪抽了抽鼻子,狠狠地搓搓脸,揽过韩亮的肩膀低声说道:

“麻皮在哪?”

“他在……”

“别动!别乱看!别回头!就这么说,放松点儿!”郭聪捏了捏韩亮的脖子。

“在你背后,左手边第二个屋子,就是他的办公室。”

“门板上钉着个飞镖盘那间?”郭聪没有回头,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对,您真神了啊!”

“神什么神?记性好罢了,算不得什么能耐。”

“您这还不算能耐?”

“分跟谁比,跟你算,跟别人就不算。”郭聪一脸萧索的摇了摇头。

“还有人的记性比您还牛掰呢?”

“有啊,这人是我一对头,姓董……算了算了,提他就闹心,咱俩喝酒!”郭聪抬手正要端杯,韩亮眼疾手快的接了过去,先把柠檬切片,再倒好酒,将细盐洒在虎口上,先舔盐,然后一口喝掉杯子里的酒,最后再咬一口柠檬片。

“嘶——哈——”韩亮先皱眉后张嘴,长出一口气,表情既痛苦又享受。

“哎呀呀,你这酒喝得也太煎熬了。”郭聪本就不擅长喝酒,既不会喝又不能喝,一杯反胃,两杯崩溃,三杯直接蒙头睡。此刻见了韩亮喝酒的状态,心里一下子就虚了,看着桌上的酒怎么也喝不进去。

“你发什么呆啊?按我这法儿喝呀。我跟您说啊,这龙舌兰产于墨西哥,那地方的老外酿酒手艺都糙,弄出来这玩意儿又苦又涩,老外下酒不就菜,全靠这一口柠檬一口盐补充滋味儿,您就来吧!”韩亮把杯端起来往郭聪嘴边一递,郭聪一咬牙,把酒喝了进去。

“嗝——”郭聪干呕了一下,龇着牙倒吸了一口气,还没和韩亮闲聊几句,醉酒的状态瞬间就上来了。

“哎呀呀,你咋这么红啊?”韩亮吓了一跳,指着郭聪的脸惊道。

“我红吗?”

“红啊!都红到脖子了!”

“像喝多了吗?”

“像!太像了!你这眼珠子都直了!”

“我现在有点儿晕,看你有点晃晃悠悠的,你离我远点儿,我要掀桌子了……”郭聪挽了挽袖子,站起身一弯腰,“咣当”一下掀翻了桌子。

“你……要干……”韩亮正要来扶,郭聪借机一把推在他的肩头,小声嘟囔道:“你的活儿已经结束了,不想惹麻烦,赶紧走,记住了,再敢赌我饶不了你。”

“滚开——”郭聪猛地一嗓子,甩开了韩亮,装作和他不认识一般,一脚高一脚底地向大厅正中的扑克桌边走去。韩亮胆小,不敢久留,阙准空子脚底抹油儿,直接开蹽。

看场子的几个打手瞧见郭聪闹事,正要涌上前,只见郭聪故作不知,伸手拨开了一个刚要抓拍的赌客,一屁股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大声喝道:“哥几个玩儿啥呢?带我一个呗。”

说完这话,郭聪伸手从兜里掏出了十几张百元的现钱,伸手拍在了桌子上。众打手一看郭聪参赌,脚步一顿,慢慢散了开来。毕竟开赌场也是做生意,有醉鬼送钱来赚,岂能不收啊。

“扎金花!打暗注(不看牌的下注,结算比例四明注的2倍),你敢来不?”桌边上一个后脑勺扎着小辫儿的青年瞟了郭聪一眼。

郭聪看了看他,又扭头瞧了瞧他对面坐着的那个光头胖子,刚才进门儿的时候,郭聪扫视全场,一眼就瞟见了这二位,他二人打牌时看似互不相识,实则手脚眉眼间全是互通有无的小动作,一看就是在专门出千下套“搭架子”。

“玩儿啊,能不玩儿嘛,我刚才在那头跟人赌球,没少输,今儿能不能回本,就落在二位身上了。来来来,抓牌吧。”

郭聪扯开了衬衫的扣子,将头上的鸭舌帽歪戴过来,一只脚往凳子上一踩,伸手就去摸牌。郭聪虽然看似聚精会神的在码牌,实则整个心思都放在这二人的身上。别瞧他们看似互不相识,互不搭理,实则小动作多的厉害。没打几局,郭聪就看穿了他们之间互通有无的肢体密语:摸左耳代表抓到了豹子(三张点相同的牌)、摸右耳代表抓到了顺金(花色相同的顺子)、弹烟灰是有同花(花色相同非顺子)、捻手指是有对子(点数相同的两张牌,)剔牙缝是要弃牌、挠头是要跟注、抠脚是要加注。

于是乎,郭聪“看破不说破”,虚虚实实输输赢赢,操纵着赌局向自己预想的结果去发展。先是输光了桌子上的钱、进而输光了兜里的钱、最后把借的钱都输没了。

“轰——砰——”郭聪满身酒气,拔身而起掀翻牌桌,红着脸大声嚷道:“出老千!你们肯定出老千!”

来回走动的打手们听见声响,快步围了过来,醉酒打牌赌输了翻脸的事在此地时有发生,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只不过郭聪看似踉跄,实则油滑,在赌桌之间蹦跳穿梭,所到之处掀桌抬椅,闹的人仰马翻。

嘈杂纷乱之中,钉着飞镖盘的那扇木门“砰”的一下被人踹开,一个拎着西瓜刀,染着一头亮白色寸头的男子冲了出来,攥着刀把儿冲郭聪骂道:

“怎么着啊爷们儿,是不是喝了二两猫尿,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韩亮向郭聪描述过麻皮的相貌:黑脸、黄头发、细长眼、高个儿、尖下巴!郭聪瞬间确定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别跟老子咋咋呼呼,你是干啥地啊?”郭聪从桌上抓起三五张麻将牌,劈头盖脸的砸向了麻皮。

“给我弄死他!”麻皮一声大喊,伸腿踹开了挡路的桌椅,扯开西瓜刀刃上裹着的报纸,直奔郭聪冲去。

郭聪扛起一扇桌面,顶开了两个上来围攻的打手,矮下身子一抱,扛起了一个参赌的客人,原地一甩,砸倒了一个挡路的大汉,两手一撑,跃过吧台,顺手抄起一只酒瓶子,“当”的一下就开在了麻皮的脑门子上,麻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米八十多的郭聪压在了手上。

“啊——”麻皮手腕一痛,西瓜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正是郭聪吐出了舌头底下的刀刃,轻轻地在他手腕上划了一道。

“扑通——”麻皮仰面栽倒,被郭聪抱住,二人一阵翻滚,钻到了桌子下头。

这一抱本就不是为了贴身缠斗,所以在二人裹缠在一起的一瞬间,郭聪的眼睛瞬间一亮。

麻皮的袖子和衣摆带着水汽,裤腿脚湿漉漉,衣服胸前香味、烟味混着着艾草味,头发刚吹过,发梢是干的,发根儿是却潮的。这不是此处的味道,他刚从外面回来,那个地方很暖和、很湿润……

“刺啦——”郭聪一肘打在了麻皮的肚皮上,趁着他一弯腰的功夫,指尖儿一挑,划开了他的后背,只见麻皮的后背上密密麻麻的排布着青紫色的火罐印子,郭聪摸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肯定是刚拔的,肿还没消呢。”

“潮湿、温暖、艾草、火罐儿……麻皮刚刚去了一家洗浴!”郭聪正定神思考的工夫,麻皮猛地使了一个“兔子蹬鹰”,背贴地,两腿踹,一下子将郭聪蹬翻,同时两手交替着爬出了桌底。

“你变态吧你——”

麻皮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声尖叫,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将身上被郭聪用刀片挑开的衣服裹好,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郭聪。刚才郭聪为了查探他的行踪,先摸他手、又摸他头发,不但挑开了他的衣服、还用指尖儿去摩挲他的后背。

郭聪被麻皮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了胸口,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过去。

“咳咳咳——”郭聪一阵猛咳,扶着墙站了起来,眼角余光一瞄,正透过门缝儿,看到麻皮屋子里的沙发上扔着一只手提布袋,布袋明显有水渍,四角有被见棱见方的东西撑起后的凸痕,沙发边上的保险柜开着门,里边只摞着账本,却不见一点儿现金。很显然,麻皮刚刚是出去送现金去了,他带走了保险箱里所有的现金,塞进了布袋子,去了一处洗浴,在拔火罐的休息大厅完成了交接。

“啪嗒!”郭聪从地上捡起了一根儿烟,用手心儿里的打火机点着了火,那打火机是郭聪从麻皮口袋里顺出来的,打火机是街边1元一个的便宜货,不同的是这上面印着logo——谷雨汤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麻皮的老大胜哥,就躲在这家谷雨汤泉!”郭聪美美地嘬了一口烟,两手一摆,止住围上来的众打手,高声笑道:

“慢动手!打打杀杀,输输赢赢的,不就是钱吗?爷们儿今儿喝高了,对不住各位,我认栽,这事儿多少钱能了,你开个数,我让朋友送过来,绝不还价!”

麻皮被郭聪的光棍儿劲儿唬得一愣,挠了挠头:“你啥意思?”

“啥意思?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跑了不成?我给你个电话,这是我朋友的号码,他叫大鹰,跟我是光屁股玩儿到大的铁哥们儿。你就说郭聪在你手里,让他拿钱来平事儿。成不成?”

“你……”麻皮心里有些含糊。

“出来不就求个财字儿嘛!道儿我给你摆出来了。你要是不走,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就这一百多斤肉,你们哥儿几个不妨往死里打,看看能不能敲出半个铜板儿来!”说完这话,郭聪拉过一张桌子,两手抱头,两腿一蜷,往桌面上一躺,笑着喊道:

“哥儿几个别惜力,给来点刺激的!”

麻皮一嘬牙花子,皱着眉头说道:“真他娘的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你那朋友电话号码是多少?”

“想通了?我就说嘛,要么你是老大,他们是马仔。你拨号吧,1322172……记住没?”郭聪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记住了!这就打过去了。”麻皮随口应了一句。

“嘟嘟嘟——”麻皮的电话拨通了。

电话的另一端,岳大鹰正在和聂鸿声和魏局一起研究监控录像,突然手机铃响,岳大鹰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

“喂……你哪位?”岳大鹰问道。

“你就是大鹰啊?”

“我是……你谁啊?”

“我是麻哥!”

“麻……麻哥?哪个麻哥”岳大鹰彻底蒙了。

“哪个麻?能有哪个麻!杀人如麻的麻!”

“什么?杀人如麻?”

“你是有个朋友叫郭聪吧?”

岳大鹰一听“郭聪”二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应声答道:

“是,你什么意思?”

“他现在在我手里,你赶紧来一趟,带点钱。”

“带……钱?带多少啊?”岳大鹰满脑袋都是问号。

“10……20万的吧!”

“你……你这是绑架吗?”岳大鹰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郭聪什么时候又和绑匪搅在了一起。

“你问题咋这么多呢?磨磨叽叽的,你是老娘们啊?赶紧过来得了,地址我发你短信里了。我告诉你,你麻哥我今天非常不爽,来晚了我弄死你!”

麻皮骂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岳大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脑子里晕晕的像是在做梦。魏局扭头问道:“什么情况,谁的电话?”

“我不认识啊,他说他叫麻哥,还说郭聪在他手里。”

“什么?郭聪?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要弄死我!”

“这都哪跟哪啊,顾不上了,大鹰咱们赶紧去,赶紧告诉同志们,都换成便装,郭聪这小子狡猾的狠,不要打草惊蛇。”魏局刚要起身和岳大鹰一起出去,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扭身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魏局,你……去不去?”岳大鹰傻了眼。

“我……我不去了!小狐狸虽然狡猾,可老狐狸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就在这儿。”魏局瞥了一眼聂鸿声,聂鸿声愣装没听见,两眼看着窗外,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

“行!那我出发了。”

“多长点心眼儿!”魏局不放心地嘱咐道。

与此同时,郭聪强憋住笑,看着麻哥问道:

“电话打完了?”

“打完了!”

“那我走了!”郭聪猛地一喝抓起一张椅子,“砰”的一下摔碎在了酒柜上,架子里摆的各式洋酒碎了一地,酒液哗啦啦的乱淌。

“呼——”郭聪把手里的烟头儿弹向了酒柜,幽蓝色的火苗“腾”的一下着了起来。

“快灭火——”人群里发出一阵叫嚷。郭聪趁乱扭身一跳,蹦上了窗台,合身一撞,撞碎了玻璃,向下一跃,从二楼高往下跳,“当”的一下掉在了窗户下头停车场里的一辆轿车车顶上,顺着挡风玻璃一滚,摔在了地下。

“疼疼疼……疼疼啊……”郭聪发出一串惨呼,抱着胳膊,一瘸一拐地爬起身,钻进了纵横交错的小巷子。

“兔崽子!我他妈弄死你,追他——”

“大哥!别让火着大了,先灭火吧。”一个马仔拉住了麻皮,麻皮虽然气得牙痒痒,但是不敢托大,只能招呼人手疏散赌客,拎起墙角的灭火器,向地上那摊燃烧的伏特加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