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术业有专攻(下)

四十分钟后,诺斯第安物流集散仓储中心02区A仓,岳大鹰爬到卸货平台上,两手一抓扳手,正要使劲儿开门,董皓眼疾手快按住了岳大鹰。

“我来吧。”

董皓上抬锁柱横杆,拽开了右侧箱门,缓慢打开5-20公分,确认无货物倒出后,将右侧箱门开启完毕后固定在集装箱侧面挂钩处,再开启左侧箱门同样固定在了侧面挂钩处。随后扑了扑手上的土,笑着说道:

“里面是什么情况不清楚,一旦贸然打开,重货倒出直接就砸人身上,两侧箱门都是纯铁焊铸的,随便一晃,扇在身上就得筋断骨折。安全生产操作守则,可都是满满的教训。”

岳大鹰挑了一个大拇指,给董皓扔了一只手电过来,董皓支着手电往集装箱里晃了一眼。

“不对啊!”董皓倒抽了一口冷气。

“哪……哪儿不对。”董皓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绕到了箱门边上,一手举着光,一手在密封的门框胶条上摸索。突然,董皓的动作一顿,脸上现出了一抹得意地笑。

“发现什么了?”魏局赶紧发问。

“这集装箱里装载的应该是拼箱货。”董皓的语气非常笃定。

“拼箱货?你系统都没查,不看单据你怎么知道是拼箱货?”聂鸿声显然对董皓的话有所质疑。

“不用看单子,看箱内的货物摆放就能判断。拼箱货,就是货主托运零散或小数量的货物由承运人负责装箱的一种方式。承运人接到这种货物后,按性质和目的地进行分类,把同一目的地、性质相同的货物拼装进同一个集装箱进行运输。其项下分直拼和转拼两种,直拼是指拼箱集装箱内的货物在同一个港口装卸,转拼是指集装箱内不是同一目的港的货物,需要在中途拆箱卸货或转船。用冷藏箱的货品大多都是生鲜,时效性强,而转拼待船时间长,运期时间长,故而冷藏箱多是直拼,即货物在同一个港口装卸。陆朝晖车上这箱子是40尺箱,内尺寸为12.032m×2.352m×2.385m外尺寸为12.192m×2.438m×2.591m,体积为67.5,正常装载量为58方26.6吨。因海运装船的吊装需要,集装箱内货物须配平并固定牢固,重心必须位于集装箱中心点,不得偏载。所以在它封箱门的前一刻应该是所有货物按照配平原则码放整齐的。你们可以看看现在集装箱内的货物摆放位置,明显的左高右低,这是不符合配重规则的。还有,目前箱子里剩下的都是不需制冷的普货。所以我们可以推断这只集装箱在进口放行后,里面的冷藏货已在上一个收货地完成了拆箱卸货。刚才我在集装箱的门边发现,原本用于密封的胶条被人割开了好大一片,面积足够放入充裕的空气供给呼吸。如果凶手不是郭聪,而是原本就躲藏在集装箱内,那么他混进集装箱最好的时机是什么呢?”

“在上一站卸货的时候!”听了半天的张瑜脑子里灵感一闪,忍不住脱口答道。

“没错!”董皓两手一撑,跳进了集装箱内,拾起了地上的两块破损的塑料包装。

“冷藏货主要为鲜货和冻货,鲜货和冻货对包装的要求是不一样的,鲜货的包装要通风。运输鲜货时不能使用阻碍货物空气流通的塑料包装,而应使用能透气性更好的纸盒。聂关你看,这些破旧塑料内包装都是装卸过程中遗留的。所以咱们可以断定,这车里运的是冻货。港内货运区有三家冷链仓库,一家是存放待海关检验检疫的未放行货物的,两家是专门做放行货物中转的。陆朝晖拉载的这只集装箱门上海关封志已经拆除,说明这是已放行货,第一家可以排除,剩下两家里,一家是铁路整箱转运,不接受拆拼箱申请。所以只剩下一家,这家所在的仓库,就是凶手藏身的渗透地点!”

“昌华冷链。”聂鸿声应声喝道。

“没错!”董皓笃定地点了点头。

“小伙子好本事!”魏局赞道。

“您客气,术业有专攻,这是我的本行,干一行精一行,都是应当应分。”董皓笑着谦虚了一句,扭头向张瑜瞥了一眼。张瑜心里明白得很,他就是在示意自己比郭聪高明。

“哼……”张瑜闷哼了一声,没有接茬。

魏局看着董皓,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聂鸿声瞧出了他地不对劲,肩膀一歪,挡住了魏局的视线。

“你瞅啥啊?”聂鸿声一脸戒备。

“你管我瞅啥?又是郭聪,又是董皓,你这儿的好苗子当真不少啊。”

“人家孩子都说了,这叫:术业有专攻,我们这行得有工匠精神,讲的就一个专字。”

“专字?那你老聂专啥啊?”魏局呛了聂鸿声一句。

“我专啥?我专盯惦记偷鸡的黄鼠狼。”

“你谁是黄鼠狼?”

“说谁,谁明白。”聂鸿声嘟囔了一句,两眼四处乱瞟。

与此同时,张瑜绕着车转了一圈,爬上了驾驶室,隐隐约约地,她总觉得这车里好像少了什么,苦思冥想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记录仪,行车记录仪去哪了?”张瑜伸手摸了摸挡风玻璃上方的胶粘痕迹,胶还是粘的,行车记录仪刚拆走没多久。顺着胶粘痕迹向上一看,只见遮阳板后头仿佛夹着半截线头,线头断茬儿极为整齐,应该是被薄刀片之类的……

“薄刀片……是郭聪!”张瑜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眼角不经意的一瞥,正看到倒视镜中现出了聂鸿声的面孔,在张瑜看向聂鸿声的同时,聂鸿声也看向了她。

“聂……”张瑜正要张嘴,聂鸿声突然若有若无的摇了摇头。

“老聂你这脖子咋了?”魏局发现了聂鸿声的异样。

“落枕了!”聂鸿声顺口答了一句,随即猛地向仓库顶棚处一指,张口说道:

“监控录像就是这个摄像头拍下了,对吧?”

“对!”

“那……咱们去监控室看看吧,刚才都是看的节选视频,这回咱们按着董皓的推论从头看看。”聂鸿声不理魏局,一马当先就往外走。岳大鹰跟了过来,在魏局耳边言道:

“这什么情况?”

魏局一哼气,压着嗓子说道:“他玩儿术业有专攻,咱就使劲找郭聪,看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郭聪手机定位了吗?”

“定了!一直在移动。咱的同志已经跟上去了。”

“往哪个方向走呢?一直往南,奔江苏去了。”

“不对!这作风不像郭聪的脾气,就算要跑路,聪明人都是兜圈儿跑,怎么可能走直线啊,赶紧截停!”

“是——”岳大鹰答了一声,赶紧去打电话布置任务。

凌晨三点钟,昌华冷链。下夜班的装卸工人陆陆续续从工厂出来,登上单位的班车。支在路边的移动板房上挂着“营养早餐”的广告灯。郭聪压低了帽檐,用现金买了一碗豆浆、两个肉包子。三十分钟钱,郭聪在夜市地摊上花200块钱买了个二手手机,抠开从陆朝晖车上卸下的行车记录仪,拔出内存卡,插在了手机上,仔细地浏览了陆朝晖死前的行车轨迹。尽管行车记录仪的摄像头是向外拍摄的,但是录音功能却清晰地记录下了一段发生在郭聪进入案发现场前15分钟的车内对话:

“当当当——”有人敲了敲车玻璃。

“咔嗒——”车门被人拉开,一个男人坐了进来。

“胜哥……”陆朝晖讷讷的支应了一句。

“你挺能躲啊。”那个叫做胜哥的男人笑了一声。

“没……没躲。”

“我说过,你躲到哪儿我都能找得到你。”

“那是……那是……”陆朝晖说话都带了颤音儿。

“你欠那钱……”

“您容我半个月,我准来钱。”

“准吗?”

“准!准!那个……胜哥,您抽烟。”

“你这什么破烟啊,一个破红塔山,还好意思给我敬。抽我的吧,我这烟好,便宜你了。”

“谢谢胜哥!”陆朝晖惶恐得直哆嗦。

“甭谢我,谁让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呢,我得好吃好喝供着你,除了你爹妈,也就我真心盼你长命百岁。来来来,我给你点上。”

“谢,谢谢谢胜——啊——呜呜——”陆朝晖猛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便被胜哥捂住了口鼻。

“对不住了兄弟,你的账有人帮你清了,别怪哥哥心狠,大不了三节两寿哥哥多给你烧点纸钱,保你到了下面过上纸醉金迷的日子。”随着陆朝晖的喘息声渐渐微弱,胜哥松开了手,推开车门,迅速离开。

听到这儿,郭聪放下了手机,暗中思忖:“明明这个叫胜哥的在案发现场出现过,为什么监控录像里没有他呢?思量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躲过了镜头,二是他篡改了录像。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和这个叫胜哥的脱不开关系。根据录音内容,陆朝晖是欠了胜哥钱的,什么钱不能光明正大的讨要,非得威逼呢?那肯定不是高利贷就是赌债。”

“老板,结账!”郭聪带上了口罩,和老板结算完了现金,转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旭日东升,城南一家修车厂,蓬头垢面的韩亮正蹲在马路边刷牙。

“呼噜噜噜噜——呸——”韩亮吐了一口刷牙水,伸手摸了摸嘴边的牙膏沫子正要起身,一只手猛地从他伸手探出捂住了他的口鼻,不由分说的将他拖进了车库。

“呜呜——”韩亮拼命挣扎,直至那人放开了手,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郭……郭科长……”韩亮伸头瞄了一眼。

“亮仔啊,好久不见啊。”郭聪学了一句广东腔,看着韩亮冷冷发笑。

“领导啊!我自从上回被政府处理了之后,很久没有在做水客了……我诚实劳动、合法经营,我开个修车铺,我……”

“我没说你有事,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啊!你不是来……啊,那啥……你喝水不啊?”

“水我就不喝了,我跟你打听个人。”

“谁?”

“胜哥。”

“我不认识。”

“你想都不想就说不认识?”郭聪瞳孔一眯。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啊。”韩亮假意倒水,避开了郭聪的目光。郭聪没有继续追问,自顾自地在屋里转了一圈,伸手拎起了韩亮搭在沙发上的裤子。

“昨晚儿一宿没回来吧。”

“没……没有啊!”

“裤子上满是烟味儿,而且味道很杂,不是一种烟,你肯定去了一个人员密集且空间封闭的地方。裤子上有茶渍、咖啡渍,还有油污,你在那里吃了不只一顿饭,而且一直在熬夜,靠着抽烟喝茶喝咖啡来提神。你的眼睛里血丝很多,嗓子干哑,看样子没少喊叫。亮仔啊,昨晚你在赌博对不对?老毛病还是没改啊。”郭聪扔下了韩亮的裤子,神光炯炯地看着他。

韩亮知道郭聪眼力奇绝,再也不敢混赖,只是不住的陪着笑,嗫嚅着说道:“我……我就是打打麻将,我……就是放松放松,这……这不犯法吧?”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规定,以营利为目的,组织3人以上赌博,抽头渔利数额累计达到5000元以上、组织3人以上赌博,赌资数额累计达到5万元以上、组织3人以上赌博,参赌人数累计达到20人以上、组织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10人以上赴境外赌博,从中收取回扣、介绍费的构成赌博罪。《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三条规定: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或者以赌博为业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开设赌场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亮仔啊,你自己算算,你能不能够上。”

“我……我没组织,我就是个参加。”

“那组织的人是谁?”

“是……是麻皮。”

“麻皮?他本名叫啥?”

“我不知道他本名,他网名叫麻皮,赌博的场子是他支的,他挺厉害的,不少外国人都在他那场子玩儿。”

郭聪想了想,幽幽问道:“他支场子放贷吗?”

“放啊!支场子的哪有不放贷的。”韩亮下意识地答道。

“那你借过吗?”

“我……没有,我玩儿的小,输赢不多。只有那些玩儿的大的老板才借,再说了,我就这么个修车铺子,就算想借他也不能借给我啊。”

“玩儿的大的老板都借多少?”

“二十万以下,麻皮就能放。二十万以上,就得找麻皮的大哥了。具体借多少,咱就不清楚了。”

“麻皮的大哥是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韩亮的语气有些慌张。

“是不是胜哥?”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韩亮连连摆手。

郭聪思量了一阵,沉声说道:“麻皮的场子什么时候营业?”

“24小时的。”

“你现在就带我去。”

“我……我……”

“别墨迹,再磨叽我直接上派出所报案,然后再放出风去,说是你捅的雷。”

“别介啊领导!你这不是要我命嘛!”韩亮吓得腿都软了。

“别废话,赶紧走。”郭聪一把拎起了韩亮,搂着他的脖子出了门。韩亮有一辆二手破摩托,俩人骑着摩托,向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