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云深不知处(1)

聂鸿声和窦伟杰在场子里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眼角不经意的瞥,便瞧见了邓莉和魏局。正当时窦伟杰手机铃响,窦伟杰把弟弟窦伟志叫了过来,让他陪着聂鸿声继续转悠,自己则退到一边去接电话。聂鸿声递了顾垚一个眼神,顾垚登时会意,从桌上拎起两瓶啤酒,拉着窦伟志就去下注。聂鸿声背着手若无其事地向“藏獒咬灰狼”那边移动,魏局一拍高老板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

“邓莉陪着你,你该怎么赌怎么赌。”

话音未落,魏局在高老板的盘子里抓了一把筹码,慢慢地向聂鸿声的方向移动。

高老板花了大价钱弄来了这么一只藏獒,今天坐庄本就是为了一扫往日颓势,回本发家,他是这里的老主顾,平日赌钱一掷千金,对头虽然多,但朋友也不少。故而他一下场,好几十人都过来下注,押哪头赢的都有,场内场外瞬间掀起了了一股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相互撕咬的藏獒和灰狼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在拥挤的人群里,聂鸿声和魏局已经并肩站在了一起。

“行啊老聂,跑的够快的!”

“跑得再快,你不也追上了嘛。”

“那个狗场我们已经围起来了,气蒸四海也被你们缉私的同志们控制住了,消息一点儿都没往外透,随时可以收网。”

“现在还不是时候。”聂鸿声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太简单!”

“简单?”

“对!太简单了,宋雨晴漂洋过海,不会只为赚这么点儿小钱!”

“小钱!这几个地方加起来涉案金额都过千万了,还叫小钱?”魏局瞪着眼睛低声喝道。

聂鸿声一脸鄙夷的翻了一个白眼:“瞧你那没见过钱的样子……以宋雨晴的手笔,不会只在这些动物身上打转儿,她肯定还有别的打算。我估计……走私野生动物只是她的一个壳子,壳子里头肯定还有别的瓤子!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是宋雨晴布的局,但是我们却没有任何一项证据能够证明。我们海关这边是三条平行推进:第一条是郭聪,查得是气蒸四海的猫腻;第二条线是由我来追踪贩运野生动物的窦家兄弟;第三条线是董皓,他一直在追查环尾狐猴尸体被盗的案子。蒋焕良和郭聪组队,长短互补,况且郭聪已经制定好了计划,所以我不担心。唯有这第三条线迟迟没有消息,所以说这张网现在还有缺口,有缺口就有破绽,有破绽对方就有机可乘,所以现在还不能收网。而且,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预感?”

“第三条线才是宋雨晴的真正图谋,无论是气蒸四海还是窦家兄弟,都是她实现计划的手段和工具,而不是计划本身,手段可以变,工具可以换,不抓住要害,不斩草除根,她早晚还会春风吹又生!”

“照你所说,宋雨晴这个人不简单啊!”魏局很是感慨。

“当然,脑子不活、招子不亮的人,玩儿不转走私这行当。她这局布得虚虚实实,我至今还未摸准脉门。这感觉好像一首古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怎么?老聂你现在改走文化路线了?”

“跟你文化,纯属对牛弹琴。老魏,你觉着和藏獒和灰狼谁的牙口更好一些,我看你手里攥着不少筹码,这是打算押哪边啊?”聂鸿声笑着打趣。

“你是真沉得住气啊。哼!我看你这老小子牙口不错,要是你下去,和啥玩意儿咬我都押你!”魏局胡乱地把筹码往下注的桌台上一扔,咬牙切齿地一转身,很快便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聂鸿声苦恼的挠了挠头,心里暗自疾呼:

“董皓啊董皓,邹骥啊邹骥,你们俩可得好好给老子努把力呀!”

一个半小时前,青港镇,黑云压城,暴雨如瀑。

袁峰从房间里翻身而起,拎起装有猴尸的蛇皮袋,披上雨衣,噔噔噔的下了楼,钻进面包车,掏出了一部手机,装上新的电话卡,给宋雨晴发了一条短信:

“十分钟后,李家楼站,上地铁后交易,只能一个人来。”

“怎么联系你?”宋雨晴言简意赅的回复。

“把你手下的号码发给我,我会联系他。”

袁峰刚锁上屏幕,宋雨晴就把马北的电话发了过来。

五分钟后,马北挂断了宋雨晴的电话,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把睡得昏天黑地的几个手下一一叫醒。

“哥儿几个别睡了,那小子来信儿了,李家楼站交易。”

“妥了,干他狗日的!”葛六儿从床底下掏出手枪就往腰上别。

“干你个脑袋干!那是地铁站,进去是要过安检的,枪啊、刀啊之类的东西根本带不进去,那小子找这么个地方,还让咱们就派一个人去,就是怕咱们下杀手。既然已经收了宋大姐的钱,咱就得给她办事,她急着追那猴子尸体,仓促时间我只能自己先去单刀赴会了。”

“啥!单刀赴会?这可不行啊,南山公园咱和那小子碰过,他手底下狠着呢,体格又壮,人还年轻,大哥你自己去,万一……”孙娜娜直摇头。

“这样,我和葛六儿分开走,六儿就在我周围晃悠,咱俩就装不认识,反正地铁上人那么多,对方也看不出谁和谁是一拨的!”

葛六儿闻言,抽了抽鼻子,闷声说道:“没事儿,放心吧大哥,我就是赤手空拳也照样干死他!”

“大哥,那这女的怎么办?”孙娜娜拉开衣柜,指了指里面被捆成一团的陶雅莉。

“那小子在暗咱们在明,看不见这女的,他不会现身。可要是带着这么个大活人,咱们手里没家伙,在人多的地方一旦出了乱子不好控制……有了!”马北眼前一亮,蹲下身子,攥着陶雅莉的手,从她的无名指上摘下了一个戒指,用细绳子一穿,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马北穿的是一件花衬衫,扣子解了三颗,领子一直开到胸口,这枚镶着钻石的婚戒明明晃晃的挂在他胸前,想注意不到都难。

“娜娜,你和宝坤就守在酒店,刀枪之类的家伙什儿都交给你们保管,我和葛六儿按对方的指示去地铁站。他要是想进站,也得过安检,那猴子尸体他也带不进去。我估计那小子已经把猴子尸体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随即上地铁和咱们见面,让咱们把他媳妇放了,再给他媳妇一部手机和他现用的电话号码,等他媳妇跑到派出所也好、银行大厅也好,总之是个人多的地方,然后通过手机给他报平安,他收到消息后,再把猴子尸体藏在哪告诉咱们,地铁上人多眼杂,咱们不好下手,他正好从容离去。这是道上绑票交易惯用的手法,没什么新意。”

“大哥,那为啥非得见面才能说那藏猴子尸体的地点啊,咱把她媳妇放了,然后他电话里说一声不就得了!”葛六儿挠了挠头。

马北闻听此言,气得直喘粗气,一脚蹬在了葛六儿的屁股上,怒声骂道:

“六儿啊六儿,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万一他电话里告诉那个地方是他下的埋伏怎么办?咱们就傻乎乎地往里钻?混江湖不能光靠打打杀杀,得多动脑子!为什么捞偏门的谈买卖都讲究个面谈啊?现在交通住宿费用这么高,为什么不也玩网络办公啊?还不是因为这些勾当犯法吗?命就一条,一辈子就几十年,一旦失手可就没法重来了!面对面谈,为的就是看得到摸得着,一旦有了什么意外,最差还能抓对面当个垫背,大不了同归于尽!咱怕他在猴子尸体上搞小动作,他也怕咱把她媳妇明先放再抓,双方人马面对面,对彼此都是个保障!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各自收拾吧。”

言罢,众人各自收拾,就要出门,宋宝坤蹲在卫生间拉屎,一直没有露头,马北对着卫生间的门就是一脚。

“宝坤!你可真是……懒驴上磨!”

“北哥!我这就好!这就好!”宋宝坤叼着烟连声答应。

“你和娜娜留守,我和六儿去,人多了反而不好,容易打草惊蛇。”言罢,马北便领着葛六儿出了门。

阿湘这间叫“海舍”的民宿距离地铁口“李家楼站”并不远,步行十分钟便可到达,此站所在的地铁“Z2”线,贯串滨海市东北-西南一线,自李家楼站向前,还有三站,依次是河湾、港桥和海渔桥。

马北和葛六儿戴好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出了民宿,顺着大路向左走,顶着大雨狂风小跑,不到五百米的路,从头到脚被浇得透心凉,进了地铁站,刚过安检,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袁峰发来了短信:

“上地铁,奔海渔桥方向。”

“在地铁上交易,你有病是不是!”马北打字回复,可过了好几分钟,袁峰都没有再联系他。

“他妈的!”马北骂了一句娘,和葛六儿隔着两三米远,一前一后的上了地铁,地铁列车没多时便驶出地下上了高架轨道,过了不到十分钟,列车缓缓地到站停靠。

这时,马北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袁峰又发了一条短信:

“你到哪站了?”

“河湾!”马北看了一眼站图,打字回复。

“我在港桥等你。”

“港桥?你他妈的是不是在耍老子?你最好老老实实,不要跟我玩儿猫腻!”

“玩猫腻?咱们彼此彼此吧。”

“你什么意思。”马北打字的手指微微一颤。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和那个坐在门边的男的眉来眼去,我给发短信,提示铃声一响,你就往他那里看,交换了多少个眼神儿?明明是一伙儿却装不认识,不累吗?”袁峰一说这话,马北霎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袁峰已经通过收发短信在车厢里定位了马北。

“大哥,怎么了?”葛六儿瞧出了马北的惊慌,顾不上演戏,迈步走了过来。

“他能看到咱们!”马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抬眼向四周张望,车厢内人不多,不过三两老幼,袁峰绝对不可能藏在此处。

“大哥,你看那!”葛六儿眼前一亮,向窗外一指,只见在对向的地铁站台上正站着一个头戴鸭舌帽,脸上挂口罩的男子,而他手里正握着一部手机。

“就是他!”随着马北一声暴喝,那个男子缓缓抬起了头,将手机举到了额头上。

此人正是袁峰!

“走!”马北拉着葛六儿就要下车,可还没跑到门口,地铁列车的门已经缓缓关上,慢慢发动。

马北一咬牙,扯下了脖子上挂的戒指,我在掌心,“啪”的一声拍在了玻璃上,尽管地铁已经缓缓发动,但是袁峰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是袁峰和陶雅莉的婚戒,马北这个举动就是在告诉袁峰:

“看清这东西了吗!别耍花招!”

“港桥站见!”袁峰在手机上发出了一条短信,转身消失在了出站通道。

经历过南山公园那次的事,袁峰压根儿就不相信马北等人会乖乖的和自己见面,所以他早早地布好了一个局,为了救陶雅莉,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从河湾站到港桥站,地铁足足开了半个多钟头,葛六儿靠在椅背上犯迷糊,马北嘬着牙花子暗暗发愁,他总感觉,这件事已经渐渐脱离了他所能掌握的轨迹。

港桥站,地铁缓缓停靠,马北的手机响起,短信上显示着袁峰冰冷而简短的指令:

“出地铁站,打车到港北铁路转运站2号堆场,我等你们。”

港北铁路转运站是为服务渔港捕捞船卸货转运而设立的一处铁路运输集散及仓储服务中心,其1号堆场已于2013年建成,2014年正式投入使用。鉴于近年来远洋捕捞船的货量逐年上涨,港务集团为进一步提升运输效率,于1号堆场地块正南方向开辟了2号堆场,该计划于今年年初动工,目前仍处于建设过程中,受台风影响,该处工地已暂时停工,除了看门留守外,其余人员一律撤离。

马北是第一次来青港镇,人生地不熟,出了地铁站想打车,问了好几辆出租,司机一听是去铁路转运站2号堆场都纷纷摇头,那地方荒无人烟,开出去四五里地见不着一个人影,这大下雨天的,岂不是要空车回返?赔本的买卖才没有人愿意做呢。

马北跺着脚,扒着一辆出租车,正在和司机交涉。

“我多给你钱还不行吗?”

“不行!不行!我们这都正规出租公司,走多远都打表,我多收你钱,回头你给我打电话一投诉,我这个月都白干了,不去不去!”

“好好的,我投诉你干嘛?”

“这事我见多了,雨这么大,我得收工了。你要是去的地儿近,就上车,去得远我才不拉。”

这时,前方不远处一个小路口旁,有个骑摩托车的汉子冲着马北狠命的一阵挥手。

司机顺着倒视镜瞥了一眼,笑着说道:

“您要是不怕雨浇,就坐那黑摩的,他们哪都能去!”

说完这话,司机直接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所谓“黑摩的”,即为非法上路、非法拉货载客的三轮车、摩托车。尽管近些年来市里组织多次打击行动,禁止黑摩的载客。但是由于这些黑摩的的车主流动性大极其擅长“打游击”,只要风头过去,转眼便卷土重来,而乘坐黑摩的的乘客也多数不配合取证,使得执法难度因此增大。再加上黑摩的的车主大多为低收入群体,强行取缔难免触及其自身生计,故而不得不通盘考虑许多相关问题,使得整治的时间线因此延长。青港老城目前正在大开发,到处都是工地和拆迁区,大量的务工人员涌入,使得黑摩的的潜在消费群体逐渐扩大,很多工地上的建筑工人都搞了辆二手摩托,在下工时段出来拉活载客,近一段时间受台风影响,连续暴雨,工地一直停工,正方便这些摩的司机出来挣些“外快”。

按理来讲,在这大雨天里坐黑摩的去人烟稀少的荒地,正常人心里多少得有点含糊,可马北却不怕,刀口舔血多年,早已将他磨炼的“浑身是胆”。

“我们哥俩儿去港北铁路转运站2号堆场,多少钱?”马北把那个黑摩的司机叫了过来。

“那地儿可不近,我回程可得空跑,这么地吧,一个人50,你看成不?”黑摩的司机一笑,露出一口资深烟枪标准的老黄牙。

“行啊!”对于马北来说,这点小钱还用不着费劲还账。

“老板,你们几个人?”老黄牙嘿嘿一笑。

“俩人!”马北指了指身后的葛六儿。

“我这摩托只能坐一个,你要是带个小孩还行,你这兄弟得有小二百斤了,你要不再叫一辆。”摩的司机话音未落,从那个小路口又拐过来一辆摩托,一个带着绿色头盔的汉子横穿马路停到了葛六儿的边上。

“老板,坐车吗?”

葛六儿吐了一口唾沫,指着那汉子的头盔笑道:

“你这头盔,怎么还整个绿色的啊?”

“环保嘛!”绿头盔摸了摸眼前的玻璃罩,讪讪地笑了笑。

“去港北铁路转运站2号堆场,多少钱?”葛六儿掐灭了烟。

“80!”

“80?够黑的!你前面这老哥就要50。”

“那……那我也50。”绿头盔的声音闷在面罩后头,让人有些听不清。

“多少钱?”

“50!”绿头盔张开五指比划了一下。

“再多砍点好了!”葛六儿冲着马北一笑,坐上了绿头盔的摩托,马北上了老黄牙的摩托,扭头嘱咐了一句:

“跟紧点儿!”

“好嘞!”绿头盔点了点头。

去转运站2号堆场的路很远,雨下得很大,两辆摩托不敢快开,为了躲交警,老黄牙转走小路,从铺装路面下道,直接在渣土车压出来的土路上穿行,两辆摩托担心视线不好追尾剐蹭,间隔了大概50米左右。老黄牙的摩托明显比绿头盔的马力足,一到土路上,没多久就将距离越拉越远。葛六儿将一手搭在眼前,一手揽着绿头盔的腰,不住的催促:

“你快点儿,快点儿,你这车怎么干给油不走道呢!”

“老板啊!你也不看看你多重……”

“你能别废话嘛!耽误了我的事,我大嘴巴子抽你。”

此时,摩托正贴着水坑边前进,绿头盔手一抖,没攥住车把,前轮一打滑,霎时间失去了平衡,整个摩托横了过来,顺着坑边滑倒。

“咣当——啪——”两人一摩托直接坐进了水坑里。

“卧槽,我去你……”葛六儿一咕噜爬了起来,照着绿头盔的肚子就是一脚。

“你怎么打……”

“你他娘的会不会骑摩托!”葛六儿揪着绿头盔的脖领子正要再打,裤兜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大哥!”葛六儿接起了电话。

“怎么回事,一回头瞧不见你了!”

“路滑掉泥坑里了,没事儿,我马上就跟过去。”挂断了电话,葛六儿提了提裤子,爬出了水坑,指着绿头盔骂道:

“瞅啥呢?看风景呢!赶紧把摩托推出来啊!”

“好!好!”绿头盔彻底被葛六儿的凶相吓住了,弯腰点头的一阵作揖,站到摩托边上,背对着葛六儿弯腰去扶那摩托。

葛六儿蹲到坑边,摸了摸裤兜里烟盒,掏出一看,已经全泡软了。

“真他妈晦气!”

“大哥,这泥挺深,我一个人扶不动,你来搭把手呗。”绿头盔喊了一嗓子。

葛六儿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来,向水坑里走去。突然葛六儿瞳孔猛地一缩,他依稀看见在绿头盔用后背遮遮掩掩挡住的右手肘底下露出了一段闪着寒光的刀刃。

“我去——”葛六儿也是久历江湖的老油条,眼睛一瞄到刀刃,腿上便倒退了数步,转身就跑。真打过架的都知道,所谓“空手夺白刃”都是电影桥段,空手遇上带家伙的,走为上计才是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