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追踪（下-2）
场子的布局很简单，设计思路明显是抄袭古罗马斗兽场那一套，场内共设有四个大小不一的圆形深坑，深四米有余，大的直径十几米，小的直径也有六七米，深坑内就是斗场，除了四壁贴着光滑的瓷砖外，其余部分全是耐造的工业水泥风。坑顶上扣着铁丝网，坑边上是层层向上的看台，看台边上有酒水桌子供给烟酒糖茶，十几个带着口罩的服务员各自捧着一只大盒子来回穿梭，胸前挂着好几个小纸牌，纸牌上标注着好几组数字，客人手握筹码，将其放置在盒子内的不同分格内下注。东边墙上挂着两块液晶大屏幕，一块滚动播出着下注的票数和赔率，另一块则是在一些视频App里的实时直播画面。这种网络直播间和现实中的斗狗场一样，都是需要“支付门票”和“熟人带路”，仅这一项收益就足够大赚一笔。窦伟杰那句“小生意”，当真是“谦虚了”。
近年来，不少“地下斗狗场”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除了猎奇之外，这些场所大多附带高额的赌博交易，具有明显的聚众赌博性质。在斗狗的业内，赌局分两种，一曰死口（不死不休），二曰活口（点到为止）。下注有两种方式，一曰定场（分品种和体重约架），二曰碰场（不限品种和体重随时约斗）。只不过为了追求现场的刺激和赌博的额度，大多数场子都会做死口，赌碰场。以防止两方斗狗的狗主“打假拳”合谋坐庄，骗外围散户的赌钱。为了让下场的狗够凶猛、够狠辣，饲主绝对不会给它们吃饱饭，就算喂也是喂死狗的尸体。除了挨饿之外，培养斗狗需要选取攻击性强的“烈性犬”，并在其年幼时修尾巴、裁耳朵，使其在撕咬中占据优势。近些年相关部门打击地下斗狗场的力度持续增加。
2019年4月郑州市公安局龙子湖分局破获了一起以斗狗比赛为形式的新型赌博案件，抓获涵盖新郑、荥阳、新乡、商丘、开封及郑州等周边市县涉案人员87名，赌资600至3000元一注，多少不等，以支付宝、微信转账等手段结算；今年1月，泰兴市公安局黄桥分局在黄桥镇南沙村东吴农场捣毁一个以“斗狗”比赛为形式的新型赌博窝点，抓获来自山东、河南、河北、浙江、安徽、甘肃及本省的涉赌违法犯罪嫌疑人109名，查扣嫌疑汽车30余辆、赌资15万元；今年5月河北邢台巨鹿县公安局于该县观寨乡肖庄村查出一以“赛犬”为名的斗狗赌博窝点，抓获涉案嫌疑人28名。然而受高额的利益驱动和参与者“滥赌成性”的加持，再加上直播收看、微信下注等新型平台的出现，使得该行业发展日益迅猛，乃至屡禁不绝。
此时，今晚的“斗狗大赛”还有30分钟开场，虽然很多座位还空着，但是服务员仍旧给座位上摆好了果盘瓜子，看情况这些都是预留的座位，VIP的贵客应该还没有到。
“你这斗狗的生意做得不错嘛。”聂鸿声拍了拍窦伟杰的肩膀。
“我这不光斗狗，还有斗兽！”窦伟杰神秘兮兮的在聂鸿声耳边说道。
“兽？”
“单是狗咬狗有什么看头啊？您看今晚儿这两场，屏幕上写着呢，藏獒咬灰狼、蟒蛇斗鳄鱼。其实不光这些，只要有客户出钱坐庄，想看什么动物我们都能实现，门票钱五五开，坐庄三七开，散注六四开，线上直播八二开。一只蟒蛇才几个钱？什么鳄鱼倒腾不着？您是买卖人，应该能算出这里边的利润吧！”
聂鸿声没接茬，瞧见左边有一个“场子”开盘了，看屏幕上的介绍，这局是给今晚儿的“大餐”热场子的小比赛，下注的也都是些散户，下场的两只斗犬，一只是高加索犬，另一只是比特犬。两只便伸手抓了一把筹码塞到了顾垚的口袋里，指了指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堆儿笑着说道：“你也去玩儿两把！”
顾垚一点头，迈步挤进了人堆里，十五分钟后，一局斗罢，顾垚小跑着回到了聂鸿声的身边，把手拢在嘴边，要凑上前正要小声说话。聂鸿声一摆手，指着窦伟杰说道：
“大大方方地说，没有外人！”
“老板，两只狗里有一只被打了兴奋剂，那只大高加索犬应该还使用了麻醉类药物，以至于头部、腹部被咬烂都没有知觉。”
顾垚是驯犬员，这些小猫腻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哟，小兄弟是行家啊！”窦伟杰眼前一亮。
“过奖了！”聂鸿声笑了笑。
“很快今晚儿的重头戏就开场了，您跟我走，这边上座，一会儿要来不少老板，这边人来人往很嘈杂。”
“好！”聂鸿声点点头，跟上了窦伟杰的脚步。
滨海市绕城高速，大雨倾盆，高俊峰高老板酒意微醺，迷迷糊糊的斜躺在自家奔驰车的后排上，用脚尖踢了踢驾驶位，对司机喊道：
“小冯啊，到哪儿了？”
“老板！还有五公里就到了。”
“开快点，你平时不是这速度啊，天天跟我三吹六哨，说自己是什么滨海市车神，法拉利都看不着你尾灯，你的承诺呢？你的实力呢？”
“老板今天雨大，路有点滑，不敢太快！”
“别跟我扯呢没有用的，我这着急，上一顿酒喝误事了，差点就把晚上的场子给耽误了。这一场，老子可是下了大本钱的，为了弄这藏獒，小一百万都垫进去了。它要是敢给老子掉链子，我非活扒了它的皮！”
“老板您财运旺着呢，错不了。”司机小冯一记马屁又准又稳。
“你快点开，真要是赢钱了，这月工资给你翻倍！”
“谢谢老……”
“吱——”小冯话还没说完，直接来了一脚急刹车，晃得高老板差点没吐出来。
“想什么呢？”高老板一巴掌扇在了小冯的后脑勺子上。
“警……警察！”
“什么？”高老板往车窗外头一看，只见路边两辆警车正闪着警灯，一个穿着雨衣的警察敲了敲车玻璃，小冯把玻璃降下了一道缝儿。
“您好，滨海交警，查酒驾！”
“这天气还查什么酒驾？”小冯吓了一跳。
“请配合，吹气！”交警面沉入水。
高老板虽然喝了酒，但是没开车，遇上警察心里也不慌，只见他向后一趟，把二郎腿一翘，刚要点根烟儿，突然左右辆车的车门被同时来开了，两侧各坐进来了一个人，瞬间将高老板夹在了中间。左面是个老头，右边是个女的，赫然正是魏局和邓姐！
冷风猛地灌进了车内，“呼”的一下，吹了高老板一个激灵。
“你们是谁啊？这他妈的要干什么啊？”
老头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歪着头看着高老板冷声说道：
“介绍一下，我姓魏，在市公安局上班，这位海关的同志叫邓莉。上一句我不怪你，再敢骂娘你可以试试？”
“公安……海关？你……你是哪个单位的你也不能随便就……就吓唬我啊！我一没酒驾……二没……从来我也没犯过法啊！”
“白马坡有个山野豪庭温泉度假山庄，你去过没？”
“山什么豪……我知……知不道啊！”高老板心一虚，嘴上就拌蒜。
魏局一伸手，揽住了高老板的脖颈，沉声说道：
“半个小时前，我们在交警指挥中心调取路网监控，想根据一位海关同志的随身定位传送轨迹定位一辆开往山野豪庭温泉度假山庄的车辆，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系统自动提示在最近一周内……一共7天时间，你这辆车往这儿跑了8趟，超速7次，违法变道4次，一共11个违章。车辆管理系统调出车主信息，我打眼一看，好家伙，这也算是熟人啊，三年内光参赌这一项，公安机关对你的处理记录就高达13条，世界杯跟盘赌足球、NBA参局赌篮球、网络买黑彩、微信群搞赌马、赌赛车……玩儿得挺花花儿啊！”
“人嘛……一点爱好，我……重在参与，从不组织！”
“看你这语气，还挺骄傲？”
“没没没，当着您的面，我必须戒骄戒躁……”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三条：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或者以赌博为业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开设赌场的，专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而关于“聚众赌博”如何认定，可参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法释[2005]3号）：以营利为目的，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属于刑法第三百零三条规定的“聚众赌博”：（一）组织3人以上赌博，抽头渔利数额累计达到5000元以上的；（二）组织3人以上赌博，赌资数额累计达到5万元以上的；（三）组织3人以上赌博，参赌人数累计达到20人以上的；（四）组织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10人以上赴境外赌博，从中收取回扣、介绍费的。
高老板这人懂法，只参与不组织，上面四条，一条都不沾，每次抓到他，只能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七十条做出处理。即：以营利为目的，为赌博提供条件的，或者参与赌博赌资较大的，处五日以属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罚款。一般参与赌博属违法行为，按规定给予治安处罚，不作为犯罪处理。以营利为目的，为赌博提供条件的，或者参与赌博赌资较大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
“我再问一遍，你去山野豪庭温泉度假山庄干嘛？那地方是个什么情况？”
聂鸿声最后的定位就是消失在山野豪庭温泉度假山庄，在不明其内部形势的情况下，贸然深入，不但起不到支援的作用，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危及自己同志的人身安全，魏局是老资历，自然深谙此道。
高老板转了转眼珠子，摸了摸头上的汗，斜眼看着魏局笑道：
“我……真不清楚……”
“这条路除了去那，没别的岔道，你7天跑8趟，还说不清楚？”
“我……就是去吃口饭！”
“饭？哪不能吃，非大老远地往这跑？”
“这不是……绿色吗！山野生态……主打无公害这一块。那个山庄的农家菜特别地道，那小鸡……鸡都不喂饲料，都吃玉米粒，满地溜达，肉质好……香而不腻……再放点山野菜……小蘑菇啥的！”
“7天吃8只鸡！你他娘的是黄鼠狼啊！”魏局眼一瞪，彻底失去了耐心，顺后腰摸出手铐直接给他手腕铐上了。
“您这是干什么啊？”
“先跟我回去，把这一堆违章处理了。再有，顺道查查你最近有没有犯赌瘾，别让我抓到小尾巴。”
“别别别……”
高老板整个魏局拉扯中，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魏局眼疾手快抢过手机一看，赫然是一个网名叫做“傻强”的人发来的微信：
“高老板到了吗？马上开局了，咱买几手注好？”
魏局举起手机在高老板面前晃了晃，狞声问道：
“现在这农家乐，吃鸡还得下注吗？”
“领导！我……我可以解释，我就是随便玩玩儿！”高老板眼看抵赖不过，眼眉一耷拉，竟然挤出了几滴眼泪。
“回复他，说马上到！”魏局把手机递给了高老板，高老板只能照做，按着语音键，强作镇定地骂了一句：“催你个头催，有多少钱筹码全他娘的给老子梭哈了，我转眼就到。”
“对了，我问一句，你有老婆吗？”
“额……有！”高老板点了点头。
“平时出来赌钱，带老婆吗？”
“赌钱哪有带女人的，伤运气啊……”
“也就是说，你的赌友里没人见过你老婆。”
“啊，是……是啊！”
“姓高的，现在你的司机跟我们这位交警同志的车回市里处理违章，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司机，这位邓莉同志就是你的爱人。咱们仨现在去山野豪庭温泉度假山庄，你就像平常一样，该赌就赌，剩下的事不要乱问。”
“啊？你给我当……当司机，她给我当……媳妇？”高老板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魏局下车，把小冯撵了出去，坐到了驾驶位上，扭头说道：
“怎么着啊？有意见？要不让邓莉给你当司机，我给你当媳妇？”
“别别别，咱们不要开伦理的玩笑嘛！”高老板尴尬的一笑，缩回到了座位上，魏局一脚油门，发动汽车向山野豪庭温泉度假山庄疾驰。
高老板这车显然是在度假山庄做过备案的，进大门入地库，一路上全是电子抬杆，停车场还有专门的服务生做接待。魏局进入角色很快，停好车后第一时间离开驾驶位，站到后排车门前，一手拉开门，一手遮在高老板头上。
“老板，请下车！”魏局微微躬身，给了邓莉一个眼色。
邓莉跟着高老板下车，胳膊轻轻一挽，挎住了高老板。服务生看了看魏局又看了看邓莉，眼神里全是陌生。
“小冯对象来了，今晚儿出去浪漫去了，这是老魏，给我媳妇开车的，今天临时顶一下小冯。”
服务生看了看邓莉挎着高老板的手，又看了看高老板。邓莉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却微微一拧，狠狠地掐了高老板一把。
“哎哟，你掐我干嘛？”
“掐你算轻的，我问你，你平时是不是总领些女的来这儿？”
“我没领过女……我就是来玩玩儿！”高老板使劲的搓着胳膊。
“玩玩儿？玩钱还是玩人啊？”
“我……”高老板咽了一口唾沫，实在是接不上邓莉的词。
邓莉瞥了一眼服务员，微微一笑，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了一沓钱，足有两三千块。
“小老弟，你过来！”
“啊？”服务生傻眼了。
“过来！来！”邓莉招招手，把服务生叫到了身前，把整沓钱团成卷，塞进了他的手心儿。
“在这儿干多久了？”
“一……一年多……”
“姐问你，这姓高的有没有带别的女的来过？”
“这……没……没看到……”
“真的？”
“真……真的！”
“手伸出来，不是这只！另一只！”
邓莉掏出眉笔，在服务生的手上写了一串电话，拍着他的胳膊说道：
“以后，您要是看到他带女的来，你就打这个电话，姐一次给你一万。”
“一万？”服务生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不觉中已经认可了邓莉的身份。
“愣着干嘛？带路啊！”
“好……”服务生点了点头，将三人带到了那扇隐蔽的门外，用对讲机呼叫了一边的保安。
一分钟后，那扇门从里面缓缓打开，魏局和邓莉悄悄对视了一眼，嘴角同时泛起了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