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气蒸四海（下）
两个小时后，薛佳妮在罗小宁的引荐下见到了张导的副手，顺利通过面试，拿下了个只有三分钟画面的角色，从台本、走位、服化道开始一项项的跟现场，不知不觉就忙到了晚上7点。在这期间薛佳妮的手机响了好几次，薛佳妮实在不耐烦，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喂，妈，你干啥啊，一遍遍打电话，我不都跟你说了嘛，我今天有事，很重要！”
“再重要你也不能耽误晚上的班儿啊！订桌的客人就要来了，你不在谁知道那几个外国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梅姐急得直喊。
“什么班儿啊，不就是个服务员吗，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你那车、咱那房，不都是这么挣来的嘛！”
“你乐意跟姓窦的合伙干买卖，那是你的事，我可不乐意和你们掺和，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是什么买卖……我有时候晚上想想都瘆得慌。我可不想再干了，我这找新工作，我特满意，那吓死人的活儿你乐意找谁找谁去！”薛佳妮果断挂了电话，直接关机。
“哎嘿，那个演宫女那个，你本来就不是科班，又没经验，还不跟着多走几遍场，你要造反啊！”导演脾气很差，举着大喇叭冲薛佳妮这头就是一顿大骂。
“对不起！对不起！”
薛佳妮连声告罪，灰溜溜跑进了队伍里。她这边揣着明星梦跟着剧组拍摄，干得是有模有样，可梅姐那边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
“这个败家孩子……”梅姐给薛佳妮打了好几遍电话都关机，急得她在酒店门口直转圈。
此时，盯了梅姐一下午的张瑜“恰好”抽完烟从大厅门口路过，和梅姐刚好“偶遇”。
“经理好！”张瑜连忙点头。
“你先别进去，在门口散散味儿，一声烟味儿让客人闻到不好。”
“哦哦！”张瑜闪到一边，走了两圈后，故意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凑到嘴边用日语讲了两段语音。刚好被梅姐无意当中听到。梅姐眼睛一亮，连忙招呼道：
“那个……小张你过来！”
“经理？”
“你会说日语？”
“会一点。”张瑜象征性的谦虚了一下。
“是上学学过，还是……”
“我以前当过导游，还干过代购……”
“我明白了！那你这不是会一点啊，你……形象也还不错。这样，一会儿三楼有一桌客人来，请客的老板为了谈生意特意宴请一家日资的老总。这日资老总平时喜好……吃点山珍海味，是咱这儿的老主顾了，平时上菜服务的都是佳妮，可今天她有事，请假了。我这正愁着呢，你就出现了。今天你上三楼替佳妮的班，干得好了，我直接把你调到三楼，工资翻一倍。”
“谢谢经理！”张瑜高兴的脸都红了，弯腰给梅姐鞠了一躬。
“走，跟我上去换衣服，对了……手机给我……”
“啊？”
“三楼是贵宾区，无论是服务员、保安、保洁或是后厨一律不许带手机，这是规定。你放心，手机给我保管，绝对丢不了，下班后我会还给你。”
“哦！”张瑜故作懵懂的将手机递到了梅姐的手里。
这梅姐真是个谨慎的人，不但收了张瑜的手机，还借着换衣服的功夫再次确认了一下张瑜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的电子通信和数据采集工具。
晚上8点，客人乘专用电梯厅，直达包房，先上了些水果茶点，供宾主聊天谈事，厨房门窗紧闭，紧锣密鼓的操办着酒席，张瑜守着上菜的窗口，等着厨师按铃。
“你这儿站着干嘛呀？”梅姐走了过来。
“经理，我等着上菜呢！”
“还有……对对对，你是第一次，瞧我这脑子。正菜还得一个小时才能上桌呢，这个你拿好！”梅姐掏出了一只信封放在了张瑜的手里。
“这是……”
“这是客人今晚点的正菜菜单，背面有菜品的介绍，你现在去卫生间，把它背熟了，一会儿客人要问，你就好好地给介绍！”
“哦！”张瑜刚要打开，却被梅姐一把按住了手，只见梅姐两眼一眯，凑到张瑜耳边说道：
“我告诉你，这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该去大厅端盘子就去大厅端盘子，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可你要把这信封拆开了，可就不能没得选了，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梅姐丑话说在前头，楼里楼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钱可以赚、小费可以拿，但是小动作不要搞，不然……你没好下场。”
“经理……我……”张瑜浑身一哆嗦，脸都吓白了。
梅姐随即展颜一笑，伸手拢了拢张瑜耳朵边上的碎发，笑着说道：
“瞧给你吓的，没事儿，梅姐就是跟你说说话。你放心，三楼的工资单算，小费不用交，全是你自己的，年终还有分红奖金。今儿个算是你帮梅姐的忙，你帮我，我帮你，只要你踏踏实实好好干，梅姐不会亏待你，找个卫生间，好好补补妆、背背词！”
“哦……好！”张瑜一点头，小跑到楼梯转角，钻进了卫生间，拉开一个隔间的门，回身锁好，伸手拆开了那个信封。
信封里有三张折叠起来的A4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印着一道道菜品和制作的工序简介。
清炖花面狸：新鲜狸肉沸水浸泡，瘦肉洗净也放入沸水内烫过，花刀切件，与狸肉同放炖盅内，面上排放老姜，摆入黄芪、山药、枸杞子，洒上一汤匙酒注入冷开水至八成满，用纱纸密封盅盖，放锅内隔水炖足三小时即可供用。花面狸，即野生果子狸，早在《红楼梦》中便有记载，此物食之祛风湿，壮筋骨，滋补安神……
玉带金丝羹：此菜乃晚清广东翰林江孔殷所创，食材以野生最鲜美，取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水蛇、锦蛇，加入鸡、鲍鱼、木耳、香菇、**丝和柠檬叶丝高汤炖煮，擅能活血补气、强壮神经、舒筋活络、祛风除湿……
“呕——”张瑜一声干呕，终于明白这气蒸四海神神秘秘的三楼是干什么的了，原来这是一处烹制野生动物的所在。
据我国SARS病毒起源研究结果表明：SARS病毒来自野生动物，而与家畜家禽和宠物无关。农业农村部动物冠状病毒疫源调查组采集了59种动物共1700份动物样品，主要包括与人类有过接触或可能接触的各种家畜家禽、野生动物、水生动物和宠物，其中果子狸便是主要携带宿主之一。而野生蛇类含有大量蛇蛔虫、蛇绦虫、蛇假类圆线虫、蛇棒线虫、蛇鞭节舌虫等寄生虫，其中有很多寄生虫耐高温、耐低温，极难通过烹饪手段彻底杀死。比如：曼氏裂头蚴（学名：曼氏迭宫绦虫裂头蚴）幼虫被人食用后，便会随着血液进入了大脑，然后就会产生喷射状呕吐、抽搐、昏厥、癫痫等症状，由腹腔穿透膈肌，沿颈内动脉上行进入颅内，在脑组织内寄生造成病变：若虫体由脑部进入椎管内则引起椎管内裂头蚴病。科学研究表明，野生动物血肉中的营养元素与家禽家畜并没有区别，甚至远远低于人工饲养的家禽家畜，且野生动物身体内携带有大量的病毒，会通过人体食物链的作用传入人体体内。可现实中，仍有许多人迷信所谓的“食补疗效”，暗中猎捕食用野生动物。野生动植物物证技术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重点实验室专家费宜玲在2019年11月发表的行业论文：《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网络化的危害和监管》中曾有介绍：“国际上野生动物资源的利用量十分巨大，全球每年野生动物及其产品的贸易额约50亿美元以上。除此之外，野生动物及其产品的非法贸易额更是惊人，据估计每年野生动物及其产品类走私额达500亿美元，是仅次于军火、毒品的第三大走私行业。”中国工程院咨询研究项目《中国野生动物养殖产业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报告》：“由于我国野生动物产品需求旺盛，导致进口走私问题严重。几乎市场上能见到的野生动物产品都存在走私问题。”进口走私贸易产品中，比较大宗的包括从东南亚走私入境的两栖爬行动物等，从俄罗斯、朝鲜走私的虎、熊、林蛙等野生动物产品。尽管政府高压打击，但是野生动物非法贸易仍禁而不绝，且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兴起，运用网络技术和手机平台进行非法贩卖野生动物及其产品的犯罪模式开始出现。近年来，网络非法交易野生动物的案件数量更是呈逐年增长态势。据国际刑警组织的统计，野生动物网络非法贸易已排网络犯罪的第五位。且互联网的联通，使得购买者开始绕过“中间商”，直接向捕猎者“下达订单”，贸易过程开始简化，贸易时间开始缩减，涌现了复杂而庞大的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网络，并借此衍生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跨境野生动物犯罪集团。一直以来，中国海关多措并举持续打击野生动物及其制品走私，加强国内外的合作，执法合作已经成效显著，各地海关均有斩获，哈尔滨海关一次性查获涉嫌走私的羚羊角1276根、猛犸象牙156根、海象牙406根、象牙2根、熊牙70枚、鲸牙226枚、海参319.25公斤、熊胆44个、鹿鞭4根，案值突破1亿元，合计1.06亿元人民币。太原海关查获疑似野生动物60只。经初步鉴定，其中包括绿鬣蜥、平原巨蜥、高冠变色龙、中美刺尾鬣蜥、黄喉拟水龟等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附录Ⅱ的涉案野生动物6只。广东分署缉私局协调厦门、广州、深圳、拱北海关缉私局，在福建、广东两省七地同步开展集中收网行动，破获一起走私濒危野生动物海马干案件，打掉4个走私团伙，涉案走私海马干2.94吨。2019年中国海关连续破获多起重特大走私象牙案件，其中侦办象牙制品走私犯罪案件170起，查获象牙制品9.2吨，分别增长3.5倍和10倍。与相关国家、地区和组织加强协作配合，指引香港、马来西亚、越南、新加坡海关共查获走私象牙11.04吨。
这些经典的查缉案例，张瑜在培训时都是反复研究过的，只不过当案例图片从书本上真真切切地来到了她眼前，还是让她胃里忍不住一阵阵翻江倒海。
“这帮人，是变态么……”张瑜扶着马桶，把胃液都快呕出来了。
“当当当——”卫生间门外梅姐的声音：
“小张啊，走菜了——”
“好嘞！”张瑜咳了一下嗓子，应了一声，小步跑到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捧着水漱了漱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走出了卫生间。
“信封打开了？”梅姐似笑非笑。
“嗯！”
“看了？”
“看了！”张瑜点了点头。
“现在说不干，想走还来得及！”梅姐作势去抢张瑜手里的信封。
张瑜微微一笑，轻轻握住了梅姐的手腕：
“别介啊，经理，谁能跟钱有仇啊！”
“小姑娘，有前途！去走菜吧！”梅姐轻轻地点了点张瑜的脑门。
三楼厨房的门紧闭着，只留东侧一扇窗，窗下摆着手推餐车，听得窗内铃响，张瑜快步赶上接过从窗内递出来的各式餐盘，每一只餐盘上都盖着餐盘盖，触感有冷有热，张瑜推着餐车往包房走，半路上，她实在忍不住好奇，掀开了其中一只盖子，盖子底下赫然是一只烧制后浇汁的穿山甲。
“嗝——呕——”张瑜强忍住胃里的翻涌，赶紧扣上盖子，大口的深呼吸，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包房内，有男女十几人围桌而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居中有两人，左边西装革履的叫童总，是请客的东家，右边长脸微须的叫前田，是一家日资企业的高管。两家公司的合作目前进入到了关键阶段，商场上的公关往来自然必不可少，可大家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油条，寻常的声色犬马、吃喝酒席早就无甚稀奇，恰巧这位童总平日里最好“野味食补”，更听闻前田也又此爱好，故而将这场会面定在了气蒸四海。
“呦，妹妹看着面生啊，新来的？佳妮去哪了？”童总是老主顾，显然对这里极为熟稔。
“佳妮……佳妮她病了！”
“那这个……”
“我来翻译！”张瑜向童总点了点头，走到前田的身边，指着桌子上的一道道菜品，强自镇定，用一口流利而标准的日语，向他介绍食材来源和烹饪手法。
前田显然对此十分的感兴趣，尤其关注所谓的“食补疗效”，童总对张瑜的表现十分满意，待到她介绍完了菜品，也给张瑜倒上了一杯白酒。
“妹妹，日语说得不错，一起喝一杯！”
童总见张瑜面色犹疑，当即一拍手，从随身的提包里摸出了一打钱，一打正好是一万。童总将钱放在桌上，压在了酒杯底下。
“酒不白喝。”童总左手伸出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右手握住酒瓶，将酒杯注满，那酒杯很大，足有三两。
张瑜深吸了一口气，捧起酒杯，一仰头，将酒喝了进去，辛辣的白酒入喉，刀割般的火烧，张瑜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咳咳……咳……辣！”张瑜不住的吸气。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前田和童总瞧着张瑜通红的脸颊，乐的直拍手，童总将桌上的钱往张瑜手里一塞：
“等我和前田先生这笔大买卖谈成了，我在我自己家里摆一桌家宴，还请你们来置办！”
童总轻轻一推她的肩膀，低声说道：“我和前田先生要谈生意，你们都出去。”
张瑜赶紧一点头，扭身出了包房，反手关上了门，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呵一口气一闻，满是浓重的酒味。包房门外，梅姐靠着墙，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层红色的绒布。
“梅姐，这是……还有菜？”张瑜看了看手里的单子，发现所有的菜都已经走完了。
梅姐没有答话，捧着托盘就要进包房。
“梅姐，童总说不让外人进去，你给我吧，我一会儿送……”张瑜伸手就要去接梅姐手里的托盘。
梅姐轻轻一转身，撞开了张瑜的手。
“这最后一道菜，一定是我亲自送……佳妮都不行！”
“这……”张瑜偷偷的瞥了一眼托盘，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包房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醉醺醺的童总探出脑袋喊了一句：
“梅姐！大餐呢！怎么还不来啊？”
“这儿呢！这儿呢！这就上！”梅姐给了张瑜一个眼神，让她走开，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走进了包房，并回手将房门反锁。
“那个托盘里一定有猫腻……”张瑜皱了皱眉头。
四个小时后，梅姐走出了包房，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沓百元现钞，数了十五张，卷成一卷，将张瑜叫过来，塞进了她的手里，随后抱着胳膊，满脸笑意地看着张瑜：
“拿着！怎么样妹妹，梅姐没坑你吧？”
“梅姐！刚刚客人已经给过……”张瑜故作惊讶的底呼了一声。
“客人是客人，我是我，这钱是我给你的，你收着吧。”梅姐没有伸手。
“那怎么行？奖金都是月底……”
“那是一二楼的规定，不是三楼的规定。在三楼，只要手勤嘴严，钱上亏不了你。”
张瑜眼珠一转，赶紧拆开了童总给她的那沓钱，抽出一半对折，硬塞进了梅姐的口袋。梅姐仍旧没有伸手，只是淡淡地问道：
“你这是干什么？”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是我感谢您带我入行的。以后要是再有客人来，您可得带着我。”张瑜话里话外表现的极为乖巧。
“小张啊，就冲你这会说话，会办事的劲儿，有赚钱的好事儿梅姐绝对忘不了你，盯好里面，加菜开酒的时候机灵点儿。”梅姐拍了拍张瑜的胳膊，转身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