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台风鸿鹄(上)

315国道,凌晨三点,细密的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

滨海市南部,青港镇外。

漆黑的夜幕中,一亮银灰色的轿车正在雨中穿行。SUV内坐着三男一女,开车的是个平头的胖子,名叫宋宝坤。坐在副驾上的是个披肩发、鸭蛋脸的年轻女人,名叫孙娜娜。后排座半躺着两个男的,一个脑后扎着辫子,两腮凹陷的叫葛六儿,另一个满脑门儿抬头纹的中年男人正在闭着眼睛吸烟,他叫马北,是这伙儿人马的老大。

突然,后备厢响动了一下,里面仿佛有什么活物在拱动。葛六儿不耐烦的晃了晃脖子,伸手拍了拍开车的宋宝坤。

“坤哥,停一下车!”

宋宝坤点了点头,将轿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我非好好收拾收拾她不可!”葛六儿拎起了一只扳手,就要推门下车。

“六儿!”马北呵斥了一句,随即掐灭了烟头,从车座地下翻出了一个塑料袋里,从里面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根注射器,拔下针头,轻轻地推了推里面的药剂,伸手递给了前排的孙娜娜。

“应该是醒了,娜娜你去补一针,让她再睡一会儿。”

孙娜娜点了点头,接过注射器,推门下了车,绕到车尾,轻轻地将后备厢掀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后头是一双惊恐的眼睛!

后备厢里里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嘘——”孙娜娜伸出手,轻轻地撕开了那女人嘴上的胶带。

“我老公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那女人红着眼睛喊道。

“小点声儿!实话告诉你,你老公换交易地点了,我们现在往那走,我们这就去见他。我们是什么人你很清楚,要想让你老公活命,你最好别给我们找麻烦”

说完,孙娜娜再次粘住了她的嘴,那女人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孙娜娜已经按住了她的脑袋,一针扎在了她的颈下,后备厢里现实提箱里传来一阵蹬踹声,不到十秒钟,女人的挣扎声渐渐无力,后备厢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这时,车载的广播响了起来……

“各位听众,热带风暴“鸿鹄”已经进入我国东海东北部海域,最大风力8级。中国东海北部、黄海南部、长江口区、上海沿海、江苏沿海、浙江舟山群岛附近海域先后出现7—8级大风,阵风9级。早晨5点钟,台风“鸿鹄”的中心将移动至我市东偏南方大约420公里的北部海面上,附近区域最大风力9级,并伴随雷雨冰雹等强对流天气……受台风影响,滨海高速向南方向全线封闭,315、313国道部分路段自凌晨2时起陆续实施通行管制,请车辆驾驶人员迅速选择路口驶出国道,就近避险……

开车的宋宝坤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导航地图。

“北哥,前面就到青港了。”宋宝坤冲着后视镜看了马北一眼。

马北看了看窗外的暴雨,思索了一阵,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喂——宋姐,情况有变,袁峰那小子使诈,把交易地点改在了青港。”

电话那头,宋雨晴沉默一阵,随即沉声问道:

“你们现在到哪了?”

“下国道就是青港镇!”

“无论如何必须把东西给我带回来,这次不允许出任何的岔头。另外,你们得换辆车,我派到南山盯梢的人告诉我,说你们走后不久,海关的董皓就追进了林子,顺着你们的脚印儿追到你们藏车的地方了,我再提醒你们一句,追踪你们的是位高手,你们最好把招子擦亮点儿……”

“是……是是……”

“嘟——”电话传来一阵忙音,对方挂断了电话。

“宝坤,进青港镇,雨太大慢点儿开,咱们再走。”马北向窗外一指。俩小时后,宋宝坤一打方向盘,拐进了一条匝道,开始在立交桥上绕圈儿,桥底下是收费站,站口停着两辆车,一辆是交警的警车,一辆是港区海关巡查的公车。

“北哥!有情况!”宋宝坤在桥上往下面瞄了一眼,警觉的喊了一嗓子。

马北趴到窗边,眯着眼睛向桥下看了一眼,一嘬牙花子,摆手喊道:

“宝坤,把车灯关了,往左靠,躲弯儿里。”

宋宝坤依言关了车灯,把轿车靠边停在了立交桥的弯道深处。

“宋姐让咱们换辆车。娜娜,你去!”

马北说完,孙娜娜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竖起了风衣的衣领遮住了半张脸,点开了手机的辅助光,站到路边,不断的挥手。

台风将至,经过的车都需驶离高速避险,没过多久孙娜娜就拦停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怎么回事儿啊?立交桥上拦车,不要命了?”出租司机摇下车窗,大声喝骂道。

孙娜娜拢了拢被大雨浇透的长发,走到车窗边,轻声细语的哀求道:

“大哥,我车抛锚了,把我一个人扔高速上了,雨太大了,您帮帮忙……”

司机看了一眼路边的那辆轿车,此时,车里所有的人都趴下了身子,远远看去,车子里空无一人。

“姑娘,这大下雨天一个人跑高速啊?”

“我……有急事。”

“急事也不行啊!多危险啊!这雨太大了,你那车是弄不走了,你上我车吧,桥下面就是青港镇,你进了镇打电话叫拖车吧。”出租司机见孙娜娜在雨里浇的实在可怜,一摆手,让她上了车。

“谢谢师傅。你怎么称呼!”孙娜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你叫我老张就行!”出租司机笑着答道。

然而,就在老张要发动车子的一瞬间,孙娜娜突然从腰间拽出了风衣的腰带,绕过老张头顶,向下一套,勒住了老张的脖子。

“咳咳咳——”老张猝不及防,被勒得直翻白眼,孙娜娜本想着给老张勒昏过去老张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力气大得很,稍一惊慌就反应过来了,伸手往后一抓捞住了皮带就往前拽。孙娜娜两腿蹬住驾驶座,整个身子往后倒去,老张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向后虚抓了好几把,都没碰到孙娜娜。

此时,坐在轿车的马北觉出了不对。

“怎么过了那么久?”

说着话,马北和宋宝坤一前一后的下了车,小跑着走到了出租车边上,一低头,见孙娜娜正脸红脖子粗的攥着皮带,和老张较劲。

宋宝坤一眯眼,拉开了车门,一把拽出了腰后的扳手,“砰”的一下砸在了老张的脑门儿上,老张应声一软,趴在了方向盘上。

“嘀——”出租车喇叭猛地一响,吓得几个人一声激灵。

“是不是傻?”马北一把拽开了宋宝坤,伸手捂住了老张的口鼻,伸臂一抱,锁住了老张的脖子,用力勒紧,大约过了两分钟,马北一松开胳膊,伸手在老张鼻子下探了探。

“呼——”马北长出了一口气。

“搞定了,这点事儿都办不明白,还想挣大钱,笨死你们得了……”马北拉开车门,回头招了招手。

葛六儿瞧见马北向他招手,拉开后备厢,扛着那个昏睡的女人,将她塞到了出租车的后备厢里。

钻进出租车,马北第一时间扒了老张的衣服,套在了自己的身上,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了老张的身上。

“快!大家把备用的衣服换上,改扮行头。”马北紧锣密鼓的下达着指令,众人缩在车里飞快的更换着衣物,宋宝坤提上了裤子,刚要戴面具,却被马北一巴掌扇在了后脑勺上。

“还带鸡毛面具,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是不是怕被人不知道咱是歹徒啊?”

宋宝坤讷讷地点了点头,把面具藏了起来。

“六儿,把这司机弄咱车上去!”葛六儿点了点头,架起了老张往轿车那边走,眼看就要走到车边的时候,突然一缕远光打了过来,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靠了过来,灰头土脸的袁峰摇下车窗,冲着葛六儿喊道:

“咋啦?哥们儿,需要帮忙不?”

一瞬间,葛六儿愣在了当场,之前在南山公园,马北这一伙儿人都戴着面具,袁峰带着摩托头盔,风急雨大不露脸,谁都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两伙人各自散去后,袁峰费尽周折才搞来一辆面包车,马北一伙儿则是一路狂飙,直奔青港,阴差阳错的竟然走到袁峰前头去了。

此时,虽然袁峰没认出葛六儿,葛六儿也没认出袁峰,但是葛六儿毕竟架着的是个尸体,心里怎能不打颤?只见他一手架着昏迷不醒的老张,一手偷偷地伸进了怀里,攥住了一把匕首,张口喊道:

“没事儿,我大哥喝多了,下车吐两口!”

“你没喝吧?”

“我没喝!”

此时,出租车内,马北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他示意其他人都别动,随后自己将一把十字改锥揣进了袖筒里,推开了车门也走到了葛六儿面前,装作不认识地看了看面包车上的中年汉子,又指了指葛六儿,张口问道:

“怎么回事?”

葛六儿会意,张口答道:

“没事儿师傅,我朋友喝多了,吐一口。”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抛锚了呢,赶紧停下来看看,台风快来了,别这儿耗着了,都上车吧!”马北摆了摆手。

袁峰不明就里,再加上风急雨大,视线不好,所以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刚才他就是因为听到路况播报说要封路,他担心情况有变,所以才停车想问个路:

“没事就行,那个师傅我问一下,青港镇还能进吗?”

“能进,下道前面就是收费站!”马北往桥下一指。

“谢谢师傅啊!”袁峰喊了一嗓子,发动面包车消失在了雨幕中。

“我是袁峰,我到青港镇了,我媳妇呢?”袁峰给宋雨晴的号码发送一条短信。

“袁先生又换号码了,别急!我的人还没到。等他们到了地方,我再联系你。就用这个号码吗?”

“我知道你们不是善茬儿,手段多!别想着通过手机找到我,等准备好了我会联系你!”袁峰回复完短信,摇下车窗,将手机扔到了车外,随即向面包车的副驾驶看去,那里有个硕大的蛇皮袋,里面依稀包裹着一个橄榄球大小的东西……

袁峰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一脚油门踩下去,破旧的面包车发出一阵无力的嘶吼,飞一般的消失在了雨幕中。

葛六儿瞧着那面包车飞驰而去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

“这暴脾气,正当自己是藤原拓海呀?”

“别溜号儿,麻利儿的。”马北拍了拍葛六儿肩膀,葛六儿赶紧回过神,将老张扔进了轿车的后排座,关好了车门,转身钻回了出租车。马北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发动汽车,绕下高速,向青港镇收费站驶去。

青港镇的出入口客货分离,载客车走左边两车道,拉集装箱的载货车走右侧两车道,青港是货运大港,排队出入的货车明显多于客车。收费站外,两名穿着雨披的交警正在客运通道指挥车辆,货运通道边上停了一辆海关的监管车,在给过地磅的集装箱车办理离卡手续,穿着海关制服的董皓撑着一把伞,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客运通道这边的大小车辆,眼睛在每一辆车的轮胎上扫视,不住的微微摇头。

“幸亏宋姐提前报信,我们赶紧换了车,不然岂不是要被盯上!”马北微微捏了一把冷汗。

此时,疏解交通的警察瞧见马北过来,一摆手拦住了马北的车。

瞧见两个交警越走越近,葛六儿和宋宝坤的呼吸越发沉重,孙娜娜咬紧了嘴唇,脸色白得吓人。

“咔嗒——”宋宝坤怀里的扳手掉在车座子底下,宋宝坤抹了一把汗,手忙脚乱的赶紧捡了起来,塞在了屁股底下。

“宝坤,你他娘的镇定点儿!”马北一声喝骂,缓缓地将车停了下来。

“当当当——”一个戴眼镜的交警敲了敲玻璃,马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降下了车窗。

交警弯腰看了一眼出租车的牌照,敬了个礼,张口问道:“师傅,本地的啊。这是打哪回来啊?”

马北飞速的瞟了一眼门板里的一堆小票儿,抬眼答道:

“滨海市。”

“市里那边雨大不大?”

“大!大得很,路都看不清。”马北咧嘴一笑

交警歪着脑袋,向车里看了看,目光从孙娜娜、葛六儿、宋宝坤脸上一一扫过。

“这是拉活儿呢?”交警问了一句。

“对,手机接的单,顺风车。”

“你们都是去镇里的吗?”

“对,我们都去镇里。”孙娜娜笑了笑。

“走吧!雨下得太大了,快走吧!”交警摆了摆手。

马北道了一句辛苦,刚开出去不到七八米,原本站在路边的董皓突然出现在了车前,摆手示意停车。

“北哥,怎么办?咱闯过去吧!”宋宝坤掏出了手枪。

这一次,马北的手心里也布满了汗水,他眯着眼睛向中控台上一瞟,一下子看到了立在上面的出租车驾驶员名牌,上面还贴着那个已经被打晕的老张的一寸照片。此刻虽然光线昏暗,距离又远,但是马北不敢确定董皓隔着车窗到底注意到了没有,他的心咚咚的乱跳,直欲从嗓子眼儿里冲出来。

这一次,马北是真的慌了,他咽了一口唾沫,从倒视镜里看了一眼小跑过来的董皓,脑袋里闪过了十几种可能。

“当当当——”董皓敲了敲玻璃。

“怎么了,同志?呦呵,您是……海关?”马北强挤出一丝笑容,将车窗降下了一条缝隙,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伸进怀里,攥住了手枪。

“师傅,问你个事儿,你这一路过来,国道上车还多不多?”董皓甩了甩帽子上的水。

“啊……不多,雨太大,都找路口下去了……”马北舔了舔嘴唇。

“行!谢谢你了师傅,慢点开啊。”

“好好……好,你们辛苦了。”马北点了点头,升起玻璃,从ETC出口,缓缓地通过了收费站,向青港镇内驶去。

马北走后,不到半个小时,一辆货厢上喷着“陆刚超市”四个字的小货车开到了收费站前面,这是在镇上开超市的陆刚家进货的车,司机是老陆的二儿子陆大宇,常年跑着进货,和收费站的交警都面熟。那个戴眼镜的交警摆了摆手,冲着司机喊道:“大宇啊!国道上还有车不?”

陆大宇探头回答:“没看着有啥车,就是那立交桥上有个轿车好像抛锚了,车灯也没开,我按了两下喇叭,也没有司机应声。”

“抛锚啦?周围有人没?”

“没瞧见啊!”

“行,你快进镇吧,我看看去。”那交警转身钻进了警车,亮着警灯,一路逆行着上了高架桥,没多远就瞧见了马北丢弃的那辆银灰色的轿车在弯道边上停着。

交警下了车,走上前去敲了敲玻璃,用手电筒往里一照,发现前排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交警咕哝了一声,往后玻璃里一看,只见昏迷不醒的老张在后排座上趴着,一动不动。

“不会是酒驾吧?”交警使劲的敲了敲玻璃,那人也不应答。

“这得喝了多少啊?”交警按了口气,从腰里拔出破窗器“砰”的一声砸在了玻璃上,车窗应声而碎,交警伸手进去从里面打开了门锁,探身推了推。

“同志?哎嘿,同志!”

“扑通——”交警还没使劲,老张就从座椅上僵直的滑了下去,交警觉出了不对,将他身子一翻,伸手在他脑门子上一摸。

血!这人脑袋被打破了。

交警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颈下脉搏。

“我去,出人命了!”交警打着手电筒,掰开老张的瞳孔照了照,发现老张没有一点反应。

“呼叫指挥中心,315国道立交桥发现遗弃小型车一辆,内有一男子头部受创,已无生命体征,身份不明,呼叫指挥中心——”

交警的声音从另一个站在卡口值班的搭档腰间的对讲器里传了出来。董皓一眯眼睛,一路小跑钻进了车内,打火就开出了收费站,刚上立交桥,就发现了那辆轿车,董皓双眼在轮胎上一扫,直接确定这就是出没在南山公园的那辆车。

董皓推开门下了车,向交警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送给了郭聪,并编辑了一条短讯:

“郭聪,识人你是行家,帮我扫一眼,这是怎么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