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下)

“这就是陈三河和郭聪相识的始末,从那以后,陈三河将一身本事对郭聪倾囊相授,他们师徒情同父子……直到……”

“直到什么?”张瑜听故事听入了迷,早已经忘了哭鼻子。

“直到陈三河去世……”

“去世?”张瑜正要追问,突然一看表,惊道,“哎呀!快上班了。”

沈学军也站起身来,看着张瑜,笑着说道:“这孩子,哭得小花猫似的,先去洗把脸,换上制服,等再有时间,我再给你接着讲!”

“谢谢沈处……”

“谢个啥!快去吧!”沈学军摆了摆手。张瑜扭身一路小跑,离开了地下车库。

张瑜在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到更衣室换好了制服,攥着手机踌躇了很久,点开郭聪的微信,道歉的话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折腾了好几个来回。

“凭什么给他道歉?哼!就算是有误会,我也不解释!”

“别啊!这也不怪郭聪,本来就是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在先……”

“弄坏了怎么了?那不也是无心之失吗?况且我不是给他找木工师傅修了吗……”

“修是修了,但是你没跟人家说啊,把话说开了,不就好了吗……”

“一想起他那态度就来气,说什么说,我才懒得说……”

张瑜脑子里,两个声音不断地打着嘴仗,闹得她心烦意乱。

刚进办公室,就看到邓姐在急匆匆地整理一堆打印出来的材料。

“邓姐,需要帮忙吗?”

邓姐顾不上抬头,张口说道:“没事儿,刚接到通知,市政府召集口岸各单位,要开个关于进境口岸传染病防治的会,上午我、魏大夫,还有老吕和郭科,得去趟市里,科里其他人今天都得出现场,你留屋里,盯着电话和邮件,中午去食堂吃饭,别忘了锁门啊……”邓姐飞快地交代了几句,转身出了办公室。

“这么巧,还要开会啊……”张瑜一脸幽怨地向隔壁207瞟了一眼。

“嗡……”张瑜的手机轻轻一振,她低头解锁一看,见是郭聪的微信。

“早上的事儿,对不起啊,我不该发脾气,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张瑜看见了郭聪这条微信,不禁心里有些得意,脑海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飞速地在对话框里回复道:“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你计较。”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以为我好欺负。”

“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啊,你得请我吃一顿大的……”

“在吗?”

“在吗?”

张瑜连发了十几条,郭聪一条都没回,气得张瑜一跺脚,撇着嘴骂道:“这什么人啊?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气死了……”张瑜一屁股坐在了工位上,皱着眉头直呼气。

郭聪这会,一开就开了一天,张瑜直到下班也没见着他,晚上八点多,手机响,张瑜一看,正是郭聪的微信。

“对不起啊!上午我在去开会的车上忙着和聂关汇报,没看手机,这会一直开到现在,刚散会……”

“那你就跟会道歉去吧!我要睡了!晚安!”张瑜怒怼了一句。

过了大概三分钟,郭聪那边回复道:“那行,你早点休息,晚安!”

“郭聪……你就是个臭狗屎!”张瑜气得差点儿把手机摔了,抓起**的枕头,抡圆了往墙上一顿乱砸……

整整三天,张瑜都没搭理郭聪。

周五,阴雨连绵,中午吃饭,张瑜没有在食堂看到郭聪。

“明明早上见他来了啊。”张瑜喃喃自语。

“顾垚!看到郭科了吗?”张瑜借着打饭的工夫,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顾垚一手端着盘子,一手向上指了指:“楼上荣誉室呢!每年的今天,他都会自己在那屋蹲一天……”

“为……为什么啊?”

顾垚晃了晃脑袋,扁着嘴说道:“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张瑜白了顾垚一眼,吃完饭后,偷偷地打了一份,装进了饭盒里,躲过众人,悄悄地上了五楼。在五楼尽头,有一间荣誉室,里面陈列着滨海关的一些历史资料和事迹材料。张瑜知道有这个屋,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吱呀……”荣誉室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的缝隙里透着丝丝微弱的光。

张瑜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瞪大了眼睛四处看,只见在屋子的东北角处有好大一团黑影坐在地上,看轮廓,依稀是郭聪。

“郭聪?”张瑜轻轻地喊了一声,走了过去。

那黑影抬起头,刚要站起来,却被张瑜一把抓住,追着他的脸看。

“郭聪!郭聪!你别躲啊!真是你啊!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你哭啦?”

“没有!哎呀,你来干吗啊?”郭聪不断地闪躲着张瑜。

张瑜揪着郭聪,正要拿他哭鼻子的事儿好好埋汰埋汰他,却看到了墙上的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方脸男子的制服半身像,肩上的肩章为三道横杠、两颗星花。

“这是……”

“我的师父!陈三河!”郭聪缓缓地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三根儿,摆在了相框底下,自言自语地说道:“师父,楼里禁烟,我就不给你点火了!”

张瑜问道:“他……他……”

“他死了!就在三年前的今天。”郭聪毫不避讳。

“陈……陈大队他……怎么……死的?”

“我师父是被人杀害的!他们做得很仔细,我没有证据!但是我敢肯定,就是那些艄公下的手,我早晚会把他们揪出来!”郭聪的眼睛闪着瘆人的冷光。

“为什么?”

郭聪道:“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们干海关,他们干走私,本来就水火不容!”

张瑜不解地摇了摇头,看着郭聪问道:“海关……到底是什么?”

“你说海关是什么?”郭聪反问。

“报考的时候,我看了简介,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是国家的进出关境监督管理机关……还有……还有……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郭聪看了看张瑜,又看了看墙上的陈三河,指点下张瑜的肩章、照片上陈三河的肩章,又指了指自己的肩章,沉声说道:“看看肩章上的这个标识,这是我们的关徽,关徽由商神手杖与金色钥匙组成,商神手杖代表国际贸易,钥匙象征海关为祖国把关。关徽的寓意是中国海关依法实施进出境监督管理,维护国家的主权和利益,促进对外经济贸易发展和科技文化交往,保障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海关依法负责监管进出境的运输工具、货物、行李物品、邮递物品和其他物品;征收关税和其他税、费;查缉走私;编制海关统计;对出入境的货物、人员、交通工具、集装箱、行李邮包携带物等进行检验检疫,以保障人员、动植物卫生安全和商品的质量安全。海关是国家对外开放的‘门户’和主权的象征,与国家、民族命运息息相关。所谓‘有国就有关’!你知道吗,‘关’这个概念,在中国,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有一首耳熟能详的古诗,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说的就是我们。其实早在西周时,文献就明确记载了‘关’与‘关市之征’,‘关’指的是陆地边境和内地的交通要道上设立的通行城关,‘关市之征’即为国家规定货物通过边境的‘关’和国内的‘市’,要接受执掌‘关’‘市’的专门机构的检查和征收赋税。‘关’作为国与国之间的分界,在西周时,显示出强烈的主权色彩和领土意识,可谓现代‘海关’的雏形。周成王时,‘越裳献雉,倭人贡畅’,越裳为古南海国,倭人即指古代日本人。也就是说,我国古代,在周成王时就已经开展了海上航行,而周成王正是通过沿海的‘关’来接纳外国贡品,开展对外联络。春秋战国时期设立边境检查机构‘关津’,‘关’者,要塞也,‘津’者,水渡也。‘关’和‘津’组成了国家的边界,此时的‘关津’,已经初步具备了监管、缉私、征税等类似现代海关的事权。如果你有时间去北京,可以去海关总署博物馆里看看,那里有一块瓦当,出土于河南新安县,经过考证,是函谷关门楼的建筑构件。战国时,六国联合抗秦,但秦国在函谷关成功抵御住六国联军的攻势。西汉贾谊的政论名篇《过秦论》写道:‘于是六国之士……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其中的‘关’就是指函谷关。还有记载说春秋末年,老子出函谷关。这个函谷关实际上就是最早形式的海关,那位函谷关的关令尹喜是我国第一位在史籍上留下姓名的关令,尹喜的级别就相当于咱们滨海关的聂关长。到了汉代,‘关’的概念,从体制理念到地理架构都得到了立体性地拓宽,开启了我国‘关’的新篇章。彼时丝绸之路空前繁盛,陆地上有会宁关和乌兰关津、金城关津、凤林关津、肩水金关、县索关、玉门关和阳关,具有连接东西丝绸之路交通、控制边疆交通往来、增加赋税收入、促进文化交流、扼守边关等多方面作用。而且在汉武帝的努力下,汉朝先后开辟三条重要的海上航线。一是北起辽宁丹东、南至广西白仑河口的南北沿海航线;二是从山东沿岸经黄海通向朝鲜、日本的航线;三是徐闻、合浦航线,这条航线经南海通向印度和斯里兰卡,以斯里兰卡为中转点,由此可购得香料、珍珠、璧琉璃、奇石异物等,丝绸可转运到罗马,是为海上丝绸之路。这条路的起点,就是我们的海上国门。而我们的滨海关,在汉代,就屹立在这里了。生于斯,守于斯……出土简牍记载、现存遗址的情况都表明,汉代‘关津’建筑形式、管理机构及驻防人员皆有定制。‘关津’在军事防御、控制人员往来、检查违禁物品、缉拿罪犯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吏民出入‘关津’皆须出示证件并接受检查,常用凭证有‘符’‘传’‘致’‘节’等。汉初诸侯买马关中须诏令特批。关津吏进行过关登录及检验,并逐级汇报通关情况。法律规定对阑出入关塞、诈伪符传、盗出马及黄金财物等犯罪处以相应刑罚,对守关吏卒之渎职、失职也做了明确的界定。怎么样,结合咱们现在的工作,是不是莫名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汉唐宋元明时期的‘市舶司’集海关、外贸管理、外事管理职能于一体;清前期设置闽、粤、江、浙四个海关,开始正式出现‘海关’这个名称。有道是‘国盛则关兴,国衰则关弱’,鸦片战争后,我国关税自主权、海关行政管理权和海关税款保管权相继丧失,沦为洋人掌控的半殖民地海关;直到一九四九年十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正式收回国家大门的钥匙,海关主权才重新回到人民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部海关史就是国家历史的缩影。现在,你知道海关是什么了吗?”

郭聪的讲述,震撼了张瑜。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彻底将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空气无比的安静,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来,宛如千百年的兴衰更替奔腾而过后余音未息……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在走私界,他是鼎鼎大名的史密斯·潘。道上的人,都尊称他一声‘潘先生’。

此刻,潘先生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唐装,背着手站在一处中式院落的廊下,看着雨落在假山上、池塘中,天外云卷云舒……一时间竟无比地惆怅沉郁。

“三儿啊!”潘先生轻叹了一声。

“您说!”邹三儿快步走了上来,轻轻一低头。

“去外面,找个十字路口,帮我烧点儿纸,上炷香……”

“上香?给谁?”邹三儿问道。

潘先生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名字你就别问了,今儿是他的忌日……”

“好的潘叔,我这就去准备。”邹三儿一弯腰,转身出了小院儿。

潘先生眯着眼,蹲下身,看着台阶底下的一个小水洼,那巴掌大小的水洼里漂着一片树叶,树叶上困着一只蚂蚁,焦头烂额地挥动着触角,在叶子上爬来爬去,但每次刚爬到边儿上,都被水拦住,无法逃离。这蚂蚁的境遇,不由得让潘先生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时候,自己刚刚一统整个滨海的走私业,就遇到了这辈子最难缠的对手——陈三河。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三家空壳公司被封,涉税八千万的账本被查,十四名心腹、手下被立案调查。潘先生为了不让这把火烧到自己,果断灭了十一人的口,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陈三河就查到了自己的存在。

“这个人太可怕了,必须除掉!”潘先生将三百万的现金和陈三河的照片推到了一个名叫郑宏斌的人面前,“找最可靠的人,把事办了!”

郑宏斌是个杀手,在业内很有名。

三年前的今天,潘先生坐在一间咖啡厅的窗边。这家咖啡厅位于临街五楼,一面落地窗,整条马路尽收眼底。潘先生派了二十几个马仔,在陈三河经常活动的地方盯梢,五分钟前,收到的消息说陈三河和一个年轻人正在吃火锅。潘先生第一时间通知了郑宏斌,并亲自赶到了这里,火锅店对面的咖啡厅,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路上的一切……

就在潘先生看着蚂蚁发愣,脑中回忆当年的时候,滨海关五楼的荣誉室里,郭聪一脸痛色地向张瑜讲述着陈三河遇害的始末。

火锅的汤汁烧开了,沸腾着汤花,郭聪和陈三河相对而坐,各自用筷子夹着羊肉往嘴里送。

“臭小子,今儿怎么这么大方,主动请师父吃涮羊肉?以前可都是杨国福啊,吃了一夏天,老子一出汗,都是麻辣烫味儿!”陈三河在锅沿儿上敲着筷子嘲讽着郭聪。

郭聪咧嘴一笑,一脸嘚瑟地说道:“这不是进衔儿了吗,你徒弟我三级关务督办刚进完二级,工资涨了八百块。那歌里都唱了,从小爷爷对我讲,吃水不忘挖井人!这昨天刚开的工资,揣兜里还都没焐热呢,就先请您吃一顿!”

“算你有孝心!哈哈哈哈!”陈三河放声大笑,高声喊道,“服务员,这手切羊肉,再来三盘!”

“再来三盘!师父,怎么样,这味儿还行吧?”

“还行!师父今儿再教你一套,这吃涮羊肉,也是有讲究的,刀工要做到片薄如纸,匀如晶,齐如线,美如花,无一不完整。这对肉是有要求的,选用羊后腿,阉割过的公羊为上,又以现在的张家口一带的蕴羊为最佳。冻羊后腿,先压出血水,要干而不冻。如冻成冷冻肉,即失去鲜嫩。切时要先剥除肉头、边角、脆骨、云皮、筋膜等,然后切成薄片,码在盘中。火锅加木炭,把水烧开后,入葱花、姜丝、口蘑、虾干,煮沸出味,先下入少量肉片在汤中拨散,随涮随吃。《本草纲目》记载,羊肉有益精气、疗虚劳、补肺肾气、养心肺、解热毒、润皮肤之效。”陈三河这边儿说得眉飞色舞,郭聪那头儿一边“嗯嗯嗯,对对对”地应和,一边将筷子舞动如飞,没两口就吃光了一盘子肉。陈三河低头一看,才晓得这小子是在和自己使诈,大呼上当,不由得大声呵斥道:“好你个兔崽子,给老子留点儿啊!”

师徒俩一阵笑闹,吃完了火锅,刚刚出门,陈三河顺着衣兜一摸,想要掏烟,谁知手往兜里一伸才想起来,自己在郭聪这小子的死缠烂打下,答应了要戒烟。

“哎呀……”陈三河吧唧吧唧嘴,很是烦闷。

郭聪瞧见了陈三河的窘态,不由得揶揄道:“哟!师父!这才一个礼拜,就忍不住了?”

“没……没有!”陈三河死鸭子嘴硬,板着脸不承认。

“大夫说了,你气管不好,不能再抽了!”

“我知道……不就是戒烟吗,这点儿小事儿对我来说……叫事儿吗?”陈三河口不对心地小声咕哝。

“这个……给你的!”郭聪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一只保温杯递给了陈三河。

“这是什么?”陈三河有些意外。

“保温杯呀!人到中年,必备神器,给你的……”

陈三河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儿的汗,笑得合不拢嘴,美滋滋地从徒弟手里把杯子接了过来。

“没事儿泡点儿瓜片儿,想抽烟的时候,就喝一口!”

“行……”陈三河美得够呛,活似个骄傲的老父亲。

“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郭聪笑着拍了拍陈三河的肩膀。

“我有没有出息不打紧,关键我有徒弟,我徒弟有出息,我脸上就有光!哈哈哈哈,行了,你回去吧,我溜达溜达,别送了,我去马路对面坐公交,你走吧……”

“师父,那我不送你了!”郭聪摆了摆手。

陈三河扭头看了一眼交通灯,绿灯亮起,一排汽车停在了白线后头。

“回去吧!走了!”

陈三河朝郭聪挥了挥手,在斑马线上刚走出十几步远,白线后头一辆大货车猛地起步,顶着红灯冲出了白线。

“呼……砰……”

大货车带着一阵呼啸而来的风声,重重地撞在了陈三河的身上。

陈三河被撞飞在地,那大货车撞了人,并不减速,而是陡然加速,从陈三河的身上轧了过去……

“吱吱——”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过,大货车原地摆了个半圆,停在了路当中。

陈三河攥着那只保温杯,倒在了血泊当中。

“师父……”郭聪嗓子里迸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呼,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抱起了陈三河。

“师父!师父!帮忙啊!打120,叫救护车……救护车……”郭聪大声地喊叫,向围观的路人求助。

“聪……聪……小心,小心……”陈三河呕着血,抬起手,虚弱无力地指着那辆肇事的大货车。

“潘……潘……”

“什么?师父你说什么?”

“小……小心……潘……潘……史密斯……小心……”

陈三河猛地呕了一大口血,眸子里光芒一黯,整个人一僵,委顿在了郭聪的怀里,渐渐没了呼吸。

“师父……师父!”

与此同时,处理交通事故的交警也赶到了现场,将那大货车的司机从车里拽了出来,那司机一身的酒气,看着郭聪和陈三河冷冷一笑。

“王八蛋!”郭聪一声大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攥紧了拳头,就要打他,却被交警抱住,拦了下来。

“冷静点儿!你冷静点儿!”

两三名交警狠狠地按住了红着眼睛的郭聪,另一名交警将那个肇事司机带上了警车。

三天后,事故定性:司机陆朝辉,男,无犯罪史,当天酒后驾驶大货车,误判红绿灯,导致车祸……郭聪几次申请复议,反复强调这不是交通意外,而是蓄意谋杀,但都因证据不足而无法成立。

“一定有问题,我师父绝非死于意外……”郭聪用通红的双眼看着张瑜,认真地说道。

“我查了三年了,这个史密斯·潘在我师父出事后,销声匿迹了三年,直到前不久发生基因样本和《层峦萧山图》的案子,他才再度浮出水面,三年了!他躲了三年!我敢肯定,他这次出山,不会只做这些小打小闹的生意,他们这种亡命徒,讲究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肯定有大买卖!这一次,我一定要揪住他,给我师父报仇……”

张瑜定定地望着郭聪,只觉得眼前的他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一瞬间,她仿佛打开了郭聪心里的一扇门,走进了一片她从未见过的天地,那片天地是郭聪严肃冰冷的外表下火热而柔软的一面……

“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嘛……”张瑜冲郭聪笑了笑,将手里的饭盒递给了郭聪。

“谢谢……”郭聪有些脸红,接过了张瑜手里的饭盒。

此时,邹三儿烧完了纸,上完了香,转身回到院子里,垂手立在了潘先生的身后。

“香上好了?”潘先生伸手从水洼里捞出了那只蚂蚁,放它逃生。

“上好了。”邹三儿一点头。

潘先生伸出手腕,看了看表,轻声问道:“客人来了吗?”

“早就到了,在书房候着您呢。”

“走吧,咱们去见见。”潘先生的话音一落,邹三儿赶紧走上来,撑起手中的雨伞。二人走过一段曲折的青石板路,绕过一道影壁,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郑宏斌正在焦急地等候,烟头丢了一地。

见到潘先生进来,郑宏斌赶紧掐了手上的烟,站起身来,朝着潘先生一拱手。潘先生笑了笑,按下郑宏斌当胸的抱拳,握了握他的手。

“郑老板,我是生意人,不搞江湖那一套!”

“呃……是我唐突了!”郑宏斌对潘先生很是恭顺。

“坐!”潘先生摆一摆手,和郑宏斌分宾主落座。

“不知潘先生这次找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郑宏斌是个急性子,开门见山地抛出自己的疑惑。

“郑老板的买卖,还做吗?”

“做!当然做,不然吃什么?”郑宏斌打了个哈哈。

“那就好!帮我杀个人!”潘先生的话说得云淡风轻。

“谁?”

“他!”潘先生掏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正是郭聪。

“这人的身份是……”

“滨海关旅检一科的科长,名叫郭聪,人就在滨海。”潘先生喝了一口茶,一脸平静。

“啊,海关的人?这活儿我接不了。”郑宏斌连连摆手。

“为什么接不了?”

“三年前,我一时糊涂,被您拿钱砸晕了脑袋,杀了那个叫陈三河的,您是不知道,我……我差点儿就栽进去了。后患无穷啊,这种买卖,我可不敢再接了!”郑宏斌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正是因为后患无穷,我才找你来做!”潘先生的话说得很直,弄得郑宏斌一时语塞,竟然接不上下句了。

“潘先生,这……这活儿我真的干不了!”

“五百万!”

“不是钱的事儿,是实在没机会下手!”

“六百万!”

“潘先生,我是真的做不到,现在滨海的形势越来越紧,事前不好准备,事中不好下手,事后没法善后……”

“局我都帮你布好了,你照做即可。七百万,这是我的极限,你不做,我就去外面找别人,反正干这活儿的可不只你一家!”

“成!就这么定了!”郑宏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和潘先生三击掌,就算是定下了盟约。

潘先生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冷声说道:“半个月后,会有一条韩国籍的远洋邮轮在滨海港靠岸,我会让你安排的杀手在上一站登船。这艘船的航线途经疫区,按照海关规定,来自疫区的或首次抵达的船舶必须在港口的卫生检疫锚地实施卫生检疫,如在口岸发现检疫传染病、疑似检疫传染病,或者有人非因意外伤害而死因不明的,口岸有关单位和交通工具的负责人,要立即向海关卫生检疫机关报告,并申请临时检疫。船上我安排好了人,那人是船上的雇员,靠岸前三十六小时,他会在船上的饮食中投放一定剂量的药品,造成船上人员部分发热、腹泻,出现疑似黄热病的症状。郭聪的科室负有卫生检疫的职责,作为科长,他肯定得带队登临,去锚地上船检疫。到时候,你的人就在锚地的邮轮上动手,弄死郭聪,务必要一击致死,切记。”

郑宏斌仔细地听完了潘先生的计划,点头赞道:“这个计划好,不在滨海市内动手,我们就少了很多麻烦,再加上锚地风急浪高,四周都是海,这小子绝对跑不了!”

潘先生一拍手,邹三儿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提着一只硕大的皮箱。

“这是三百万,当个定钱,其余的在事成之后,一次补齐!要不要点点?”

郑宏斌极为大方地摆手,朗声说道:“人的名,树的影,潘先生的名号,就是最大的信誉!”

说完这话,郑宏斌提起皮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中。

邹三儿看着郑宏斌走远,俯身对潘先生说道:“潘叔,七百万买一条人命,是不是贵了些?咱们手底下也有不少办事得力的兄弟,何不……”

潘先生放下茶杯,闭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幽幽地说道:“人这一辈子,只能干好一行事儿,若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想沾,只会落得个黑瞎子掰苞米,净是空欢喜。蛋糕想做大,先要懂得分享,贪多吃不下,容易撑坏了自己。要学会把蛋糕底下的面饼分出去,拿最少的钱,雇人去干最脏、最麻烦的活儿,咱们是玩儿脑子的,不到万不得已,犯不上亲自抡刀子。我要吃的是蛋糕尖儿上最甜、最好吃的地方,我不仅要吃得饱,还得吃得巧、吃得稳、吃得长远。能用钱解决的,就尽量别玩儿自己的命!杀了郭聪后,我有一桩天大的买卖要谈,和这笔买卖相比,杀郭聪花的那点儿钱,哼,九牛一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