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秦时明月汉时关(上)

张瑜连哄带骗地忽悠了崔颖一个上午,总算把这活祖宗小姨给送走了。刚喘口气,郭聪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喂……”郭聪压着嗓子,鬼鬼祟祟的。

“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你小姨……走……走了吗?”

“走了!”

“哎哟我的天,太吓人了,她……没说别的啥吧?”郭聪试探着问道。

“放心吧,我都搞定了!”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今儿咱要不歇一天吧,下周,下周再练?”“行啊!我觉得也是!我举双手赞同!”张瑜一听今天不用去天桥底下晒着练摊,整个人都兴奋了。

“那行,就这么定了!”郭聪应了一句。

“对了,你车还在我家楼下停着呢,是我给你送去,还是你来取啊?”

“算了算了,你别送了,我也别取了,万一你小姨杀个回马枪可咋整,我可太害怕她了!这样吧,周一,上班你早点来,直接开单位来吧!”

“那也行!”张瑜说完这话,对面的郭聪正要挂断电话,张瑜突然说道:“对了,那个……”

“什么?”

“那个……昨天晚上的事儿……谢谢你啊!”张瑜有些脸红,歪着脑袋,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儿。

“客气了,没……没事儿,我这……也是……那个……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郭聪被张瑜这猝不及防的一声谢谢弄得手足无措,脸红得发胀,磕磕巴巴地胡诌了一顿,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了,好了,咱也别尬聊了,明天见!”张瑜脆生生地告了别,挂断了电话。

郭聪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也回了一句:“明……明天见……”

张瑜挂了电话,在客厅里一阵乱转,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我这是怎么了?”张瑜自己问了自己好几遍,也没想出答案,反而越想越烦,整个脑子胡思乱想,不知怎的,竟然穿着拖鞋溜达到了楼下。

张瑜一摸兜,郭聪的车钥匙还在。张瑜微微一笑,拉开了郭聪的车门,坐在驾驶位上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道:“我肯定是闲的,对,就是闲的,闲得难受,我要不……练练画画吧,省得下周他教我的时候,总是说我笨……哎我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张瑜咕哝着嘴,碎碎叨叨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转身推门下了车,打开了郭聪的后备厢,拽出了里面的画架子,提着往家走,却不料在进单元门的时候,画架子的腿儿“砰”的一声磕在了门框上,张瑜拽了一下,发现拽不动。张瑜两手抱着画架子,没法松手。

“呼”楼道里一阵凉风吹过。

“咚”单元门发出一声闷响,夹住了画架腿儿,张瑜一咬牙,使劲一拽一别。

“咔嚓……”一声脆响传来,木质的画架子腿断了一条。

“完了完了!”张瑜心里一声哀号,赶紧在墙边将残破的画架子立住,转身推开单元门,把那半根儿木腿儿捡了回来。

“完了完了,这老掉牙的画架子可是郭聪的**,一天八百遍地擦,不沾一点儿泥灰,比脸洗得都勤!怎么办?怎么办?”张瑜急得直打转儿。

“对了!找木工师傅!修一修!”

想到这儿,张瑜顾不上歇气儿,又手忙脚乱地把画架子搬回到车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后备厢,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同城的木工DIY店铺,搜了好久,才联系上一个会木工修补的师傅,急急忙忙地要了地址,开着车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我说姑娘,你这画架子可有年头了啊!这接口还是榫卯的,不那么好修啊!”木工师傅坐在小凳子上,翻看着画架子腿儿的断茬儿。

“师傅,您帮帮忙,给修上,多少钱,我不还价……”

“这不是钱的事!这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你买个新的不就得了,你修它干吗啊!我这好几个实木的,木料比你这破松木的好多了,200块一个,便宜卖你了!”

张瑜急得满头大汗,哀声说道:“不是钱的事儿,这东西是我一个朋友的,我给人家弄坏了……我得给修好!这样,你帮我把这个修好,该多少钱您开价!”

“哦!是这么个事儿啊!行啊,我给你修,但是……你这个不好弄啊,还得掏榫卯,怎么也得一个礼拜吧!”

“啊?要一个礼拜啊?那下周去天桥练摊儿,岂不是没有画架子了!”张瑜嘀嘀咕咕。

“姑娘,你说什么呢?”木匠师傅问了一句。

“没什么?那个,这样,我从您这再买一个,先用着,等您把它修好了,您给我打电话,我来取!”

“好嘞!”木匠师傅站起身,走到柜台旁边给张瑜开了票据,张瑜挑了一个新的画架子出了店门。

翌日清晨,张瑜早早地开车来到了单位,在地库和郭聪接上了头。

“给,你的车钥匙!”

张瑜将车钥匙扔给了郭聪,郭聪笑了笑,拎着一身换下来要洗的旧制服就往后备厢走。张瑜吓了一跳,一个箭步,拦在了郭聪前面,一屁股靠坐在了后备厢上。

“你干吗?”郭聪诧异地问道。

“你干吗?”张瑜梗着脖子反问道。

“我……我把穿脏了的制服放后备厢,回头送洗衣房去啊!”

“你……你给我吧!我……我给你送!”

“不用啦!不合适吧!”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送!”张瑜伸手就去抢郭聪的制服,郭聪和她拉扯了一阵,忽然眉头一皱,张口问道:“今儿你怎么这么奇怪啊?”

“没……没有啊!”张瑜的冷汗都淌下来了。

“没有?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是不是你那前男友又来纠缠你了?你是不是还打算让我顶缸去啊!我告诉你啊,我这次打死也不去了!”郭聪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后备厢……

“嘶”郭聪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张瑜的心脏此时都快跳出来了。

“我的画架子呢?”郭聪一脸惊恐地转过头来,看向了张瑜。

“这……这不就是吗?”张瑜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后备厢里的新画架子。

“这不是我的,这是个新的,我那个……我那个……是个松木的……哪去了?我一直放在后备厢里的,哪去了?我的画架子呢?”

郭聪的脑门儿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哑着嗓子冲着张瑜喝问。

张瑜又惊又怒,又气又急又委屈,冲着郭聪喊道:“你那个破画架子,被我扔了,给你买了个新的,爱要不要,好心当驴肝肺!你是谁啊!你冲我吼!吼什么吼啊?呜呜呜……”

张瑜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红着眼睛扭头就跑,郭聪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呜呜呜……”张瑜在地下停车场里一顿乱跑,专找没人的角落走,张瑜边哭边跑,正遇上早起来上班的沈学军,沈学军见张瑜眼睛哭得红肿,鼻涕眼泪满脸淌,赶紧下了车,一路小跑跟了上去,张瑜越跑越远,在一处黑漆漆的防火楼梯边上停了下来,坐在台阶上,抱着胳膊大哭。沈学军赶紧跟了过去,从兜里翻了一阵,拍了拍张瑜的肩膀,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沈处……”张瑜一抬头,正看到沈学军,刚想说话,却忽地嘴一撇,又哭了起来。

“哎呀呀,孩子你这是咋的了?家里出啥事儿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张瑜大哭着摇了摇头。

“那……那就是谁欺负你了?”

“啊……呜呜……啊……”张瑜抹了一把鼻涕,点了点头。

“谁?你告诉我是谁?”

“郭……咳郭聪……他吼我……呜呜啊呜……”张瑜一说到郭聪哭得更厉害了,红着鼻头,不住地抽泣。

“兔崽子!反了他了!”沈学军一声大喊,掏出手机,发现地库里没信号,一瞪眼睛,拉起张瑜,沉声喝道:“孩子别怕!有沈处给你撑腰呢!咱们找聂关去!让聂关狠狠踢他一顿,踢死他个臭不要脸的!还……还长能耐了,级别不高,脾气不小,还学会抖威风了,走!小张你跟我走,我非戳着他脑门子问问,他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一边说着话,沈学军一边拖着张瑜往楼上走。

“对了,小张,他因为啥吼你,你跟我说说,一会儿上去我好跟聂关告状去……”

“我……我把他画架子弄坏了……我给他买了个新的……”张瑜哽咽着说道。

“啥?画架子?哪个画架子?”沈学军一愣。

“就是那个又破又老……松木的那个……”

“啊?那可是郭聪他……的**啊,这……还能修好不?你没扔吧,你……你扔哪了,咱先去找找……”

“沈处……你……”

“小张,你放心,这事儿我肯定帮你撑腰,但是咱先把画架子找着,往他面前一摆,到时候大嘴巴子抽他,他都不带还手的……”

“为……为什么啊?”张瑜抹了抹眼眶,一脸茫然地问道。

沈学军看了一眼手表,将外衣脱下来,垫在了台阶上,让张瑜坐下,随后把随身的皮包垫在了自己的屁股下面,徐徐说道:“上班还早,我就给你念叨念叨这事儿吧,郭聪之所以这么在乎这老画架子,乃是因为这东西,是郭聪的师父陈三河留给他的……”

“陈三河?”

“你知道?”

“我听郭聪说过,陈三河是他的师父……”

“没错,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郭聪和你一样,刚考到海关,在教育基地接受初任培训。哎哟,那时候的郭聪,那叫一个顽劣不堪,活似个猢狲猴子!搞得我每天都头痛不已……”

六年前,海关教育培训基地,沈学军任职六十一名培训学员的教导主任。这一日,沈学军正在办公室泡“胖大海”,一个方脸浓眉的大汉推门而入,迎着风**了一下鼻翼。

“哟,胖大海!老沈你这火上得不轻啊!”

沈学军闻声回头,两臂一张,上前一把抱住了那个汉子:“老陈!哎呀我的天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打培训班开班的时候,我就收到通知,说你要来,怎么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你才到啊!”

陈三河拍了拍沈学军的肩膀,沉声答道:“那边有点工作,要交接,所以……其实……”

陈三河欲言又止,沈学军给他递了杯水,笑着说道:“歇歇吧!人不能总是高负荷地转,带带新学员,你也缓缓神经。”

陈三河喝了口水,看着沈学军肿得老高的牙床,嘲讽她道:“缓缓神经?怎么你这牙床肿得这么高?看来这培训班也不好带吧?”

沈学军一声长叹,摇头说道:“大部分还可以,少数几个真头疼!”

“哟,还有你做不通的思想工作?”

“你少埋汰我。这回你来了,咱俩就绑一块儿了,要牙疼,咱一块儿疼。”沈学军往沙发上一靠,一脸不在乎。

“嘿,合着你是吃定我了!得嘞,你说说,哪几个不好管,我帮你归置归置!”陈三河脸一沉,阴得吓人。

沈学军一声苦笑,幽幽地说道:“老陈啊!少吹胡子瞪眼,我告诉你,现在的孩子可和咱们刚入关那时候不一样了,打一巴掌踢一脚的就当大风刮过了。现在一家就一个孩子,个个都是手心儿里的宝贝,咱海关的分儿高得离谱,这能考上,那都是百里、千里挑一的苗子,起码在学习能力上,肯定是拔尖儿的。咱这单位,向来人丁单薄,回头你这副模样,再给我吓跑几个、气跑几个、委屈跑几个,这几个、那几个,信不信我这火儿都得上到天灵盖儿上去!”

“那你说怎么办?”

“我要知道怎么办至于在这喝胖大海吗?”沈学军翻了一下白眼。

突然,一阵手机振动传来,沈学军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越听脸色越难看,一分钟后,沈学军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陈三河问了一句。

“小猴子又没影儿了!”

“什么?猴子?”

沈学军从桌上的学员档案里翻找了一阵,找出来一份档案,拍在了茶几上,指着上面的照片,皱着眉头说道:“我这胖大海,都是给他喝的!”

“这孩子谁啊?”

“郭聪!这届的新关员,人大的硕士研究生,那叫一个顽劣!那小脑瓜儿一转,就是七八个心思!上上周在业务培训上睡大觉,被老师拎起来罚站,这小子怀恨在心,在基地后院儿的泥沟里逮了只拳头大的蛤蟆,偷着塞老师茶缸子里了……”

“哪个老师?”

“海关学院讲《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法》的孙老师呗!”

“哎哟,孙老师今年得五十大几了吧?”

“可不是!五十八了!孙老师上午罚完了郭聪,下午上课的时候,讲着讲着口渴了,端起茶杯,往嘴里一放,呱的一声,跳出一泥蛤蟆,孙老师当时好悬没背过气去!脸都白了!”

“就这都没收拾他吗?”陈三河拍着郭聪的照片喊道。

“收拾啥?这小子嘴硬得很,一点儿不松口,说要想让他服,必须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屈打,当心培训基地六月飞雪……我哪能受他这个气,当时我就去了监控室,找他抓蛤蟆的证据,可是奇了怪了,那监控里屁都没录上,我到后院那摄像头底下一看,敢情摄像头被人贴着墙根儿用竹竿子给挑歪了!嘿……我也是……”

陈三河听到这儿,忽地一笑,点头赞道:“谋定而后动,人家早把地形摸透了,有意思……”

“有意思个屁!”

“上周,搞防灾训练,这小子趁着防火演习,满楼道都是烟的当口儿,溜进了我办公室,把我没收的手机,就这儿,你看,我没收了一抽屉的手机,全没了,全让他给顺走了……”

“这回抓着证据没?”陈三河问道。

“那是防火演习,原本搞的就是突然袭击,为了考验这帮孩子的反应速度,事前消息保着密呢,谁都不知道。全楼断电,监控都停了,兵荒马乱地,谁能想到还有这么个玩意儿在满是烟的楼道里潜进我这屋里偷东西啊!他把拿走的手机,全还给了被没收手机的人,这小子,群众基础不是一般的好!”沈学军拍着大腿,懊恼不已。

“厉害啊!这全楼上下,这么多人,仓促之间,在四处是烟的楼道里奔跑,这郭聪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摸着黑,规划好进入你办公室的路线,在顺利拿走手机后,还能成功回到人流里,一出一入,不留痕迹!这记忆力、沉着劲儿……有意思!”

“有意思个屁!刚才后勤管理中心打电话,说刚才查寝,发现有仨请了病假的学员不见了!一个罗超、一个宋学东、一个郭聪,仨人一个寝室的,带头的就是郭聪。”沈学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脸笃定地答道。

“人去哪了?赶紧找啊!”陈三河站了起来。

“不用找啊!肯定去旁边那网吧打游戏去了!到点儿就回来了!”

“上网吧?”

“对啊!这小子一天到晚地闹毛病,今天肚子疼,明天脑袋疼,后天小腿还抽筋,换着法儿地请假,变着花样地躲训练。早上跑五公里,他说他低血糖,没跑出一百米就装晕倒,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队里的教官组织现场应急演练,这小子刚一上场就装胃**站都站不起来,新来的教官不知道这小子的套路,被唬住了,让他两个室友带他回寝室休息。好家伙,这还给这小子机会了……把那俩室友都拐出去了!你等他晚上回来的……”

“有点儿意思!”陈三河站了起来,将郭聪的那页学员档案卷好,塞进了口袋里,转身向外走。

“老陈!你干吗去?”

“没事儿,我溜达溜达,熟悉熟悉环境!”陈三河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走到了宿舍楼门前,掏出手机,打开了地图。

“晚上一堂应急演练课的时间是一小时三十分钟,结束后寝室要进行点名,这场点名是培训大队点,并不是后勤服务中心的点名。郭聪这小子就算不怕处分,他拉走那俩室友可不能不怕,那小子能为大家伙儿偷手机,不可能把这俩朋友往坑里推。所以说……他肯定会在一个半小时内赶回来,附近没有公交站,也不好打出租,我猜他是步行!”陈三河估测了一下成年人的脚程,以基地为圆心大概虚画了一个圆,在这个圆圈的范围内,只有两家网吧,一个在东边,一个在北边,去东边那家网吧是一条直路,无遮无挡,站在马路头,一眼能望到马路尾,而去北边那家网吧则都是曲折小路,便于藏身。陈三河微微一笑,直奔北面而去。

陈三河迈开腿,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一家名叫“甲虫e家”的网吧门口,陈三河轻轻一推门,走了进去,背着手眯着眼在网吧里来回穿梭,从一楼转到了三楼,走过一排排电脑,寻找郭聪的身影。

此时,郭聪正和两个室友宋学东、罗超一起,坐成一排,聚精会神地打着“穿越火线”!

陈三河没转两圈儿,就发现了郭聪,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会儿,咧嘴一笑奔着郭聪走来,郭聪正打游戏打得入迷,忽然见旁边人影一晃,有个方脸的中年人往这边走来……

“罗超……超!超!学东!学东!走了!别玩了!快走!走啦!”

郭聪看了陈三河一眼,吓得一头大汗,使劲地扒着两个小伙伴,嗓子都破了音儿:“快走啊!别玩了!”

“咋了郭聪!”罗超不耐烦地喊道。

“基地来人抓咱们了,快走!逮了现行就废了!”郭聪一把扔了耳机,跳出沙发,拽着罗超和宋学东就要往外跑。

“啥?基地的人?人在哪呢?”宋学东迷迷糊糊地问道。

“就那个大爷!方脸背着手那个!穿个破夹克!”郭聪伸手一指陈三河,两个人的眼神瞬间对到了一起。

“兔崽子要跑!”陈三河一声大喊,拔腿追来,郭聪推了罗超一把,三个人撒丫子就跑。

“这边!啥时候了!还走什么电梯!”郭聪一把拽住了要去按电梯的宋学东,三个人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消防楼梯,罗超跑得慢,郭聪推着他跑了两步,主动殿后,下了一层楼梯,穿过一道防火门,郭聪一扭头,刚要把门别上,却不料从门后猛地飞出了一只大脚,“砰”的一声将郭聪踹了个趔趄,郭聪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刚站起来,一只五指如钩的大手一下子就掐住了他的后脖颈,“咚”的一声将他按在了墙上。

罗超和宋学东吓了一跳,就要回头,郭聪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走啊!别管我,跑一个是一个,快走……”

陈三河咧嘴一乐,照着郭聪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笑着嘲讽道:“哎哟,你还挺仗义,舍己为人?英勇就义?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

郭聪整个人被按在了墙上,只见他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说道:“要杀要剐,你划个道吧!被抓了现行,要打要罚,我认了!”

陈三河松开了郭聪,一脸好奇地问道:“小子!你是真油啊!咱俩一来没见过面,二来我又没穿制服,你怎么看出我是基地出来逮你的呢?”

郭聪喘匀了气,张口说道:“年龄!来这个网吧的都是年轻人,偶尔有大人,但也都不是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儿的!”

“进了网吧瞎溜达,一不开电脑,二不打比赛,背着手瞎溜达,眼睛不看屏幕,净往人脸上扫,一看就是来找人的。你再看你的鞋帮和裤脚上,那是红砖粉,多红,多新!和基地门口正在修补的那条砖路用的砖一个色儿,再瞧你这气质,一看就不像好人!”

听着郭聪说话,陈三河的眼睛越来越亮,只见他猛地一声大笑,伸出两手,夹住了郭聪的脸颊,狠命地摇晃着郭聪的脑袋瓜儿!

“你干吗?要动手打人是吗?我告诉你啊!大不了我辞职,我再找别的工作,哎嘿,你松开我!”

郭聪扯着嗓门大叫,陈三河却不理会,只是两手抓着郭聪的脑袋,左看看又看看,眼睛亮得吓人。

“你到底要干吗?”

“干吗?哈哈哈,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我叫陈三河,以后,你就跟着我学手艺,我教你!”

“你有病吧!谁给你当徒弟啊?你不会是人贩子吧!”郭聪使劲地掰着陈三河的手掌。

“小子,你给我说说,晚上的应急演练课,你为啥要逃啊?”陈三河坐在地上,揽过了郭聪的脖子。

“我觉得……没什么用啊,怪无聊的,不如玩游戏有意思!”郭聪晃了晃脑袋,看了陈三河一眼,撇了撇嘴。

“为什么觉得没用啊?”陈三河追问道。

“因为……咱们不是警察、消防员,又不是解放军,哪来那么多急可应啊,天天又跑又练的,累得一声臭汗,呼哧带喘的,有啥用,不就是培训的工作组凑凑学时嘛……”郭聪咕哝着抱怨道。

陈三河思索了一阵,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揪住了郭聪的后脖领子,架着他的脑袋,拖着他下了楼,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了出租车里,直奔滨海市的国际机场。

一个小时后,国际机场航站楼。

“陈科长,您怎么来了?昨儿个工作不是都交接完了吗?”一个穿着海关制服的长脸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迎了上来。

“今晚几趟航班?都是哪的?”

“三趟,两趟是欧洲来的,一趟是马来西亚!”

“马来西亚几点?”

“哎哟,快了,再有二十分钟吧!”

“来得及,没穿制服,你借两身儿衣服,一件儿给我,一件儿给他!”

“这孩子是……”

“今年新入关的,我领他提前来实习一下!”

“得嘞!我给你找衣服去。”

十分钟后,陈三河拎着一脸不自在、浑身长了虱子一般乱动的郭聪站到了进境通道处。

“你们忙你们的!”陈三河摆了摆手,示意今日当班的关员正常工作。

“你带我来这儿干吗啊?”郭聪使劲地扯了扯有些不合身的衣服,揪了揪颈下的领带。

“站好了!立正不会吗?”陈三河拉着脸一声大喊。

郭聪打了一个激灵,瞬间站得笔直。

“小子,这趟航线是今年年初新开的,开通数月以来,屡次查获有旅客人体藏毒,属于重点监控航线之一。所谓人体藏毒,指的是贩毒分子为逃避打击而采用的一种比较隐蔽的藏毒、运毒方式。藏毒者需要忍受胃部收缩的恶心感觉,将包装好的毒品用水吞进胃肠,或放进肛门,到目的地再将毒品排出。常见情况下,贩毒分子会将毒品包装成水果糖的形状,吞服下去。一个成年人一次可在体内藏毒五百至一千五百克,吞食毒品一般用时五至十多个小时,毒品可在藏毒者体内停留约四天,在这期间藏毒者基本不进食,避免由于胃肠的蠕动和胃酸的腐蚀导致毒品外包装破损,因为一旦外部包装破损,毒品被胃肠道及身体其他器官迅速吸收而引起急性中毒,就会出现昏迷休克、血压降低、呼吸衰竭等症状。毒品物质进入血液之后,在相当短的时间内,人就会休克死亡。在我国,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海洛因或甲基苯丙胺二百克以上不满四百克或者其他数量相当毒品的,判处无期徒刑或死刑。所以这帮走私毒品的无一不是刀头舔血的亡命徒,你猜……这趟航班,咱们能不能遇到?”

“不可能吧……你是吓唬我吧,这么多旅客,人来人往的,再说现在社会治安这么好,哪来那么多毒贩……”

陈三河面含深意地一笑,指了指进境通道上方硕大的关徽,幽幽地说道:“这是国门线,国外的犯罪分子要进入国内,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你我的职责就是找到他、拦住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个关,就在这儿!”

“你别整得神神秘秘的,你要吓唬我就直说,你这故弄玄虚的……”

郭聪的话还没说完,陈三河突然侧移了一步,走到郭聪的身边,指着前面人群中的一对情侣,沉声问道:“小子,你看那对情侣有没有什么古怪?”

郭聪定睛看了一阵,随即一脸木讷地摇了摇头。

“敢不敢去问问!”

“问什么?”

“很简单,就一句话:您好,我是中国海关,请您二位到查验室配合我们的检查!”

“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你不是说我是吓唬你吗,你要不服,就去说一句。要是你■了,不敢去,我也没办法,就当你不是个爷们儿,也不会逼你的!”

“你说谁不是爷们儿呢?”郭聪上来了一股火气。

“我又没说你!我说的是那又不服又不敢的缩头乌龟呢!”陈三河看都不看郭聪,自顾自地笑骂。

“问就问!你少吓唬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中年人都是一吹胡子二瞪眼,三拍桌子四骂街,专会吓唬我们这些年轻人!从我们的挫败感中,找寻成就感,从而满足你们那卑微而脆弱的自信心……”

“对啰!我就是这样的中年人!所以小子,你是不敢啰?”

“我有什么不敢的,问就问!”郭聪狠狠地瞪了陈三河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那对情侣走去。

值班的关员看到郭聪的举动,赶紧走了过来,刚要开口,却被陈三河拦住。

“陈科长,这……”

“有情报是吧。”

“您……您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现看出来的!”

“刚才那新关员……”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陈三河的话还没说完,郭聪已经走到了那对情侣面前,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生涩地张口说道:“你们……你们你们好,我是……我是……是中国海关,想请你们配合一下,到查验室做……做个检查!”

郭聪话一出口,那对情侣对望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间,郭聪发现了这二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好像不对劲儿。

那女的脸色很苍白,额头的汗珠子很密,这机场的空调开得很凉,正常的话无论如何不该出这么多汗,她的指节有些青紫,应该是自己攥手指掐的,她的胳膊肘隐隐内合,似乎是在若有若无地遮掩着小腹。

“我女朋友晕机,不太舒服……”那女人旁边的男人及时解释道。

郭聪默默地吞了一口唾沫,脑袋里“轰”的一声,响起了在培训班里老师曾经讲的一段课:“吸毒者由于经常处于亢奋状态,从而长时间持续不睡觉,会导致瞳孔变大,且嘴巴里有一股从未闻到过的气味,包括衣服上……身体上有痤疮,由于毒品会使胃肠蠕动减慢,消化液分泌骤减,胃肠道水分回收增大等药理作用,使吸毒者多表现出食欲下降、消化力差、长期排便困难,造成营养不良。所以会呈现消瘦现象……并经常性地出汗、打哈欠、流眼泪。”

郭聪眼睛一扫这对情侣,男的眼窝深陷,面颊消瘦,眼角有泪痕,和自己没说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打了四五个哈欠。

“对不起!这两天时差还没倒过来!”也许是那男的感到了郭聪异样的目光,赶紧讪讪地打了个哈哈,拧开手里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口热水。

郭聪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眼光不经意地一扫,正看到那女的手腕一缩,一处粉色溃烂的皮肤缩进了衬衫的袖子里。

“我勒个去……真的假的啊?”郭聪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乱响,整个人心跳加速,大脑充血,想要拔腿就跑,大声呼救,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双脚。

“你们……你们是……”郭聪磕磕巴巴的,舌头直打结,嘴张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然而,郭聪惊恐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这一瞬间的惊惧,被那对情侣尽收眼底。

“不好!”那男子一声低喝,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再向四周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被人混进来悄悄地疏散开了。

“拼了吧!”那男子一声大喊,旁边的女子瞬间伸出两手一把抱住了郭聪,将郭聪扑倒,郭聪在地上来回翻滚挣扎,刚要挣脱,那男子已经“砰”的一声摔碎了自己的玻璃水杯,抓起一块玻璃碎片,又准又狠地向郭聪的脖子割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郭聪根本无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闪着光的玻璃片,离自己越来越近。

“完蛋了……”郭聪心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号。

“唰”半空中猛地飞来一只大手,抓住了那只攥着玻璃碴子的手,逆时针一翻,别住了那男子的手腕,向上一提一扭一拉,只听“咔嚓”一声,那男子的整条胳膊就被卸了关节,软沓沓地垂了下去。

正是陈三河及时赶到!

“砰”的一声陈三河卸了那男子的胳膊,一扭身,猛地飞起一脚,正揣在那女子的肩胛骨上,那女子吃痛,下意识地一松,郭聪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闪到一边。

陈三河抢先得手,一旁接应的同事赶紧上前,迅速将那一男一女控制住。

“呼……呼……嘶嘶……呼……”

郭聪坐在地上,两眼瞪得溜圆,胸膛剧烈地一阵起伏,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样,愣在了原地。

陈三河咧嘴一笑,走到郭聪身边,蹲下身去,揪着他的脖领子,给他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叫陈三河,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今天是老子给你上的第一课,一共十个字:平时多流汗,遇事少流血!”

“呼……呼……嘶嘶……呼……”郭聪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好像要撕裂了一般。

“陈三河……”通道边上猛地传来一声大喊。

众人闻声看去,正是沈学军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原来当时陈三河把郭聪揪上出租车的时候,罗超和宋学东并没有走,而是蹲在绿化带的树后一直在看着,直到出租车在大路上拐了弯儿,直奔外环线的岔路口,这哥儿俩才离开,一路小跑地窜回了基地,直接闯进了沈学军的办公室,呼哧带喘地告诉沈学军说郭聪被陈三河带走了,沈学军吓了一跳,顾不上处理这俩小子,下楼开着车就往机场赶,刚到机场,就看到了陈三河拽着失魂落魄的郭聪,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陈三河……你把手给我放开……”

沈学军跑到陈三河边上,掰开了他的手,扶着郭聪站好,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郭聪,急声问道:“孩子……没事吧!这是咋了啊?这咋,一地玻璃碴子……这么多人,怎么回事?你没伤着吧!”

郭聪一脸木讷地摇了摇头。

“没事儿啊老沈,这年轻人就得多摔打……”

“摔打个屁!这孩子个个都是咱关的宝贝,有个磕磕碰碰可咋整……”沈学军是真吓着了,头也不回地对陈三河就是一顿臭骂。

“孩子,看看我……来……”

郭聪定了定心神,看了看沈学军,涩声说道:“沈处,我没事。咱回基地吧……”

“好!好!咱回基地!”沈学军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拉着郭聪往外走。陈三河抬腿就要跟着,却被沈学军眼疾手快地一把推了个趔趄。

“老沈你干吗?”

“你给我起开,不想看见你!”

回去后,沈学军没有处理宋学东和罗超,而是让他俩看好郭聪,因为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的沈学军心里非常清楚,在机场这番经历将会给一个刚毕业的孩子带来多大的冲击。

第二天早上,新关员准时集合,开始五公里跑。陈三河和沈学军早早地在楼下整队。

“老陈!你太过分了,你这是揠苗助长!他们才刚出校门,需要一个缓冲,你……”

“哎哟,一宿了还没消气儿呢?”

“少跟我嬉皮笑脸,我跟你说……”

“哎呀,你别磨叽了,你放心吧,那小子没这么脆弱。我看中的徒弟,错不了!虽然反应慢了点,看得不够快、不够全、不够准,但是他的天赋在年轻人里绝对是拔尖儿的,他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郭聪出列!”沈学军一声大喊。

郭聪向前一步出列,立在了队外。

“不是给了你一天假期休整吗?回去休息吧,今天不用练了!”沈学军摆了摆手。

“报告领导!我不需要休息!”郭聪一反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认真笃定地回答了沈学军的话。

“哟?转性子了?你咋想的!”

郭聪看着沈学军,眼珠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陈三河,沉声答道:“平时多流汗,遇事少流血!”

陈三河闻言,美得脖子恨不得翘到天上去,斜眼看着沈学军,不住地挤眉弄眼。

沈学军又气又笑,大声喝道:“入列!”

陈三河偷偷给郭聪挑了一下大拇指,随后走到队列的前面,大声下令道:“全体都有!向右看齐!立正!左转弯,跑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