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小孩
吃过午饭，宁昌德下楼遛弯儿，刚遛到后院儿便一眼瞧见了在树荫下坐着的薛尚锋。他提了提腰板儿，背着双手走上前：“老薛，跟这儿凉快？”
薛尚锋颔首：“周洁让我去小区超市把积攒的点数给兑了，我刚好透透气再上去。”
宁昌德打眼儿一看，这才注意到他脚边儿搁着一捆蔫儿了吧唧的大葱，笑道：“我说老薛啊，咱们这栋楼里就属你家条件最好。你家一个高管一个中层，这一天天的用得着换葱过日子吗？老薛你想想，这一来占用社会资源，二来有失体面不是？”
“哎呀谁说不是呢！我们家周洁就这小毛病，打小节省惯了。这不最近晴子看中了一套房，她又想着给女儿凑房款呢！”
宁昌德往老薛身边一靠：“老薛啊，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父母的拉扯他们一辈子，现在上年纪了该享受的得先享受到啊！”
“话是这么说，可老宁你也是养女儿的人，你觉得闭眼之前自己当真舍得放手吗？”
宁昌德扬了扬脑袋：“我现在不就放手了吗？哎呀，宁汐我还真是没怎么管，主要是人家现在翅膀硬了不靠我们，不但要经济独立，还有事儿没事儿总给我们零花钱。”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女儿新给置办的手机，面冲镜头摆了个pose，手指轻轻一翻，“不信你看啊，我就一句话的事儿！”
总监正在台上做着季度总结，宁汐的手机震了两下，她偷偷摸摸点开来看——“闺女，这两天气压低，你爸情绪不太好，你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激发激发我对美好生活的欲望？”
宁汐扫视四周，迅速回复道：“嗯，好。要多少？”
“你看着给吧，是个心意。”
“开个价。”
“你摸着良心给就成！（偷笑表情）”
“你闺女特有良心。马上转，晚些到！”
正要打开网上银行，一旁的江源轻咳提醒。宁汐手头一慌，跟着摁下了关机键。
会议进行了大半天，临下班前宁汐才重新开机，13通夺命call，全是老爸打来的。还没等她拨过去，新一轮的呼叫又开始了——“闺女，你不用给我打太多，意思意思就成！”
宁汐狠狠一怔，哎呦，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当即回复说：“爸，我还没打呢！”
宁昌德脸色一沉：“没打？你下午那会儿不是说立刻打吗？”
“不是，我一直在开会，刚才结束，没来得及！”
“开会开一下午？就没个喝水上厕所的功夫？借口！你就是没把我的事儿放心上！”
“我也不完全是忙忘了，也是想跟您商量您究竟要多少。再说网银转账需要时间，无论下午打还是晚上打都得明天才能到账，早点儿晚点儿也没差别不是？”
宁昌德不是在乎钱，而是脸面。在薛尚锋面前显摆以后，人家倒是没怎么在意，可他自己却总感觉别人在惦记着结果。后来要不是高美兰一通电话救他于水深火热，他面儿上可就真挂不住了！
“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爸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以前没见过您这么着急要钱啊！你要是不问我，我还以为您像上回一样跟我闹着玩儿呢。”
“这不是钱的事儿！”
“爸，要不这样，你给个准数我现在就转！一千还是两千？要不给您打五千，够吗？”
“你以为我真是问你要钱呢！”宁昌德大喝，“我好歹也在大学工作过，每个月的工资可是国家给发的！我可能向你伸手要钱吗？”
“不是爸，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钱是小事，懂得照顾人情绪才是大事！宁汐你情商也太低了！你说人秦川是书呆子，我看人家情商比你高多了去了！人家在家里跟父母相处和睦，在单位备受领导器重！”
“我可从没说过人秦川是书呆子，那不是您一直说的吗？”宁汐反驳。
“不管谁说，总之你看看你们发小几个，就你情商最低！宋窈家庭背景再怎么不济人现在知道关心她妈！人妈一天到晚穿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名包名表名鞋的搭着， 那不都是人宋窈给的？养了个好女儿啊！你跟人差距这么这么大呢？你就是不想让我高兴！
宁汐听到莫名指责就来气，硬是压低了嗓音，道：“爸您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怎么跟大人说话的？你不但情商低还没规没矩！”宁昌德说完便撂了电话。
宁汐将手机往桌面一摔，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自从办了内退，父亲似乎变得愈发猖狂起来了！动不动就情绪不好，动不动就作天作地。她原地沉淀了几分钟，跟着播下母亲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她以试探的口吻问道：“妈，您跟我爸在一块吗？”
高美兰刻意压低了音量：“放心，你爸没遇到什么事儿。他就是闲的！妈知道这事儿不怪你，误会，是误会！妈知道你好心，结果跟你爸思维方式不同产生了点误会。闺女啊，你也理解理解你爸爸，他老人家在意的是你是不是真的在乎他，你呢，把要钱真当个事儿了！”
高美兰这么一说，宁汐反倒是有点生气了。成天到晚理解理解，谁理解过她？
“妈，这事儿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您跟我爸说，以后别再这么拐着弯儿地考验我，我有没有良心他心里没数吗？也别打着关心我的旗号动不动就闪入我的生活！他这一惊一乍的，我怕是以后都不敢接他电话了。”
“好好好，妈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你忙你的，就别操心了！”
刚才挂了电话，在阳台上修剪盆景的宁昌德一头扎过来：“说什么了？是不是旁敲侧击询问我的态度？”
“老宁我跟你说，你再这样下去真可就不招人待见了。她工作那么忙，咱们做父母的就别再给孩子增加额外的负担了，行吗？”
“这话是她说的？嫌我给她添负担了？我养她一辈子我还觉得是负担呢！”话罢，宁昌德摔门而去。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后悔，接下来的时间，宁昌德寸步不离地守着电话等待宁汐主动前来端正态度，可整整一天过去就连一条微信都没等到。这期间他也曾主动拨过一通电话，响了两声便迅速挂掉了。他是期待女儿打回来的，然而宁汐并没有这么做。
接下来的两、三天，宁昌德拎着大包小包日用品来到宁汐的公寓。为了避免激起女儿的反感，他来时偷偷摸摸地开门，去时小心翼翼地收好鞋套，尽量不留下丝毫逗留过的痕迹。他一一记录下宁汐常用的日用品品牌，不动声色地帮她补齐。宁汐工作忙，回到家倒头大睡，自然无所察觉。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宁汐的湿巾用完了，跑了好几间超市都没找到，只好硬着头皮敲开贺宇韩的房门——
“小子，你知不知道这个牌子的湿巾哪个超市有卖？”
贺宇韩仔细端详：“这是外国货，网上才能买到的！”
宁昌德犹豫了一下：“我也不会上网买，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买一打，回头把钱给你。”
“行。”
“不许告诉宁汐啊！要是她知道又该怪我了！”
“您帮她买东西他怎么会怪您？”
“这不得问你啊？你说你们年轻人也真奇怪，以前我们年轻那会儿工作也忙，父母亲朋能给搭把手我们简直感激不尽，可你们这代人现在倒好，动不动就强调什么自我领地，深怕我们介入你们的生活！”
贺宇韩颔首一笑，宁昌德继续说道：“我们不介入也成，前提是你们得把自己照顾好吧？话说回来小子，你们年轻人既然住得门对门，就应该相互关照对不对？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她是个女同志，而你作为她的邻居时不时帮衬帮衬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你说是不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贺宇韩虽然不知道宁昌德究竟哪儿来的底气以这种客气中带着命令的口吻“吩咐”自己，却还是点点头，“行叔叔，有什么需要的您吭声。”
周末，宁昌德约了女儿逛市场。买完东西，宁汐跟在老爸身后上楼。刚走到楼梯转角，一具熟悉的身影打眼前闪过。宁昌德踉跄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推搡着女儿往楼下走。宁汐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没来得及开口问只听耳边一声招呼——“老宁啊——哎老宁，你等等！”
宁昌德原地闭了闭眼，绷着脸转过身，仰头看，只见老曹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巧啊老宁，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宁昌德侧过身子：“宁汐你不说还有事儿忙吗？要么你先走！”
宁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跟着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了那位走出电视机的“费翔”叔叔——“曹伯伯？”
“这是宁汐吧？好久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哎，上次没——”
话没说完被宁昌德打断：“哎老曹，你在这儿干嘛呢！”
老曹话音一转：“哦，我儿子在网上买的东西，怕收快递不方便就把地址写我那儿了，我这不今天正好有空就给他送过来。”
宁汐的目光落向老曹身后的房门，问道：“曹伯伯，您儿子——”话没说完全，门开了：“爸，这么快！”老曹立马搂过儿子的肩：“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来，我介绍一下，这是你宁叔叔，这是闺女宁汐，这是我儿子贺宇韩，真想不到你们住对门儿，早知道我们当初也不费那个心了！”
贺宇韩目光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正欲上前招呼，却被宁昌德上前一步挡了下来：“这样老曹，咱们改天约！我们今天还有点急事儿，就先进去了。”
合上大门，宁昌德扭头就往屋里冲，宁汐则侧过身往玄关处一堵：“爸，我刚刚可是给足了您面子。您今天要是不跟我说清楚……”
宁昌德低眸，刻意回避女儿的视线：“我说清楚什么呀我说！”
“上次相亲您半路拦下我，说因为人家长得像树桩颜值过不了您这关。您说得是实话吗？您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啊？”
“我能卖什么药？那小子有问题你看不出来吗！”
“人哪儿有问题？明明是您对他有成见！”
宁昌德将购物袋往脚边一墩：“他老贺是个好人我知道！可那小子是他妈带过来的，咱们不了解！再说上回那件事你也看到了，哎呀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总之，别跟他有太多来往！”
“您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再说上次人也没做错什么呀，不就是让您觉得丢了面子吗？”
这话似乎一语射中靶心，宁昌德脸色一沉，低声喝道：“这件事，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