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少年6
“我找人查了费红霞，过去十四年，她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她跟你自杀没什么关系。然后我就找人去调查了她之前的保姆。就在你们到达前，我拿到了那个保姆的资料。”
方宙说到这，萧航的表情又发生明显的变化，他的额头开始冒汗，不停抿着干涩的嘴唇。
中了，这回真的中了。方宙暗喜。
“她叫顾曼蓉，从你母亲结婚起，她就进你们家做保姆，一直到你母亲怀孕，干了五年。她是被你父亲辞退的，辞退原因据说是烧菜不和你母亲的口味，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不过雇主要辞退保姆，不需要什么正常理由。但就在她离开你们家以后，一年不到，生了一个男孩，出生日期只比你早了两天。按时间倒推，她应该是在刚辞退的时候怀上的，又或者是怀上了才被辞退。但非常不幸，她的孩子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方宙顿了顿，“我找的人只能调查到这里了，他想再深挖下去，但顾曼蓉没有再理他，还警告他不要知道太多。”
方宙说到这，发现萧航的眼中已经泛起泪水。
“后面的事你来告诉我吧，萧航，你今天在这说的话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说出来吧，萧航，如果今天离开这里，你还想自杀，那么至少让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知道你为什么自杀吧，否则，你太孤独了。”
眼角滑下一滴眼泪，萧航舔了舔嘴唇，然后用他还未变声的稚嫩童音说出了三年来第一句话：“是我害死了她的孩子。”
方宙听到这句话，瞬间明白了所有。
“妈妈有先天心脏病，我遗传了她的心脏病。”萧航接着说，“我生下来不久就因为心脏病快要死了，妈妈很伤心，那个男人为了让我活下去，就找到了顾曼蓉，他用钱买了她孩子的心脏，给我实施了心脏移植手术。”
萧航说到这，已经完全哽咽。
“当时，那个小男孩才活了七天，才七天，就死了。我能活着，是因为有人替我死了。我原本早该死了，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是该把命还给那个男孩了。”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很显然你父亲不知道你知道了这个秘密。”
“那个女人，俞汉娜，她告诉我的，她一直看我不顺眼。我不知道她怎么查到的，她知道了以后，趁那个男人和保姆不在家，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我知道她的意图，她就是想让我心里愧疚，她想用这个秘密威胁我，因为我总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得逞了，我不仅愧疚，更想自杀。但没想到，她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她就出车祸了。报应，这就是报应！谁叫她这么坏！但她再坏也没有我坏，我直接害死了一个人，她至少没有杀人。所以我也应该接受我的报应，一命偿一命，我只有死了才能赎罪。”
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要赎罪。方宙在心里不禁心疼起眼前的萧航。现在情况很明了，ABC模型中，诱发性事件（A）是萧航与顾曼蓉的儿子交换心脏导致其死亡，萧航在遇到诱发事件之后产生的相应的信念（B）是他认为自己应该一命换一命，以死赎罪，最后导致其结果（C）就是自杀。要阻隔C就要让他明白他没有义务和责任一命换一命、他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赎罪，甚至连“罪”都与他本人无关。
“萧航，如果能让你选择，你会选择接受他的心脏还是宁可心脏病夭折？”
“当然是选择我自己死，我不要他的心脏！”
“很好，你很善良，你看，如果这件事你可以主导，完全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但你没法主导，你知道为什么未成年人必须要有监护人吗？因为未成年人还未成年，他们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全责，所以你没有能力、没有权利去选择接受或不接受，主导整件事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要因为他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呢？”
“你说得轻松，虽然我不是主导这件事的人，但他的死却是因为我，你懂吗？”
“不，他的死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的母亲。那个男孩的生死大权掌握在他母亲手中，而不是你，如果他的母亲拒绝你父亲的要求，那么完全不会出现心脏移植手术。萧航，你把这个世界看得太简单了。你不知道你手中握着什么权力，你因为出生在富豪之家，你天生就比别人多了许多特权，这些特权都是钱带来的，而你父亲非常善于使用这个特权。
“萧航，你还没有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你不知道钱意味着什么，在有些人看来，钱意味着一切，可以超越亲情，顾曼蓉就是这些人之一。她同意献出自己孩子的心脏时，内心一定有过挣扎，但时间会治愈的，钱会治愈的。
“我不是说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个男孩的心脏，而是事已至此，不要把罪恶感放大，你不欠那个男孩的，因为你和那个男孩一样，你们都是未成年人，你们只不过是刚生下来没几天的婴儿，你们没有义务去承担这些选择背后的道德和法律责任。”
萧航的哭声逐渐停止，方宙的话起了作用，C正在被阻断。
“萧航，人是向生的生物。那个男孩把心脏给了你，等于把他的命给了你，你现在却想把他最珍贵的东西毁了，他不就白死了？如果我是那个男孩，真的会被你气死。所以萧航，活下去吧，老师应该教过你，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用你的眼睛为他的心灵打开一扇窗，他会看到的。”
萧航再度哽咽，甚至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止不住。许久，他边哭边说道：
“方医生，你说的对，我要让他看到，让他看到……”
到此，方宙没有再往下说，他让萧航尽情发泄，让他把内心所有的负能量都随着泪水宣泄出去。
每一个有过自杀念头的人都渴望有人来救赎。只要你愿意伸出援手，他们就能重新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