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昆仑2
“颜溟，你没受伤吧？”清音缓缓落地，望着眼前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少年，神色紧张地问道。
颜溟没有看她，只是眼眸死死地盯着参商明的尸体，咬牙切齿道：“你杀了我师叔！”
闻言，清音眉头微皱，转过身朝身后的尸体看了一眼，声音平静地说：“他被鬼将上了身，鬼气入体，以他那副身子，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与其让他成为鬼族的阴尸，倒不如死了干净。”
“你！”听她语气中毫无半分愧疚，颜溟气得不禁红了眼眶，抬头狠狠地瞪着她，不知该骂点什么好。
清音依旧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颜溟愤恨地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大步走到参商明的尸体前，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两块残尸拼在一起，脸上满是痛色。
这些年，沐子瞻忙着跟清音拼杀妖邪炼丹，训练宫内弟子，鲜少理睬他。他被派去照顾参商明。参商明不仅不嫌弃他懦弱无用，还冒着被沐子瞻责骂的风险，私下教他法术。若不是有参商明在，他现在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哪会现在这些防身之术。
师叔待他极好，见他每每吃了妖丹后遭丹中妖力反噬，还会消耗精力为他施法疗伤。有好吃的，也都会藏着留给他，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
颜溟越想越悲痛，体内怒意更甚，他忍不住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聚起一道雷火，朝清音打了过去。
见紫色雷火来袭，清音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次错愕，没有避开。那雷火离她不到三米的距离就被挡了下来，银色的斩月轮极快地护在她的身前，发着幽幽的冷光。
清音看颜溟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伤楚。
这是他第二次要伤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待他这般好，他为何还是这么厌恶她。
得知他来昆仑山，她想起昆仑山一带精怪多，恐他们一路有危险，伤刚好，又急急地赶来护他。方才，若不是她及时出现，他早已成了鬼族的腹中之物，哪能像现在这般完好无缺地站在她的面前逞凶。
颜溟早就知道自己根本伤不到清音，但看到她的法器这么轻易地挡住了他的雷火，他心中越发不甘。他抱着参商明的尸体，双眼通红地望着她，质问道：“你明明可以只将他制服不杀他，为何非要下此绝手。只要师叔不死，等回到蓬莱山，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救师叔，可你却……”
颜溟恨意剧增，看清音的眼神变得越发阴冷：“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们凡人的性命根本不足为惜，所以你杀师叔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到现在，你脸上也不见半点悔意，你果真还跟过去一样冷酷无情。”
清音任由他斥骂着，听到“过去”二字，她眉头微微一皱，眼里闪过几丝错愕。
“颜溟，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那你知道我是你……”清音有些激动地看着颜溟，忍不住朝他走近了几步。
不等她把话说完，颜溟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别过头去：“我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你别过来，离我远点，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清音一脸受伤地停下脚步，神情落寞地看着他，薄唇微抿，既想上前问个清楚，又怕惹得他更加厌恶。纠结良久，最终，她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颜溟不再理会她，他吃力地将参商明的残尸抱起，打算背着“它”去找君墨他们。就算师叔死了，他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曝尸荒野，他要将参商明带回蓬莱山。
清音想上前帮忙，然甫一伸手，就被颜溟不领情地推开了。
清音尴尬地站在一旁，正愁不知道怎么安抚“儿子”时，就见孟章从远处飞来。
“清音仙子，我方才追那鬼气，眼看就要追上了，可一团白雾突然出现，还是让他给逃了。”孟章刚落地，就朝清音报备道。
清音没有吭声，一双清眸一直盯着背着参商明尸体倔强往前走的颜溟，暗自叹了口气：“那是夜凤柏，若那么轻易就被你抓到，那就不是鬼族大将了。
说完，她又看向颜溟，无奈道：“你替他将尸体送去给沐子瞻。”
孟章这才注意到颜溟身上背着的尸体，约莫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迟疑，当即走上前，拦住颜溟：“颜溟，你这样背着你师叔，何时能回蓬莱山。届时，就算你师父有法子救你师叔，你师叔的尸身也早腐烂了。还是我帮你送回去吧！”
知道孟章跟清音是一伙的，颜溟对孟章一直很排斥。他本想拒绝，但听孟章说沐子瞻可以救参商明，不由得抬起眼眸，惊喜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师父真有办法救师叔？”
“区区一个凡人，若我们神仙想救，又有何救不得。”孟章不以为意道。
闻言，颜溟再度恼恨地转头瞪向清音，恨声道：“那她为何不救？她法力修为不是跟我师父不相上下吗？”
孟章哽住，尴尬地看了眼面色沉静的清音一眼，解释说：“清音仙子不是不救，只是你师叔已经死了，此刻，魂魄想必已在去酆都的路上了。若要救你师叔，我们必得去酆都城找北阴帝君寻他的魂魄。我跟清音仙子都是小小地仙，哪有资格去见北阴帝君，所以还得你师父出马。”
“我师父到底是谁？为何他能见那北阴帝君？”颜溟困惑道。
“这个吧，你师父既然没告诉你们，你就别问了，反正，你只要知道，他能替你救你师叔就行了。”孟章含糊道。
颜溟难得听了他的话，没再追问。
孟章对他伸了伸手。
颜溟迟疑地看了眼背上的尸体，不放心道：“我与你一道回蓬莱。”
孟章欲言又止，探寻地看了清音一眼。
清音没有制止。
树林中却突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阻止他道：“不行，颜溟，你还不能回蓬莱山，你得陪我去上昆仑。”
话音刚落，沐思烟的身影从树林深处钻了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君墨跟君临。
“清音仙子，孟章神君。”一见到清音等人，领头的君临率先作揖朝两人行礼道。
清音微微颔首，不发一言。倒是旁边的孟章略有些埋怨地朝赶来的三人道：“你们若再晚来一点，指不定你们这师弟要对我们清音仙子发多大火了。”
他刚说完，三人齐齐看向了身旁脸色铁青的颜溟，还有他们那被砍成两半早断了气的师叔参商明。
“师叔他怎么会是这副模样？是不是那个鬼族害了他？”君墨率先惊问道。
沐思烟跟君临也一同面露哀戚，一脸悲痛地望着颜溟，等他回答。
说来也奇怪，方才还嚷嚷着怪清音杀了参商明的颜溟突然沉默下来，面对三人的质问，他薄唇紧抿，竟什么话也不说。
三人不知其中隐秘，皆一同雾水地看向清音跟孟章。
孟章再度装傻。
最后还是清音开了口，她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神情冷然道：“是我杀了他，他的身体被鬼气所占，若不杀，会成为鬼族的阴尸。”
“你杀了师叔！”沐思烟大惊，脸上顿时露出几丝怒意，当即对着清音斥骂道：“原本你说来救颜溟，我们才告知了你颜溟所在，可你倒好，把我们师叔给杀了。清音仙子，你好狠的心啊！就算你替翠屏宫办事，这些年处处与我们玉虚宫作对，可我师叔何罪之有，你竟连他一个病人都不放过！”
说罢，沐思烟就要抽剑与清音拼命，但又被君临给拦住了。
“思烟，别胡闹！清音仙子肯定不是故意要害师叔的！”君临安抚道。
沐思烟瞪着清音，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清音没有辩驳。
也不知道宝华天尊平日是怎么教的弟子，一个个地竟然都这么不识好歹，孟章看不过去地摇了摇头。他跟清音刚到昆仑山，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妖臭味，当即猜到有妖物在这里作祟。清音担心颜溟，带着他一路寻着妖味过来，还未入林，就看到君墨君临背着昏迷的沐思烟从林中惊惶跑出。
不见颜溟，清音急着连忙下去，拦住两名少年询问情况。得知参商明被鬼气上身，颜溟被他抓了，她又急着赶来营救。
清音伤刚好，就这般损耗法力，纵使她是天生神体，灵力再强，也经不住她这般折腾的。上次她打个灭蒙鸟就沉睡了三年，要是再受个什么伤，不知还醒不醒得过来。她若把自己折腾死了，再经返魂树重生，那沧离神尊可不得再跟着她折损一番。
哎……
清音这般不惜命，皆因她把颜溟当成了她儿子青木。她糊涂，可孟章此刻心中清楚得很。她这么多年拼命诛妖夺妖丹护着的一直是她的夫君宴温。颜溟残留着宴温的记忆，故而对她厌恶至极。若沧离神尊知晓他舍弃一切要护着的女子竟被这般唾弃，不知该作何感想。
一想到那神魔井畔那棵形体涣散的枯树，孟章又不免一顿唏嘘。
他为沧离抱不平，瞬间连带着看颜溟等人都不顺眼起来。见沐思烟一再步步紧逼，逼迫清音，孟章板起面孔，挡在清音身前，为其辩解道：“诛妖除鬼，本就是我们神仙的职责。你们师叔既然被鬼族附身，我们除他本就无可厚非。今日若非有清音仙子在，别说你们师叔，你们几个都要小命难保。你们不懂感激也就算了，还这般没大没小，也不怕丢你们师父的脸。”
“哼！我爹爹的脸面，还轮不到你们这小小地仙来管。”沐思烟骄横道。
孟章翻了个白眼，还想再骂，被清音给拦住了。
“凡人死后，魂魄在进酆都的路上，可能会被其他邪灵给吞噬，届时，就算宝华去找北阴帝君，也无用了。你们若真想救这人，还是让孟章尽快将其送回蓬莱吧。”清音淡淡地说道。
“你这仙子好生奇怪，每次都唤我爹爹宝华，难不成我爹爹在你们神仙中的名号就叫这宝华？”沐思烟奇怪道。
清音漠然地看着她，没有吭声。
“你怎么不回话？我在问你话呢？”见清音不答，沐思烟火气又涌了上来，伸手要拉清音的衣袖，却被颜溟一把拉开了。
“够了，都别再说了，救师叔要紧。”颜溟沉着脸说完，将参商明的尸体小心交到了孟章手中，闷声道：“劳烦仙君了。”
孟章不情愿地接过尸体，懒得再理会沐思烟等人，一个闪现，身影瞬间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仙君！”见孟章扔下自己先跑了，颜溟急得往前追了几步，望着墨色浓重的夜空，脸上露出几丝担忧，他回头，恼怒地看向清音。
清音知他心中所想，再度启口道：“你放心，有孟章在，你师叔的尸首很快就能到你师父手上。”
听她这般笃定，颜溟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些。
看着耐心安抚颜溟的清音，沐思烟想到她方才无视自己问话的事，心中更加不满，忍不住语气带酸地又问清音：“那位仙君已经走了，仙子你不走吗？难不成还要跟我们一道上昆仑山赴我舅父的婚宴？”
清音杀参商明实属无奈，但她终归救了颜溟，算得上他们玉虚宫的恩人，沐思烟这般与她说话，实在不符合玉虚宫的待客礼仪。
作为兄长的君临暗自将沐思烟往自己身后一拉，对清音致歉道：“师妹年纪尚小，不懂规矩，若言语冒犯了仙子，还请仙子见谅。”
清音本就没打算与沐思烟计较，她之所以愿意留下全因颜溟。
夜雾弥漫，密林深处除了他们几人外，再无任何人影。阴冷的月光照在众人身上，在地上折现出几道影子。颜溟侧对着清音，目光看向远处的树木，连看都不愿多看清音一眼。
清音内心伤楚，在君临等人的注视之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放柔，向几位少年解释道：“昆仑山是三大神山之首，山中精怪颇多，无我护着，我恐你们难上此山。”
听懂了她的意思，沐思烟第一个怀疑地朝清音问道：“你素来与我爹爹不合，岂会好心护送我们上山？你到底存何居心？”
清音听得嘴角轻蔑一笑，眼神凉薄地扫过沐思烟，再度落在颜溟身上，神情骤冷：“我要护的只有颜溟，沐姑娘若觉得不需要我护，往后遇到危险，清音不出手好了。”
“你！”沐思烟气得拿手指清音。
清音神色未变。
颜溟却朝她转过脸来，攥紧拳头，恼恨地回绝道：“我不需你护。”
清音眉头轻皱，静静地望着眼前一脸倔强的少年，泛冷的胸口渐渐有了些许暖意。虽说青木的容貌全随他爹爹宴温，毫无半分她的影子，可这不卑不亢的性子倒挺像她的。
记忆中的宴温一直都是一副温润儒雅的模样，从不见他与谁甩脸子置气。纵使过去她为了勾引他，对其百般招惹，他再恼，顶多攥着拳头，不理睬她，实在不行，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呵斥她一声“阿舞，莫再胡闹了”。
宴温对她容忍至极，就连最后，她对他说出那般绝情的话，要弃他而去，他都不曾忍心责怪她一句。前世，她欠宴温太多，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上天才让她两百年后，得见颜溟，来偿还她对宴温与青木的愧疚。
只要一想到宴温已经灰飞烟灭，与她再无相见的可能，清音心中一阵刺痛，连看颜溟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盈润。
颜溟被她悲凉的目光惊到，一股难以言明的疼痛感涌来，他慌乱地转过头，避开了清音的目光，独自朝前走去。
“颜溟，你去哪？等等我。”见他离开，沐思烟赶忙追了上去。
君墨君临相顾看了一眼，随后一同恭敬地朝还立在原地的清音作揖道：“清音仙子，请。”
正如清音所说，此番上昆仑，前路凶险。他们刚至山脚就遇到了这么多妖尸，山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精怪等着他们。有清音一路相护，他们心里也能安稳些。
这些年清音明面上虽一直帮着翠屏宫与他们玉虚宫抢夺诛妖的功绩，但她待颜溟如何，玉虚宫的弟子皆看在眼里。
颜溟每三个月都要食一枚妖丹，宫内的其他弟子对此都很愤愤不平，觉得沐子瞻偏心，颜溟废灵脉，还给他吃妖丹。他们天天跟着下山除妖，却只能偶尔得一颗妖丹当作奖赏。
时间久了，宫内弟子对颜溟的怨言越来越深，许多弟子私下里没少挤兑为难颜溟，好几次，他们还聚众打过颜溟。若不是师父及时出现制止此事，告知众人颜溟所食妖丹皆是清音仙子所赠，平了众怒，颜溟在玉虚宫估计要待不下去。
一个法力高强的女仙，竟然这般袒护偏爱一个天生废灵脉的修仙少年，难道只是因为颜溟长得像清音去世的儿子吗？
众人对此皆半信半疑，但都不敢去找清音求证。有清音在，谁也不敢再伤颜溟一丁半点，不然势必会被数倍讨还。
自打清音入驻蓬莱山以来，眨眼七年过去，蓬莱山无人不识清音仙子，也无人不惧她的威名。
因她的存在，不仅玉虚宫内弟子，蓬莱山其他十五宫的弟子中都有不少人开始羡慕起颜溟。大妖妖丹有多珍贵，旁人几年未能得其一颗，颜溟却能三月食一颗，他人岂会不眼红。
羡慕的人多了，自然便有生恨的。而这恨啊，就如魔种，一旦生于人心，便可蛊惑众生。
清音能护得了颜溟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
她先前受伤沉睡三年，颜溟受了多少罪，清音不知，他人也不敢让她知，但君墨跟君临等几位与颜溟交好的弟子皆知晓，那三年颜溟被活脱脱折磨得蜕了成皮。
别看他表面看起来面冠如玉，清风朗月，是个俊俏好少年，可脱了衣袍，他身上坑坑洼洼，竟没一块好皮肤。
他吃了太多妖丹，不仅那突然冒出的鬼族把他当大补丸，世间的妖邪皆都把他当仙肉，一见他都争着要咬上一口。
鬼妖如此，凡人也没好到哪去。多少修仙子弟，面上称他一声“颜溟师弟”，背地里却干着绑架凌辱的龌龊之事，跟妖邪一般，恨不得食其肉，吞其骨，吸他身上的妖丹之力增长修为。
不过三年，仅因颜溟一人，蓬莱山修仙派中坠入邪道的弟子就有数百。他们玉虚宫不仅要除妖，还要诛邪，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也怪不得颜溟厌恶清音。
清音所赠之妖丹，于她是恩赐，于颜溟来说，与催命符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