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芒在背

一时四下无声。

陆长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停滞,提着一食盒,整个人愈发局促地站在门外。

“陆长安,你有事找我?”赵云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那只食盒上,“你该不会专程来给我送午食吧?我只是被关禁闭而已。”

只是近来次数有些多。

“天、天气炎热,正好家里托人捎来些吃食,都是我娘亲手做的糕饼,还有鹿梨浆,特意嘱咐给你拿来消消暑。”陆长安飞快地掠过赵云栖的面颊,余光触及少女因暑热卷起袖子下露出的那一截藕白手臂,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立马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赵云栖本就被热着,一听“鹿梨浆”眼睛都亮了,接过食盒一打开,满满当当都是好吃的,梨条果脯、清凉饮,真是打瞌睡时有人递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替我多谢陆伯母。”她说着,又从身上摸出个小瓷瓶,“对了,这跌打膏你拿着,药效奇好。下回再要有人敢欺负你,可别一个人忍着憋着。”要不是她恰好发现了他手腕上的淤青,岂不是白白遭欺负了。

“姐,你还会怜香惜玉呢。”赵子越刚一插嘴,脑门上就挨了个爆栗子,顿时不满了,“平日里怎么没见你对我这般和颜悦色?”

“你读书有他好吗?有他刻苦吗?能跟人家比省心吗?”

赵子越圆滚滚的眼眸瞪着赵云栖,后者一瞪,立马就怂:“你说得对,这等好苗子,确实得好生呵护着。”说得是咬牙切齿。

赵云栖抿了一口鹿梨浆,里面添了一味银丹草,喝起来冰冰凉凉,甚是提神:“以后要真遇上不讲理的,打得过还手, 打不过就跑,这么简单的道理无需我教你吧。”

就是看这陆长安生得白白净净,男生女相,身子骨估摸着比姑娘家还柔弱。

陆长安怔怔凝着她,他是今年新入的学生,平日里鲜少与这些人打交道。

而赵云栖就像是被众星捧着的月亮,簇拥着来去,眼下这般看着,曾遥不可及的月亮映在水中,他掬水一捧,便碰到了月光柔软。

只是还来不及多言语,就被沈予安一声咳嗽打断了出神思绪,对上对方那玩味目光,仿佛被窥破了心中所想,整个人再次紧绷起来。

“想要不被欺负,简单,我来教你几招。”沈予安一个示意,旁边的学子一左一右挟着陆长安带出了夫子庙。

“沈予安,你可别把人带坏了。”赵云栖不放心道。

沈予安背对着甩了甩折扇,示意听着了。至于听没听进去,就另说了。

陆长安被迫挟持了一路,直到修身碑前,才被放开。此时白净的脸上气血上涌,涨红一片:“沈予安,你想做什么?”

“教你一些,如何避免一些争端的法子。”沈予安一双眼沉沉打量着他,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在赵云栖面前的吊儿郎当,反而露出一些外放的煞气。

陆长安迫于他气势,面色不由得白了又白,却故作镇定。

“想不受人欺负,法子只有一个,变强,强到任谁都无法阻你拦你。”沈予安走近陆长安,后者不自觉退了一步,却被人挡住了后路。而沈予正正站在了他面前,扇尖直指陆长安的肩膀,“而不是轻易被人踩进泥地里,还需得一姑娘家为你出头。”

陆长安面上的血色倏的褪去,双拳握了握,骨节泛白。

“把你那些心思用在下月的论书会上,替书院挣个名声。兴许,我还能高看你两眼。”沈予安撂下了话,就带着人走了。

独留下陆长安伫立原地,攥紧着拳头,久久不能平静。

跟在沈予安身后的赵子越回头看了一眼,就是他累得自己刚才被阿姐揍,可这会儿看着这人孤零零站那,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我姐肯定看不上这娘娘腔,不过这娘娘腔竟然对我姐有那种心思,你说他是不是被人揍傻了?我姐她……”赵子越的后半句卡在了沈予安的眼神注视下。

赵子越咽了口口水,沈予安什么都好,独独对赵云栖那棵歪脖子树情有独钟,偏偏自个看不明,还不让人说歪脖子树半点不好。

嘁,迟早受罪。

“那陆长安不足为患,反而是老大捡回来的山野粗人……”小六琢磨道。

“用不着操心,也不知道他怎么惹了我大伯,正要把他赶出书院,他待不了多久。”赵子越道。

沈予安点头,“栖栖素来心怀博爱,又喜新厌旧,不过图那一阵子的新鲜罢了。”之前还不是围着贺连昇转。

夫子庙里,赵云栖连打了几个喷嚏。

丫鬟琥珀给递了帕子,又把她撸起的袖子给放了下来,“小姐莫贪凉了。”

赵云栖抹了下鼻子,掐指一算,“琥珀,打三个是念想,是不是有人念我念得紧呐?”

“那也未必,小姐也有可能是感染了伤寒。”

这种不懂情趣的丫鬟很想扔了呢。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赵云栖百无聊赖,这会儿静下来,倒是能好好想想昨儿个夜里发生的事,又一骨碌坐了起来,“琥珀,你帮我在这盯着,我去找小舅舅。”

“舅老爷今儿一早就出门了。”

“又出去了?”不对,他怎么还敢出门呢?

那些杀手是什么来头?为何而来?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顾宅?赵云栖满肚子的疑惑,偏偏能解惑的那个是个不安生的。

赵云栖又蔫蔫地坐回了蒲团上,怎么着都觉着小舅舅有鬼,爹那儿口风一向紧,多问两句娘的事都能连哭带嚎说女儿没良心云云……

赵云栖忽然想的有些头疼:“罢了,也只能等小舅舅回来了。”

她招了琥珀附在她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琥珀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小姐,那可是老爷与舅爷,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怕什么,他们做初一,我做十五,公平得很。”

琥珀领悟得飞快:“那我找个机灵点的。”

赵云栖捏了捏琥珀的肉脸:“好琥珀。”

瞧这模样,刚刚那番纠结是过去了的,琥珀盯着那一食盒的果脯,为陆长安说话:“小姐,这陆公子对您可真好。”

“他那是谢我为他报了仇,狠狠挫了崧山书院那猪头的面子。”赵云栖回想起当时情形,就觉得过瘾,一面拨弄着食盒意外发现了第二层藏着的雪片糕,“竟还有点心?”

“连小姐最爱吃的雪片糕都知道,投其所好,陆公子有心了,向来只有在意一个人,才会连带注意到她最喜欢,小姐您可以考虑一……”

“琥珀!”

琥珀冷不丁被她激动抱住胳膊,还以为被看穿了心中所想,瞬间闹了个脸红:“小、小姐……”

赵云栖抱住她,狠狠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我怎么没想到呢!”

“嗯?”琥珀尚且是云里雾里,然而猛然这么一遭,凝着赵云栖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庞,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面颊。

“我怎么就没想到投其所好这法子!”赵云栖只觉得忽然一道灵光,照亮了前路。

虽说她在爹面前应承了要负责,但二人相识时间尚短,并无感情基础,保不准白简觉得自己孟浪,心中定是有许多犹豫。而她要做的,便是加深了解,消除他最后疑虑,最后安安心心嫁进来!

与此同时,西北角的岳林馆,值守的学生整理完毕关上门落了锁。馆内,书架林立,一道颀长身影,正捧着古籍如痴如醉,浑然忘我之际,却倏的打了个寒颤。

那种被什么盯上了的直觉……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