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然而赵云栖还是被沈予安一语中的,整晚上都在茅房与屋子来回。

琥珀用茯苓,白术、煨肉豆蔻,炒薏苡仁还有一些药材混着生姜煎煮着,一面叨念自家小姐:“螃蟹是寒凉之物,寻常一个就够了,还吃了那么多,我给您煮的生姜茶您定是嫌味道没喝,要不然哪能成这样。”

“你不懂。”赵云栖蔫蔫躺着,满心却是某人的温柔意。

最难消受美人恩。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琥珀要是知道她此刻念头,铁定能把扇子呼她身上,给去去火。

一锅药材煎煮成一碗,琥珀端到了赵云栖跟前:“那白公子是山里发现的,小姐,您说他会不会是话本里那些魅惑人心的精怪,那长相十有八成是,比贺大公子都俊。”

“嗯,他就是来跟我续前缘的。”

“……”

“要不然怎么就偏偏叫我给发现了。”

“小姐,该喝药了。”

赵云栖捧着药碗,那上头的味道令她一下清醒许多:“我最讨厌……”

“您把我当成白公子,瞧着心悦也就不苦了。”

“那怎么同!”

琥珀一张小圆脸顿时鼓成了小包子。

赵云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将药碗挪开了嘴角,磨磨蹭蹭:“对了,我小舅舅那怎么说?”

“舅老爷还没回来,二柱他们也出去找了,可惜没寻到踪迹,小姐,舅老爷若不想人被人发现,他自有千百种法子能把人甩开。”

这话像是点醒了赵云栖,是啊,小舅舅那人性格如此,若当日真有人跟踪,他怎会那般招摇过市。

除非……他是故意。

“小姐,再不喝,药该凉了。”琥珀板儿正正,半点不容含糊。

“……”

最终,赵云栖强忍着灌下了药,稍稍恢复些,又去了学堂。

大抵是下月要举行论书会的缘故,一大清早,书院里随处可见勤勉向学的学子们,连学堂里都是一片争学景象。

赵云栖一迈入就与这氛围显得格格不入,然后扫过后面贴墙几排的空座位,果然是她来早了。

她将琥珀给她准备的云片糕放在白简的书案上,撒了桃仁的薄片似雪,滋润细软,是她最喜欢的小食。

甫一放下,赵云栖便感觉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惊异目光。

她将脸上的娇羞收了收,看着周围人见鬼般的神情,顿时恶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好好念书!论书会的名额选拔在即,论不上可是丢的可是你们自己脸面。”

此言一出,众人再无打量,纷纷埋头苦学起来。

一年一次的论书会,不设阶层,只论学识,何尝不是鱼跃龙门、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赵云栖满意地巡视一圈,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没过一会,赵子越带着人就咋咋呼呼进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和陆长安站在一道的白简,一出现就能轻易吸引别人目光,而他似乎也看到了赵云栖,回了浅浅一笑。

落在后面的傅衍被白简挡了个儿,却不妨碍那横向生长的胖身子露了大半,待白简往前走后,不经意和赵云栖撞了目光。

而后,各归其位。

傅衍坐在斜侧方的位置,一双眼盯着赵云栖,似乎是想提醒什么。

赵子越瞥见,凑到了赵云栖耳畔:“我怎么觉得傅衍老往你这方向瞟,眼神还怪怪的。”

“没什么,他心慕我而不得,难受吧。”赵云栖没什么力气,懒懒趴在书案上,随口回道。

说完全然不理赵子越那犹如吞了苍蝇一般的作呕表情,枕着脑袋看向白简。

“怎么了?不舒服?”白简凝向她,从刚才进门就发现她的异样,平常如此活跃一人,今儿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

赵云栖闻言双眸亮了亮,“嗯。”

在那般温柔注视下,脸又不禁开始发热,啊~他在关心我呢。

白简伸出一只手,搁在她额头:“不烫,可要我陪你去找大夫。”

“不用。”赵云栖感受着那掌心,脸颊红扑扑的,瓮声瓮气说道,生怕被旁边之人发现自己窃喜过甚,“方才来的时候喝过药,已经好多了。”

“难受的话不要强忍。”

赵云栖翘了翘嘴角,满心熨帖。

瞧瞧,这才叫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若换作赵子越……

就在这时,身后的 赵子越戳了戳蔫巴巴的赵云栖:“夫子快来了,你若想装病逃学,我帮你说。”

“……滚。”

来上课的夫子是书院里最德高望重的,一把花白的胡子,甚是和蔼可亲。

据闻城里半数的大夫都得唤他一声老师,留在明泽书院任教,实属卖了赵秉承面子。

“怎么是胡夫子?”赵云栖明显愣住。

“今日是药理课,没错呀。”赵子越说完,就看到了她书案上摆着的《近思录》,一双大眼睛明晃晃写着“你完了”三个大字。

上回他没带书,胡夫子就罚他默了十遍药经,抄得他手都要断了。

正窃窃私语的功夫,胡夫子已经站在了课案后。

而赵云栖的书案斜侧方递过来一本翻旧且布满摘抄的《药理》,赵云栖循着看向了沈予安:“连昇的,你先用着。”

赵云栖眼疾手快收下了,对上胡夫子的目光,咧了个笑,后者什么也没说,便开始上课了。

赵子越:“……”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我的敌意。

随即他怒视胡夫子,一看胡夫子要点名的架势,立马调转了目光,怒怼向沈予安,见色忘义,毫无人道。

赵云栖仍是没什么精神,胡夫子一讲药理,她便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谁能想到最开始她是对这一门抱最大兴趣的那个,什么葵花点穴手,人体的奥秘云云,结果都是一些基础的辨识药材,死记硬背药理,生生把她的热情给磨灭了。

“半年学下来,各位对药理能够基本掌握,接下来便是《针灸甲乙经》,上工治未病,中工刺未成,下工刺已衰,学医自是以上工为评判,中工未及,下工则庸医……”

“善用针者,患者仅感微痛或不痛,运用手法则得气迅速,酸麻重胀的感传出现快,放散远,针后有舒适的感觉。而针法要做到轻巧纯熟,需得多练习才是。”

“陆长安。”胡夫子唤了坐在偏角的陆长安。

后者连忙起身作揖:“学生在。”

“方才见你揉搓脖颈,可是感觉后背如蚂蚁啃食,静则酸胀,动则僵。”

“是,这几日夜里总是酸胀难忍。”

“颈肩疼痛,入夜尤甚,举臂困难,肘窝静脉瘀血,青紫着色,甚者曲张郁滞,乃过度劳累所致。”胡夫子将人唤到前面,随后以陆长安为范本,经“尺泽、曲泽、曲池”等几处穴位讲解过后,展示了施诊技巧。

“夫子,我、我晕针,可有法子缓解。”

“可按风府、风池二穴。风,指穴内气血为风气也;府,府宅也。督脉之气在风府穴吸湿化风,这个穴位的位置在后脑勺,后背正中往上,头发边缘。若后脑勺疼痛、麻木,按摩这里可以有效缓解,而风池穴也在后脑,有壮阳益气作用。”

底下的学生们兴致高昂,纷纷扬着脖子,对穴位乃至功效,问的问题层出不穷,尤其在听到“自行分组练习之后”更是振奋。

独独赵云栖那一角,谁也没动

平时上课打瞌睡,甚至不在的主儿这会儿争的是谁先下手的问题。赵子越往沈予安跟前凑,被人用折扇抵在一尺外,而其他也都两两掐着,谁扎谁挨,颇有些鹿死谁手的阵仗。

赵云栖这厢,就不一样了,二人静静对视了片刻,隔绝那些纷扰于周身之外。

“我头一回。”

“我也是。”

“你莫怕,我尽量不弄疼你。”随即赵云栖摸上了人家骨节分明的手,没忍住捏了捏,手感极好,于是温柔道,“要弄痛了,你就喊出来。”

白简:“好。”

“那我来了啊。”赵云栖捏着银针,眼睛直直盯着白简的脸。

路过的胡夫子实在看不过眼:“赵云栖。”

“嗯?”

“我这针灸,并非摸骨算命,即便是找穴位,你看着人家的脸作甚!能找着扎的地方吗?”

书堂内哄堂大笑。

赵云栖也不臊:“我怕他紧张,也带得我紧张,戳坏了怎么办?自然要好生放松一番。”

“姐,那你也给我揉揉放松放松。”

“我能给你松松筋骨,你需要吗?”赵云栖面无表情,直把赵子越吓了个冷战,连连说不用。

“你别怕,我皮肉厚实,你可以放心的练。”这种细针的疼痛对白简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但赵云栖哪里舍得,二话没说站起身来到傅衍那儿,准备拿他做试验。

不知怎么的碰到了陆长安的胳膊,听到“嘶”的抽气声,就看到了他捂手的动作,登及察觉不对。

赵云栖一把抓住陆长安的胳膊,袖子往上一撸,就看到了上面几个冒血点的针眼。

再看傅衍瞪着陆长安那模样,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傅衍,你夹私报复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夫子说互相练习,大家都如此,你还心疼上他了,有功夫管别人的事,先想想你自己。”傅衍阴沉沉提醒,“事儿什么时候办完?小爷的耐心可不多,嘴也不够严实。”

“你急什么,时间还没到呢,我赵云栖向来说话算话。”赵云栖向来不怕威胁,捏起银针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对,互相练习。”

说罢,赵云栖连衣袖都没卷,银针刺入傅衍的手臂,疼得他直接跳了起来。

“赵云栖你疯了吗?”傅衍咬牙拔了银针,怒看着她,“你就不怕我把你那破事抖出来!”

“你去,山长院舍要不要我给你指路?”赵云栖显得格外从容,“两败俱伤嘛,大家都别成。”

傅衍神情一滞,自然晓得他要真去告状,论书会肯定没希望,可哪能这么受她欺负:“夫子,赵云栖不守纪律,任意拿着银针伤人!”

胡夫子走了过来,掀起傅衍衣袖看了眼被扎的地方:“穴位没错,不过针灸可没有盲扎一说。”

“……胡夫子!”这明摆着袒护啊!

胡夫子却又看了陆长安的手臂,摇了摇头:“傅衍,你这没一处是对的,可有认真听?”

“……”傅衍一时间无语,他本来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赵云栖,你究竟要与谁练?”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胡夫子又问赵云栖。

赵云栖一个闪身回到了白简身旁:“夫子,我自然和白简练习。”

“嗯。”胡夫子摆了摆手,就把这件事直接给揭了过去。这几个学生没个省心,可他却是实在心疼时常来帮自己的陆长安,眼见着赵云栖能护他,便不过分插手,由着他们自己解决更好。

傅衍坐了下来,看着赵云栖的眼神充满了怨怼,回到陆长安身上时,又满是阴郁,都怪他!

直到下学,好奇心十足的赵子越找上赵云栖问,“你答应他什么了?不是,实在不行,咱们套麻袋,非得跟那恶心玩意儿讲道理?”

白简侧目,赵云栖立马推开他一尺远:“说什么呢,你怎能如此粗鲁,大家同窗一场,自然是要……好好相处。”

白简和赵子越齐齐打了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