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顾宁街
顾宁街38号是凶宅的传闻再次被人提起，是从昨晚这里发生命案开始的。
命案发生前，二十多年未见的故人吴金东和彭四海终于久别重逢。
吴金东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让他陷入这种境地的人就是彭四海。
回国后不久，肖丽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是她和彭山河的。吴金东知道后，只说了两个字：“结婚。”
怕肖丽想多，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结婚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乘人之危。”
多少个夜里，被欲望折磨却无处发泄的吴金东努力压抑着。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能和肖丽做一次，就算天打雷劈也值了。有一次，吴金东鬼使神差地从地铺上坐起来，摸向了肖丽的床。
手还没有接触到肖丽的睡衣，只听肖丽似说梦话又似提醒吴金东一样，读起了普希金的《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普希金这首诗，是彭山河和肖丽的定情诗。从生产队出逃后，吴金东无数次听两人读起这首诗。两人每每读完诗，便会甜蜜相视，露出会心的一笑。每次见到这样的光景，吴金东的内心便会醋意翻腾。
吴金东的手停留在距肖丽身体几毫米的上方，毫米之下是人间之欢，之上是他的承诺。肖丽闭眼读出的诗句是世间最温柔的等候。诗句净化了吴金东脑中的龌龊思想，他替肖丽盖好被子，悄悄回到了地铺上，睁眼到了天明。
肖丽虽说是个痴情的女人，但也难免被吴金东的温柔守护打动。肖丽知道，吴金东用善良和温柔堵住了她因失去彭山河而撕裂的伤口。时间一久，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爱的是吴金东还是彭山河了。
吴金东没有彭山河的书卷气，可他厨艺精湛，做的家常小炒、美味点心的味道，不输给饭馆里掌勺的老师傅；他有力气，能扛煤气罐、搬大米，下雨天能背着女儿上下学。吴金东结实的臂弯给了肖丽和女儿最温暖的依靠。
吴金东后来又爬上过几次肖丽的床，肖丽不再穿着包裹严实的睡衣，不再读普希金的诗句。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如潮水般，一遍又一遍拍打着寂寞的夜。她在等，等潮汐过后搁浅在沙滩上、依旧跳动呼吸的鱼虾，等路过行人留下一行清晰的脚丫印记，等一艘不知何时才能驶进航道的船。
吴金东这艘船从未出过海，也未曾见过风浪。他只能从自己少有的人生经验中分析出，大海若太平静，极有可能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为了试探肖丽，吴金东在肖丽耳边读起了这些天偷偷背过的普希金的诗句，声音难得轻柔：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个道理吴金东明白，也不是太明白。明白的是，亲眼见过普希金的诗句让肖丽和彭山河擦出了火花，他认为开启自己和肖丽感情的钥匙是普希金的诗句；不明白的是，爱情不是钥匙，而是锁，世上有了锁，才有钥匙。
吴金东知道有把钥匙可以开启肖丽新的人生，读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就是他的新尝试。然而这把钥匙插在锁里，竟然拔不出来了。两行热泪顺着肖丽的脸颊流下，打湿了枕头，将吴金东的欲望打得稀巴烂。吴金东想要溃逃，却被肖丽从身后抱住。
肖丽哭着对吴金东说：“我给你吧哥，这些年你为我们娘俩受了太多委屈，我不想再让你难受了。”
爱情不是买卖，吴金东知道，肖丽也明白。出于羞耻心，肖丽无法对吴金东说自己心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彭山河，一个是吴金东；出于尊严，吴金东不肯接受这种报恩式的关系，他想要得到肖丽的心。现在肖丽想给他身体，无异于将他刚燃起的爱情火苗掐死。
普希金的那句“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成了吴金东这么多年来爱而不得的谶语。多年来，除了一次酒后的肌肤之亲，满足了二人心中的不甘外，二人再也没有奢求什么。
彭四海这些年的日子，并不比吴金东好过多少。
二十多年前那个难忘的夜晚，彭山河以为肖丽和吴金东已经被苍狼会社杀害，于是他决心报仇，为自己的女人和兄弟讨回公道。在报仇之前，当务之急是如何摆脱苍狼会社的追杀。
论狠毒和手段，彭山河还远远不够，可论才气以及对事情发展的判断，就少有人能比得过他了。彭山河想，M联邦共和国军阀林立，投军既可以让自己的才华得到施展，又能躲避追杀。于是他改头换面为彭四海，加入了第五特区的叶家军。刚加入，叶家军司令的女儿叶卡便看上了他。当时他因肖丽的死万念俱灰，若不是心中还燃着复仇的火焰，他早已追随肖丽而去。
在婚礼上，彭四海望着头戴百合花的叶卡，当着叶家军司令叶一秋的面，含情脉脉地对叶卡说：“我爱你。”
叶卡回答：“我也爱你。”
其实，彭四海根本不爱叶卡。两人结婚前一天晚上，司令叶一秋给彭四海两条路让他选择，一是与叶卡结婚，二是跳进早就给他挖好的坑。彭四海不怕死，只怕死之前完成不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彭四海道：“我可以跟叶卡结婚，甚至可以跟她白头偕老，但你要帮我杀掉我的仇家。”
叶一秋摸了摸他标志性的光头，淡然一笑：“我死了以后，整个叶家军怕是要改姓彭，你是我的女婿，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结婚当天，彭四海喝得酩酊大醉，他心里苦啊，他上学的时候就有一个理想，将来要成为一名作家。作家的婚礼是浪漫的，是充满想象和期待的，不是像现在这样，周围的宾客都是没有读过书、喝醉后在酒桌上划拳骂娘的兵痞。作家的新娘是温柔体贴的，而不像自己身旁这位男人婆，还经常和没文化的士兵称兄道弟。
彭四海做好了婚后守身如玉的准备，可新婚当夜就与叶卡有了夫妻之实。他喝得烂醉如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身旁的叶卡叼着一根香烟，像是欣赏战利品一样，打量着他。
彭四海还要忍受一些人在背后对他的非议。有人客气地说他是倒插门女婿，有人则刻薄嘲讽他以前做过鸭，还有人笑话他不过是叶卡宠幸的男人之一。
彭四海当上门女婿的日子只有5个月。叶卡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叶家军却被阮家军偷袭，全军覆没。叶一秋在行军帐篷里刚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摸枪，就被人抹了脖子。
彭四海端着一挺机枪，在叶一秋亲信的掩护下，才把挺着大肚子的叶卡带出了修罗战场。身后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叶家军的大旗早已燃烧成灰烬，他们已经听不见大炮的轰隆和士兵们的冲杀。零星的几声枪响在不断向两人传递一个信号：快跑！
叶卡趁彭四海没看见，偷偷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她甩开彭四海的手说道：“谢谢你把我带了出来，你现在自由了，你走吧。”
彭四海啐了口唾沫：“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混账话。”
叶卡冷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我也知道，我们在一起根本就不合适。我知道，你跟我结婚是我爸逼你的，你不用恨我爸，是我给我爸出的主意。现在我爸死了，我又挺着个大肚子，没人能威胁你，没人管得了你，你走吧，我们的缘分就到这儿吧。”
彭四海盯着叶卡的肚子：“我走了，你怎么办？”
叶卡仰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是生是死，跟你没有关系，不是吗？叶家军是我爸爸一手创建的，叶家军里的闷头、排骨和划拳老是故意输给我的化蛇，都是我的兄弟，是我的兄弟，不是你的。我知道，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你会带我走，然后呢？然后我爸，我这些兄弟的仇，我就不报了？当初我们发了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天你能带我走出来，已经尽了丈夫的义务，我心领了。”
彭四海重重叹了口气：“是，我确实不爱你，我确实看不起和你称兄道弟的兵痞们，那又怎样呢？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会照顾你，护你周全！咱们现在已经这样了，除了带你离开，我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你知道我带着你这个大肚子孕妇，根本躲不过后面那些追兵对不对？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激我、骂我，想尽办法赶我走，免得你拖累我。你如果真这样想，那你也忒看不起我彭四海了！你肚子里是我的种，我得让孩子生下来，让孩子有爹有妈，让孩子亲眼看到老子是怎么给叶家军报仇的，让孩子知道，老子不是吃软饭的主儿。我对你发誓，我会办到的，如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彭四海说完这些话，叶卡泪流满面，那是彭四海第一次见到叶卡如此无助，他心中一软，拉着叶卡的手说：“现在我们一起逃，逃不出去，我们就死在这里，死后还做夫妻。”
叶卡抱住彭四海，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和彭四海的婚姻，她还是坚持。如果爸爸和兄弟们都还活着，他们会知道她叶卡没有看错这个男人。
彭四海带着叶卡逃跑后，在叶卡老家暂时安顿了下来。从出逃到叶卡生下彭玲玲，彭四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这是叶卡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女人即将做母亲，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叶卡不想让孩子跟自己一样从小打打杀杀，她希望孩子有彭四海一样的书卷气。为此，她甚至动摇了找阮家军报仇的想法。
不幸的是，还没规划好未来，叶卡就死于难产。在生命的最后，虚弱的叶卡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彭四海的手，晃了两下，晃那两下的意思彭四海懂。叶卡放心不下孩子，也放心不下彭四海。叶卡知道，虽然彭四海外表柔弱，但内心强硬如钢铁，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复仇计划。
彭四海贴近叶卡耳边小声说：“你放心走吧，孩子我会照顾好，叶家军的仇我也会替你报，相信我。等我报了仇，我让孩子去墓前给你和她外公磕头。”
叶卡死后，彭四海明白了在动乱的M联邦共和国，读再多书也不如一把枪重要。他把平时看过的书搬到了叶卡的墓前，一把火全烧了，同时烧掉的还有过去的种种。
彭四海把还在襁褓里的彭玲玲安顿好，利用叶家累积的财富，重新召集叶家军旧部。被阮家军偷袭前，叶家军内部派系众多。彭四海打着叶一秋的旗号召集旧部，正中那些想成立新势力的叶家军旧部的下怀。这些人各怀心思，聚集到了彭四海身边，他们在等一个机会，只要彭四海把叶家军召集全，他们就杀死彭四海，把他的死嫁祸给阮家军。之后他们便可以打着为叶氏一脉复仇的旗号，不费吹灰之力掌控一支武装力量。
彭四海在召集旧部的过程中，主要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笼络人心，特别是刚加入他麾下的年轻人；第二件是背着所有人锻炼枪法和身体。心怀鬼胎的人们实施计划时，反而被彭四海算计。彭四海没有杀死这些人，他以前从书上看到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当时没有领会，现在他好像懂了：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也是最不走脑子的做法，收拢这些人为自己所用，才是自己崛起的关键。
彭四海不杀反而重用的这些人中有两个成了现在自由人民军手握重兵的五虎将成员，是彭四海最信赖的武装力量。
彭四海以为自己把阮家军打垮，需要耗费好几年的时间。等他真正领导一支武装力量，与各路军阀混战后，他发现对手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他总结出了在M联邦共和国成事的两大法宝：一是全心全意为自己地盘中的人民服务；二是建立一支有信仰的武装队伍。关于第二点，彭四海颇有心得，他创建军队时照搬中国军队的做法，连以上专设指导员，负责思想工作。
明泽也好，圣手也罢，只能夺取彭四海的兵权，想真正掌握这支军队，短时间内怕是做不到。自由人民军的口号就是，为了人民的自由而战斗，这支军队只为信仰而战。如果明泽和圣手把自由人民军变为单纯的武装力量，将极大削弱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无我利他的精神，不是草莽之人学到就能运用到、运用好的哲学。除了彭四海，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掌控自由人民军，这是彭四海创建自由人民军最得意的地方。
彭四海创建自由人民军，在M联邦共和国第五特区站稳脚跟后，派人几次寻找吴铁和肖丽的下落，却一无所获。之后，苍狼会社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彻底从M联邦共和国消失了。像南国的温暖不再，燕子失去了南飞的意义；像累死了数匹马传递军情的斥候，到了终点却发现城内已不是自己效忠的将领。找不到吴铁和肖丽，苍狼会社又不知踪影，彭四海活着一下子没了目标，他不知道为何而活着，但又不能放下自己得到的一切。彭四海内心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万一吴铁和肖丽还活着，需要人来保护。就像当初在原始森林，吴铁无数次救自己一样，彭四海也想保护他们。
圣手第一次拜访彭四海，把吴金东和肖丽的消息告诉了他。吴铁改名叫吴金东，与肖丽生了个女儿叫吴婉乔。
彭四海就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像是被人耍了一样。难道当初那场火灾是吴铁故意演戏给自己看，为的就是和肖丽私奔？
彭四海确定吴婉乔是自己的女儿后，又是另一番感慨。这么多年，肖丽经历了什么才把吴婉乔养大。对于吴婉乔，彭四海是愧疚的。
曾经是兄弟，如今为了救女儿，两人在顾宁街38号见了面。为了吴婉乔，二人似乎早已把过去抛之脑后。
然而，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二人扑了一场空。
彭四海先开口说道：“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女儿的？”
“你没有资格当她父亲，保护不好我女儿，就别倒打一耙！现在你说怎么办？”
彭四海指了指屋内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出去再说，我们现在怕是中了计。”
还没走到门口，门就被关死了，彭四海开枪打掉了门锁，依旧没能将门打开。
这时，屋子里的电视突然自动开了机，圣手出现在画面中。
圣手道：“二十多年了，终于等到你们了，欢迎你们再次来我家做客。别做无用功了，普通子弹打不透我这扇特质门。我有个提议，我们坐下来叙叙旧，因为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彭四海对圣手说道：“终于遇到正主了，咱们也别装糊涂，案板上砍骨头，干干脆脆地把话都说清。你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金钱、名誉和地位，你说一样，我给你。”
吴金东也说：“你绑架了我女儿，我们不如交个实底。”
圣手大笑道：“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看来你们真该死。放心，我会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至于是不是心甘情愿，就不好说了，因为你们罪有应得！若不是你们这些杂种，我不会从小就没了爸妈，不会被人欺负，更不会吃了这么多苦，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我今天把这一切都还给你们！也让你们的孩子亲眼看到你们惨死的样子。”
圣手如地狱修罗一般的声音在房间回**。
彭四海道：“你这样做不对。”
“不对？你们杀死我父母的时候，想没想过对不对？”
圣手从屏幕上消失，接着屏幕上出现的是彭玲玲、吴婉乔被绑的画面。
“她们现在就在屏幕前看着你们。放心，在你们死之前，我是不会对她们怎么样的。不知道这样的场景你们熟不熟悉，反正我是刻骨铭心。当年你们在这里杀死我爸妈，今天我也要当着你们女儿的面杀死你们，然后再把她们一刀刀杀死。”
彭四海和吴金东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了圣手到底是谁。彭山河和吴铁打量着房间的摆设和布局，多年前的往事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当年吴铁、彭山河和肖丽来到M联邦共和国，因为语言障碍，再加上人生地不熟，以为日子会过得非常苦。不承想，到了M联邦共和国果柊地区后，当地人调查出他们是从中国来的，特别是见识了吴铁的功夫和彭山河的革命理论后，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怕当地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彭山河谎称他们是中国专门支援M联邦共和国革命的208地区过来的。当地的执法队知道此消息后，把他们当成了有作战能力、能指导革命的访问组成员。就这样，吴铁和彭山河莫名其妙地以访问组成员的身份成了当地执法队的特别顾问。
当地践行“破四旧、立四新”的口号，每个村口都搭起竹木做牌坊，上面挂着领导人的画像，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执法队的日常工作是在果柊地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剥夺资本家财产。
准备在果柊地区轰轰烈烈开展一场革命的吴铁和彭山河，成为执法队顾问没有多久，就发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果柊地区负责革命运动的人叫辛畴，也是执法队的大队长。平时辛畴对吴铁和彭山河客客气气，可一到关键时刻，比如判定谁是资本家、组织批判运动，完全不参考他们的意见。
辛畴下了命令，为了更好地革命，凡是执法队的行动，吴铁和彭山河都要参加。彭山河最后才发现，其实辛畴一直在利用他俩的中国访问组成员身份做坏事。执法队判定谁是资本家、谁是反动派，不由事实做依据，完全靠辛畴个人做主。吴铁和彭山河亲眼见过，执法队成员把顾宁街38号的一家人活生生打死，然后占有了他们的家产。
顾宁街38号的主人是位读书人，一家报社的副主编，因为他在报纸上公开质疑过执法队的行为，这才招来了辛畴的报复。
辛畴给这户人家定的罪名是资本主义反革命，依照当时的规定，凡是反革命一律处死。彭山河一直在为这户人家说好话，结果越说辛畴越想在众人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信。
吴铁和彭山河不想助纣为虐，他们计划回国。但迫于辛畴的**威，他们只好偷偷做着回国的准备。
圣手的声音有些激动：“让你们多活了二十几年，都是我的错。当初杀我爸妈的人是你们吧？当初在衣柜里发现我的就是你们俩！连孩子都不放过，你们是人吗？”
吴金东说：“你错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错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们！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们！”
彭山河道：“如果你是当年这户人家的孩子，你就应该知道，当初你妈妈惊吓过度，把你的裤腿夹在了外面。我们怕你被发现，打开了柜门，把你的裤子塞到了柜子里，又关上了柜门。如果你记得所有细节，柜门当年是不是开了两次？”
圣手的声音歇斯底里：“你们骗人！死到临头开始编故事？这种人我见太多了！你们怕了是不是？你们一定是怕了！”
吴金东道：“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以德报怨。当年我们发现辛畴的背景远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当时我们抓了很多反革命，都不是真的反革命，只有辛畴，他属于秘密组织苍狼会社的成员，他的目的就是搞乱果柊地区的局势。我不知道后来你是怎么从他手中逃跑的，当时我们若不是为了掩护你，也不会被他怀疑！”
当年杀害诺哈父母的组织，就是辛畴所效忠的苍狼会社，而狼蛛会社则是苍狼会社的总部。狼蛛集团为了培养冷血杀手，将一些小孩子抓走，关进所谓的714杀手学校，进行非人的训练，让他们成为集团的赚钱工具。
小诺哈进入714学校后，为了给父母报仇，付出了比其他人百倍多的努力，做事也比其他人狠毒，得到了他老师三长老的赏识，故而能被派到M联邦共和国做区域经理。三长老看重小诺哈的天赋，便向集团极力推荐他，赐给他名为“圣手”的代号。
圣手深知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与狼蛛集团对抗，在他觉得复仇无望，一辈子只能做狼蛛集团的赚钱工具时，互联网时代到来了，特别是2009年比特币开始在暗网流通，让他看到了新希望……
黑天鹅潜入狼蛛集团后因保护的人太多，露出了破绽被圣手发现。圣手非但没有向集团举报，反而帮助黑天鹅潜伏，目的就是想等自己羽翼丰满之时，利用黑天鹅对付狼蛛集团。
杨怡的牺牲也与圣手的计划有关。当时杨怡接到张作田的命令，在网络上与黑天鹅对接。杨怡是少见的计算机天才，她通过网络侦查发现有人故意帮助黑天鹅消除上网留下的访问日志。杨怡以此为线索追查下去，距离真相越来越近时，危险也随之而来。圣手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策划了多年的复仇计划，所以派人将其杀害了。
后来无论是吴婉乔绑架案，还是周查等人潜入斯达酒店，都是圣手在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要再编故事了。你们若是真的想出手相助，会忍心看着柜子里的小孩被辛畴抓走？都是借口，都是借口！你们今晚死定了！你们的女儿就在屏幕前看着，所以你们在死之前最好体面点儿，至于怎么体面，就看你们了。”
房门突然被十几个挥着砍刀的人打开，这些人挥舞着武器朝彭四海和吴金东砍去。他们必须要杀死吴金东和彭四海，这两个人不死，他们的家人就会被圣手杀死。因为冲进房间的这些人，既不是圣手从暗网找来的，也不是行动组成员，而是当年杀害圣手父母的执法队成员的后代。圣手对这些人交代，如果他们今晚杀不掉屋子里的人，他们父母和孩子的性命就会不保。
吴金东对彭四海说道：“老不死的，敢不敢跟我再战一场？”
彭四海哈哈大笑：“我堂堂自由人民军总司令，有什么不敢的？”
尽管吴金东身手不错，奈何年事已高，又遭到数人疯狂砍杀，他已身中数刀，浑身血肉模糊。看着屏幕中奋力拼杀的吴金东，吴婉乔心如刀绞。
现在吴婉乔猜到了吴金东当初逼自己练武的原因——有朝一日，他不在她身边时，她能靠功夫自保。
尽管吴金东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在吴婉乔心中，没有人能取代他的位置。可现在自己还有机会弥补吗？看着屏幕中伤痕累累的吴金东，自己却无能为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圣手身旁的桌子上有一个红色的按钮，这是为以防万一做的准备，只要按下按钮，顾宁街38号将瞬间化成灰烬。这么多年来，圣手心中只有一个目标——为死去的父母报仇。终于要结束了。像是要迎接新生一般，在按下红色按钮前，圣手闭上了眼睛。
按下按钮后，画面中吴金东和彭四海还在战斗着，吴婉乔和彭玲玲还在哭泣。
是网络出现了问题？不可能！难道有人黑了监控，闯入了掩体？绝对不可能！为了验证是不是硬件出了问题，圣手又一次按下红色按钮。
M联邦共和国北部地区以翡翠矿石闻名于世，圣手就潜藏在这片矿区的地下掩体内。可以说，这是他在M联邦共和国的大本营。
朱太行和调查小组的人全副武装闯进了掩体总控室。
马上要将暗网Hades的管理员抓获归案，周查心中激动万分。
彭四海和吴金东在去顾宁街38号前，朱太行与周查先碰了头。在张作田的努力下，中国和M联邦共和国等国家组成的调查小组成立了，目的直指暗网Hades。朱太行单人作战，有可能找到圣手的位置，但是他没能力在定位后抓到圣手，只能和周查兵合一路相互配合，以特别顾问的身份，帮助调查小组锁定了圣手的位置。
见众人闯入总控室，圣手难以置信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怎么进来的？”
朱太行回复道：“如果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做到的，只能说明你太自信，你这是败给了自己。”
圣手自信道：“我自认为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朱太行说道：“同样的跟头我不能栽两次。我们以前一直被你引导利用，就是因为信息安全上的疏忽大意，才给了你可乘之机。这次若不是你主动出击，我可能仍然找不到你的位置。”
与圣手几次较量，朱太行深知对方的计算机水平不比自己差。为了反败为胜，他和吴婉乔救彭玲玲的时候，故意被人发现，故意把自己的手机弄丢。
为了让对方相信他们不是故意丢下的，吴婉乔甚至以身犯险，闯入了彭玲玲的房间。弗洛伦斯在总部大楼守株待兔，她的主要目标是吴婉乔，却忽略了朱太行的能力。
朱太行在手机里编写了病毒软件，这种软件具有极强的反查杀和自我修复能力，还具有极高的间谍功能。软件本身就捆绑在系统中，常见的杀毒软件查杀病毒，会默认它属于系统必备的关键进程，而对它放行。只要有人用此手机连接网络，电脑中的病毒便会瞬间控制连接该网络的所有电子设备。
弗洛伦斯得到朱太行的手机，带回去后查找信息，该手机自动连接上了网络，朱太行因而获知了圣手的位置。
“吴金东和彭四海去顾宁街38号，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定位我的位置？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早就把吴婉乔救出去了是吗？我在屏幕上看到的吴婉乔其实是你们事先录好的视频对吗？”
为了稳妥起见，圣手将吴婉乔和彭玲玲关押在了总部大楼。包括五虎将在内的所有高级将领，对现在闽通扮演的彭四海都毕恭毕敬的，他相信自由人民军的总部大楼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有了闽通，就等于控制了自由人民军的心脏，接下来想吃掉自由人民军，只需清洗现有的自由人民军高级将领，然后换成自己的人即可。
然而，圣手考虑得不够周全。彭四海这支自由人民军，只有彭四海指挥得动。彭四海和吴金东在顾宁街38号奋力厮杀的时候，以五虎将和宋志为首的高级将领，在自由人民军内部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肃清行动。圣手安插进自由人民军的亲信，还有被圣手收买的高级将领，全部被关押了起来，只等彭四海回来，统一处理。
明泽哗变，彭四海之所以没有抵抗，是因为他不想抵抗。当时的自由人民军已经遭人渗透，有的高级将领亦是受到了圣手的贿赂。但具体是谁渗透进去了，哪个高级将领被圣手收买了，这些彭四海都不知道。他需要以自己为诱饵，让这些人浮出水面，然后将其铲除。在明泽哗变之前，彭四海就已经对五虎将下了命令，一切配合圣手的表演。
圣手以彭玲玲的名义向朱太行发出求救信息的时候，彭四海主动派人联系上了朱太行和吴金东。他告诉朱太行放手去做，吴婉乔和彭玲玲的安全他来保证。
圣手自认为控制了吴婉乔和彭玲玲，又联系上了吴金东和彭四海，于是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他盘算了二十多年的复仇计划。圣手终究是败给了自己的自信。
朱太行道：“不错，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圣手邪魅一笑：“是我低估了你，但作为一名黑客，你应该知道，最致命的是让对手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圣手说完，咬破了藏在牙槽中的剧毒，身体一软，倒地而亡。
顾宁街38号房间里横七竖八的满是尸体，吴金东和彭四海背靠着背吸烟，吐出来的每一口烟都是岁月的唏嘘。
彭四海捂着胸口的伤口：“人不服老不行，老家伙，谢谢你。”
吴金东摆了摆手：“都是报应，我把你从知青点叫出去，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因为年轻人妒忌的那点事儿，竟然要用我的一生去偿还。”
彭四海说道：“最终你还是得到了肖丽，你这一生不冤。”
吴金东心里苦笑，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得到过肖丽的心，但嘴上却不服软：“我从未计较过这些，可能你不值得她爱而已。”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们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过得好不好。这中间我爱过、恨过，直到见到吴婉乔，我才觉得那些爱和恨都不值一提。谢谢你帮我把女儿养大。她应该姓彭，不过还是让她继续姓吴吧，她是我们的女儿。”
吴金东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都快死了，你还要跟我争女儿？她不是你的女儿，是我的，我的！我从小把她拉扯大，教她做人，教她功夫，为了什么？就是想护她周全。你为她做过什么？嗯？你不配当他的父亲！”
彭四海有些激动：“她和彭玲玲一样，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我的女儿！”
吴金东替彭四海挨了一刀，正中要害，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跟彭四海争辩。
彭四海知道吴金东怕是熬不过今晚了，服软道：“你放心，我不跟你争，我会尽到父亲的责任，保她一生。”
吴婉乔冲进顾宁街38号的时候，吴金东猛地睁开眼。生命最后一刻，他就是在等自己的女儿。
吴婉乔将吴金东抱在怀里：“爸爸，我们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不好？”
吴金东拉住吴婉乔的手：“没用了，你听我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逼你练功夫，就是怕你遇到危险无法自保，你，你，照顾好妈妈，我也不求你原谅，爸爸以后保护不了你了，这么多年，我想跟你说，跟你说，对，对不，对不……起，爸爸，爸爸，好，好爱……”
吴金东没有把平生憾事说出来便断了气，吴婉乔瞬间觉得自己的天塌了：“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是我不对，我不该跟您置气，不该怨恨您，我爱您啊！我爱您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吴婉乔不想撒开吴金东的手，生死却将两人生硬地拉开。
圣手死后，总控室的大屏幕上出现了电子地图。无论用什么方法，朱太行都关不掉它。电子地图上有个小红点，围绕着M联邦共和国的轮廓一通乱窜之后，出现了一个鼠标箭头，鼠标箭头点了一下地图，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戴面具的人。
那人道：“两年，你们只要再给我两年时间，我会让新国家屹立于东亚之林，现在可惜了。无名英雄乱枯冢，有识莽夫共沾衣，我们天国见。”
戴面具的人消失，掩体内顿时警铃声大作，出口的门自动关闭，大屏幕出现了10分钟倒计时。
朱太行大喊：“我们中计了！”
想要关闭掩体的自毁系统，只能靠自己，朱太行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操作起来。谁知越是操作，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走得越快。
众人见朱太行都搞不定掩体的自毁程序，已经打算就地等死了。
朱太行鼓励道：“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自毁程序无解，我们必须想其他办法。”
周查提议说：“我有一个办法。”
朱太行似乎知道周查要干什么：“你的意思是炸开掩体的门？荒唐！”
“我知道荒唐，可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我要是圣手，我的炸药会安放在总控室或者其他地方，总之不会放在掩体门附近。”
“万一……”
“没有万一，因为我是周查。”
朱太行赶忙摇头：“疯了疯了，你彻底疯了！你幸亏当警察了，要是不学好，肯定比圣手还狠。”
主意已定，周查便不再理会朱太行的埋怨，距离自毁还有一分钟，他把联合调查组的弹药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你现在赶紧躲在我身后，我说三二一，立马引爆。”
“等等，我有话要说。”
“什么事情？”
“我这辈子，我想跟……”
朱太行还没说完，周查便引爆了弹药。
朱太行怒骂：“周查你这个王八蛋！”
巨大的爆炸声掩盖住了朱太行的声音。掩体的灯和玻璃碎了一地，掩体内瞬间充斥着大量的浓烟。
周查拉着朱太行的手，大喊：“跑！”
众人跑出门口一段距离后，自毁程序启动了。比刚才还要大十几倍的气浪，席卷着掩体中的杂物向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