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两 难

酒吧大厅里音乐躁动,穿着暴露的女孩儿扶着一根钢管在台上搔首弄姿。女孩儿每一次有意无意的低胸动作,都会引起台下男人们的尖叫。

酒吧包间的玻璃是单向玻璃,从屋里能看到外面,从外面却看不见里面。包间里除了朱太行等人,还有一位中年男人,名叫张百万,是当地一混混头子,也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张百万上身穿敞着襟的汉服,脚踩一双白色耐克运动鞋,双腿搭在茶几上来回晃**。

张百万对朱太行等人态度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朱太行是他的座上宾。

昨天是张百万的生日,马仔为给大哥庆生,安排了刚来酒吧工作的年轻女孩儿,却挨了一顿臭骂。

今年的生日,对于张百万来讲是人生分水岭。体力下降,发际线上升,身体欲望下降,血压上升。张百万已经明显感觉到年龄带给他的毁灭性打击。难道就守着这么一个破酒吧、十几号马仔,庸庸碌碌地过此一生?步入中年的张百万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

生日当天,张百万坐在酒吧的角落沉思,他不知道要思考什么,但就是想思考。不同颜色和度数的酒不停往肚子里灌,俊男靓女在眼前晃来晃去。在酒精的作用下,眼前这些年轻人越来越模糊,张百万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黑白荧幕。荧幕上的画面,是他过去40多年的人生。

15岁的时候,张百万还是个孱弱的学生,那时他常遭遇校园欺凌。多次被欺凌,将他骨子里的血性激发了出来,他在慌乱之中捅死了欺负他两年的同班同学。那一年,他高中还没毕业,就被关进了少管所。

进少管所之前,张百万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政治家。他父母都是底层的小摊贩,从小就告诉他要好好读书,以后当了官才有出息,才不会被人欺负。

25岁的时候,张百万从少管所出来,便投奔了在少管所认识的大哥,再也没有回过头。张百万加入黑社会后,城管都是绕着他父母的摊位走。没能从政,却也可以让父母不受人欺负,张百万很满意。

常年混迹街头,为人讲义气,依靠暴力和贿赂,没几年张百万便坐稳了老大的位子。不过,此刻望着似有若无的黑白荧幕,张百万懊恼又沮丧。25岁到38岁,这几年好像都荒废在了女人和烟酒上,平时的日子过得太逍遥,几乎耗尽了他人生的可能性。

人总得有个理想吧,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呢?张百万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需要改变。这个想法他酝酿已久,并且几次付诸实践。

第一次尝试突破,是他想从政,他有从政的硬通货——钱。当他拿着5000美金试图通过贿赂来竞选镇长时,被人笑掉了大牙。笑话他的人是同样想竞选镇长的青年军团长的亲戚道陀。

道陀质问张百万:“想当镇长,你们家有枪吗?”

“我的副业就是贩卖枪支,仿制五四、美国货,我那儿都有。”

“你的枪从哪儿来的?”

张百万小声道:“我有自己的渠道,这事儿不能说,反正这镇长我当定了!你还是放弃吧。”

“你不就是从青年军萨连长那儿搞来的枪吗?那批枪萨连长准备送我来着,被我骂了回去。”道陀笑得肚子疼。

“地上的蟑螂都没踩死过几只,你还敢骂萨连长?吹牛皮!”

道陀也不解释,直接打电话给萨连长。对方一听是道陀,开着吉普车屁颠屁颠跑来了,一上来就扇了张百万几个耳刮子。

“就你小子也想当镇长?你知道镇长都是什么人当的吗?”

张百万捂着脑袋不敢说话。

道陀指着张百万的鼻子说:“咱们这儿的镇长都是青年军的亲戚当,你们家祖宗三代有青年军亲戚吗?”

后来,青年军被自由人民军打跑了,张百万又动起了当镇长的心思。当他听说新县长是自由人民军旅长的小舅子时,只能把准备好的钱放回了保险柜。

这些经历,让张百万知道了什么叫阶层。

就在生日这天,在张百万求变的想法几乎快被浇灭时,罐头出现了。罐头做倒卖枪支生意这么久,第一次被人打劫,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派人多次打探,终于找到了朱太行等人的下落。罐头不敢独自行动,只能找大哥张百万。

张百万经验十足,他一再叮嘱罐头,行动之前一定要调查好对方的底细。这一调查发现了一个惊天的新闻:彭四海的女儿居然跟朱太行在一起!

张百万觉得黑白荧幕瞬间有了色彩,像素也越来越清晰,荧幕上接受掌声和鲜花的男人正是他自己。他捂住心口的位置,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想要改变人生,只需走出一步,这一步就在眼前。

张百万亲自带罐头等人围住了朱太行的住处,选择亲自行动有两层意思,一是怕手下没轻没重伤到屋子里的人;二是亲自来代表了诚意,不管以后时局如何,他都不至于理亏。

朱太行等人从警察总署逃回住处,又被张百万等人拿枪指着,心情郁闷无比。被十几把枪同时指着,朱太行和吴婉乔没有反抗,彭玲玲却接连扇了罐头等人好几个耳光。

张百万的手下想还手,被他骂了回去。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不知道我是谁吗?”在自由人民军的地界上,彭玲玲说话时底气特别足。

张百万拱手作揖道:“不好意思,小姐,知道您是谁,是司令让我们过来接您的。”

彭玲玲看了看张百万等人的衣着打扮:“你们是老爷子派来的?穿得可真寒酸,一点儿不像老头子的做派。”

张百万小声道:“还是小姐警惕性高,我们穿成这样,是因为他老人家不想声张……”

彭玲玲转念一想也对,毕竟自己来的地方不是自由人民军的真正势力范围。也许是老头子怕生事端,才有意为之的。

彭玲玲决定要走,朱太行和吴婉乔对视一眼,不禁苦笑起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眼下的局势,容不得选择,两人只好跟张百万走了。

车上,吴婉乔小声对朱太行说:“如果彭四海逼你娶彭玲玲,你就把她娶了呗,反正也不亏,没准儿过几年你还会成为军阀首领,甚至总统。”

话说完,吴婉乔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阴阳怪气的,心想,我这是怎么了?

三人对张百万的身份没有怀疑,张百万很快就将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地盘。他吩咐下去,酒吧正常营业,内紧外松。

罐头和张百万在洗手间撒尿。

罐头对正在撒尿的张百万说:“大哥,把他们交给我,我教训他们一顿就好了,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这么大阵仗,真是不好意思!”

张百万把朱太行等人顺利带了回来,心情大好,完事儿提上裤子,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不过你立了大功,回头我会好好奖励你!”

罐头没听明白,好奇地问:“大哥,我立了什么功?里面的人是谁啊?”

张百万意味深长地看了罐头一眼,说:“他们是散财的童男童女,升官的钢印证书,战场上的榴弹炮、迫击炮!”

罐头还是不太明白:“我还是没听太懂。”

张百万手指头一勾,罐头靠过去:“你知道彭四海吗?”

罐头眼睛一亮:“哎呀,彭四海我当然知道啊。彭阎王嘛!M联邦共和国谁不认识他啊!”

张百万点了点头,指了指包厢的方向:“里面的人,其中一个是彭四海的女儿彭玲玲。”

罐头听到这儿,双腿一软,尿都不撒了:“大哥,我刚想起来,我妈生病了,非让我带她去医院,她都给我打十来个电话了,我先回家一趟。”

“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吗去了!晚了!事儿已经办了,你觉得你还能跑吗?”张百万早就看穿了罐头的心思。

“大哥,咱们都是出来混的,混不好,大不了把命留下。咱们要是得罪了彭四海,他要的可就不止咱们的命了!他可是彭阎王啊!”

张百万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欲望之火:“不,他只是彭四海,一个在找女儿的老父亲而已。”

张百万把三人关进包间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朱太行等人回过味来时早就晚了,持枪的马仔24小时守在门口,他们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去。

三人被张百万软禁三日之久。

这三天对吴婉乔和彭玲玲来说,是剑拔弩张的三天。

包厢里像是被人撒上了酵母,让两人的骄傲和情感无限发酵。

彭玲玲容不得吴婉乔挨朱太行太近,每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吴婉乔原本性情恬淡,可不知为何却一反常态,彭玲玲越不让她接触朱太行,她越是有心气彭玲玲。

吴婉乔有时会当着彭玲玲的面,有意无意说一句:“我渴了。”

话刚说完,朱太行立马把水杯递到吴婉乔面前。

彭玲玲气不过,也说:“我渴了。”

朱太行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彭玲玲喜欢自己。他把自己有意接触她的不纯动机和盘托出,希望解除误会,可她对此毫不在乎。

软禁了朱太行等人一段时间,张百万开始后悔了。他发现自己像是坐在火药桶上,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晚上睡觉翻身时,张百万摸到了黏黏的**,打开灯一看,身边放着一条死狗——他的爱犬金毛。

见到爱犬的尸体,张百万瞬间没了睡意。

“这么快就醒了?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吧。”弗洛伦斯坐在床沿修剪着指甲,柔声说道。

张百万见情况不对,迅速掏出藏在枕头下的枪,可扣动扳机时,才发现枪里没子弹。

弗洛伦斯将子弹扔在他的被子上,用温柔的语气说:“让你睡你不睡,那好,我们聊正事儿。正事儿聊不妥,我就再送你些子弹。”

张百万慌了:“你是谁?从哪里来?想干什么?”

弗洛伦斯慵懒地说道:“你关在酒吧里的人,不要动他们,给我看得死死的,若是让他们跑了,你旁边躺着的就是你家人的尸体了。”

“他们若是你的仇人,你大可把他们都带走。”张百万没见过如此可怕的女人,赶紧服软。

弗洛伦斯捂嘴一笑:“我带走他们干吗?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替我看好他们,懂吗?”

“不太懂……”

“必须懂。”

弗洛伦斯离开不久,张百万还没回过神来,罐头便跑来报告说,有自由人民军的人来打听彭玲玲的下落。

几个小时前,张百万巴不得自由人民军的人找自己。他之所以软禁彭玲玲,是想借保护彭玲玲的名义向彭四海邀功。若能赢得彭四海的赏识,他半只脚就踏进了仕途。现如今他骑虎难下,为了活命,不能把彭玲玲交给自由人民军。同样,为了活命,又不能让自由人民军知道自己软禁了彭玲玲。

张百万刚解决完前来打听消息的自由人民军,吴金东又找上了门。朱太行到M联邦共和国后,发了位置信息给吴金东。吴金东来到M联邦共和国,按照收到的位置信息,找到了朱太行住的地方。他发现房间的门没锁,便进去看了看,屋内空无一人,唯一的收获是,在卫生间的洗手池边找到了吴婉乔的发卡。见到发卡,吴金东又喜又怕。喜的是朱太行找到了吴婉乔,怕的是女儿怕是又陷入到了麻烦之中。

吴金东找到张百万的酒吧几乎没有费太多力气。当时张百万去接朱太行等人时,多少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吴金东通晓当地语言,经过几番打听,便晓得了相关的消息。

张百万挨了吴金东一顿拳脚,找机会跑到了床头。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藏在枕头底下的枪确实是有子弹的,不过还没等他去掏,吴金东就抢先一步拿到了枪。

“你要想救她出去,先打死我。打死我之前,你需要明白,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我能控制住的了,就算我手下的马仔不拦你,你也出不了酒吧的门!”知道吴金东是来救人后,张百万心想横竖都是一死,索性说了实话。

张百万心想,如果被自己软禁的人真有那么重要,之前威胁自己的女人不可能放心离去,她一定在酒吧周围安排了人手。可让张百万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到他带着吴金东来到包厢门口,那个神秘的女人都没有出现。为了躲避神秘女人的追杀,张百万打算携家带口去国外避难。

包厢的门被吴金东推开,吴婉乔揉了揉眼睛,确定来人是吴金东,一下子扑向了吴金东怀里。

“爸,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好担心你!”吴婉乔说话的时候带着哭腔。

见女儿瘦了好多,吴金东眼圈不禁一红,安慰道:“没事了,爸爸这就带你回家,有爸爸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在吴婉乔的印象里,吴金东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父亲,如今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彭玲玲鼓掌道:“你看你爸都来接你了,赶紧回你们国家去吧。”

吴婉乔向父亲介绍了彭玲玲。

吴金东仔细打量着彭玲玲,神色不由得复杂起来:“你真的是彭山河的女儿?”

彭玲玲被吴金东打量了许久,有些不耐烦道:“我说老头儿,不是彭山河,是彭四海彭总司令,注意你的措辞。没错,我就是自由人民军总司令的女儿。老爷子你可是走运了,你这次救的可是总司令的女儿,我爸爸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吴金东一听彭玲玲说这话,气血上涌,大骂:“彭四海这个王八蛋,还敢娶妻生子!过得好不快活!我非杀了他不可。”

“我说你这个老头儿怎么随便骂人?你可知骂人的后果?”

“骂人?他彭四海不配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