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梦从头说

《红楼梦》一书不知谁氏所作,其事则琐屑家常,其文则俚俗小说,其义则空诸一切。大略规仿吾家凤洲先生所撰《金瓶梅》而较有含蓄,不甚着迹,足餍观者之目。

丁巳夏,闲居无事,偶览是书,因戏续之。袭其文而不袭其义,事亦少异焉。盖原书由盛而衰,所欲多不遂,梦之妖者也,此则由衰而盛,所造无不适,梦之祥者也。循环倚伏,想当然耳。

世有爱听梦呓者,请以《红楼续梦》[1]告之,其书曰:

话说那贾宝玉一时被僧道勾引了去,游**多日,觉得冷冷落落,不像在家同姐妹们玩耍快活。因瞒了僧道,一径到青埂峰下,探望那枝绛珠草。绛珠见了便说:“宝爷,你不要再来缠人了!活活教你治死了,难道还气不过么?”宝玉道:“不与我相干,这都是警幻仙弄的鬼,如今我们同去和他算账。”绛珠道:“使得,我正要问问他呢。”

两个人就寻到太虚幻境来。警幻一见,便知来意,向他两个赔着笑道:“你们不要抱怨我,连我也做不得主。”宝玉道:“你明明把册子给我瞧,册子既在你处,如何说做不得主?”警幻道:“我这里专司的是离恨天,你们原不该入在我的册子上。这叫自讨苦吃。”宝玉道:“依你说,这好姻缘又是谁管的呢?”警幻道:“自有月下老人掌管的。”绛珠道:“既是这么,就烦你同到月下老人处求求他,结个来世缘罢。”警幻点点头道:“也使得,看你们可怜得慌。”宝玉见仙子允了,连忙拉了绛珠,跟了仙子便走。

不多一时,到了一所洞天。警幻道:“这就是他的住处。”却好凑巧,那福禄寿三星都在这里。月下老人为宝玉、绛珠拴了红绳儿;因宝钗、湘云均有遗腹,寿星便让宝玉做宝钗的儿子,绛珠做湘云的女儿;月下老人、福禄寿三星都分别在册子上注个明白。

寿星道;“如今好去了。”宝玉道:“我又想起一件事来了。”向老人道:

“还要相求老伯伯,我难道止有一妻没有妾的吗?须得多拴几个才好。”老人笑道:“这叫做‘得陇望蜀’,也罢,我竟做个整情。”便向袋中取了赤绳,又在靴中抽了几根红色的筹儿,将绳拴了,把那一头抛与宝玉。宝玉喜喜欢欢忙在脚上拴了一拴,且不送还。又跪下道:“还要相求老祖宗、老太爷、老伯伯赏个脸。”老人道:“又要什么?”宝玉道:“有了家花,也要有些野草助兴,方是十全。”老人道:“放屁!到底是糊涂石头,贪求无厌,有了大的又要小的,有了家的又要野的,世上的女人都叫你占尽了。不好!”宝玉道:“也不必占尽,只捡几个好的给我拴一拴罢!”老人只是不许,宝玉只是哀求。缠了多久,禄星急等下棋,便道:“你老人家也太小家子气,就再赏他几个何妨?”老人听说就向靴中抽了几十根绿筹,照先拴缚。那宝玉早将那空头拴在脚上,待老人拴过就解下送还,磕了十多个响头,说道:“咱们这会子好去了。”

绛珠道:“且慢着,我倒有些信不及。拴了若干的筹子,恐怕又是什么‘金玉姻缘’硬硬的占了去,可不白瞧热闹?”月下老人道:“孽障,你便要怎么样呢?”绛珠道:“我只要一把金锁就够了。”老人说:“这不是我管的事,你去求寿星罢。”寿星道:“他前世吃了亏,如今格外要老到些,这叫做‘惩沸羹者吹冷齑’。”说着一面提笔在他胸前画了几笔;又叫过宝玉,在他背上也画了几笔,说道:“快去,让我们好静静的下棋。”

宝玉、绛珠心满意足,又磕了无数的头,才走出来。又叩谢了警幻仙,殷勤作别而去。两个正在高兴,只见一个老婆婆托了一个盘,放着两杯儿香馥馥的茶,请他们吃。二人说了半日的话,正是唇干舌燥,便也不问青红皂白,接过来,一口一杯吃完了,道声“多谢”,忙忙的投生去了。谁知这是孟婆汤,吃了下去便记不得前世了。

[1]《绮楼重梦》原名《红楼续梦》,因坊间有《续红楼梦》及《后红楼梦》二书,嘉庆十年(1805年)瑞凝堂本改《红楼续梦》为《绮楼重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