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雨倾盆的黎明，将杨帆等人送上蔡斌的车，冷航便直接来到戎城市军分区。
卫兵搜查了冷航的车，然后接过他的车钥匙，驶进规定的车位。卫兵引领着冷航，穿过大理石广场，到了分区办公楼后墙边，沿着墙穿过一个三角庭院，走过后勤武器库，便置身于一幢排列紧凑的建筑物之中。冷航在刑侦大队多年，跟军分区联系紧密，但从未来过这里。他们穿过又一个三角庭院，看到一栋两层小楼。
这是一栋低矮的石筑楼，掩映在绿荫中，有西南两个入口，每个入口的两旁各站着一名卫兵，他们像石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冷航不得不承认，这些卫兵看上去十分威武，虽然同样穿着制服，比公安局里那些警察要强得很多。引领的卫兵与他们敬过礼，说：“司令员吩咐马上领他进去！”
其中一个卫兵将齐眉的手指放平，再伸出，指向室内，同时说：“请。”
楼里空气凉凉的，寂静无声，看起来不像警备森严的样子。楼道装饰华丽，陈设无可挑剔。冷航可以断定，这儿走廊里的地毯给任何一家五星宾馆都属于上乘，壁上挂画的落款名字都耳熟能详，完全够得上进博物馆的级别，有些足以进入主画廊。
卫兵没有带着走中间的楼梯，而是绕过走廊，进入最东头的房间。这里有一台电梯，进去后，不是往上走，而是往下面去。出门，是洁白的大理石走廊，走了几步，虽然没看到人影，却可以听见人声。
“就是这里。”卫兵说。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被挡在一道厚重的钢门前。卫兵按下开门的密码，门自动拉开了。冷航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
里面整整齐齐地坐满了平时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人。
冷航站在门口，扫了一眼面前的景象：里面是一全套高科技的作战指挥系统。对面是一整面高清视频墙，既可全幅展示，又可分格显示几十个图像；中间，椭圆形会议桌上摆着一排排电脑、传真机、影音两用电话机，座椅上也带有影音传送显示系统。
一名身着特种兵迷彩军服的男子正站在视频墙前，飞快地指着墙面，头戴极其先进的送话器，正在专心地讲解着。
坐在前排右侧的分区司令员乔知晓飞快地瞥了冷航一眼，点点头，夏生荣站起来，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冷航“啪”地面对全场敬了个礼，走过去。
冷航仔细地观察着讲解的男子，意识到此人不是军分区的军官。他的口音带着明显的北方腔，转舌很重，每说一句话，都要看看前排的领导，神态傲慢。夏生荣告诉冷航，此人是边防某部团长，上校，叫孙振武。
虽然来晚了一点儿，冷航也听得出来，这个黎明前就召开的、全市党政最高领导参加的紧急会议，是来研究如何应对一种先进的动能杀伤性武器流入戎城的危险。这种武器来自某超级大国，不知何故流入我国，被边境解放军某部发现后，追踪到了这里。
“这种武器在二战之前就已发明，二战期间及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因材料和电力等关键问题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致使这种武器的研究中断。”孙振武上校说，“20世纪70~90年代，随着一些技术难题相继解决，该武器研制得以东山再起，并很快投入某靶场进行试验。”
乔知晓仿佛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声音颤抖地说：“这种武器如此尖端，运输和储存应该困难重重，怎么进入我们小山城呢？”
“不，这种武器没有圆形炮管，弹丸体积小、重量轻，省去了普通火炮的药筒和发射装置，故而重量轻、体积小、结构简单，运输以及后勤保障等方面更为安全、可靠和方便。”孙振武说，“而且，它的发射过程全部由计算机控制，弹头又装有激光制导或其他制导装置，所以发射稳定性好，初速度高，具有很高的射击精度。”
“但是……”乔知晓似乎不愿接受这种看法，“它到底是一种火炮还是枪支呢？计算机的控制应该有一个复杂的构成，有没有现成的图纸……”
“目前，我国还没有掌握武器成品的图纸。”这个问题显然问倒了孙振武。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幻灯机里，接着说：“我国研究机构根据国际社会的反应，模拟出这样一个图像，可能不够准确。”
视频墙上展示出一支重型机枪似的武器。精巧的装置不由得让冷航想起一种玩具射线枪——大炮般的阔口枪管上安着个瞄准镜，下面悬垂着一串纠结在一起的电子装置。
孙振武将指挥棒点着图形说：“这种武器看似简单，但优点突出。一是弹丸速度快、精度高、射程远、威力大。弹丸初始速度达到2500米/秒，比普通枪弹的速度快2～3倍。带有巨大动能的弹丸通过直接撞击目标将其摧毁，威力极大。同时极高的飞行速度可以减少炮弹的飞行时间，使炮弹不易受到干扰，保证了炮弹的精度。二是炮弹体积小、重量轻。几乎不使用推进剂，减少了装药量，炮弹的体积只是传统120毫米火炮炮弹的八分之一，重量是其十分之一，这样可显著提高武器系统的携弹量。三是生存能力强。炮弹几乎不装填炸药，又可减少炮弹在制造、运输、储存方面的安全隐患。”
乔知晓看上去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这种尖端武器入境，肯定有着重大的阴谋。
“更令人吃惊的，这是一种非常优良的反装甲武器。某国的打靶试验证明，该武器是对付坦克装甲的有效手段，发射质量为50克、速度为3000米/秒的炮弹，可穿透25.4毫米厚的装甲。据报道，在试验中，该武器可以穿透模拟的T-72、T-80坦克的装甲厚度。”
冷航听得云里雾里，真怀疑孙振武是不是在开一个国际玩笑。
坐在前排的市委书记周飞宇傻了眼，额头上的皱纹陡然加深。他短促地吐了口气，像是被子弹射中一样。“您是说，据你们的监测，这个武器进入戎城后，没有离开？”
孙振武点点头，“是的。这种武器加装有电磁加速系统，这种电磁力能够被我们捕捉。”
听了孙振武的话，周飞宇挺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很长一段时间，他一言不发。终于，他坐下来，额头上沁出冷汗，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坚定地说：“我们一定派出最精干的力量，配合做好追查工作。”
孙振武耸了耸肩。“我希望你们做好配合，追查则由我们来执行。”
孙振武的傲慢，有点儿无视周飞宇的意思。冷航举手道：“既然能够捕捉电磁力，那就是说已经对武器进行定位，为什么不进行点对点搜捕？”
孙振武不自然地笑了笑。“一件武器的电磁力对于雷达来说，是微乎其微的，它捕捉到电磁力在某个点上闪烁，使用的是100公里/厘米的比例尺。这是个很大的范围。”
“说了半天，除了说到它的速度和穿透力，到底有多大威力，并未说清。”一个与会者咕噜了一句，“如果仅仅是发射速度比普通枪快些，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孙振武诧异地扫了一眼说话人，说：“我这里有一段某大国的试射视频，给大家看看。”
孙振武按下仪器按钮。
霎时间，屏幕上一片白光，冷航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首先，屏幕中央闪现出一个刺眼的亮点，接着亮点爆炸，发出一阵骇人的光浪并向四周辐射，带着尖啸般的响声撞到远处的一座山体上。整个试射范围都被撼动了，视频里观看的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趔趄。那灼亮的光没停留多久，骤然间迅速消弭，缩成一个小点，化为乌有。
冷航费劲儿地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视力。他眯缝着眼睛，看着屏幕上流动的解说词：“准确命中圈定的岩石，弹头穿透二十多米深的岩石，深入山体一百余米，随后爆炸造成一个半径达50米的圆球形洞穴。”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
毋庸置疑，这是一件威力强大、不可抵挡破坏性极强的武器。
这种武器，掌握在坏人手里，必然会制轰动性影响，非常危险。
孙振武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他的威力要用千吨当量来计算。”
千吨当量。冷航没当过兵，但他听说过这个词。一千吨当量相当于两千吨TNT炸药的爆炸力，它是专用于武器装备的能量单位，比如导弹的有效载荷。
“这么大的杀伤力，它针对的似乎不是某个人，它几乎可以毁灭一座城市。”市委书记叫起来。
“没错，它能在顷刻间毁灭一座城市，如果它连续发射的话。”孙振武说，“特别是它落入了不明身份的人手里。”
会场里还有人在质疑这东西怎么会进入戎城。冷航的心里升起一种糟糕的情绪，难以忍受地刺痛着神经。这就是失职的愧疚，难以控制。他是重案大队长，身负着凶杀、爆炸等八类重大案件的侦查。一个重案隐患进入戎城，他竟然丝毫不知情。
随时都有可能发射……
炫亮刺目的强光，尖锐刺耳的啸声，一切都被摧毁成齑粉。白光闪过……只留下一片平整的废墟，一片空洞的深坑。
此时，会议室里弥漫着恐慌的气氛。
“孙团长。”周飞宇对孙振武说，“你是位专家，一路追踪过来，我想知道这东西有可能落在哪个狗杂种手里？”
孙振武集中精神。尽管书记的问话近乎荒诞，他的第一反应仍然十分理性。“报告书记，非常惭愧，我们还没有掌握具体的人。国家多个部门在参与侦查这一案件，都没有收获。但毫无疑问，带着如此危险武器偷渡入境，是蓄谋已久的。”
“你指的是恐怖主义活动？”
“有这种可能。”
“但戎城既没有恐怖组织，也没有重大目标，比如重大军事目标西昌，比如重大破坏目标三峡等，怎么会针对这里？”
“这话得问带着那件武器的人。”
乔知晓试着理清头绪。他曾经在边防某部任职，边境枪弹走私活动十分猖獗，走私分子手里握有枪支，除了保护走私，就是谋利。“可能是为了钱。”乔知晓说，“他们走私动能杀伤性武器，与购买方约定在戎城的某个山沟里交易。”
孙振武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轻蔑地说：“经济利益？你以为戎城有着良好的交易环境吗？边境的沙漠戈壁，哪个地方不能交易呢？”
“不是说边境不能交易，”乔知晓反驳道，“买主是戎城或者附近的人。很可能，他们要在这里制造一个大事件，向境外购置威力强大的武器。”
“那还不是一回事？”周飞宇接着说，“重要的是缴获它！”
乔知晓紧锁眉头。这些情报部门该干的事拿在这里讨论，毫无意义。
周飞宇继续说，语气强硬：“接下来应该是我们戎城的事情。我们有责任好好思考：需要做些什么工作？需要哪些部门参与？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消除隐患？”
“这没地方什么事情。”孙振武说，“部队的情报部门已经积极行动起来，具体工作我们在做。此事必须绝对保密，我们绝不能盲目地招来某些不顶用的组织或专家，让国家的声誉受损。部队必须在不幸发生之前，找到它并带回去。”
“我并不怀疑部队的能力。但是，这件武器入境横跨两千多公里，流入戎城，不是几个小时的事情，早干什么去了？”
孙振武感到好像被捅了一刀。他辩白道：“我们一直在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
“显然，还不够。”
“但是，并没有造成不良的影响。”当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荒谬的辩白。如果造成影响，就不需要坐在这里讨论了。他们一路设卡追查，都是以追捕杀人犯的名义，没有透露任何有关武器的事，警方协助时，也没人打探到这个秘密。
孙振武自己也知道，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向警方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前期的协查并不得力，以至于造成非法携持武器者一路逃，部队一路追，然后追到戎城的后果。现在，对方似乎停留在戎城，上级怕出事，才指示他向当地党政首脑透露消息。但上级并没有授权由当地相关部门参与侦查。因为对方会继续往哪里逃，还是在这里交易或生事，仍不得而知。
想到这里，孙振武慢腾腾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这么重新打量会场就能改变他刚才听到的话一样。“谢谢书记的好意。这个会议只是想消除地方对部队调查的阻碍，并不是要将此事交给地方侦查。因为上级指示，一切必须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
“我说的是军地合作。”周飞宇指着冷航说，“这是我市的重案大队长冷航，我想安排他跟他们合作调查此事，尽快消除隐患。”
孙振武“哼”了一声。他的想法是请市委安排一位秘书长参与地方协调，指令地方各部门为他们的调查开绿灯。一个小小大队长，能够做什么？能请动检察法院吗？能协调消防武警吗？还有城管、城建等各种部门。不过，他马上又想到，安排一个小角色跟着也好，这样便于他有事直接跟市委书记联系，少了些瞎指挥。
“谢谢书记。”他说，“请您放心，我们会尽快找到那件武器，并带回去。”
“好，请夏生荣同志立即组织专案组，由冷航同志负责，全力配合孙团长工作。”
专案组？公安参与侦查工作？孙振武可不想有人干扰他的工作。他急红了眼，像要发起攻击的鲨鱼。“谢谢书记，专案组就不必了，就让冷队长当军地协调员便行。这是上级的指示，不能有地方公安的参与。”
听了孙振武的话，周飞宇的目光像锋利的刺刀投了过去，但随即又收了回来。这个孙团长一直打着上级的幌子，阻止地方参与，不知是何居心，但地方安危在身，他既不能全听他的，又不便硬顶。“那好，我会安排全市各级部门配合你们的调查。”
孙振武松了一口气。
周飞宇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转过身来对着坐在身后的各部门领导，像往常面临大事时一样，说：“事情都已经清楚了，请大家按照既定的应急方案执行。”
他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至于公安机关，我建议你们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向部队学习学习侦察技能。”
孙振武惊讶地看着周飞宇。后者却已宣布散会，并交代乔知晓全力做好接待和配合工作，乔知晓点点头。周飞宇大步流星地跨出了会议室，在下属的簇拥下，走进慢慢火热起来的阳光里。
好啊，孙振武想，这好像拉开了军警比赛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