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空儿吗,团长?”

舒勇在门口探了探头,孙振武招呼他进来。参谋长带来了虎形山脉的一张大比例地图,中南及西南交界五省各占一部分。他把地图摊开来,用手拍着贯穿南北的那条国道线。

“我猜他在这个点消失是有道理的。”舒勇说,“这个点叫神滩岭,处于虎形山腹地,往东是戎城,往西是怀州,往南是一条狭窄的山口,可通向沿海的茂市。从茂市出海或越境,都不是理想选择。”

他的手指了指南海及南沙群岛一线,很快又收回来。

“从神滩岭通向戎城,有一条乡道,看起来方便一些。但戎城是一个偏僻的山城,没有军事设施、没有机场,甚至没有大型商场车站,在商贸、政治、军事各方面都没有看点,犯罪分子对它不会感兴趣。怀州呢,是中西部交通枢纽,有高速公路、高铁,还有机场,也是一个军事重镇,是一个吸引犯罪眼球的地方。我认为,虽然从神滩岭进入怀州,从交通上讲,不是最佳之选,但怀州才是他们的目标。”

“有道理。这一点上级早就想到了,怀州已经全城戒严。我们的侦察重点是虎形山脉。”

舒勇说,“神滩岭附近的侦察,我已做了重点部署。针对目标消失的时间节点,侦察发现,当时经过该地的交通工具有以下几种:一架作业的森林防火飞机,三辆长途客车,三十辆中国越野e族车队。飞机黑匣子完整记录了飞行经过,机上没有额外的乘客和行李;三台客车上的乘客无法一一落实,但司乘人员一致表示,在神滩岭地段没有下客,如果有人下车,他们会记得。”

“这么说,目标必定混迹在越野e族的车队里啰?”

“应该是。”舒勇咕哝着说,“据调查,越野车队由三个小分队组成,共计二十九辆车,但神滩岭之前的电子卡口显示,有三十辆车。因为彼此缺乏沟通,他们也分辨不出哪一辆是混进来的。经过神滩岭后,车队里少了一辆车,他们也没有发觉。”

“可以查实这辆车的牌照和编号吗?”

“已经查出,但没有发现它从神滩岭离开后的踪迹。不过,如果它单独出现,会非常显眼,我不相信它能够逃过公路卡口的电子眼。而且,目标是长途驾驶,肯定带着很重的负荷,进入山林或农村,那些装备舍不得丢弃,人车便不会分离。”

孙振武没有说话。

“神滩岭处于峡谷沟壑之中,除了这条南北走向的国道,往东有一条乡道,往西是悬崖峭壁。如果驾车,恐怕只能往东走,这是唯一的选择。”

“往西走的话,有没有运木材的拖拉机车通行的路径呢?”

“有,但越野性能再好,也需要铁爪索在人力帮助下才能攀上陡坡,否则随时有车毁人亡的危险。”

孙振武赞许地点点头。

这时,舒勇的手机发出振动的蜂鸣声,隔着军服,颤动的屏幕在闪亮。

他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与孙振武交换了一下眼神,按下接听键。仔细倾听着,又俯身记下所说的内容,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他对孙振武说:“他们已经找到了那辆车。”

“抓住人了吗?”

“差不多。如你所料,他竟然试图从神滩岭西侧的爬山虎车道往西前进。但那里全是陡坡、沟坎,前后四驱的动力越野车也抓不住地皮,不幸滑进了沟谷里,撞了个稀巴烂。”

“人在车里吗?”孙振武问。

“没有。不过足迹很明显,围山搜索正在进行中。”舒勇显得很乐观,“应该马上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发现那辆出事越野车的是一个年老的神滩岭山民。他住在由国道西侧岔入丛林的一条爬山虎车路的纵深两公里处。

他说,前天晚上有一阵很响的发动机的咆哮声经过他家,他老婆看见了一辆很大的越野车沿着那条板车路朝丛林深处驶去。

他自然而然地认为那是一辆进山搞科研勘探的汽车。因为当地农民和山里的猎户做梦也买不起这种汽车。只是在第二天晚上这车仍然没有出来时,他才一步一步地走到国道旁。在那里,他碰到了正在侦察的军人,并把消息告诉了他们。

带队的军官在山民的带领下,入山搜索,找到了那辆吉普车。在经过那个山民的吊脚楼后,它又向前行驶了两公里,然后在试图进入灌木林中时,一头扎进了一条深谷中,成一个四十五度角陷在那里。深深的车辙表明,那个携带着目标物的司机曾试图把汽车从深沟里倒出来,但在惊慌之中,手忙脚乱的他反而使汽车越陷越深。结果,十余名战士加十余名山民齐心协力,才将这辆四轮驱动越野车从深沟里拉出来,掉过头来,再由爬山虎板车将其拉出丛林,滑下山坡,呈一块废铁状地停放在国道旁。

但是夜色已经降临。山民熟知森林的危险,不敢面对黑暗,也阻止战士们涉险。因为他们相信黑夜是属于林中妖物的,人不应该打扰妖物的活动时间。他们在第二天黎明时开始了搜捕行动,太阳快偏西时,带队军官拨通了舒勇的手机。

“我们找到了他。”军官说,“不过,只是一具死尸。”

舒勇看了一下腕表,正好是下午三点。

健硕男是从西安跟进越野e族车队的。他接到的指令是,在神滩岭悄然离开。随同指令一起落到他手里的,还有一张粗略的神滩岭手描地图。地图标明,他必须在神滩岭看到房子后的第三条岔路口,转向西行驶。

地图虽粗,方向感却极强。健硕男一进入神滩岭,便明显感觉到熟悉。在第三条岔路口,他故意降低车速,以便与车队拉开距离,然后悄然拐弯,让吉普车轻盈地驶上往西去的土路。再拐过一个弯道,便开始体会爬山虎的威力。

在第二个弯道口,有一家农户。吉普车经过农户房子时挂进一挡,四轮驱动。安全拐过弯,道路愈发不平整了。他稳稳地驾驶着,穿越浓密的森林又往前行驶了将近两公里。

他边走边观察,边在山坡上勘查。密林里有很多很深的沟坎,适合于将汽车放在里面。但他要找最顺理成章的那一条。

他发现了一条隐蔽而深邃的沟谷,给人不小心滑落的感觉。于是,他的吉普车冲了进去。

他留下那些故意让猎人发现的东西,带走了其余的物品。东西很重,即使在晚上,凉爽和清新的空气没有让他轻松。那种认为夜间的丛林里很安静的说法,其实是一种谬误。林中有沙沙声、有呱呱声,还有呼啸声,但林中似乎并没有妖物。

他借助指南针和手电朝西行进,然后折向南行,走了一公里左右,丛林里出现一条砍刀劈出的小径,或者是丛林主人的分界线。

如此走了差不多一公里,他沿途留下了一部分故意让追捕人员发现的物品,只剩下一只旅行包、水瓶、手电和砍刀,然后继续朝着西面的山峰挺进。

黎明时,他抵达了山峰壑口的悬崖边,他在那里生了一堆小火。刚燃了没多久,他便踩熄了。接着,在崖边的青苔上留下一行脚印,将崖上的几块巨石推下了悬崖。

他换了一双轻便鞋,沿着岩壁绕到山梁的另一边。那里也有一条砍刀劈出来的小径。

下山走得轻松多了。不过,在半山道,他看到一条致命的五步蛇横亘在必经的石板上。他驻足不前,身子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也在相隔仅仅几尺的距离凝视着他,终于那毒蛇把头一摆,离开栖息地,游进了丛林里。

两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国道上。他没有进神滩岭小镇,那张可信赖的粗制地图指示他直接进入往东的山里,沿一条放牛小道,一直往东南去。

当这个满脸污迹,浑身带着被蚊子叮咬过的包,穿着一件从农户家偷来的猎人服的人,踉踉跄跄地走上通往戎城的乡道时,已是这天的下午。

他在一条小溪边梳洗了一下,一个善良的农用车司机同意让他坐在后车厢的木材堆里,载他去山峰东边的暮云镇。

他在镇招待所住下,脱下一副长途跋涉的狼狈相,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得体体面面,才走进楼下的一家饭馆,要了一碗大片牛肉、一份熘土豆丝,加上几瓶青岛啤酒,酒足饭饱,然后回招待所睡觉。

还是那架KZ800电子侦察机,带着孙振武和舒勇从基地起飞,赶到虎形山腹地神滩岭。带队侦察的军官不顾飞机扬起的灰尘亲自跑过来迎接。

“情况怎么样?”孙振武盯着他黝黑的脸问。

“请随我来。”他将两位首长引向一辆北京吉普车。“东西都在我们驻扎的消防中队。”

消防中队有一个独立的院落。西栋一楼训练房成了临时的陈列室,摆着那些令人恐怖的“展品”。正中间的长桌上覆盖着一块白布,里面放着一件较大的东西。墙壁四周另有四张桌子,摆放着其他物品。军官从门口的桌子开始介绍。

“显然,这人并不熟悉这一带的路径,似乎是凭着指南针在丛林里穿行。他驾车离开国道,拐进旁边的一条土路,并试图驾车穿越丛林找到进入西部怀州的路径。他可能是北方平原或沙漠长大的人,根本不清楚丛林。他的越野吉普车在丛林里行进了不足五公里便坠入了一条沟壑。昨天,它被拖出了沟壑,停放在前面的院子里。这是他遗弃在车内及追捕中找到的部分生活用品。”

一号桌摆放着一套陈旧的冲锋衣裤、一双徒步登山鞋、一顶遮阳帽、一双普通运动袜、一次性**、汗衫T恤、水杯、破蚊帐等。

二号桌上陈列着一只羽绒睡袋、一条充气防潮垫、头灯、荧光棒、放在三脚架上的帆布水盆和各种洗漱用品。

“都是些普通的驴友装备。”孙振武说。

“是的,他混迹在越野e族里,显然带着驴友装备易与越野族赢得共同点,同时便于在丛林里隐身。但这个人没有驴友生活经验,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车主的。”

“你是说那吉普车不是他的?”

“嗯。”军官点头说,“不过,这个东西肯定是他的。”

他揭开三号桌的盖布,首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支左轮手枪、一只小小的瞄准仪、一盒未拆封的子弹。

“很奇怪,这支左轮遗弃在吉普车里。”军官说,“他一定在车里便已经受了伤,为了逃生,没有来得及带着左轮离开。他从那条沟壑开始徒步往西行走,一直爬山。我前面讲过,他不熟悉丛林,他只会沿着山民走出的小径走,一直朝山上爬,进入了丛林深处,而不是绕道而行。当我们接近发现他的地方时,他几乎爬到了山顶。”

最后的那张桌子上陈列着一只水壶,是空的,还有砍刀、手电、手套、饼干及方便面包装袋,一个大背包,也几乎是空的,里面只有一只防水打火机及感冒药片。

“这就是你们在尸体边发现的所有东西?”

“这是他掉下山崖前遗弃在悬崖上的东西。他在那里生了火,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准备攀着悬崖往另一侧去,结果很不幸,他从高崖上滑了下去。”

“摔死了?”

“摔死了。”军官说,“就在那处悬崖下面发现了尸骨。对于不了解丛林的人是不应该冒险进去的。夜间或者惊恐之中更不应该进入。来,他就在这里。”

军官玩笑般地对着孙振武、舒勇笑了笑,走到中间桌子边,掀开那张桌子的罩布。那里装着一只水晶棺,棺里装着一个中年人,除了头被蒙着,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进行掩盖。脚上仍套着登山靴,尸体上穿着一身破烂的快干衣裤,腰身、裤管等都被挂破了,形成很多碎布带。衣裤被血迹浸染失了原色,腰部和腿部的布料凝着发黑的血块。

那个死人,或者说遗体,看起来挺强壮。

“验尸了吗?”孙振武问,“身上有没有足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身上没有其他东西。县里的法医来验的尸,他们带着检材回县里化验去了,DNA及指纹应该很快就会有比对结果,那时就不会是无名尸体了。”

孙振武沉默着,没有接话。不论它是不是无名尸体,似乎都跟部队没有太大关系,因为在他的遗物中没有发现目标物品,部队的侦察工作必须继续进行,直到找出那件武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