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着魔”1

1

“河面惊现无名男尸!是凶杀、情杀还是意外溺水?今(10)日傍晚,两江区长嘉河段清漂船‘长清-6号’作业员老吴和老王在清漂作业时,发现一具漂浮在河面上的无名男尸。该男子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身穿一件黑色呢子夹克、一条褐黄色韩版休闲裤,脚穿一双黑色尖头皮鞋。除身上衣物外,没有发现手机、身份证、驾驶证等可以证明该男子身份的物品。目前,当地公安机关已经介入,希望知情市民提供相关线索,热线电话:长嘉区公安分局长嘉水上公安中队……”

11月11日,又一次失眠的我,百无聊赖地躺在**,盯着手机上一条名为《凶杀?情杀?还是醉酒坠河意外?长嘉河面惊现无名男性尸体,死因成谜,疑云重重》的社会新闻,努力让自己尽快入睡。

“故弄玄虚、矫揉造作、低劣炒作、无病呻吟……这样的稿子,他们领导都能让发出来?”我一边快速浏览着新闻,一边絮絮叨叨地讥讽着新闻作者业务能力的低下。

身为话锋传媒集团最优秀的深度报道记者,我自认为完全有资格嘲笑一下这些只会通过炒作吸引流量的同行。

然而,就算是反复阅读这样一条味同嚼蜡的新闻,我还是没有一丝睡意。

看到将近凌晨一点,我只好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关灯睡觉。

却不想,失眠就像一段无法修成正果却又刻骨铭心的爱情,每到夜深人静就会乘虚而入,挤占你的全部身心,直到你筋疲力尽。

这种优秀人士才有的通病,同样优秀的我自然不能免俗。

接下来的时间,我在**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凌晨两点一过,就在我即将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床头的手机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脆响——“叮咚”。

“我他妈……是谁吃饱了撑的?”好不容易才聚起的睡意瞬间消散,我骂骂咧咧坐起身来,一把抓起手机。

点开手机一看,发现是集团整理部发来的一条线索提示。

“路晓主编知悉,今天凌晨一点二十七分接一女性读者爆料,称其丈夫‘着魔’后失踪,恐怕很快会做出行凶伤人的疯狂举动。线索经集团总编室分理,归类为《暗角》栏目特稿。目前,爆料人情绪异常激动,为避免发生意外,请尽快前往《暗角》编辑部采访。”

“‘着魔’?”看到这两个字,我是又好气又好笑,“二十一世纪都过去五分之一了,还有人把这当成新闻?你信也就罢了,却还大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这不是‘着魔’,这是作孽啊……”

虽说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毕竟来了工作,我嘟嘟囔囔着穿衣出了门,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又火急火燎地朝编辑部奔去。

凌晨三点,我来到了万年康泰传媒大厦。

话锋传媒集团,就位于这栋大楼的1-18层。

然而,我所在的《暗角》编辑部却不在其中。

转入大楼旁一条即将拆迁的小巷,在低矮的砖石平房和破旧小楼间穿行了一百多米,一座始建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三层小楼出现在前方昏暗的路灯光下。

这里,就是话锋集团旗下最负盛名的深度品牌栏目《暗角》的编辑部。

我沿着小巷朝编辑部走。距离还有十来米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

“他真的着魔了!”

这声音极其尖锐刺耳,就像是半夜里野地上坟地间陡然响起的炸雷,凄厉得摄人心魄。

这尖叫听得我浑身一激灵:“哟嗬,这动静够大的啊!”

嘴里这么嘟囔着,我心里随即兴奋起来,不禁脚下生风,快步朝编辑部走去。

进了编辑部,偌大的办公室里黑漆漆一片,并不见一个人影。倒是大办公室一角,我的小办公室灯火通明。

我急忙钻进办公室,就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叽叽喳喳好像正劝说着什么。

两个年轻人我都认识——他们是集团总编室的值班编务小胡和保安李有财。

那妇人则很面生。她是一个身材清瘦的女人,生着一双细长的凤眼和一张清秀的瓜子脸,长相不算特别漂亮,却有一种小家碧玉的韵味,再加上穿着版型合体、风格简约的呢子大衣,更显得清丽脱俗。

然而,在女人细长的双眸中,却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两个浓浓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异常憔悴。那张瓜子脸上的表情,更满是惊恐和慌张。

见我进门,小胡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欢呼道:“路哥,你可算是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轻轻把她的手从胳膊上掰了下来,又朝那女人瞥了一眼,心说:“这位就是爆料的读者?”

“路主编,就是这位大姐想爆料。”旁边的李有财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凑过来轻声说,“一点刚过的时候,她跑到集团楼下捶门,说她老公着了魔,要我们想想办法,不然……”

说到这里,李有财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又说道:“不然,她老公可能就要去害人了。”

“哦?”我闻言心里一震,转头对那女人说,“妹子,你老公准备怎么害人?”

见我开口,女人神经质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我,眼神里混合了狐疑和深深的惊恐。

“刚才嚷嚷得那么大声,现在竟然还认生?”我心里暗自嘀咕着,立即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笑容,拽了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轻声说:“妹子,你好,我是这里管事的,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小胡也奶声奶气地帮腔道:“大姐,这位是我们《暗角》栏目的主编,也是我们集团最厉害的深度报道记者路晓路老师……”

不等小胡说完,我就摆了摆手,插话道:“行了行了,什么主编名记的,我现在就一光杆儿司令,手底下一个人没有!”

“路哥,你是本事越大责任就越大嘛!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出去给你们泡咖啡!”小胡坏笑着应了一句,逃也似的朝门外走去。

“路主编来了,我就放心了。你们先忙,我要回去站岗了。”李有财也朝我笑了笑,转身和小胡一起出了门。

“溜得真快。”我盯着二人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又转头对女人说,“妹子,他们都出去了,你有什么话,现在方便说了吧。”

闻言,女人愣了一愣,开口道:“路记者,我,我,我……”

刚吐出这几个字,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拽住我的衣襟,声音也随之陡然升高,用之前那种极其凄厉的声音尖啸道:“我老公……着魔了!你们要是救不了他,明天他就要去杀人了!”

2

盯着女人惊恐的脸,我不禁生出一丝好奇,于是扶着她重新坐下,轻声说:“妹子,你说你丈夫‘着魔了’,到底是怎么个‘着魔’法?”

女人蜷缩在宽大的靠背椅里,双眼愣愣地盯着地面,瘦小的身体开始颤抖,好像在努力组织语言。

“你别慌,有话慢慢说。”我用温柔的语气引导女人,希望她能用比较平静的方式开始这场谈话。

这时,小胡端着托盘回来了。

来到我们面前,她递给女人一杯咖啡,又把一个乌黑发亮的紫砂壶放到我面前:“路哥,你喜欢的大红袍。”

我朝她笑了笑,继续盯着面前的女人。

小胡也端着咖啡坐下,轻声说:“周姐,你好好跟路哥说说。我们这里能帮到你的,就只有他了……”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姓周。

喝了几口热咖啡,女人终于平静了一些,用还有些颤抖的声音说:“路记者,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情绪有点儿激动,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

我一脸体谅地笑了笑,请她继续往下讲。

姓周的女人又喝了一口咖啡,开始向我们说起自己丈夫“着魔”的过程——

原来,女人全名周静,今年三十三岁,是一名全职家庭主妇。周静的丈夫大她三岁,名叫李勋。

两人是大学同学,也曾是同事。他们在邻省的农林科技大学一起学习,大学毕业后,又进入了同一家公司。五年前,因为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擦出了爱的火花,李勋主动表白,周静欣然接受,并在一年后结婚。

婚后,周静很快怀了孕,并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李勋索性劝妻子辞了职,安心照顾家庭。

当时,周静这样问丈夫:“以后你养我们一辈子?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变心?”

李勋拍着胸脯说:“你老公也算青年才俊吧,难不成没本事养你们?至于变不变心嘛……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闻言,周静小嘴一噘,抬手对李勋就是一通粉拳……

随后的三年多,李勋和周静感情和睦,孩子也健康成长。再加上李勋在公司顺风顺水,收入也跟着水涨船高,一家人买了房买了车,小日子过得越发滋润。

周静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平静而幸福。

却不想,一个月前,李勋突然“着了魔”。

说到这里,周静的声音忽然一沉:“以前,他下了班就往家跑,生怕少陪了我和孩子一分钟。可一个月前,他开始经常不回家了……”

一开始,李勋还用出差、应酬客户等借口搪塞妻子。后来,他索性借口“出差”,一连很多天不回家。

“这臭男人在外面有人了?”周静越想越不对劲儿,缠着丈夫刨根问底,可不管怎么问,李勋就是不说。

于是,周静开始自己想办法。她找机会把李勋的手机、电脑、银行存折查了个遍,发现丈夫存折上的私房钱少了好几万。

这下可不得了,周静当即大发雷霆,夫妻俩因此大吵了几架。

一个月前,李勋索性关机玩起了失踪。

李勋失踪后,周静把孩子托付给父母,发了疯一样寻找丈夫,从李勋的亲朋好友到领导、同事、客户,只要她认识的全都问了个遍。

可是,周静不仅没找到丈夫,还从李勋的同事那里听到了一个更令她震惊的消息——李勋在三个月前就离职了!

“他三个月前就有野女人了?!”周静几乎崩溃,更加疯狂地寻找丈夫,甚至还去报了警。

可人海茫茫,她并没能在偌大的河东市找到离家出走的男人。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李勋的同事兼好友王凯旋突然找到周静,告诉了她一个消息:“李勋好像参加了一个什么会……是不能让外人参加的那种。”

闻讯,周静精神为之一振,缠着王凯旋问道:“他参加的是什么会?”

王凯旋沉吟良久,好不容易才回想起那个偶然听李勋提到的名字——圆寂会。

“圆寂会?”听到这三个字,我心里不禁一紧,原本有些戏谑的心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听这名头,莫非是那种教唆人犯罪的……邪恶教团?”

看到我的表情,周静立即嚷嚷起来:“路记者,当时我就觉得,这死男人参加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她的声音又开始颤抖:“更气人的还在后头!昨天下午,他主动给我来了电话……”

闻言,我精神随之一震:“他竟然给你来了电话?”

“对。”周静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奋,就像见到仇敌的母狼,但这兴奋中又混合了一丝哀怨……

昨天下午三点一过,周静的手机响了。

抓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李勋的来电,她急忙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周静本想破口大骂,但听到李勋声音的一瞬间,她却眼圈一红、喉头一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电话那头,李勋轻声说:“老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听到这话,周静泪如雨下。

沉默片刻,李勋又说道:“明天,过了明天,我就回家!”

“你到底在做什么?!”周静终于爆发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吼叫道。

闻言,李勋再次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道:“明天,我们圆寂会要做一件大事……做完这件事,我立马就回家守着你和孩子。对不起!”

听到“圆寂会”三个字,周静猛然警觉起来,尖声道:“‘圆寂会’是什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李勋却答非所问,他只是用一种混合了轻松和激动的语气说:“到后天就完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时,周静突然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李,该准备了!明天晚上前就得把他们全杀光!”

“好,我这就来!”李勋应道,随即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周静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就像一尊石像。

…………

说到这里,周静的表情又开始变得神经质。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咖啡,灌下了一大口,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接完电话,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说着,她低头点开手机,找出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失踪前,他到网上买了这个,说是杀鸡用的……”

我定睛一看,随即一震。

照片上,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剔骨尖刀。

“这东西,恐怕不是买来杀鸡的吧?”盯着照片,我又回想起周静在电话里听到的那句话:

“明天晚上前就得把他们全杀光!”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急声问道:“刀呢?刀在哪里?”

周静咽了一口唾沫,圆瞪着眼睛说:“他失踪后,我在家里找过这把刀,但就是找不到了……”

这让我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按照周静的说法,李勋很可能参加了某个邪恶教团,不仅被迷了心智,而且正在准备实施一起恐怖的屠杀。难怪她说李勋“着了魔”!

3

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五十三分,我和周静的谈话也进入了尾声。

喝下最后一口浓茶后,我又向周静询问了一些李勋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并把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记了下来。

做完这些,我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说:“妹子,情况我都清楚了,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回家……”周静细长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惶恐,“回家做什么?继续傻等?路记者,我老公究竟在哪里?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看到她憔悴而又有些神经质的脸,我轻轻叹了口气:“明天,哦,不,今天天一亮,我就去找他。这期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第一时间和你说……对了,你有多久没睡好觉了?”

闻言,周静愣了愣,眼睛里的光芒忽然暗淡下来:“他失踪后,我就没睡踏实过……”

说着,她又猛地抬起头,盯着我急声说道:“路记者,如果有什么线索,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盯着周静的双眼,我慢慢点了点头。

凌晨五点,我让李有财把周静送到街上,替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我再次跃跃欲试起来。

一旁,小胡看出了我的心思,眨巴着眼笑道:“哟,路哥,你又手痒了?”

“没错。”我也对她挤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个关于‘着魔’的线索,说不定能挖出一个大新闻——小胡妹子,这还要谢谢你呢。”

“哟,路哥跟妹子我还客气?”小胡的脸唰地一红,竟然扭捏起来,“路哥,那我们回去休息吧……”

“我们回去……休息?”我一愣,随即坏笑道,“小胡妹子,你这话可要让人想歪啊……”

闻言,小胡的脸更红了,急忙解释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一夜没睡了,现在各自回家睡觉去。”

欣赏着小胡窘成猴屁股的小圆脸,我心满意足地说:“你先回去,我还有正事要做。”

“路哥,你不睡觉?”小胡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愣愣地盯着我。

“嗯。”我点点头,朝她挥了挥手里的笔记本,笑道,“碰到这么好的采访线索,我怎么睡得着?”

说着,我抬脚就要出门,小胡却小跑着跟了出来:“路哥,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吧。咱们集团几十名中层干部,你是唯一一个没车而且还不会开车的……这黑灯瞎火的我怕你……”

“不会开车就不能做新闻了?”我有些窘,苦笑道,“妹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话说我虽然不会开车,但从这里出门两百米,抬手拦个出租车我还是会的……”

言罢,我也不再跟小胡磨叽,一溜小跑钻出了编辑部。

…………

来到小巷外,我并没有立即拦车,而是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三两泡椒牛肉面,哼哧哼哧吃下了肚。

吃完面,身子也暖了起来。我这才来到街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河东英豪小区。”钻进车,我对司机说出目的地,随即就蜷缩进座椅里,盯着车窗外不言语了。

汽车缓缓启动,穿过寂静的城市街道,一路朝目的地奔去。

车窗外,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路灯就像一把把火炬,照亮了行道树上同样金黄的树叶,也照亮了道旁林立的写字楼光滑的外墙。

在金黄色光芒的照耀下,黑夜正在渐渐退去。随着墨蓝色的天空一点点变成深蓝色,巨大的城市渐渐苏醒。

盯着车窗外的风景,我耳旁再次响起那句话:

“明天晚上前就得把他们全杀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灌进车窗的深秋的风,我忽然觉得一阵发冷,于是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又顺手摇上了车窗。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来到河东英豪小区。

付完钱下车,我径直来到小区大门前,但并没有立即钻进去,而是抬起头仰望大门。

方方正正的大理石大门上,“河东英豪”几个铝合金大字有些斑驳,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话说这河东英豪小区,乃是本市河东机械厂的家属集资楼。小区里的住户,要么是机械厂的职工和家属,要么是外地来本市打工的小年轻。

这里,也正是李勋父母的家。

这时,几个早起晨练的老人进了小区大门。

我跟着他们进入小区。

这个小区不算很大,一共有18栋电梯楼,还有几栋八九层的小高层。

按照周静提供的地址,我很快来到了9号楼楼下。

李勋的父母李泰初和王心华,就住在这栋楼的9-3室。

抬头望了一眼屹立在晨曦中的楼房,我抬脚准备钻进楼里,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抬手看了看表。

已经七点零二分了。

我略略犹豫了一下,决定先打一个电话。

掏出手机,我从通讯录里找出署名为“两江区公安分局长嘉派出所所长于晓光”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按照之前周静的说法,李勋失踪后,她曾到家附近的长嘉派出所报警。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浑厚爽朗的声音:“路记者,大清早找我,恐怕没什么好事吧?”

我乐了:“于所长,按你这么说,小弟我半夜找你就是好事了?”

“哈哈哈……你的《暗角》可从来不报道什么好事啊。”于晓光豪爽地笑了几声,问道,“说吧,路记者这次找我,又是有什么需要帮忙?”

我急忙说道:“于所长,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一个叫周静的女人向你们报案,说她丈夫失踪了?哦,她丈夫叫李勋,据说已经失踪一个月了……”

“报失踪的?”于晓光愣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这样的案子可就多了,我得找值班的同志问一问。如果失踪真有这么久,按规定我们一定会受理的。怎么?这两人是你朋友?”

“不是,是采访对象。”我笑了笑,又问,“对了,于所长,还有件事……我听说本市好像出现了一个新的邪恶教团组织,叫圆寂会,你知道不?”

“圆寂会?这是什么东西?”于晓光的声音充满茫然,“路老弟,你也知道,如果本市发现有传播迷信、组织非法活动的邪恶教团,市里相关部门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但你说的这个圆寂会,我确实没听说过。莫非……”

说到这里,于晓光忽然提高了音量:“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路老弟,作为本市大媒体的名记者和守法公民,你有义务向我们警方提供线索……”

我“扑哧”一声乐了:“得啦,我的老大哥,我这不是正在提供线索吗?但目前,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今天,我准备往深里挖一挖这件事,如果有什么收获,一定第一时间和你说!”

于晓光也乐了:“行!我就巴望路大记者能挖出一个大案要案,让老哥我立立功啦!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

“没问题。”我笑着应了一句,“查到周静的报案信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行。”于晓光朗声答道,随即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抬脚钻进了李勋父母居住的9号楼。

4

来到9-3室门口,我按了按门铃。

门铃响了一声,房间里传来一声略显苍老的回应:“哪位?”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是李勋的朋友。”

闻言,坚固的防盗门“当”的一声开了。

门后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的眼里布满血丝,同样也布满了焦灼。

老太太身后的沙发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爷子正缓缓站起身来。

“他们就是李勋的父亲李泰初和母亲王心华了吧。”这么想着,我脸上立即浮出温柔的笑容:“叔叔阿姨,我是李勋的朋友,今天专门来看看你们。”

“哦,是勋勋的朋友啊,来,快进来坐……”王心华急忙退了一步,正要把我让进屋,忽然又犹豫了一下,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急声问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有勋勋的消息了?”

“没……没有,阿姨,李勋不在,今天我就是专门来看看你们二老……”我急忙解释道,但并没有挣脱王心华的手。

“哦……麻烦你了。”王心华闻言有些失望,松开手转身泡茶去了。

“您别客气啊!”我客套了一句,并没阻拦,而是转身来到沙发前,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套很宽敞的三室两厅,虽然已经有些老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房间的电视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全家福上,二位老人、周静、李勋和李勋的儿子都心满意足地笑着。

而在全家福旁,还放着两张单人照。照片里,年轻的李泰初和王心华穿着军装,笑得阳光而俊朗。

“李泰初年轻时和现在的李勋……长得好像啊。”盯着照片看了一秒钟,我在李泰初身旁坐了下来。

“李叔叔,我是李勋的朋友,在公司里认识的。”我自我介绍道。

“哦,哦,你好啊,小伙子贵姓?”李泰初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了慈祥的笑容。

盯着他有些勉强的笑容,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继续说道:“免贵……姓路……叫我小路就行。”

“哦,是小路啊,你好你好。”李泰初笑着点头。

这时,王心华泡好了茶,把杯子轻轻放到我面前:“小路费心了,还特地跑一趟,快,喝口茶……”

“谢谢阿姨。”我又客套了一下,笑道,“阿姨,你和叔叔身子骨儿挺硬朗啊,看起来还真不像七八十岁的人……”

王心华缓缓坐下,笑道:“小路你可真会说话……我老伴儿四十出头才有的勋勋……”

说着,她又发出一声叹息:“我们家勋勋也很懂事……这孩子从小就听话,学习好,性格也很阳光,从来不跟其他孩子拌嘴吵架……”

“还是有那么一两次吧。”李泰初插嘴道,“他上高中那会儿,不是也跟同学干过架吗?还差点儿被学校处分。”

“死老头子,你怎么老是帮外人说话?”王心华忽然急了,厉声呵斥道,“那次是他被人欺负了!人家天天在宿舍里打牌喝酒,他忍不住才还手的!你也不想想,勋勋那么上进一孩子,别人吵得他书都念不进去,能不还手?”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李泰初挠挠头,也不跟老伴儿争,转头用一种老干部的语气对我说,“小路,让你见笑啦。我跟你说啊,我们家勋勋总体来说还是很听话的……这么说吧,这孩子九分都是好的,就只剩下一分有那么点儿任性、冲动……”

“任性、冲动。”我默默把这两个形容词记在心里。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从二老嘴里套到了不少话。

原来,李勋是他们的独生子,也是他们的骄傲。这小子从小就爱读书,虽然有点儿偏科,但很能吃苦,从小学到大学,老两口儿基本上没怎么操过心。工作后,李勋更是奋发有为,经过几次跳槽后,进入了本市最大的综合型龙头企业九龙集团,从一名基层员工做起,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成了集团最年轻的中层管理干部。

对二老来说,李勋能在九龙集团这样的大单位混出个一官半职,自然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然而,正因为李勋一直让父母省心,李泰初和王心华也就一直没怎么操心儿子的工作和生活。因此,李勋突然失踪后,二位老人不仅心理上备受打击,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聊到这里,我提了一个酝酿已久的问题:“叔叔阿姨,李勋信神不?平时,他对烧香拜佛这些事有没有兴趣?”

“烧香拜佛?”李泰初和王心华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好像并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提这茬。

见状,我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他遇到难事急事什么的,会去烧香拜佛吗?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这些吗?像星座啊,占卜啊什么的。”

李泰初好像明白了过来,两道雪白的眉毛也渐渐收紧:“小路啊,我们家勋勋可从来不信这些!”

说着,李泰初慢慢站了起来,用手指着电视柜上自己年轻时的照片,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小路,想当年,我和战友们为了保家卫国,在西南边境战场上跟敌人干仗,在敌人的炮火和冷枪下钻猫耳洞、打冲锋,很多战友都牺牲了……但只要是上级下达的任务,我们就没有完成不了的!现在有些人遇到个什么事,就喜欢去求个神啊拜个佛啊什么的,他们有他们的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我们家的人遇到难事,一定不会想着靠别人!想当年战场上的生死考验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困难是自己克服不了的?”

说到这里,老人停了停,音量又高了八度:“勋勋是我儿子,深得我的言传身教,我相信他也是这么想的!”

说这话时,李泰初混浊的眸子熠熠有光,原本有些蜷缩的身子也不知不觉站得笔直,就像那个当年在西南边境连绵的群山间冲锋陷阵的年轻战士。

看到老人的表情,我不禁有些肃然起敬,而听到他这些话,我对李勋在他们心里的印象也有了一个大致认识。

“看来,二老知道的就这些啦。”我心里嘀咕了一句,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叔叔阿姨,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见我告辞,李泰初和王心华好像有些怅然若失,急忙说:“小路,有空再来坐……”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迈步来到大门口,又转身笑道,“叔叔阿姨,你们保重身体,我下次再来看望你们。”

这时,王心华再次拉住我的胳膊,一脸乞求地说:“小路,你要是有勋勋的消息,一定要给我们说一声……”

看到老太太的表情,我心里一阵发酸,急忙应声道:“阿姨也不用太担心了。我觉得吧,李勋可能是要办什么急事,因此才没跟你们打招呼……”

却不想,我这话一出口,一旁的李泰初也接口道:“老太婆,我也觉得勋勋是有什么急事……咱们再等等吧,说不定明天他就回来了呢。”

听到李泰初的话,我也不自觉地点点头,也开始希望李勋真如老人所说,很快就会回来……

5

从李勋父母家出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我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一路转悠着来到了河东英豪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找了一张长椅坐下。

秋天的暖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公园茂盛的花草灌木上,其间回响着声声鸟鸣,和远处林立的高大楼群形成了一种恰到好处的对比,让人觉得静谧安详。

我欣赏了一会儿这都市深秋的景致,掏出了笔记本和手机。

之前周静提供了一些经常往来的亲戚朋友的电话,我开始一个个地拨打。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联系了李勋的大舅、二姨、三叔和几个表兄弟,随后又给周静的父母和几个娘家人打了电话,提出了诸如“李勋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他和周静有没有吵架”“李勋两口子的经济有没有什么困难”之类的简单问题。

得到的回答出奇一致:“李勋看起来很正常”“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他和周静都比较节约,没有什么大的花销,小日子一直过得挺滋润”……

而在每次通话的末尾,我也会特意再提一句:“你觉得李勋这人怎么样?”

回答依旧是如出一辙:“李勋很踏实,脾气也好。”

…………

一口气打出十几个电话,周静提供的亲朋好友里,只有一个名叫常航的人没接电话。

那是李勋的表哥,据说也是众多亲朋里跟他关系最好的。

放下电话和笔记本,我抬头伸了一个懒腰,注视着阳光下的公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上午十一点,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缓步离开了公园。

从静谧的公园重新来到喧嚣的街道,我犹豫片刻,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钻进出租车,我对司机说出目的地:“九龙集团总部。”

司机应了一声“好嘞”,猛地踩下了油门。

…………

话说这九龙集团,在河东市绝对是一个童叟皆知的存在。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这家企业从一个生产塑料桶的小作坊起家,在本市日用百货行业一路高歌猛进,迅速向全省扩张,不仅涉足河东市乃至整个双河省的地产、商贸、物流等多个产业,还跻身全国五百强之列,成为双河省的一个商业传奇。

失踪的李勋,就是这家大型综合性企业的一名中层管理人员。

出租车快递地穿过街道,从长嘉区进入北河区,又一路直奔北河的商业中心——鱼头湾总部基地。

进入鱼头湾总部基地,道路两侧的高大写字楼群扑面而来。

几分钟后,一座巨大的分体式写字楼出现在汽车前方。

这就是九龙集团总部。

车到楼下,我付钱下车,快步来到写字楼脚下。

在九龙集团的大门前,竖立着一座巨大的腾龙铜像。

时值正午,阳光越发强烈,照耀在张牙舞爪的龙上,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光。

我盯着铜像看了一会儿,竟然有些意兴阑珊,于是转头进了大楼。

来到接待前台,一位身穿深红色职业套装的前台小姐走了过来,面带职业化的微笑问:“先生,请问您找哪位?”

我也挤出一个同样没有温度的笑容,轻声说出了一个周静之前告诉我的名字:“我找企划部的王凯旋。”

“请稍等,我这就给王总说一下。”前台小姐抓起了电话,拨出一串号码,“喂,王总吗?我是前台小陈,有一位先生想找你……”

说着,前台小姐捂住听筒,转头轻声对我说:“先生,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路。”我笑了笑,“你就说是周静让我给他送东西来的。”

前台小姐点点头,对着电话复述了一遍,似乎是得到了王凯旋的同意,她放下电话对我笑道:“路先生,请上19楼总监办公室。”

坐电梯来到19楼,我才发现整个楼层都是企划部的地盘。

走进一间硕大的办公室,就见密集的格子间里,数十名员工正各自忙碌。

“哟嗬,这部门可真是够大的……比起就我一个人的《暗角》,这才叫核心部门啊……”我心里酸唧唧地想着,叫住了一个正从面前急匆匆经过的男人,“请问王总的办公室……”

“就在那间。”不等我说完,男人就抬起手,朝身后的一间小办公室一指,随即又转身朝前奔去。

“哟嗬,瞧这些员工忙得,他们老板一定天天在背后催命吧。”我心里又念叨了一句,抬脚朝男人所指的小办公室走去。

小办公室门没关,里面坐着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就见他三十来岁,上身穿一件灰色呢子风衣,下身是一条韩版束腿弹力休闲裤,穿着尖头英伦风皮鞋的脚正不住地抖动。

“这就是王凯旋吧?打扮还挺潮……话说全国五百强企业的精英就是不一样啊……”我一边暗自嘀咕,一边抬手敲了敲门,“请问是王凯旋王总吗?”

男人这才注意到我,急忙对着电话说了句“策划就先这样吧”,随即放下电话站起身,来到我面前轻声说:“你就是小静的朋友?”

我点点头:“她让我来找你请教一些李勋的事。”

听到“李勋”二字,王凯旋本来就很严肃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阴霾。

他有些神经质地看了看门外,又轻轻合上办公室的门,这才开口道:“小李子还是没有消息?小静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愣,随即“扑哧”一声乐了:“王总,我是来找你了解情况的,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王凯旋尬笑道:“抱歉,我一直很担心小李子和小静……三个月前,小李子被裁员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了。特别是李勋,电话关机,留言也不回……”

“裁员?”听到这话,我心里一动,“之前周静跟我说,李勋是主动辞职的呀!”

这么想着,一种不能名状的兴奋,悄然涌上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