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守望未来的晴天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明白林小轮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人或许到临死前才会对一切释怀,无论是感情,还是仇恨,还是所有的不甘。在临死前的那一刻,生命岌岌可危,然后你才能很认真地对这个世界道一句:永别了。

01

2014年3月,我与郭路一同飞往美国。

在飞机上,去年8月在超市里和飞机上发生的事情终于一幕幕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林小轮,你该给我一个说法了,这一次请不要再赶我走了。

下了飞机,郭路先陪我去学校报到,再找到宿舍,把行李全部整理好。

我花了两个小时精心打扮了一番,连宿舍里的外国友人都夸我很漂亮。

我忐忑又期待地与等了我半个小时的郭路一起往唐阿姨说的医院赶过去。

我幻想着与林小轮的重逢,我会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见到我时是什么表情。

我想过千万种和林小轮重逢时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我竟然不能顺利地与他见面。

在坐车去医院前,丁楚楚打来电话,约我出去说说话,是关于林小轮的病情。

我让郭路先去医院,让他不要告诉林小轮我已经在洛杉矶了,然后去了丁楚楚所说的那家中国餐厅。

丁楚楚坐在靠窗的位子,我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地走了过去。

丁楚楚笑着和我打招呼:“乐乐,过来坐。”

她的气色不太好,曾经告诉我女人适合裸妆的丁楚楚,现在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底,精心化好的妆容掩盖住了憔悴的脸色。

但是她的眼睛骗不了我。

我坐下来,淡淡地说:“好久不见。”

丁楚楚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乐乐,你变了。”

“这句话你以前也说过。”

再次跟丁楚楚坐在一起聊天,我感觉已经物是人非了。

丁楚楚摇了摇头:“你变得比以前更好了,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与自信,而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燃为灰烬了。”

“是吗?”我微微一笑,“谢谢。”

丁楚楚听出了我的敷衍,也不再叙旧,直接问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

丁楚楚又试探地问:“包括……我喜欢上林小轮的事情?”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之前我只是猜测,不过看到你为了他放弃了学业来到洛杉矶,这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丁楚楚笑道:“是的。”

她看上去真的很疲惫,只是半年多不见,就仿佛从一个刚刚20岁的女生变成了一个30岁的女人。

“我还是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吧。”丁楚楚喝了一口茶,眼神飘向窗外,思绪也渐渐飘远。

02

在我表白未果的那一天,丁楚楚替我挡了那一球的时候,林小轮心里的计划就走出了第一步。

没错,林小轮是故意将篮球砸向我,让丁楚楚有机会替我挡那一下的。

当我问丁楚楚对林小轮是什么态度的时候,丁楚楚一直看着电脑屏幕发呆,是因为她在看林小轮发来的消息。

林小轮告诉她他患有心脏病的时候,就是我刚刚从阳台上走进去的时候。丁楚楚合上了电脑,然后,她向我索取了一个原谅。

丁楚楚跟林小轮的第一次约会虽然去了电影院,但他们并没有看电影。

电影院的另一个出口与旁边的超市是连通的,林小轮带着丁楚楚从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一起去了咖啡店。

林小轮面前放着一杯蓝山,丁楚楚面前放着一杯摩卡。

两个人相顾无言。

最后,是丁楚楚率先打破了沉默:“林小轮,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太幼稚了?”

林小轮一愣,随即温柔地笑了,眉眼如三月的阳光一般温暖:“我也觉得自己挺幼稚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让我和郭路来陪你演戏呢?”丁楚楚不解地问道。

林小轮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到了要这么做,只是想到了一定不能让乐乐知道这件事。我跟乐乐一样,从小到大身边都只有彼此,没有其他的朋友。郭路是我哥哥,我才求他帮忙的,而你是乐乐的朋友,所以……”

“如果我不答应呢?”丁楚楚皱着眉头,声音带着一丝酸涩,“你知道吗?我这样的性格在小时候也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从小就在武侠小说里长大,别人都说我异想天开、不切实际。虽然我跟乐乐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现在要我帮你做这些事情,其实是在伤害乐乐,你明白吗?”

林小轮有些焦急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楚楚,请你相信,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乐乐身上,她也会这么做的,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心里明白。”

“可你释怀了吗?”丁楚楚逼问道。

林小轮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没有释怀。”

他闭上眼睛,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我一直不清楚情况,以为乐乐喜欢上了别人的话,我一定会真心祝福她的,不管心里有多苦。而且乐乐的性格很要强,她要是知道了我跟别的女孩子交往,她不会来问个究竟的,最多和我闹一闹,闹累了也就过去了。”

“你真的挺自私的。”丁楚楚苦笑着说道,伸手抹了抹脸,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林小轮突然提不上气,他强撑着,手指紧紧抓着桌子边缘,咬牙说道:“能留下坏的印象自然是最好的。”

丁楚楚发现了林小轮的异常,连忙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林小轮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两只手颤抖着从包里掏出药丸,药丸撒了一地。

丁楚楚被这一幕吓了一跳,连忙找服务员要了一杯温水,然后仔细看了看药瓶上的说明,给林小轮喂了药。

林小轮吃了药后,好半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丁楚楚坐回到位子上,对林小轮说:“好吧,我可以跟你试试看。”

听到这个答案,林小轮眼中闪过一丝光,然后垂着头说:“谢谢你,楚楚。”

03

说着说着,丁楚楚的眼里闪出了泪光。

丁楚楚继续说:“作为一个演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深陷在戏里不能自拔的。”

“后来你真的爱上林小轮了。”我苦笑道。

丁楚楚点点头,说:“没错。大概是因为我答应帮他而被你误会,所以他有点儿于心不忍,对我特别好,就像是对待真正的女朋友一样。牵手、拥抱、安慰、呵护……他都毫不吝啬地为我做了,除了亲吻,他什么都愿意给我。正当我……”丁楚楚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正当我误以为我们假戏成真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对你的留恋。他说,怕一下子跟你断了关系你会看出破绽,所以要一点点地过来,他仍旧对你那么好,就像朋友似的,除了不能爱你……”

我伸手抹了抹眼泪。

丁楚楚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泣不成声地说:“乐乐,我不知道林小轮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每次他看到你和郭路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心痛地捂着胸口,他简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啊。可是这么久了,你都快心灰意冷了,他却还是放不下你,不仅放不下,甚至对你的感情越来越强烈。乐乐,我每天牵着林小轮的手,他的手总是冰凉的,他那颗火热的心在你的身上,留给我的只是我乞讨过来的凄凉……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看着对方思念别人,然后一个人黯然神伤,为什么我们要活得这么痛苦……我真的不明白……”

丁楚楚越说越难过,她把头埋在桌上,肩膀不停地颤抖,不断地抽泣着。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机械地擦着不断流出来的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楚楚慢慢抬起头,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

丁楚楚擦干眼泪,看着我,重新展露笑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陪着林小轮演戏吗?”

我还是摇头。

丁楚楚喝了口茶,眉目含笑地说:“这半年多,林小轮一直住在医院,每天都是我和唐阿姨一起照顾他。”

“然后呢?”我希望丁楚楚能挑重要的话说。

“我为林小轮放弃了学业,只身一人来到洛杉矶,靠打零工为生。我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林小轮向我承诺过,倘若他运气好,找得到合适的心脏,他会在手术成功后娶我。”

丁楚楚说的最后几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直直地劈进我的心里。我心里一惊,紧紧地抓着茶杯。

丁楚楚看到我的反应,问:“乐乐,你不能祝福我们吗?虽然我知道小轮可能还没有完全放下你,但是有了这个承诺,我就很安心了,你了解他的,知道他说话算话。”

虽然已经心如刀割,但我还是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淡淡地说:“你的话我不会信的,除非是林小轮亲口跟我说。”

“你那样会自讨没趣的。”

“是吗,楚楚?”我抬头,笑着看向她,“这么久没见,你忘了我是个知难而进的人了?没有挑战性的事情,我还不乐意做呢。”

丁楚楚脸色微变,又很快露出自信的笑容:“那好,你试试看吧。”

我站起来,将茶水钱放在桌上,说:“我请客。”

说完,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餐厅。

有多少感情,就要用多少自信来支撑,哪怕只是伪装,也要做得滴水不漏、密不透风。

我打电话让郭路来接我去医院,郭路却告诉我林小轮不在医院。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郭路正坐在医院门口等我。

我着急地问道:“林小轮怎么不在医院?”

郭路支支吾吾地说:“他跟唐阿姨出去了,说你留在医院里一刻,他就在外面多待一刻,你不走,他就不回来。”

“幼稚!”我埋怨道。

“他猜到你来了,虽然一切都被拆穿了,但是他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

“我知道。”白痴都能看出来林小轮那小子在想什么,除了想让我死心之外,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

可我秦乐是谁?我可是打不死的小蟑螂。

于是,我大声嚷道:“林小轮有病吧?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了?做他的白日梦去吧!我就不信了,区区一个洛杉矶,他生着病还能躲到哪里去!”

说完,我愤愤地离开了。

躲在外面往医院大厅里偷看的时候,我果然瞧见了前台护士拿起了电话,东张西望的。

郭路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指了指医院不远处的街边公园,说:“等。”

傍晚5点的时候,唐阿姨推着林小轮从外面回来了。

林小轮坐在轮椅上,头垂得很低,以至于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等到唐阿姨和林小轮进了医院之后,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丁楚楚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盒。

不过,她走她的,我走我的,我们互不相干。

林小轮的病房在5楼,窗户朝西开,每天都能看到夕阳,是丁楚楚特意向护士要求的。

这是她在走廊上告诉我的。

走到林小轮的病房门口时,唐阿姨轻手轻脚地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小心地关上了门。

“阿姨。”丁楚楚轻轻地喊了一声,迎了上去。唐阿姨想跟她说什么,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身上。

唐阿姨连忙走过来,将我拉到楼下大厅才松开我的手:“乐乐,你真的来了?”

我不解地问:“阿姨,您以为我说的是假话吗?”

“不是的。”唐阿姨解释道,“小轮现在不想见你,我没办法把你带到他身边去。”

我淡淡地回答道:“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在这边念书了,有的是时间,可是小轮为什么不肯见我呢?他的伎俩已经被我识破了,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唐阿姨也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轻轻推着我,低声说:“乐乐,你还是先回学校吧,我在这边劝劝小轮,等他愿意见你了,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阿姨,您不要敷衍我了。”

我不顾唐阿姨的阻拦,毅然地走到电梯前。

唐阿姨拦我不得,急得大喊:“乐乐,你就听阿姨的吧,你不要上去,你这样会刺激到小轮的,他已经受不起刺激了……”

唐阿姨带着哭腔,语气几近乞求。

我突然流下了眼泪。

唐阿姨哽咽着说:“小轮说,那些没有结局的未来,他不会给你,你也最好不要拥有。乐乐,阿姨知道你心里苦,但是阿姨求求你,体谅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小轮已经因为你迟了这么久才来接受治疗,你不要再去刺激他了。”

我放在电梯按钮上的手缓缓收回,像是被夺走了灵魂的傀儡一般,慢慢地走到了医院门口。

我没有跟唐阿姨打招呼,如行尸走肉般离开了医院。唐阿姨在身后呼唤我,我也没有力气答应了。

我的灵魂仿佛被掏空了,没有了意识,没有了理智,没有了任何感觉。

如果他要我等,我可以等,要我忘,我也可以忘。

可是他这样不肯见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抬头看向天空,洛杉矶的天空好像跟天津的没有什么不一样。明净的天空一尘不染,像极了那个时候的我和林小轮。

林小轮说,广袤的天空拥有无限的可能,可能会出现彩虹,也有可能会出现倾盆大雨。

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你偏偏遇见了我,我偏偏记住了你?

真伤脑筋。

04

回到学校后,我在学校待了一个礼拜,在点心师傅那里学做了一些林小轮爱吃的点心,再一次前往医院。

不管林小轮见不见我,总之我要见到他。

我径直走进了林小轮的病房,林小轮此时不在病房里。

我在病房里等了一个小时,忽然从外面的楼道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我走到门口,往门外张望。林小轮坐在轮椅上,仰着头和身后的丁楚楚说着话。

我安静地站着。

丁楚楚看到我后,推轮椅的动作顿住了。林小轮把目光往上移,在看到我的一刹那,瞳孔紧缩。

我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林小轮,好久不见。”

林小轮怔怔地看着我,抓住轮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我走过去,低头笑道:“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你刚才出去玩了吗?楚楚,我来推吧。”说着,我伸手去抓轮椅推手。

“楚楚。”林小轮的声音极具威慑力,丁楚楚吓了一跳,我的心也紧张得怦怦直跳。

“推我进去。”林小轮说。

丁楚楚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推着林小轮从我身边绕了过去,走进了病房。我不甘心地跟进去,看着丁楚楚小心翼翼地把林小轮扶到病**。

我走到床边,拿出点心,说:“小轮,这是我特意学做的点心,我和点心师傅说了你的身体状况,他说这个你可以吃,味道很好,能让你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我把手里的点心送到林小轮的嘴边,林小轮却看也不看我,冷冷地说:“如果你不出现的话,我的心情会很好的。”

闻言,我忍住心里的疼痛,强颜欢笑道:“你尝一口,我马上就走。”

林小轮不耐烦地推开我的手:“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被他这么一推,我手里的点心掉到了地上。

我弯腰捡起来,吹了吹,轻声说:“小轮,你轻一点儿,它也会痛的。”

我话里有话,林小轮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我把点心重新放到盒子里,笑着说:“我把点心放在这里了,楚楚,你喂小轮吃一点儿,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晚上再过来看你们。”

说完,我径直走出了病房。

直到走出医院,我才敢哭出来,才敢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没关系,我可以忍受一切,只要能看到他就好了,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下午的课程一结束,我连晚饭都没吃就匆匆赶去了医院。虽然已经为自己打过气了,但是在看到点心盒里的点心一个都没有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感到一阵抽痛。

郭路和丁楚楚都在,我站在病房里,像是一个笑话。

“你又来做什么?”林小轮不冷不热地问我。

“看你。”我诚实地回答。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林小轮转过头说道。

我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说:“我来看看你就走。”

林小轮气得从**坐起来,指着我吼道:“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我说了,我不需要你来看我,你一直赖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小轮继续说:“你这样像块牛皮糖一样,你烦不烦啊?”

我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冲到林小轮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大声说:“你嚷嚷什么啊?指着我干吗?我在这里碍你什么事了?不喜欢我待在这里是吧?想跟丁楚楚结婚是吧?行啊,你好起来啊,你好起来,我立马就滚,像个鸵鸟蛋一样麻溜地滚。你那点儿心思谁不知道,你装什么装啊?林小轮,你要是那么想要我离开,我干脆直接从这里跳下去好了,死了不就离开你了?”

林小轮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唐阿姨急忙上前安抚他,让他不要激动,哀求我:“乐乐,你别再说了。”

虽然心里担心,但我还是继续说道:“林小轮,我偏不走,看你能拿我怎么办,有本事就跳起来打我。”说完,我坐回凳子上,跷着二郎腿,双手环胸,固执地看向另一边。

林小轮一闭眼,搬起了救兵:“妈,让她出去。”

“我不走。”不等唐阿姨回答他的话,我就坚定地答道。

林小轮拿我没办法,只能气急败坏地躺在**,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林小轮睡着了,唐阿姨和丁楚楚也回了租房休息,郭路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拒绝了。

我关上门,把凳子挪到床边,看着沉沉入睡的林小轮。睡着的他眉睫浓密,面色安详,就跟普通人差不多,一点儿生病的痕迹也没有。

我忍不住凑近林小轮,轻声说:“小轮,我真希望得病的那个人是我。如果是我病了,我一定会希望有你陪着我,而不是像你这样只想赶我走,你不累吗?”

林小轮睡得安稳,根本没有办法回答我。

我在心里偷笑,然后站起来,慢慢俯下身去,将嘴唇轻轻地贴在林小轮的唇上。

好凉啊……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我会以为我唇下的这个人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晚安。”我轻轻在他耳边说道,然后趴在了床边。

我实在是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林小轮的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缓缓地放在我的头上。

门外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05

林小轮渐渐接纳我了,至少不会再给我脸色看,不会动不动就赶我走了。

其实这场战役,我知道我不会输,但我没想到的是,丁楚楚会主动放弃。

我火急火燎地拦了辆出租车赶到机场,丁楚楚提着行李箱,远远地站在那里,就像坠入凡间的天使一样。

她今天打扮得体,素颜朝天,却让人看着特别舒服。

丁楚楚张开双臂,笑着说:“能拥抱一下吗?”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上去。丁楚楚轻轻搂着我,在我耳边说:“你赢了。”

干脆坦诚,释怀真诚。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无奈地笑了笑:“结婚什么的,都是我胡诌的,只是为了让你死心。”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有些时候不知道说什么,沉默最好。

丁楚楚继续说:“虽然林小轮说要你走,但他心里还是舍不得。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林小轮伸出手轻轻地揉着你的头发,那种温柔,那种宠溺,我怕是用一辈子也换不来的吧。”

“所以你现在是放弃他了,打算回国吗?”我问她。

“嗯。”丁楚楚点点头,如释重负地说,“想想我还这么年轻,不能死守着已经有主了的树是吧?我想重拾我的兴趣,重拾我的自信、自尊,还有我的人生。”

我摊摊手,真诚地说道:“我祝福你。”

丁楚楚耸了耸肩,笑着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想了想,故意卖关子:“你要是需要我,我还是可以考虑飞奔到你面前的。”

丁楚楚笑出了声,笑出了泪。她再一次搂住了我,哽咽着说:“好好保重,下次见面时,我希望是你和林小轮一起出现。”

别人都说,分别和死亡能让人冰释前嫌,看来果然不假,我明明不想哭的。

我偷偷抹去眼泪,笑着说:“好,你就等着吧。”

丁楚楚拍了拍我的肩膀,拖着行李箱转身走了,走得洒脱,也走得决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慢慢回过神来。我往机场外面退了好几十步,抬头看着刚刚起飞的飞往北京的飞机。

再见了,丁楚楚。

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带着健康的林小轮走到你面前,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丁楚楚。

06

我退回到自己的世界,屏蔽了那些远去的人和事。

我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会待在林小轮的病房,每天都会带新奇的玩意来给他看。他从毫不关心变得会慢慢转动眼珠子往我这边瞥了。

那种斜着眼睛像看一个幼稚鬼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健康快乐的他。

林小轮躺在**,问:“秦乐乐,你无不无聊?”

听到林小轮叫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兴奋地一下子蹦到他面前,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林小轮脸一红,移开目光:“没什么。”

“明明就叫我秦乐乐,你装什么啊?”我不满道。

林小轮嘟囔道:“听见了还问。”

我凑过去,柔声问道:“你不赶我走了?你肯跟我讲话了?你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了吧?”

林小轮不好意思回答,侧过身,闭着眼睛,说出一句:“懒得理你。”

“那我理你好了。”我坐在林小轮的旁边,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便靠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搂着他。

谢谢你不再拒绝我,林小轮。

搞定了林小轮的事情之后,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来到南加州大学的第二年,我拿到了高额的奖学金,给自己留一部分,寄给爸爸妈妈一部分后,余下的我全部用在了林小轮的医疗费里。

我给林小轮带去了补身子的香汤,那是我在学校食堂学了整整一个月做出的原汁原味的汤。

林小轮靠在病**,一口一口地喝着汤,点头称赞道:“还不错。”

我心里很是欣喜,忍不住扬眉道:“那是,我现在可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捉得了蟑螂,斗得过流氓。”

“夸你一句,你就上天了。”林小轮白了我一眼。

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继续剪着花瓶里的花枝。

“啪!”

身后突然传来瓷碗落地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林小轮一只手捂着胸口,难受得蜷缩在**。

“林小轮!”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冲上去,一只手扶着林小轮,另一只手不停地按着病床铃。

医生和护士赶过来,检查了一下林小轮的身体,便说道:“快,进急救室。”

我慌乱得不行,丝毫帮不上忙,只能跟着护士一起推着床,给林小轮加油打气。

只有情况危险才会进急救室的啊。

我抓着医生的手,再三地问:“林小轮怎么了?是不是情况很严重啊?”

护士将我拉开,让我不要影响医生的工作。

我只能站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唐阿姨和郭路闻讯赶了过来。

唐阿姨靠在门口,哭着请求上天保佑林小轮,郭路在一旁安慰着,心里同样焦灼难耐。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终于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唐阿姨扑上去,揪着医生的衣服哭着问道。

医生说:“目前病人救过来了,但是他的病情加重了,如果还找不到合适的心脏进行移植,恐怕他活不过一个月了。”

什么……

我仿佛被一个晴天霹雳狠狠地劈中了,唐阿姨已经晕了过去。活不过一个月?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活不过一个月了……

林小轮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

医生说:“他暂时需要靠氧气罩来维持生命,你们尽快想想办法吧。”

我一筹莫展,我们该怎么想办法?这不是骨髓,不是血液,这可是心脏,每个人只有一颗的心脏,我们要怎么想办法?

因为这件事情,我已经好几天没去上课了。学校的老师知道了这件事,号召全校师生为我捐款。

可是捐款起不到任何作用,林小轮需要的是心脏。

几天下来,我已经疲惫得不行了。

在宿舍打瞌睡的时候,郭路忽然打来了电话。

“喂?”我揉着眉心,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郭路的声音有些忐忑,有些焦急,像一颗炸弹在我脑中爆炸了。他说:“乐乐,你快来医院吧,小轮好像不行了……”

我猛地清醒过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急急忙忙地从宿舍跑向医院。

“不行了”是什么意思?林小轮,你必须给我好好地撑着!撑着我来找你,撑着找到合适的心脏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林小轮,你不可以就这样丢下我,不可以……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脚掌踩在柏油马路上,传来了灼热刺痛感。

我感觉整个世界像是陷入了深海之中,被海水笼罩着的人们呼吸困难,呼救无果,挣扎到等待着死亡,无能为力。

马路上红灯一直闪烁着,我心急如焚,不顾来往的车辆,径直冲了过去。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

我忽然被重重地抛起,我看见四周许多惊慌的脸庞,许多惊慌的目光,他们张大着嘴巴,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怎么了?我不是要去见林小轮吗?为什么都看着我……

我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身下的车辆挤在了一起,各种喇叭鸣叫声穿透我的耳膜。

我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一辆轿车的挡风玻璃上,留下了一片刺目的红色印记,然后,我不受控制地从挡风玻璃上滚落下来。

我忽然动弹不得,身下热乎乎的**正在弥漫开来。我几乎忘了疼痛。

一个外国人的脸庞在我眼前放大,我想要抬头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口中流出来的是大量的血。

我缓缓抬起手,揪着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沾着血迹,捂着自己的胸口。

那人的头垂得低低的,我找到他的耳朵,艰难地挤出声音:“Sinai Hospital(西奈医院)……我……我的心脏,给……给他……”

只要把我送到林小轮在的西奈医院就好了吧?他们都会明白的吧?

我的头好沉,眼皮好重,好想就这样睡下去。

一只胳膊揽住了我的肩膀,我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慢慢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