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身边不是没有人陪伴,只是属于我的人还没有到来。那个人是谁,是倪诺吗?他给我最坚实的双臂,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快乐起来。我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依靠他,相信他。可心中那种淡淡的、时隐时现的不安与痛苦又是什么?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拼图碎片,又好像是握在手中的风筝被大风吹跑,我只能无力地看着它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1.

倪诺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他也变得忙碌起来,每天穿梭在病患和医院之间,却也总是会找到空闲的时间和我打电话,给我准备小小的惊喜,带我去某家平日里根本不起眼的、味道却极佳的餐厅寻找新的乐趣。

漫长的假期,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充实,我打算调剂下无聊枯燥的日子,于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清吧找到了兼职的工作。

刚开始面对不熟悉的一切,我有些手忙脚乱。清吧的老板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人,二十六七岁,已经拥有了美满的家庭,她两岁的女儿总是挥舞着双手,软软地叫着我姐姐。

老板娘对我既耐心又温柔,她教我怎样调制咖啡,做出好吃的甜点,偶尔她会安静地坐在窗前的秋千上,语调轻柔地说:“闻钰啊,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我做过很多疯狂的事情呢……”

我对着咖啡杯子挤奶油的动作顿在那里,呆呆地应着:“啊?”

“我攒了很久的钱,穿越了大半个中国,去遥远的地方寻找自己喜欢的男生,当时那个心情啊,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忘记,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都硬生生挺了过来,只靠着即将见面的喜悦支撑着一切。”

我抿着嘴角,小声发问:“不累吗?”

老板娘微笑:“啊……身体上的疲惫是必然的,可心中还是很开心啊。我买了一束最漂亮的蓝色妖姬,找到他所在的学校苦等了几个小时,等到的却是他和其他女孩恩爱的身影,我几乎崩溃了。”

手中的卡布奇诺缓缓形成,散发出诱人甜蜜的香气来。

我怔怔地盯着杯子,话语也有些飘忽:“一定很伤心……”

“那是当然,失去了自己深爱的男人,那种痛苦是言语无法形容的。那时我年轻气盛,将手中的花砸在了他和那个女孩的脸上,大声质问,泪流满面。

而他呢?他只是冷漠地将我推开,质问‘这样无理取闹难道会有什么满意的结果吗’,那一刻,我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精致的脸庞带着释然,“我也真正懂得了,强求的东西终有一天会破碎。我的人生不会空白,只是要等的人还没有来临。”

这样的话,母亲也曾对我说过。

身边不是没有人陪伴,只是属于我的人还没有到来。

那个人是谁,是倪诺吗?

他给我最坚实的双臂,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快乐起来。

我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依靠他、相信他。

可心中那种淡淡的、时隐时现的不安与痛苦又是什么?

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拼图碎片,又好像是握在手中的风筝被大风吹跑,我只能无力地看着它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抿着那杯咖啡,甜蜜苦涩的气息从舌尖蔓延,直抵心脏最深处。

只要尽量去忽视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可以了吗?

清吧的客人形形色色,大多都是放学后想要放松心情,和朋友聊天谈心的学生。

有人很多时候只是点一杯咖啡或果汁安静地享受时光的流逝,也有很多性格活泼的男孩子会不时开些并不恶劣的玩笑。

“美女,电话号码可不可以给我留一下,我会经常光顾的!”一个留着板寸头的少年调皮地眨着眼睛对我挥手。

这种调侃都不带有恶意,若是换作从前我定然会冷下脸来拒绝或和他们发生恼人的争吵,可现在,我只是平和地将冰镇可乐放在桌子上,淡淡地回答:“没有给你电话号码也看到你经常光顾了啊。”

少年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有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我每天按时去到清吧工作,晚上和母亲在家中闲谈。这些日子,她总是唠叨着和我说起曾经发生的事情,说起我小时候让人心疼担忧的模样,眼中泪光闪动。

我上前握住母亲的手,云淡风轻地说道:“现在不都很好了吗?”

“是啊,都很好了……”母亲重复着喃喃,“闻钰啊,你的身体还是最重要的,现在有倪诺陪在你的身边,我很放心。他是个成熟稳重的孩子,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

我知道,母亲很喜欢倪诺。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安心,会快乐,会惊喜,可唯独我找不到幸福的感觉。难道是我的要求太高,对感情的选择容不得一点儿瑕疵吗?

倪诺这种完美的男人,我还能去要求什么?

为了不让母亲继续担心,我只能点头答应,并承诺我们会好好在一起。

可承诺这种东西,说穿了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罢了,是否会有破碎的那一天,是不得而知的。

时间在每天的忙碌中过得飞快,我也在开学前夕迎来了20岁的生日。

倪诺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虽然我无数次说过只简单地吃个饭就可以,不需要什么形式,他还是执着地计划着。

早晨起床后发现母亲已经为我煮好了一碗放着两个煎鸡蛋的长寿面,她坐在桌子旁微笑地看着我将那碗面吃个精光,疼惜地抱住我说:“我亲爱的宝贝,生日快乐,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靠在她的怀里,双眼湿润。

我说:“妈,我早已长大了啊。”

因为早就了解到了我生日的时间,清吧的老板娘大方地给我放了一整天的假,还给我订了一个巨大的水果蛋糕,她摇着头把连连道谢的我推出了门外,大声喊道:“好好享受青春啊!”

我只能不停地答应。

倪诺在一家氛围极佳的西餐厅订好了包房,菜品也经过了精心挑选,房间里堆满了彩色的气球,还挂着漂亮的丝带,角落里几只可爱的玩偶娃娃瞪着无辜的眼睛。

“20岁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所以一定要隆重度过。”倪诺满意地打量着布置精美的房间,“我知道你喜欢这些有趣的东西。”

我无奈地望着他:“的确很喜欢,可真的不用费这么多的心思啊,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哈!现在会说甜言蜜语了,不错,值得奖励。”倪诺故作吃惊,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暗红色天鹅绒礼盒,说道,“送你的,我选了很久,看喜不喜欢。”

看着倪诺期待的神色,我不忍打破,只能微笑着将那个盒子接过来,缓缓打开。

一枚小巧璀璨的钻石吊坠安静地躺在盒子的中央,发出低调奢华的光芒。

我下意识地问出口:“一定很贵吧?”

话音刚落,就见倪诺责备地伸出手来,弹了弹我的额头:“不要说这些事情,只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喜欢……”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决定不在这里和他争论。

倪诺更加满意地扬了扬下巴,朝包房外面望去:“还有一个你熟悉的故人,你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我把他找来了。”

听到“故人”这两个字,我眉头一跳,开始搜寻记忆之中的每一个身影,不知他口中说的这个神秘人士到底是谁。

思索间,房门被一双瘦长的手用力推开,许久未见的许泽君捧着一束怒放的鲜花,微笑着走到我的面前。

他长高了,也变瘦了,容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只是曾经那停留在双眼中的浮躁与稚气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成熟气息。

倪诺清咳了两声,起身说道:“我还有点儿别的事情,一会儿回来,你们先聊着。”

说着,他对许泽君友好地点了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出了包房。

我明白,他是想要留给我们足够充分的空间交谈。

“闻钰,你看起来不错,身体也好多了吧?”许泽君动作自然地将手中的花放到桌子上,坐到我的对面。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半晌才开口回答:“是……没什么问题了。”

许泽君又是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了香烟,可刚刚放到嘴边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再次放下了。

我误以为他害怕干扰到我,连忙解释:“我没关系的,你抽吧。”

他摇了摇头,眸中涌起一缕哀伤:“只是见到你,也突然想起了姜幸,她曾经最讨厌我抽烟了。”

姜幸……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恍惚得无以复加。

现在能和我聊起姜幸的人少之又少,为了不揭开我那已经愈合的伤疤,倪诺从来不会问出口,母亲也不提。

有时我真的很寂寞,想起姜幸陪伴在我身边的日子,就会买两罐我们都喜欢喝的啤酒来到她的坟墓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近期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她还面带笑容地聆听着我、安慰着我。

此时的故人许泽君突然说起了她,我禁不住感慨万千。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再次想起姜幸,我已经可以释怀了。”许泽君凝视着摆放在桌子上的香烟,“还记得小的时候,她像跟屁虫一样追在我的身后叫哥哥,这样的场景还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也记起姜幸和我回忆往事的模样:“她也和我说过,你总是那么宠她,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总是第一个拿给她。”

说到这里,我们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闻钰,你是姜幸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许泽君长叹一口气,语气平淡地说,“我曾经很不理解,为什么她要向你隐瞒自己生病的事实、喜欢向南风的事实,可现在,我终于懂了。”他抬起头来,直视我的双眼,“她不忍心让你难过,这是她保护你的方式。”

我的心猛然抽痛,好像被无数根尖针狠狠划过。

我又如何不知道?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情绪、呵护着我的自尊,明明是个女孩子,却倔强得像男生。

“我们都有不同的、保护重要之人的方法,或许有时让人无法理解,有时也过于偏激,可初衷都是好的。”他拿起那支被丢下的香烟把玩着,“如今看到你过得很好,没有辜负姜幸的希望,我就放心了。闻钰,生日快乐,希望你能一直快乐下去。”

说完,他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起身,推门离开了。

桌子上的蛋糕上插着几根还没有燃尽的蜡烛,豆大的火光明明灭灭,我似乎也融入了那片火光之中,浑身滚烫,无比煎熬。

不要希望,不去希望,希望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只能给人带来失望罢了。

我抓紧了桌子的一角,垂下头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我一定会快乐下去。

2.

自从在生日那天见过许泽君后,我一直保持平稳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一些波澜,偶尔会望着某个方向出神,大脑一片空白,将错误的饮品和食物端给客人。

对于我的这些无心之举,老板娘并没有责怪,只是体贴地告诉我,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多多休息,身体才是本钱。

倪诺也发现了我的异常,他明白原因是什么,甚至有些自责邀请许泽君到来,他从忙碌的工作里抽出更多时间陪我看电影、寻找好玩的事物,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紧紧牵着我的手,好像我会走远一样。

对于他的担忧,我不知道怎样解释才好,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事情而烦忧。

终于有一天,一场令人潸然泪下的爱情电影落幕,我们坐在昏暗的放映厅里,倪诺轻到如同幻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

他说:“闻钰,你还在想着向南风,对不对?”

我悚然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明所以地瞪着倪诺。

他也瞬间发现自己的失言,表情暗淡地拉扯着我的胳膊,让我靠在他的肩上,将话题掩盖过去:“我刚才只是开玩笑,接下来我们去海洋馆好不好?”

他总是这样忍让我,甚至对我的心不在焉也可以选择包容。

我却不知该怎样回报。

放映厅中的灯亮了起来,身边的女孩子都满脸泪痕,脆弱地靠着男友,哭哭啼啼地继续说着动人的情节。

我的手机屏幕也在这个瞬间亮了起来,母亲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我接通电话后,她焦急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闻钰,程盼盼有没有联系你?她已经失踪很多天了,你的舅舅和舅妈实在没有办法了……”

听到程盼盼这个极其遥远的名字,我所有飘忽的思绪都回到了大脑,下意识地安抚母亲:“不要急,我马上回去想办法。”

挂掉电话,我眉头紧锁,陷入了困惑之中。

自从她来到我家请求原谅,说自己要搬去很远的地方后,就像真的从我的生活消失了一样。

我一直以为她的新生活也是另一种开始,不会再与我产生任何交集,却没想到,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发生什么了?”倪诺询问。

我收起手机,握住他的手,马不停蹄地向家的方向赶去:“我一个妹妹不见了,家人都很担心,先回去看看情况吧。”

当我和倪诺匆匆赶回家中的时候,舅舅和舅妈正将母亲围在中间,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看到我,舅妈第一个扑上来,枯瘦的手紧紧按住我的肩膀,口齿不清地大喊:“闻钰!你有没有见到盼盼?我已经找不到她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就是没有,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如果她出事,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活了……”

她浑浊的泪水落满了那张蜡黄疲惫的脸。

“你也别急着先质问闻钰,先冷静一下不行吗?”舅舅不耐烦地站起来。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舅妈狠狠转过头去,伸出手来直指舅舅的鼻尖,“要不是因为你的懦弱,我能和你离婚?盼盼会心情不好?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舅舅明显不想和她争论,转而态度放缓朝我发问:“盼盼联系过你吗?”

我无心卷入他们二人的争吵,只一心担忧程盼盼的下落,立刻回答:“很久没有了,她消失了几天?”

“算起来有五六天了吧,原本只是说去朋友家住,可之后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在朋友家中,这时候我们才觉得事情不对了……”

我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以我对程盼盼的了解,她虽然性格嚣张跋扈了些,却也不是那种笨到故意和家中断绝联系扰得鸡飞狗跳的傻瓜,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她最近有没有和一个叫卢天意的人联系?”我问道。

舅舅和舅妈齐齐一愣,还是舅舅先回过神来,双手一拍桌子:“对!我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多半是在他那里了,盼盼对他的感情一直很深,大概到现在也没有放下。”

“那、那快点儿联系他啊!”舅妈沙哑着嗓子催促。

我眉头一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不认识。”

卢天意的大多事情我都是从程盼盼的口中得知,其他的完全不了解,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用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嘲讽我——你原来真的有病。

我身边的倪诺也大概听懂了现在的状况,不由得发问:“你身边的其他人和这个卢天意有接触吗?”

我不经思索,脱口而出:“向南风曾经和他在一个篮球队……”话没说完,我猛地闭上嘴巴,脸色苍白。

我歉疚地转过头去凝视倪诺,他却好像完全不认识向南风这个人一样,平静地说道:“找人要紧,快点儿联系吧。”

再次拨通向南风电话的那一刻,我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内心激动的情绪。

只是除了倪诺,没有人发现,因为他们都在担忧程盼盼的下落。

短短几秒的嘟声在我听来却无比漫长,我屏住呼吸等待,终于听到了向南风那熟悉的声音——

“喂,是闻钰吗?”

那一刻,我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忘了回话。

3.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只能生生哽在喉咙中,无法说出来。

因为房间里的四双眼睛都紧紧盯在我的身上,只为等待关于程盼盼的消息。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平淡一些:“你手中有卢天意的联系方式吗?”

接下来的短短几分钟内,我把关于程盼盼的事情全部转达,向南风在那边思索半晌,突然轻笑一声:“那你还真是找对人了。”

“怎么,你可以联系到他?”我急切地追问。

“也算是吧……重要的是,我恰好最近要回国。”

回国?

我霎时震惊万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南风他要回来了,这就说明……我们可以再次见面了吗?

没等到我的回答,他也没有恼怒,只是又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他回国的时间与路线,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帮我找到程盼盼。

“卢天意的联系方式我先发给你,他最近好像在S城发展,我们可以在那里会合。”

“好,那就这样……”我完全凭着本能在同向南风谈话,“再见。”

挂掉电话,舅妈第一个冲上来不停发问:“怎么样?可以找到吗?”

“嗯……”我勉强稳住心神,“卢天意现在在S城,我们去找找看吧。这里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谢谢你,闻钰!”舅妈长舒一口气,深深弯下腰来抓住我的双手,“如果能找到盼盼,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现在找人要紧吧?”倪诺打断了她的话。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身边的倪诺脸色有些难看。

思索了半晌后,我还是小心地开口:“倪诺,你最近工作很忙,就不要和我们一起去S城了,好吗?”

“不好。”倪诺干脆地拒绝,“我的工作没关系。”

说完,他转过身去,继续和我的母亲说着什么,时不时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

我苦恼地望着他的身影,不知该如何是好。

应该是因为我和向南风再次联系让他感到心神不宁吧?

为了早日得到程盼盼的消息,我们不再犹豫,只留母亲在家,一起向S城出发。

“卢天意的地址也找到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就不要先打电话询问情况了。”我垂头摆弄着手机,“我想盼盼应该就是在他那里。”

“这个不省心的女儿,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舅舅阴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骂道。

舅妈一直都对程盼盼溺爱过度,连忙反驳:“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已经离婚了!”

“盼盼也是我女儿!”

他们二人又开始了滔滔不绝的争吵,我觉得头痛欲裂,干脆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倪诺坐在靠窗户的位子,安静得有些可怕。我想了想,还是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道:“你是在害怕吗?”

倪诺身子一颤,嘴角弯起,满不在乎地说:“我怕什么?”

果然是在害怕!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来成熟冷静的倪诺也会吃醋吗?

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我也明白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便轻轻地拍着他的手掌,低声安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倪诺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地盯着我。

我继续说:“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希望你可以明白这一点。”

就算我的心已经空洞,已经变得捉摸不透,我也不会背叛倪诺。

因为他陪伴我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在无助的时候给了我支撑的力量。

我并不是那种让人耻笑的忘恩负义之人。

听到我这样的解释,倪诺的脸色竟然没有放缓,反而多了一层薄薄的悲伤,他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可你的心呢,你的心又在哪里……”

我的心思被他一语戳穿,顿时无地自容。

车外枯燥的景色一成不变,舅舅和舅妈的争吵也终于停止,我依然握着倪诺的手,却有一种想要逃开的感觉。

我突然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他了。

4.

到达S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我们一行人不顾身体的疲惫向卢天意所居住的地方赶去,其间我收到了向南风的短信,他也会很快来到。

我再次将心中泛起的那一丝涟漪压下,不去理会。

舅舅和舅妈显然情绪激动,走在路上的时候细心地留意着每个身影,看样子如果今天在这里找不到程盼盼,他们会彻底失去理智。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了收获,当我们找到卢天意家中时,远远地就看到了正失魂落魄地蹲在路灯下的程盼盼。

她穿着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头发凌乱,双眼肿得好像两个核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着电话那边说着什么。

“盼盼!”

舅舅、舅妈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然后疯了一样朝她跑去。

我悬在嗓子处的心也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没事就好,只要找到了就好……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程盼盼错愕地抬起头来,在看清了是她的父母后,竟然惊慌地起身,朝前方踉踉跄跄地逃离,还不停地挥着手大喊:“别过来!你们别想带走我!”

倪诺的反应最快,早就找到了最近的路线,迅速冲上去,将程盼盼轻易抓住了。

舅妈气喘吁吁地紧跟其后,看着还在拼命挣扎的程盼盼,她发出一声崩溃似的尖叫,抬手一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程盼盼像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捂着脸颊软软地蹲了下去。

“妈,你打我?”她的声音极轻。

不怪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直以来,程盼盼都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想办法摘下来给她,别说打她,就连几句重话恐怕都没有说过吧?

可她做出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不仅不顾自身的安危,还让家人担心,千里迢迢来找她。

“我打的就是你!”舅妈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你知道这些天为了找你,我连一个安稳的觉都没有睡过吗?”

“那你不要找我就好了,让我在这个地方自生自灭!”程盼盼蹲在地上,仰着头大声喊道,满脸泪水,“卢天意他也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的嘴角动了动,敏感地捕捉到了“卢天意”这三个字。

程盼盼的失踪果然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舅妈气得浑身发抖,眼看第二个巴掌马上又要落到程盼盼的脸上,我连忙上前将她护在怀里,有些无奈地说:“现在打她有什么用?人找到了不就好了,总之已经到了卢天意的家,我们总要上去了解一下情况吧?”

生怕舅妈再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误伤我,倪诺也警惕地走过来,将我们二人挡在了身后。

“闻钰姐,呜呜呜……卢天意这个浑蛋,我要杀了他……”程盼盼将头埋在我的怀里,含糊不清地抱怨到。

“你早就知道,还来自投罗网?”我也忍不住发起脾气来,“他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为什么还要做傻事?”

程盼盼却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不停地流泪。

“好了,先去卢天意那里吧。”被这些状况搅到头疼脑热,倪诺叹着气从背包里找出干净的手帕和湿巾递给程盼盼,说,“毕竟要从他那里了解情况,不是吗?”

我怀里的程盼盼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舅舅和舅妈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情绪也缓和了许多。

我抬起头来,望着卢天意所在的三楼,里面的灯亮着。

“闻钰姐,卢天意狠心将我甩掉,又找了一个有钱的、比他年龄还要大的女人……”擦干眼泪后,程盼盼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恨意,“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还把我赶了出来,我、我为了他来到这个城市,他却这样对我……”

我眉头紧皱,刚想开口再斥责她几句,就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愠怒地说道:“都是你自己活该!”

我们齐刷刷地转过身去,发现向南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附近,他浑身上下都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手中还提着行李箱。

他的头发比以前要长了些,挡住了额头,偶尔扫过那双深沉的眸子。

倪诺目光微动,却又很快回过头去。

“你回来了?”我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刚下飞机我就朝这边赶过来了。”向南风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颤抖着的程盼盼身上,“我们先找到卢天意再说!”

5.

向南风将行李箱寄存在了附近的旅馆中,又带着我们爬上三楼,毫不犹豫地敲响了卢天意的家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向南风出现,倪诺总是紧紧贴在我的身边,稍微拉开一点儿距离,他的脸上都会出现惶恐不安的神色。

可紧要关头,我无心去计较这个,却听见房屋里先是响起了走路的声音,越来越近,随后卢天意很不客气地大吼:“程盼盼,我说过不想见你了,你再来找我,信不信我——”

“咔嗒”一声,门被打开了。

卢天意看着面前一群脸色不善的人,匆忙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要干什么?”

向南风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他并没有和卢天意废话,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程盼盼双目通红,也扑上前去撕扯他的头发,抓花了他的脸颊:“浑蛋!

竟然敢抛弃我!我今天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房间里,卢天意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我视而不见,径直走进他的屋子——里面简单破旧,除了日常必需的家具和生活用品,连电脑和电视都没有。

我找到了程盼盼的行李和日常用品,全部装好,倪诺在我的身边安静地叠着衣物,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那个粉红色的泰迪熊娃娃也被程盼盼带来了。

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如果没有它,她都没有办法正常入眠。

她将它也带到了卢天意家,是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和他生活在一起了吗?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门前的呼痛声渐渐弱了下去,程盼盼的东西也收拾完毕,我听到卢天意快要断气了的哀求:“我、我错了……你们别、别打了……”

“呸!”程盼盼发泄完了内心的愤怒后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狂野少女,“今天便宜你了!”

她意犹未尽地想要再骂些什么,却被我拦了下来:“不要痛打落水狗了,吃一堑长一智吧。”

程盼盼不解气地甩了甩手,一扭头,竟然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们一群还不明所以的人面面相觑。

“你们都没什么事吧?”还是向南风先开口说话。

舅舅和舅妈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连忙去追不懂事的程盼盼了,只余我们三个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看着这样的场景,我突然又记起那天中午,我们三个围在一张桌子边吃饭时的样子……

倪诺对向南风的敌意愈发明显,他死死握住我的手,语气强作无谓:“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回去了吧?”

向南风没有想到会是他回答,愣在那里,表情有些难看。

我张了张嘴,身子已经转向了向南风,原本还有很多压抑在心中的话想要问,想要说,甚至想要和他在一起聊一聊姜幸。

或许……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吧。

可倪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排斥气息,我被他这种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模样吓了一跳,也瞬间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他是太怕失去我了。

此时的向南风站在他的面前,与敌人没什么区别吧?

想起成熟冷静的倪诺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想起他带着不安的双眼,我只能默默地别开视线,也应和着说:“是该回家了。今天谢谢你了,向南风。”

他眸色一暗,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倪诺握着我手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我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气声,他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慌张地问道:“对不起……没事吧?”

我沉默半晌,揉了揉手指,轻声说:“没事。”

“我刚才……”倪诺欲言又止。

“刚才怎么了?”我突然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不是事情都解决了吗?我们也快点儿回家吧,我妈说煮了好喝的汤在等着我们。”

倪诺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过了很久,才怔怔地点头。

我再次牵起他的手,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可脚下的步伐总是在不经意间加快,好似要逃离什么一样。

快点儿离开这个地方,快点儿,闻钰……否则你会忍不住回头,忍不住去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6.

我和向南风之间好像自动地筑起了一道高大的围墙,也形成了一种可笑的默契——互不联系。

就像那次因为寻找程盼盼而迫不得已的会面是场镜花水月的幻觉一样。

回到家后,舅妈狠狠教训了程盼盼一顿,又和舅舅带着很多东西再次来到我家登门致谢。曾经对我尖酸刻薄、冷言冷语的舅妈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握着我的手落泪道:“闻钰,舅妈曾经对你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唉,我只希望盼盼可以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我摇了摇头,对曾经发生的所有都一笑泯恩仇,或者说,我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在我的记忆中,痛苦和黑暗都在被一点点地消化,我只想让它剩下美好与快乐。

“盼盼还小,总有一天会懂事的。”我这样安慰着。

舅妈不停地点着头,眼泪不断落下。

倪诺又带着很多东西前来,他出色的语言表达能力和理解能力让任何一个交谈对象都对他心生欢喜,包括我的母亲。

为了迎接倪诺的到来,母亲下厨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其间几乎要忽视了我的存在,不停地往倪诺的碗里夹菜,没多久他碗里的菜都要顶到下巴了。

我玩笑似的抱怨:“妈,到底谁是你的亲生孩子啊?”

母亲撇了撇嘴:“我倒希望倪诺是。”

“我早晚会是您儿子的。”倪诺笑着调侃。

晚饭后,倪诺争抢着收拾洗碗。

母亲在灯光昏暗的房间中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道:“我越来越喜欢倪诺了,闻钰,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会变得很安定,妈妈希望你有一个这样的未来,你知道吗?”

我明白母亲的用意,不好反驳,只能苦笑:“妈,如果,我说是如果,我心中喜欢的人并不是他呢?”

母亲叹了口气:“我们做父母的啊,都很自私,希望儿女过得开心。在我看来,只要有人对你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知道,怎样的回答都是错漏百出的。

这时倪诺抓着一条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双手走进来,坐在我的身边笑着问:“你们是不是在说我?”

我拍了他一下:“对啊!我妈说你是个居家旅行必备的好男人!”

“那是当然。”

倪诺自豪地挑了挑眉,目光转向我的母亲:“伯母,我有这样的打算,等闻钰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你看好不好?”

我张着嘴巴忘了合上,倪诺已经绕过我去客厅里了。

——我有这样的打算,等闻钰毕业后我们就结婚。

心底被扔下了一颗深水鱼雷轰然炸开。

我回味着这句话,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我们的幸福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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