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聚还可以找回曾经的感觉吗?所有的秘密都**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谎言也恬不知耻地继续下去,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可是……想见他一面啊,一面就好。”

1.

在倪诺的身边,我好像一只无比脆弱的玻璃娃娃,他每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和我聊天,放陈奕迅的音乐,给我做美味的饭菜,甚至总是找来稀奇古怪的东西逗我开心。

不可否认,和他在一起是快乐的,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从任何人的身上都没有办法找到。

我好似一个贪图安逸生活的金丝雀,享受着倪诺带给我的一切——清晨的吻、夜晚的问候,还有他温暖的双手。

只是偶尔记起向南风,心中就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是那么的虚无和暗淡。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在某天收到一条姜幸的短信后,彻底停止了。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是一贯姜幸说话的风格——“向南风回来了,就在医院。”

看着发亮的手机屏幕,我的手指骤然缩紧。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我思绪飘忽,输入了很多字又慌乱地删除,如此反反复复,过了很久,手机再次发出嘀的一声,是姜幸的第二条短信。

“闻钰,快点儿过来!我们三个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我心烦意乱地在房间里踱步,好像有什么阻碍着我,却又好像有什么同时吸引着我,让我举棋不定。

相聚还可以找回曾经的感觉吗?

所有的秘密都**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谎言也恬不知耻地继续下去,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可是……想见他一面啊,一面就好。

听听他的声音,问问他的近况,好像普通朋友一样,我们三人坐在凉风习习的天台,我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举着筷子,争夺对方的西红柿和绿茶。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一发不可收拾,我再也抑制不住这种思念,一把抓起手机,向医院的方向跑去。

姜幸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在她父母和医生的命令下还是不可以逃出医院这个沉闷的牢笼。

在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病**,秀眉紧蹙,摆弄着一个看起来极其复杂的拼图。

而向南风……

我手指抠住已经掉了漆的门边,指甲几乎都要掐进去。

他瘦了,双眼不复曾经那般明亮,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很难再从里面找到那个明朗少年的影子。

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微抿起,他面带笑容地注视着姜幸,从身边的大袋子里拿出很多东西:“这些都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哎,你不要光玩那个拼图,这个娃娃也很好啊!”

姜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玩什么娃娃!你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也就拼图有点儿意思。”

向南风干笑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姜幸挑了挑眉,刚要开口说什么,余光却突然发现了站在门前、神色复杂的我,与此同时,向南风也朝这个方向望来。

记忆中想象过千百遍的重逢原来是这个样子。

我不理会擂鼓般狂乱跳动的心,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大步走进病房,挥了挥手,语调轻快地说:“我来啦。”

“你也知道来?就等你了!我都快无聊死了!”姜幸的神色瞬间恢复自然,一把将已经拼好了大半的拼图推到一边,“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东西?这些天在医院每天都吃白粥、燕麦的,我的味觉都要失灵了……”

“你现在不可以胡乱吃东西吧?”我皱起眉头,不去看向南风深沉的双眼。

“啊——少吃点儿也没关系。”她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责备地瞥了姜幸一眼,飞快地环视了整个病房,最后选择了距离向南风较远的位置坐下来。

倪诺的话好像还在耳边,他说感情方面的事情,谁也不允许怜悯和施舍,可在姜幸的面前,我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向南风,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显得越淡越好。

向南风黑色的双眸中,一丝心痛一闪而过,他僵硬地转过身去,继续整理袋子里的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确切地说,没有人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向南风从我的口中得知了姜幸的病情和对他的感情,姜幸已经看透了我和向南风疏远的关系感到自责,我也徘徊在感情的旋涡中无可自拔。

我悲哀地抿起嘴角,望着姜幸苍白而美丽的脸庞。

果然,我们三个再也回不去了……我尴尬地坐在角落里,绞尽脑汁想要寻找一个可以活跃气氛的话题。

该聊什么?聊向南风在国外的生活?这难道不是活生生地又揭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吗?

就在我坐立难安,甚至打算要从这个沉闷的病房离开的时候,一直在出神的姜幸突然轻快地开口:“我们逃出医院去吃火锅好不好?”

听似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却惊得我和向南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质问:“你疯了吗?”

“哈哈哈!看你们两个的表情!笑死我了!”姜幸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再沉默下去,我都要怀疑你们变成僵尸了!”

我微微一怔,随后明白过来,那是她为了缓和气氛随口说出的玩笑。

“臭丫头,心眼真坏……”向南风也是一愣,随后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

“我连心眼都变坏了?唉,看来在你们心中我真是没有什么地位了,太让我伤心了……”姜幸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还伸出手来揉着眼睛擦眼泪,“真是人老不中用啊……”

“胡言乱语什么!”向南风大为头疼,嘴角的笑容却没有改变。

我也重新缓缓坐了回去,好笑地瞪着姜幸,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一定是看出了我和向南风之间的僵硬和顾虑吧……就连这种时候,她都在细心地为我考虑吗?

我闻钰何德何能,值得姜幸对我这样好啊……为了不让重新活跃的气氛再次沉寂下去,姜幸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还软磨硬泡地哀求我和向南风将她带出去吃火锅尝个鲜,但被我们黑着脸拒绝,她干脆放软声音撒娇,连连装出可怜的表情。

看着这样的姜幸,我的心中五味陈杂,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和她说笑,也尽量自然地同向南风进行交谈。

在愉快的话题中,护士拿着三瓶药水走进来,细心解释:“病人需要休息,你们明天再来探望好不好?”

我们齐刷刷闭上了嘴巴,都听话地点了点头。

“明天来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啊!”姜幸笑得阳光灿烂,想扭动身子搞怪,奈何一只胳膊已经被医生按在了那里,只能挤眉弄眼。

我和向南风无奈地频频点头,让她安静下来。

天边最后一丝太阳的光芒也已经尽数消失,一片深蓝占据了整个天空,可以模糊地看到远方有一轮皎白的弯月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我和向南风走在一起,相对无言,气氛霎时又变得凝固起来。

“最近……还好吧?”无法忍受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我终于干巴巴地问出口来。

向南风好像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来:“还、还好吧……”

同样干巴巴的回答。

几只飞蛾在路灯下拍打着翅膀,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们都默然地盯着那几只飞蛾,好像真的被它们的滑稽模样吸引了一样。

“我送你回家吧?天已经黑了。”向南风再次突兀地开口。

我连连摆手,小声回答:“不用了,倪诺在不远处等我。”

听到倪诺的名字,向南风的眉头跳了跳,“哦”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我们……在一起了。”

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亲口将自己和倪诺的关系告诉向南风。

他得知了又有什么用呢?放弃那份坚持,转而投向姜幸的怀抱?

不,这是不可能的。在感情方面,向南风的自尊远比其他人要高出许多。

我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向南风想要送我回家的提议。

他也在得知了我和倪诺在一起的消息后不再要求什么,只是淡淡嘱咐了几句,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无数次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其实前方并没有倪诺在等待。

我需要一个人走走,让夜晚清凉的风吹醒我沉睡的理智。

耳旁鼻尖还是熟悉的夜晚凉风,可那年的风声,似乎已经渐行渐远了。

2.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会和向南风准时去医院探望姜幸。

面对我们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明媚的笑容,也夸张地说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笑话,逗得我们忍俊不禁。

可在大笑的时候,我心中的悲哀却愈发浓郁,因为我知道,在姜幸的心中,其实隐藏着怎样的痛苦。

每次见到姜幸的笑靥,我都会下意识地在我和向南风之间建起一道坚实的围墙。

我们就这样越行越远。

姜幸午睡的时间,我漫无目的地在医院中散步,以缓和多日压抑的情绪,却在走到不远处的公园时,看到了正满面疲惫地半卧在草坪上沐浴阳光的向南风。他瘦了很多,我再也找不到那个阳光少年的影子了。

适当的距离,向南风静静地凝视着我,而我的双脚也仿佛在地上扎根发芽,我没有视而不见,也没有转身离开。

只见他抬起手来,朝我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他在示意我走过去吗?

我咬了咬牙,还是抬脚走了过去,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姜幸睡了?”他眯起双眼。

“嗯,刚睡下,说是醒了再吃饭。”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最近的状态好像还可以,希望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我望着碧绿青翠的草地,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他是在勉强寻找可以聊天的话题吗?

我伸出手捏起一片光滑的叶子,在手里焦躁地反复揉搓,直到满目都是那种让我心烦意乱的绿色后,我身子一动,刚想起身离开,却听到向南风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说:“闻钰,那你呢?你又怎么样?”

听着他认真的语气,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只能明知故问:“我也很好。”

“是吗?”他牵强地勾起嘴角,“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想知道答案,在你的心中,我和倪诺分别都是怎样的存在呢?”

已经破碎不堪的绿叶被我紧紧一握,彻底成了细密的碎末。

我的脸上浮起一层悲哀的神色,慌忙转过头去,不想被向南风捕捉到。

他还是没有放弃吗?

这是个看似平凡,事实上却无比尖锐的问题,我认真思索了半晌后,斟酌着回答:“倪诺他……是个很温暖的人,在他的身边我感到很踏实,没有什么烦恼,可是说是很开心吧。”

“哦,是这样。”他没什么情绪地应着,“那我呢?”

“你啊……”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仰望天边飘浮不定的云朵,“向南风,你对我来说,是个很飘忽的存在。你看——”我伸出手,指着其中一片白云,“有时好像很近,有时却又很远,当我觉得可以伸手触碰你的时候,我们其实还有很远的距离呢……”

我的声音渐渐变得比蚊子叫还小。

向南风怔怔地凝视着那朵忽远忽近的白云,木然地几次张口,又闭上。

半晌,他淡声微笑:“我明白了,比起可以给你安定感的倪诺,我才是那个真正让你心烦的家伙吧?”

“并不是这样。”我立刻反驳,“只是有很多原因……连我们都没有办法掌控。”

毕竟面对未曾到来的命运,我们都是那样的渺小而无助,只能鼓起勇气去抵抗,希望事情会朝最好的方向发展。

向南风的神色一直极其平淡,没有过大的起伏,好像只是在听我讲述一个其他人的故事一样。

“姜幸的病情我已经询问过医生了,如果不做手术,那么她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他高高举起手来,去捕捉那虚无温暖的阳光,“生命是珍贵的,姜幸作为我重要的朋友,我当然希望她可以一直活下去,我会努力劝她接受手术,至少给她自己,也给我们所有人一个希望。”

“可是手术成功率……”我急切地开口。

还记得许泽君曾经说过,姜幸之所以不接受手术是因为她完全了解其中的风险,与其赌上一场看不见光明的折磨,还不如尽情享受最后的时光。

“我知道,我已经都知道了。”向南风打断我,声音中满是坚定与苦涩,“可这也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不是吗?”

我顿时无言以对。

是啊,只有这个危险的方法才可以让姜幸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是多么希望她可以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然后,只要等姜幸接受了那场手术,我会给你一个彻彻底底的答案。”

向南风转过头来,强硬地望着我的双眼,里面满是破碎的浮光,“我会做一个真正的了结。”

我腾地从草地上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望着向南风,几乎想要立刻从他的面前逃开,却听到身后一个清凉的声音响起。

“我不需要再等了,我马上就接受手术。”

是姜幸!

我和向南风都震惊地回过头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了身后的回廊里,漆黑的长发垂至腰间,苍白的脸上挂着那抹我熟悉的、只属于姜幸的笑容。

最骄傲的笑。

那笑容那么明亮,刺得我的心微微疼痛。

姜幸,她其实什么都懂。

3.

姜幸的决定仓促又坚决,她甚至不再听从任何一个人的意见——包括那些已经暴跳如雷的医生。

先是姜幸的父母急匆匆赶来医院,那个和姜幸相似的中年女人简直哭成了泪人,险些要跪在姜幸面前哀哀恳求:“我们再从长考虑好不好?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可得到的却是姜幸果断的拒绝:“我要手术!最快的时间内!”

姜幸的父亲神色疲倦地站在门口,好像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面前这个活泼得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儿。

看着乱成一团的病房,我眼中满是酸涩的泪水,好想上前去紧紧拥抱住这个倔强的女孩。

我知道,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是因为我和向南风。

我们三人已经彻底融入了对方的生活,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无论这样的痕迹是好是坏,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去接受它。

现在我只能拼命祈祷姜幸的手术可以成功,如果这个愿望能够实现,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病房中的哭泣声在姜幸的安慰下渐渐小了下去,双眼发红的姜幸父母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了女儿的要求,跟在医生的身后去了解更多应该注意的事项。

姜幸傲然坐在雪白的病**,脸庞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她干净的目光落在我和向南风的身上,笑道:“你们干吗都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决定做手术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一样。”

“姜幸,你不必这个样子……”向南风艰难地开口,“不要这样匆忙,还有很多问题都在考虑之内……”

“又有什么区别呢?”姜幸摇着头,“我自己的病情只有我最清楚,像你说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活下去,难道你们对我都没有信心吗?”

说完,她垂下头去,摆弄那个向南风送给她的巨大拼图。

向南风深知姜幸的秉性,再三犹豫,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而我呢?我还能说些什么?

姜幸所有的决定都是为了我,现在竟然还赌上了自己的生命。

“你们也不要担心准备不充分。”姜幸一边拿起一块拼图的碎片,一边轻声安慰,“手术定在三个月后,我的医生会好好安排的,所以我也并不害怕。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吃最好吃的东西,和你们再一起去最好玩的地方,然后——”她的声音忽地变大,“闻钰,让我们来一场公平的竞争,怎么样?”

我被“竞争”二字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地瞪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神志。

姜幸所说的竞争,一定就是向南风吧?

我小心翼翼地转头去观察向南风的反应,只见他原本被阴影覆盖的双眸中竟然出现了明亮的光辉,也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是啊……我们都期盼姜幸可以活下去……如果真的可以,那么来一场竞争又有何不可呢?

原来,她的感情里,是真的容不下一丝忍让与怜悯的。

想到这里,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踏实落地,我上前紧紧抱住姜幸的肩膀,用力点头。

我说:“好,都听你的,我们一定会公平竞争!”

4.

姜幸好像一只终于逃脱了牢笼的蝴蝶,每天接受完严苛的治疗后都会在衣柜前发呆好久,挑选出色彩靓丽的衣裙,再细细化上精致的淡妆,想尽办法逃脱父母的监管,偷偷溜出医院。

向南风也重新办理了手续回到学校,和我一起投入紧张的考试准备之中。

放学过后,姜幸神秘兮兮地捧着一个巨大的袋子将我和向南风堵在了教室门口,扬了扬下巴,高声道:“走!去天台!给你们看好东西!”

这个丫头一向古灵精怪,对于她提出的意见,我和向南风都表露出了浓厚的兴趣,先是取来了天台的钥匙,随后我们三人迫不及待地朝天台的方向奔去。

袋子鼓鼓囊囊的,被姜幸宝贝似的抱着,直到把天台的门锁严实,她才蹲坐在地上,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拉扯了出来。

有几罐冰凉的啤酒、几瓶我们喜欢喝的绿茶、几样精致诱人的小菜,还有……大把大把的烟火!

她竟然弄来了烟火!

“怎么样?我很厉害吧?”看着我和向南风目瞪口呆的样子,她更加得意,“刚刚路过的时候看到路边有卖就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玩这种东西啦,你们是不是也很怀念?”

“又不是过年,怎么买了这么多……”向南风虽然抱怨着,却还是拿起来饶有兴趣地观察着。

“呵!不喜欢就别碰啊!我和闻钰玩!”姜幸瞪了他一眼,打开了三罐啤酒,“来,先吃点儿东西,我快饿死了!”

“你可以喝酒吗?还是只吃东西吧。”我担忧地在她身旁坐下。

姜幸抬手一挥:“没问题!我已经了解过了,只喝一罐没什么的。”

“说好只一罐,不要耍赖皮。”向南风板起脸来,也接过一罐啤酒。

酒精的香气在天台弥漫开来,姜幸不停地抱怨着在医院的生活多么苦闷无聊,多么期待三个月后的手术,很快一罐啤酒就见了底,眨眼的工夫向南风也已经喝下了两罐。

“好啦,肚子也饱了,正戏要开始了!”姜幸双眼发亮,迫不及待地起身拿起一支烟火,“可以吧?”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我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甚至上前去抢过向南风手中的一支烟火,大声说:“一起放!”

“对,一起!”姜幸笑眯眯地回应。

“你们都是小孩子吧?”向南风摇着头,眼中也带着明亮的笑意,他细心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逐个将我们手中的烟火点燃。

“砰——”

绚丽的色彩喷薄而出,在高空中绽放出耀眼的花朵来,交相辉映,映在我们的瞳孔中。

暗沉的天空仿佛也被这样的色彩点燃,就连月亮与星星都黯然失色。

我兴奋得双颊绯红,转过头去,看到姜幸与向南风二人紧握着手中的烟火,踮起脚,想要接近那些美丽得近乎虚幻的色彩。

心也因为此刻的感动而剧烈地跳动,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这样的烟火之下,照亮我们看不清方向的未来。

可灾难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刻降临。

正当我昂首仰望这片绚烂的星空时,口袋里疯狂响起的手机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倪诺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我颤抖着接通了电话,却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焦急的声音:“你是倪诺的女朋友吗?快点儿到医院来!他出事了!”

5.

人来人往的医院里,我不顾狂乱的心跳和疲惫的身躯,疯狂地朝倪诺所在的办公室跑去。

不允许,也不想身边的任何人再发生什么事情了!

远远就可以看到他的办公室前已经围满了身份不同的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表情愤怒的家属、满脸看热闹表情的病患和路人……我伸出双手推开拥挤的人群,寻找着倪诺的身影,却发现他正坐在房间最中央的一把椅子上,额头上有一个狰狞的伤口,刺眼的鲜血正缓缓流出,染红了半边脸。

可他的神色异常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倪诺……”我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你怎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平淡的表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你怎么来了?”

“啊,她是你女朋友吧?我刚给她打的电话,你这个样子要有人照顾啊!”站在他身边的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医生挤眉弄眼地说。

倪诺瞟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转向我,柔和地说道:“我没事,受了点儿轻伤。事情也差不多解决了,你还跑来做什么?”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说没事?逞强也要有个限度!”我难得对倪诺发了脾气,“到底发生了什么?”

倪诺刚刚开口,那个眼镜医生又抢着回答:“有个男孩治疗不成功就……自杀了,家里人情绪很激动,来这里大闹了很久,倪诺上前去调解被他们失手伤到了。”他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些人真是太冲动了……”

“你少说几句吧。”倪诺连忙打断他,“这不都已经结束了吗?”

“好好好,你和你的小女友恩爱去吧。”眼镜医生摊开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无心听他们的争吵,心思都放在了倪诺的伤口上,眼见着鲜血越来越多,我急切地发问:“药水和纱布在哪里?”

倪诺一愣:“对面的抽屉里。闻钰,你回去吧,真的没事……”

“你闭嘴!”我冒出一句怒吼,倪诺瞬间什么都不敢说了。

眼镜医生幸灾乐祸地朝倪诺比画了一个好笑的手势,便转身离开,将那些堵在门前的人都驱散,砰地将门关上,只留下我们两个人。

我挑选出合适的药水和纱布,用棉签蘸上药水在他伤口周围小心处理,因为紧张和担忧,我的手在剧烈地发抖,很多次都涂抹到了脸颊和额头。

倪诺安静地凝视着我,嘴角一直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闻钰,你担心我,对不对?”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泪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这次是幸运只受了皮外伤,要是一个不小心有了生命危险怎么办?你如果真的出了事,我要怎么办……”

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我手上的动作再也无法继续,只默默坐在那里流泪。

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的慌乱,在听到“倪诺出事了”那一刻,我好像坠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就连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对有多重要……“好啦,我不是活蹦乱跳的吗?”倪诺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却更深,“其实也不能怪那些家属,那个孩子的状况一直都不乐观,虽然我们已经尽力,可他还是没有走出自己所营造的黑暗世界,亲属眼睁睁看着家人离去,又怎么会不激动?”

“那你就随意让他们出气?你是小孩子吗?”我继续愤怒地反驳。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不要再生气了。”倪诺连忙打住话题,向我靠近一些,竟然像孩子似的撒娇,“还不快点儿帮我处理伤口?真的很疼。”

我紧握的双手动了动,没好气地瞪了他许久,还是再次拿起面前,继续清理伤口。

“以后……不要再让我担心了……”我强忍着双眼的酸痛肿胀,不让眼泪继续落下,“倪诺,我不能失去你。”

倪诺温柔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身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成为我心中永远无法忘记的东西。

半晌,他轻声回答:“好,我一定。”

6.

处理完倪诺的伤口后,外面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连人影都很难见到几个,虽然我一再拒绝,但他还是将我送到了家门前,在路灯下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

我因为他受伤而愤怒的心情也终于平静下来,细细碎碎地嘱咐了几句,倒说得他笑出声来:“傻丫头,到底我们谁是医生?”

我涨红了脸,推了他的肩膀一把,转身走回家中。

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家中的灯光还亮着,平日里这个时候母亲会因为疲惫早早上床休息,而今天的晚归我也打电话告知了母亲,难道她又找到了什么兼职?

因为害怕母亲的身体由于过度疲惫受到损害,刚刚将门关好我就去寻找母亲的身影,却发现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中握着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药膏。

“回来了?倪诺怎么样?”她抬起头来微笑。

我的目光却定在她的手上不动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淡一些,可还是发出了细碎的颤抖。

我说:“妈,你的腿怎么了?”

听到这样的问题后,母亲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勉强笑了笑,无所谓地回答:“浴室的地有些滑,不小心摔倒了,没什么大事。”

我继续克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关灯吗?严重到路都没有办法走了吗?”

“闻钰……”母亲有些乞求地望着我,“真的没事,我已经上了药,现在感觉好多了。”

我屏住呼吸,挪开目光不忍去看母亲苍老的面孔和受伤的腿,更是不忍心再责备什么,只能上前将她慢慢扶起,很快地开口要求:“既然受了伤明天就不要去上班了,我也会在家中照顾你。”说着,我打断了要张口拒绝的母亲,“妈,我知道你就是在害怕这个,我不会同意的,无论怎么样,都要在家把腿养好了再出门!”

“我真的没……”

“家务都交给我,你就在房间里睡觉吧。”我坚定地说道,“难道你想让我难受吗?”

最后这一句话才是最具有说服力的,母亲猛然闭上了嘴巴,虽然带着不甘的神色,却也不再争论了。

安顿好母亲,我面无表情地关上她房间的门,走回自己的卧房,打开音乐,听着悲伤的歌曲,心中所有的恐惧与哀伤都得到了释放。

我紧紧抓住被子的一角,将头埋在枕头中,低声呜咽。

我无法忍受身边任何人受到伤害,哪怕是一点点都不可以。

可是我的力量这么弱小,我要怎么样才能保护他们,保护这些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呢?

7.

为了让母亲安心在家休养,我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照顾她,每天她看着我忙碌的身影和不容抗拒的眼神,她有些焦急,企图说服我放心,然后去工厂工作。

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早中晚准备好饭菜、洗好衣服、将家中整理干净,剩余的时间我都待在母亲的身边和她聊天,预习功课,背着枯燥的英语单词。

久而久之,她终于在我无声的坚持下妥协,安心在家休养,也不会插手任何家务。

我想,母亲是明白我心中的愤怒与担忧的吧。

这种日子过去四天后,我迎来了第一位探望病号母亲的客人——倪诺。

他并没有事先告诉我,更没有让我做好准备,午饭的香气刚刚在狭小的房间中弥漫开来,我就听到了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我手忙脚乱地扣上了险些扑出来的汤锅匆匆赶到门前,就看到了额头上还缠着纱布、手中提着大包东西的倪诺。

“你怎么来了?”我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小声问道。

倪诺一脸无辜:“我怎么不能来?我来探望伯母啊,还带了很多药……啊,好香啊,我还没有吃饭……”

说着,他小心地从我的身边走过,径直走进了屋子中。

“喂,你……”

我不满地抗议,手中拿着汤勺傻傻地站在门前,看着他先将手中的东西全都放下,随后动作自然地撸起袖子查看了锅中的菜,切了葱姜蒜放进去,又加了些调味料,最后才风度翩翩地去向我的母亲问好。

“这不是倪诺吗?”看到他,母亲显然也非常欣喜,连忙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床边的位置,“到这里来坐。”

“伯母,我听闻钰说您腿受伤了就来看看。”他毫不客气地坐过去,伸手取来那些袋子,“我给您带了点儿效果很不错的中药,还有补品和水果。”

“好孩子,你太客气了。”母亲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啊,还没吃饭吧?家里饭刚刚做好,一起吃怎么样?”

倪诺眉头一挑,促狭地回过头来,看着站在房门前瞪大眼睛的我,调皮地抿嘴一笑:“好啊!”

我彻底僵住。

母亲和倪诺还在亲密地交谈着什么,完全把我当作了透明人置身事外,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预谋已久,把我耍着玩的时候,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头脑嗡嗡作响地过去开门,迎来了今天家中的第二位客人。

这是我想破头也认为他不可能出现的人。

向南风。

他有些羞赧地站在门前,目光低垂:“那个……你这些天没来上课我有些担心就来看看,没发生什么事吧?”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僵住了。

倪诺正斜斜地靠在门边,目光意味深长。

整个世界顿时天昏地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快点儿钻进去,来躲避这尴尬的场景。

老天爷,你也在逗我玩吗?

因为向南风曾经在搬家的时候出过不少力,母亲对这个明朗的少年也很有好感,在简单交谈了一番后也提出了“留下来吃饭”的建议,自己则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干脆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了。

餐厅的桌子上摆好了并不算丰盛的饭菜,这些味道平淡的家常菜在倪诺的手下竟然变得秀色可餐起来,我先是盛好了三碗米饭端到他们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东、东西也不是特别好,你们凑合吃吧……”

倪诺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率先拿起筷子将一块鱼肉夹进了我的碗里,有着同样动作的向南风晚了一步,只能不自然地缩回手。

“咳!”我一口饭卡在了喉咙里,拼命地咳了起来。

向南风连忙倒了一杯水,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反而更加喝不下去了。

因为余光中我发现,平日里处变不惊的倪诺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起来。

向南风一直垂着头,只吃着碗中的白米饭,倪诺偶尔还会玩笑似的抱怨一句“菜太咸”或“葱放少了”,可气氛并没有因此而活跃起来,反而变得更加沉闷。

最终还是我没有办法忍受,随便端起眼前的一盘菜,匆忙地解释:“我去看看我妈……”便飞一般地离开了餐厅,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他们谁也没有阻拦,只是手中的动作都微微一顿,可等我在母亲的房间里鼓起勇气打算冲上战场的时候,却发现餐厅里的两个人都已经离开了。

这是他们两个一起做的吗?

试着去想象气氛古怪的二人并肩站在一起做家务的样子,我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却又隐隐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两个……都是在闹脾气吗?

我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刚要转身离开,却发现桌子上有一张白色的字条,工工整整地放在最中央的位置。

“鱼里不要再放辣椒。”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字,后面还带着一个飞扬的笑脸表情。

我却不知道这是谁留下的。

过往无法再温存

C H A P T E R 0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