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一个专属的位置,你总会把所拥有的一切倾囊相赠,不顾一切,可这样的位置就只有一个而已,第一个人到来,就不会出现第二个,那个人是开始,也是结尾。”

1.

很小的时候,在面对父亲那些可怕的巴掌和怒骂时,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母亲,也问过自己——

是我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才受到这样的惩罚吗?

母亲疲惫蜡黄的面孔上写满了无奈与愧疚,还有深深的怜悯。

她总是会哭着抱住我小小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放心,以后有妈妈在你的身边,你还害怕什么?”

我那时并不懂母亲心中的悲痛,只是在听到了这样的承诺后天真地以为,在母亲的庇护下,我不会再遭到父亲的毒打。

可是当那些雨点似的拳头和巴掌再次将我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那些说了保护你,却又没有做到的人,或许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他们也感到无能为力。

曾经的母亲,现在的向南风与姜幸,他们都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

但谁又能保证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发生连他们也无法预料的事情呢?

母亲满是泪痕的面孔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疲惫地睁开双眼,终于开口。我说:“向南风,在我的身边太久,你也会觉得很累的。”

他没有回答。

寂静之中,只能听到微风吹拂树叶的响动,我仰起头面对着倾洒而下的阳光,却忽然感到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

我错愕地扭过头,看到向南风的面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靠近到距我不到两厘米的地方。

心跳仿佛骤然停止,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向南风却早有预料般伸出手,用力扣住我的后脑,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嘴唇上传来柔软冰凉的触感,我被这突发的事情完全惊到,甚至连大脑都丧失了思考能力……

这是一个短暂的亲吻。

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向南风就勾起嘴角,将我轻轻地放开。

“闻钰,你相信我。”他黑色的双眸如同夜空中闪耀的星辰,“让我陪在你的身边,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他坚定的话语将我从迷茫中唤醒,我猛地站起来,胳膊不受控制地抬起,狠狠抽了向南风一个巴掌!

“你……怎么能……”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向南风有些委屈地捂着脸颊,眼神中却找不到愤怒的情绪,嘴角依旧保持着那样俏皮的弧度:“好疼啊……”

嘴唇上那种让我脸红心跳的触感还没有消失,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像孩子一样撒娇的向南风,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手中捧着几瓶绿茶的姜幸。

她好像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她漆黑的长发随风飘扬,脸上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

虽然很淡,却充满了幸福与祝愿的味道。

她好像在说:闻钰,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好吗?

围墙的一角终于开始坍塌。

我浑身的力气好像都消失不见了,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桐树下的长椅上,眼泪潸然而下。

或许有些包袱,我早就应该放下了。

2.

在经过那次激烈的争吵后,舅妈已经对我下达了驱逐令,她不允许我继续在他们家中住下去,以免给他们的乖女儿程盼盼带来不良影响。

彼时程盼盼就坐在她母亲的身后,傲气的面孔上满是鄙夷的神色。

我面无表情地收拾好行李,没有告别,没有留恋。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为了让我继续接受更好的治疗,无奈之下母亲只能选择搬家,她在倪诺家附近找到了一间小房子,挑选了一个晴朗的天气,还叫来了向南风、姜幸帮忙。他们二人积极地搬着旧房子中为数不多的东西,吵吵闹闹,大声说笑。

向南风从我的房间里抱出了一只被遗弃很久的熊娃娃,他大笑着向我调侃:“没想到闻钰你也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玩具啊?我还以为你的爱好只是听歌呢!哈哈!”

“给我!”我瞪了他一眼,将娃娃抢过来一把塞进了箱子底部。

我不想告诉他们,在忍受父亲的暴力后,我最无助的时候就是抱着这个破旧的娃娃度过冰冷的长夜。

并不是因为我已经长大所以喜新厌旧,而是害怕它勾起我脑海深处的记忆。

可是……

为什么现在看到它的时候,内心竟然是一片难得的平静呢?

姜幸也在一边认真地整理着满箱子的书本,偶尔与我对视的时候,她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很有默契地,我们三个人都不再提起那日桐树下向南风的亲吻,就好像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一样。

更奇怪的是,我已经可以渐渐控制自己狂躁不安的情绪了。

我曾将桐树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倪诺转述,并好奇地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会感觉好了很多?难道我真的相信他们会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吗?”

“这是好事情啊!”倪诺眼中的欣喜不是假的,“或许是你已经相信了他们,也或许……哈哈,好人有好报吧!闻钰,你的结局不会太坏。”

结局不会太坏吗?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抿紧唇角,朝向南风的方向望去。

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愉悦,献宝一样将满箱子的杂物拖到我的面前:“这里有很多东西虽然破了,但重新整理一下还可以变成其他东西呢!像是这个,可以改装成书架;还有这个,挂在墙壁上很好看,不是吗?”

脸颊微微发烫,我竟不忍再逃避他的目光。

“这些东西你都会弄吗?”我摆弄着那些旧物。

“当然!”向南风眉头一扬,满是自豪,“家务也全部由我包揽吧!等新家收拾好了,我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糖醋排骨!”

我忍不住笑了笑:“好,我很期待。”

只是没有刻意拒绝就让向南风欢喜得快要飞上了天,或许是看到我对他不再抗拒,他又开始炫耀似的唠叨自己拥有多么出色的家务能力。

“哟,还看不出来,我们的向大少爷还是持家的好男人呢!”路过的姜幸调侃着。

“这种事情我做得多了,已经很熟悉了。”向南风挠了挠头发,“从小我的父母就在国外,所以好多事情都是我自己做。在家务方面,我比你们女生还要出色很多呢!”

“那你干脆去做女生好啦!”姜幸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随后,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在向南风和姜幸的帮助下,东西很快就收拾好装车。我们来到了倪诺家附近的新屋。

看着脏乱的地板。落满灰尘的玻璃,姜幸眉头皱得很紧,第一个撸起了袖子,掐着嗓子说:“太脏了!没有办法忍受!窗台和玻璃交给我,其他的你们自行分配!”

说完,她从箱子里找出一块干净的抹布去整理第一个窗台。

向南风也找出了扫帚,他先是没头没脑地在房间里转了转,随后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就别做什么了,去休息吧,交给我们就行。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等我做好吃的糖醋排骨,好好补下身子。”

“什么补身子?我现在好得很。”我抢过他手中的扫帚,“你去做别的吧,这里让我来。”

却没想到一向听从我建议的向南风今天却格外强硬,他再一次从我的手中把扫帚抢过去,危险地眯起眼睛:“听话!否则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我心中一动,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可以这样自然地和他相处了。

一个缥缈的想法在心中产生,缓缓浮现,即将成为现实。

我想……或许我可以试着接受他,不是吗?毕竟有向南风陪伴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所感受到的就是幸福。

在经过几轮争抢扫帚的战斗后,我终于服输投降,向南风开心地拿着扫帚从角落开始打扫,一时间到处都飞扬着细密的灰尘。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打算浇些清水让地面变得潮湿一些,可刚刚走进卫生间,就听到窗台处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同时伴随着姜幸低低的尖叫。

我双手一颤,接好的清水全部洒到了地上,疯了一般朝姜幸所在的窗台跑去。

同样听到了响动的向南风比我先一步赶到,他一个箭步冲到了从窗台上摔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姜幸身边,小心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为什么不醒?”

站在半米外的地方,我竟然没有靠近的勇气。

“应该是摔到了脑子,有些严重!”向南风担忧地咬着嘴唇,直接把姜幸腾空抱起,大声说道,“快去医院!”

3.

在赶去医院的路上,我心神不宁地坐在向南风的身边,几乎要将双唇咬出鲜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把姜幸一个人留下打扫窗台?那种危险的事情,我应该留在她的身边帮忙啊!

向南风一边托着姜幸的脑袋,一边还不忘安慰我:“放心,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你不要自责,现在把姜幸的手机找到,联系一下她的家人,到医院会合。”

关键时刻,还是向南风冷静的思维与指挥拯救了我,我没命地点头,手忙脚乱地掏出姜幸的手机,竟然发现,最常和她联系的人竟然是那个许泽君!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按下了拨通的按键。

虽然他为了追求姜幸死缠烂打,但毕竟是青梅竹马,感情也不会太差吧?

“喂?是姜幸吗?”思索的工夫,电话已经接通了,许泽君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欣喜。

来不及和他问好,我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现在的状况:“我是姜幸的朋友,她现在受伤昏迷,我们正在向医院赶去,希望你也快点儿赶到,好吗?”

“什么!”许泽君怒吼一声,“受伤昏迷?是伤到了脑袋吗?哪家医院?”

“和平医院……”我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伤到了哪里?”

可心急的许泽君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匆匆挂掉了电话,留给我的只是冰冷的忙音。

我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此时姜幸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同样没有血色的双唇偶尔轻轻地颤抖一下,好像极其痛苦的样子。

看到这个样子的姜幸,我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许泽君的速度竟然比我们要快上很多,当姜幸被医生带走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医院了。

向南风去办理相关手续,留下我和许泽君在一起。他又高又瘦,梳着简单的刺猬头,因为过度的焦急和担忧,双眼周围出现了一圈淡淡的阴影。

他眼睁睁地看着姜幸被推走,眼圈一红,一个高大的男生竟然要掉下眼泪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个样子,早就警告过她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学校也不要去,可她呢?偏偏不听我的话!如果这次真的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啊……”许泽君双手抱头,崩溃般不停重复。

“你在说什么?”看到这样的他,我不由得一惊,连忙问出口来。

“你问我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许泽君瞪着通红的双眼,声音沙哑地反问我,“姜幸她患有脑癌啊!就连手术也无法保证是否可以完全治愈,她现在完全就是在拖延时间,明明身体那么差还四处乱跑,现在终于出事了……”

仿佛一道巨雷从天空深处劈下来,我震惊地望着面色灰白的许泽君,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说姜幸患有脑癌?”

“没错,已经很久了,剩下的时间或许不多了……我知道她一直都喜欢那个向南风啊!为什么不去勇敢追求?虽然我喜欢她,可是我也真的希望她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幸福……”

一连串的话还没有说完,许泽君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开始大哭。

我脚下踉跄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医院冰冷的墙壁,缓缓滑下。

我记起来了,那时在天台听到向南风表白后的姜幸是那样的不自然,我却没有注意到她落寞的眼神。

原来她一直在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

每天面对我露出那样美丽的微笑,望着我和向南风走得越来越近,她的心中又是怎样刀割般痛苦?

无法想象,根本不能去想象……

最痛的那个人是姜幸,不是吗?

眼泪夺眶而出,我伸出手来,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儿声音来。

姜幸,我该拿你怎么办?

向南风,我们之间,又该怎么办?

4.

在接受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说姜幸没有太大的事情,休息一下就可以醒过来,可接下来的时间还要继续留院观察。

雪白的病**,姜幸神色安稳,呼吸也渐渐变得平和起来,只是脸色还很苍白。

许泽君忙里忙外,又买来药物和水果,还反复嘱咐我们姜幸不能食用的东西,一直忙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则好像失了魂一样黯然地靠坐在病房的角落里,远远地凝视着姜幸熟睡的面孔,却怎么也不敢靠近。

“医生都说没事了,你不要担心了。”向南风先是给姜幸掖好了被角,随后自然地坐到了我的身边,“你这个样子也伤到了身体怎么办?”

伤身体……

听到这几个字,我眼皮一跳,心也变得紧绷。

姜幸受到的伤害才是最大的,不是吗?

向南风并没有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反而安抚地握住了我的双手,继续劝慰:“她很快就会醒来,看到你哭丧着脸也会生气的,对不对?”

我怔怔地将目光转移到向南风的手上,同时许泽君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她一直喜欢那个向南风。

我好像被火烧了一样挣扎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挣脱了向南风的手。

他的动作还尴尬地停留在那里,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闻钰,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疲惫。

我猛地回过神来,狼狈地扭过脸去,小声解释:“没、没什么……我还要回家帮我母亲收拾屋子,你照看好姜幸,我改天再来。”

向南风微愣:“可是现在还早……”

“我走了。”

不等他说完,我便拿起桌子上的背包,匆匆消失在了姜幸的病房中。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我生怕向南风会追在我的身后,走出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起来。

我小心地回头,并没有看到向南风的身影,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安心。

我想,我应该和向南风继续保持适当的距离。

姜幸既然可以为了我的幸福牺牲自己的感情,那么我又什么不可以呢?

更何况……

脑癌。

想起这两个字,我脑中嗡嗡作响,恐惧侵蚀着我的内心。

为什么那样美丽的姜幸,却没有办法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5.

姜幸只在医院住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不顾所有的人的反对办理了出院手续。

因为终于摆脱了她口中说的“医院牢笼”,所以姜幸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开心,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坐在窗前沐浴阳光,整理着衣物,时不时地抬头向我抱怨这些天的苦闷生活。

“行了,你也别埋怨了,让你多在医院住两天又不会怎么样,还不是为了身体着想?”向南风搭话。

姜幸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医院这么沉闷,住下去我该疯了,对吧,闻钰?”

话题突然落到了我的头上,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我只能呆呆地应道:“啊?”

“看你那副傻样子!”姜幸哈哈大笑,将背包的拉链拉好,说道,“可以啦!我们走吧!脱离这么晦气的地方,应该吃点儿好东西,嗯,让我想想,火锅怎么样?”

“大小姐,你现在是病号,都听你的。”向南风摊开手。

我也只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生怕泄露内心几乎要倾泻而出的悲伤情绪。

我并没有把已经得知姜幸患有脑癌的事说出来,一方面我有些害怕姜幸会大发雷霆,迁怒于许泽君;另一方面,我也理解姜幸的用心良苦。

她是害怕我会担心才隐瞒的吧?

因为心虚,在姜幸的面前我总是故意回避和向南风的接触,私下也只是偶尔简单地闲谈几句,在我的疏离下,向南风分明也察觉到了什么,就连姜幸也开始多加注意我的言行。

“闻钰,最近谢谢你了,为了照顾我,一定都没有休息好吧?连话都变少了。”热气腾腾的鸳鸯锅前,姜幸把几块已经烫熟的牛肉放进我的盘子里,“多奖励你几块肉!”

“是啊,要多吃肉才能长胖。”向南风也抓准了时间,挑了两块更大的给我,“等养肥了,到过年就可以宰掉平分了……”

说完,二人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为了不破坏此时难得的气氛,我也应景地笑出声来。

可看着姜幸福那张明丽张扬的脸庞,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谁能想到,其实她已经在和死神做最后的斗争了……然而,身体已经无比糟糕的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担心我的身体,让我变得开心起来。

我木然地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巴,却味如嚼蜡。

姜幸的食欲很好,甚至不顾我和向南风的反对喝了一瓶水果酒。

一顿饭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墨黑色的夜空下,姜幸脸颊微红,她张开双臂,做出拥抱天空的姿势,大声呼喊:“不被医院束缚的日子,真快乐啊!”

“闻钰,看到了没?你再这样闷闷不乐下去,可能就要回到姜幸口中说的监狱去了。”向南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语气认真。

我慌忙转过头去,小声嘟囔:“我知道。”

他话语中的担忧和无奈,我不是听不出来,可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没有办法承受,更没有办法消化……

“好了!今天心情好,你就不要教训我们闻钰了。”姜幸护短地将我揽在怀里,“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先送她回家吧?”

向南风挑了挑眉,算是答应下来,不再针对我。

可是,我心中却空落落一片,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

这样的姜幸,这样的笑容,我还能看多久?

二人一路说笑着将我送回家中,又挥手告别。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仍然觉得难受得无法呼吸,我咬牙克制着内心不安的情绪,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失控,不要再让母亲担心……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挤出一个并不自然的笑容,却看到一个已经好久没有消息的人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捧一杯凉透的奶茶。

听到开门的响动,她飞快地转过头来,双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

“闻钰姐,你回来了?”程盼盼的声音又轻又柔,好像生怕惊扰到了什么一样。

我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她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还清楚地记得。

她的背叛,我也没有办法忘记。

被信任的人遗弃,这是世界上再痛苦不过的事情了。

“你……不来坐吗?”已经猜到了我心中想的是什么,程盼盼不好意思地起身,有些愧疚地说,“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也知道之前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总之……对不起。”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我收起钥匙,冷冷地转身也倒了一杯奶茶。

“不是。”她双眸一暗,“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转学了,我爸妈也离婚了,我妈说……她受不了我爸的窝囊。”

我的手僵在那里,内心再次出现了一丝裂缝。

“不回来了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

“应该是吧,或许以后很难见面了,所以来和你说声再见。”她放下杯子,神色凄然,“你对我很好,我却那样对你……是我的错,希望你不要再讨厌我了,好吗,闻钰姐?”

程盼盼眼巴巴地望向我,双手因为过度紧张而握在了一起。

我猛地转过身去,不去看她的表情,不去看她的双眼……该原谅她吗?我得不到一个答案。

我背对着程盼盼,可以感受到她充满希望的视线正落在我的身上,这种视线如同针一般,让我坐立难安。

回想起以前,她小猫一样钻进我的被子里,亲昵地蹭着我的胳膊,没完没了地说着她对卢天意的爱,她柔软的双手是温暖的。

那时在舅舅家的生活让我几乎无法忍受,每天只是重复地做着枯燥的事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脸色行事,也只有程盼盼才是和我最亲近的那个人……

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我握住杯子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

最终,我还是侧过身,淡淡地望向依旧翘首等待答案的程盼盼。

我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说完,我将杯中的奶茶一饮而尽,然后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关紧了房门。

她瘦了很多,想来这些天,她也很不好过吧。

6.

已经收拾整洁的房间,桌子上放着我最喜欢的迷你音响,还有倪诺送给我的那套精致积木。

我先将药物全部服用完毕,沉淀下乱七八糟的心情,然后走向音响,将声音调到合适大小,让它循环播放陈奕迅的那首《积木》。

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曲之一。

它的旋律虽然比其他歌曲明朗欢快一些,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能从词曲中听出无法言喻的忧伤。

悦耳的音乐在狭小的房间中安静地流淌,我拆开那套漂亮的积木,里面分成了五层,每层中都有不同的色彩和形状,冰凉的质感让人感到无比心安。

灰色的积木被我全部挑了出来,我随意地拼搭着,几首歌曲循环的时间,一座半米高的城堡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它看起来那样美丽,实际却是那样脆弱。

刚好陈奕迅略微嘶哑的声音反复唱着:“我们的关系多像积木啊

不堪一击却又千变万化

用尽了心思盖得多像家

下一秒钟也可能倒塌……”

我抚摸着灰色城堡边缘的手指不禁轻轻一颤,一秒钟的时间不到,它们就坍塌零落,狼狈地散落在地上了。

这难道就像是我和向南风现在的关系吗?

无论怎样维系,是否充满了希望与快乐,可总是被复杂错综的原因所扰乱。它是那么经不起触碰,也经不起推敲,只是轻轻一下,就会散落成最初的样子。

更何况……这应该是属于姜幸的幸福。

为了姜幸,我会选择退出。

歌曲到了结尾的部分,我缓缓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找到了向南风的名字。

不可否认,在电话接通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的双眼肿胀得难以忍受,险些落泪。

可许泽君满面痛苦的模样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不停地哭泣着、喊叫着:姜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向南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电话那端,向南风很快笑得十分夸张:“你又在胡说什么?”

“我喜欢倪诺,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他。”我咬牙,“所以你的行为让我很讨厌,也让我很苦恼,就算是为了我好,不要再出现了。”

然后,我慌忙挂断电话,直接关机,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一想到姜幸,我的心似乎被扔进了翻滚的热油中煎熬着、挣扎着,疼痛不已。这戏剧般变化的人生,到底何时会剧终呢?

失去后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