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一场久别重逢

“阿爵,怎么回事?”严书君也一脸惊诧,他并不知道那个叫舒亦然的女孩竟然住到了自己家里。

“哥,不是你想的那样。”面对哥哥的诘问,严爵面露难色地说道,“舒亦然只是借住在家里,她出了点意外。”

“爸,您先别生气,听阿爵解释吧。”严书君责怪地看了一眼严爵,虽然心里并不认同他这种隐瞒的做派,但还是为他说好话,“那个女生我见过,是阿爵的同学,人很不错……”

“能随随便便跟男生同居的女生能好到哪儿去?”严父露出一个冷笑,转头对严爵毫不客气地说道,“严爵,我告诉你,马上把人弄走!”

舒亦然的出走和严父不留情面的指责顿时点燃了严爵的情绪。他激动地说道:“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的私事也不用你管,反正你也不稀罕管!”严爵执拗地看着严父,表情冷漠,“什么家,那套房子你和妈妈一年也住不上两天!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住。”

听到严爵的话,严父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你翅膀硬了是吧?给我滚!”严父气得呼啦呼啦地喘气,“你有本事就给我滚远点,别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出了这个门,你也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个混账儿子!”

听到这话,严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跟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也不吭声,汹涌的情绪从眼底一闪而过。

“爸!”严书君挣扎着从**坐起来,哀声道。

“你别劝了,你看看他,烂泥扶不上墙!”见严爵毫不服软,严父的火气更加旺了,厉声道,“你要不跟那个女生断干净,要不就给我滚出家门,我丢不起这个脸!”

父亲严厉的语气让严书君急了,他苍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色,嗓子有股越来越重的腥味。但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只恳切地看着严爵,低声劝道:“阿爵,你别犟了……”他话没说话,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颤抖,就像风中瑟瑟发抖的寒叶。

“哥,你别管了。这一次,我不会听他的。”严爵不忍地错开目光,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严父的谩骂伴随着严书君的咳嗽从身后传过来,严爵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严爵苦涩地想,或许在父亲眼里他的确一事无成,可是这次他不愿再退步。

他想真正强大起来,他想维护舒亦然。

回到严家,空****的屋子显示着舒亦然仍旧没有回来。严爵心头莫名一紧,他快步冲上楼,打开了客房的门。

果然!舒亦然的行李箱不见了!严爵愣住了。

她竟然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一声不吭地离开呢?难道是爸爸找上了她?

太多的问号在脑子里盘旋,严爵抱着一丝侥幸,再次拨了舒亦然的号码。只是电话那头依然是无人接听的忙音,这就像是一盆冷水,将他从头到尾淋湿了。

严爵失魂落魄地走下楼。看着沙发上的摆件、花瓶里的鲜花、艳丽的热带鱼、还残留在餐桌上的早饭……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似乎那么陌生。

有些人的离开,就像拔掉的牙齿,东西没了却依然留着伤口。

在空**无人的客厅,严爵慢慢蹲下身,他把自己抱成一团,脑袋埋在膝盖里,就像一只受惊的鸵鸟。过了好一会儿,一阵隐忍的啜泣声才慢慢响起来。伤心的严爵绝对不会知道,此时的舒亦然比他难过千百倍。

这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几十年的风雨已经腐蚀了墙体的颜色,暗绿的爬山虎零星可见。小区前面是条嘈杂的脏乱的巷子,两边摆满了卖吃食的小摊,比如麻辣烫、关东煮或煎饼等等,属于这个城市工薪阶层的年轻男女们很爱来这里。

舒亦然拖着箱子,吃力地穿过人群,她的心情就跟脚下那条污泞的路一样糟糕。老楼房里没有电梯,也没有灯,她只能在黑暗里小心的摸索,行李箱磕磕碰碰地,在过道里发出巨大的回音。

舒亦然鼻子一酸,过去这么多年,她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然然,你怎么来了?”来开门的王母看到她,又惊又喜,还有一股手足无措的慌乱。她连忙冲屋里嚷道,“老王,然然来了!”

她局促地打开门,伸手要帮忙拎箱子,等看到舒亦然一身漂亮的裙子溅了泥点,她的慌乱更加明显了。

这个漂亮精致的姑娘,似乎和这里格格不入,她更加不能相信,她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舒亦然看出了她的不安,自己拎着箱子进了门,涩涩地说道:“这是我的家啊,我当然要回来了。”

在接到王佳的噩耗后,她赶到医院,王父王母伤心欲绝,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里。她难过之余,为了安慰两位老人,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世。这对于王父和王母无疑是莫大的救赎。

“对对对,你说的是。”女儿不嫌弃家里的贫穷,这让王母既欣慰又伤感,她偷偷擦了一下眼睛。

丧女之痛深深地镂刻在这个可怜的母亲的脸上,在那些越来越深的皱纹里,在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在混沌无神的目光里,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发呆里。

闻讯赶来的王父也一脸惊喜,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双手,半晌才想起去给舒亦然倒水。

他今年不过四十多岁,正值中年,但由于丧女之痛,也一下子老了许多。原本就杂乱的头发冒出了很多白色。他把水递给舒亦然,她留意到他手上厚厚的老茧和洗不掉的油污。

舒亦然红着眼,沉默地接过了杯子。

“你吃饭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吧。”刚刚失去一个女儿,突然上天又还给她一个,王母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寄托,她那满腔的母爱都倾注到了舒亦然的身上。

“好啊。”无数的情绪从心头滑过,舒亦然挤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说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您给我和佳佳煮面,都会在碗底藏一个荷包蛋,我还想吃。”

王母一愣,很快红了眼。她背过身去,瓮声瓮气地说:“好。”

舒亦然一阵心疼,同时也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欣慰,她搬回来是对的,至少能給父母一些安慰,陪他们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晚上,舒亦然睡在王佳的房间。

和她在美国的卧室不同,这里简陋得丝毫看不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的房间,除了床,就只有一张木桌,连衣柜都是淘宝上最便宜的那种收纳箱。

如果她没有离开爸妈,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长大,她应该是和王佳一样的腼腆少女吧。想到这里,舒亦然微微笑了起来,她其实和王佳有四五分像,如果两个人一起长大,应该是很好玩的事。只可惜命运无常,她竟然没有机会叫王佳一声姐姐。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舒亦然的思绪。

“请进。”舒亦然说道。

进来的人是王母,她看到舒亦然拿着王佳的照片发呆,也跟着生出几许伤感。很快,她上前拿走了那张照片。

“别看了,佳佳在天上会好好的。”王母拉着她一起坐下。

灯光下,舒亦然的眉眼显得越发柔和,隐约带着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王母微微叹了口气,既甜蜜又心酸,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可是她却亲自送走了她。

“然然,你不打算回美国了吗?”王母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今天下午打电话,我都听到了。”

舒亦然一愣,她今天下午的确和二哥打过电话,她把事情都告诉了他,也说了自己的打算,然而二哥并不同意她留下来。

“阿姨。”舒亦然一时改不过称呼,毕竟她称呼养父母为妈妈爸爸已经习惯了。她的神色有点尴尬,语气却很认真,“佳佳走了,我当然要留下来照顾你们。”

说没感觉是骗人的,王母立马就红了眼,她说道:“我们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又不是没手没脚,然然,我和你王叔叔只希望你过得好。”

舒亦然紧紧地攥住了王母的手,那些厚的老茧硌得她发疼。

“说句戳心窝子的话,当初送你走,就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回忆起往事,王母心酸地说,“你留在身边当然好,我们也有人养老,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你在美国过得好好的,我们凭什么叫你回来吃苦呢?”

“我不怕吃苦。”舒亦然泪眼婆娑。

“你跟佳佳真像,实心眼儿。”王母叹了口气,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背说道,“然然,我们还没老呢,熬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等哪天我们走不动了,你能回来看看,我们就很知足了。”能找回女儿已经是幸运,强留在身边那就太自私了。

“那至少等我送走佳佳。”舒亦然的眼泪掉了下来,“您别赶我走了,我想多陪您几天。”

二哥已经买了过来的机票,他是来带走她的。

王母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舒亦然抱在了怀里。

王佳的葬礼定在两天后,一切的事宜都是舒亦然的二哥帮着操持的,当然,他也干净利落地掐断了舒亦然要留下来的念头。

舒亦然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她在美国那边的学业还没有完成,况且,养父母也会因此伤心失望的。好在王母王父似乎熬了过来,虽然没有认回女儿,但找到失散多年的血脉还是给了他们很大安慰,让他们不至于因王佳的去世而消沉。

上了年纪的人大概更擅长于原谅和隐忍,舒亦然自认无法像父母那样释怀,对于王佳的过世,她心里始终还有一个结。

在葬礼的前一天,舒亦然突然离开了王家。发现她不见的王母立刻慌了神,随即赶到的二哥在检视了她的行李之后,沉默了很久,安慰两人道:“让她去折腾吧,没事的。”

王母虽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听他说没事,也就放了心。

二哥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丫头估计还是去找严爵了。

严爵一直在找舒亦然。他从家里搬出来,重新住回了宿舍,又在学校周围找了一份兼职工作,摆足了要和严家决裂的姿态。

他一次次地给舒亦然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发的短信也石沉大海。他发了疯似的,只要有空就往南大跑,教学楼、宿舍、图书馆,他到处都找遍了,可是没有任何结果,所有人都告诉他,舒亦然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连Lee都看不下去了,几次三番地劝他,严书君更是打了无数电话让他回家,严爵都置之不理。

当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找舒亦然,那就是乔家楷。

从那次醉酒以后,他再也没有联系上舒亦然,或许是她的刻意躲避,又或许是他拉不下脸去死缠烂打。严爵在找舒亦然的消息传到他耳里,他第一时间就找上了门。

关于严爵和家里大闹的消息早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严爵打工的那家餐厅人满为患,每天都有花痴的女生和看热闹的男生去光顾,一来二去,竟然拉动了不少营业额。

要不是亲眼看到严爵端着盘子,乔家楷还真不敢相信,那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真的能吃苦。

看到乔家楷,严爵似乎并没有很惊讶,他沉默地将他点的东西一一放下,动作熟练地就像任何一个普通服务员。

“严爵,你在搞什么鬼?”乔家楷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找舒亦然。

严爵的回答很干脆:“不关你的事。”

“好吧,算我多管闲事。”乔家楷按下心里的不满,低声问道,“我听说你在找舒亦然,你找她干什么?”

他其实还想问,你找到她了吗?忍了又忍,他还是没有开口。

严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压根不想理他,抬脚就要走。

“你什么态度啊!”两人吵惯了,乔家楷的火气“噌”地冒上来,他伸手一把搭在严爵的胳膊上嚷道,“你是不是想打舒亦然的主意?我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

严爵这下有反应了,他毫不客气地甩开乔家楷的手,冷笑道:“她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

“难道我还要告诉你吗?”乔家楷这下明白了,严爵绝对是对舒亦然动了心思。他又气又恼,语带威胁地说,“严爵,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她,我对你不客气!”

“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不客气!”严爵三下两下地卷起了袖子,连日的抑郁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多了几分桀骜。

乔家楷二话不说,直接抡起拳头冲了上去。

桌子翻了,杯碗碎了,酒水倒了,周围的客人也惊了。

“乔家楷,你这个疯子!”严爵腹部挨了一拳,痛得不轻,他红着眼吼道,“你疯了吗?”

“你才疯了!你是不是有病啊,就喜欢抢老子的东西?”乔家楷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大口地喘着气骂道,“舒亦然是我先看上的。”

说着说着,两人又险些动起手来,幸亏一旁热心的群众及时拉开了他们。

餐厅的老板闻讯赶过来,看看严爵,又看看乔家楷,觉得自己哪位都得罪不起,顿时为难地在那儿直跺脚。

严爵用手摸了摸嘴角的红肿,冷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才没有那个闲工夫逗你玩,我喜欢舒亦然,我是不会让给你的。”说完,他也不管乔家楷是什么反应,转身往外走。

“严爵,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乔家楷被人拉着,挣不开,气得他一脚踹了旁边的桌子,顿时桌上的杯盏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老板呼天抢地地叫起来:“乔少爷……”

“叫什么叫!少爷我赔得起!”乔家楷甩开身边的人,定睛一看,严爵已经走得没影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拿餐厅撒气,噼里啪啦地一顿乱砸。

没有人敢劝他,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场莫名的打斗是为了什么。

夜色一点点暗下来,严爵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工作确实很辛苦,但是他能忍下来;和家里闹翻也很辛苦,他也不怕。但是,被抛弃的孤独和难过始终如影随形。

为什么他总是那个被丢下的人呢?父母是这样,舒亦然也是这样。

严爵自嘲地笑了笑,嘴角一动,伤口牵扯的疼痛立刻传来。他伸手按了按,想到乔家楷胡搅蛮缠的劲儿,心情更糟糕了。

这家伙瞎凑什么热闹?

他一边嘀咕,一边抬脚往宿舍的楼道走,一道人影隐隐挡在前面。他一抬头,顿时愣在那里。

舒亦然沉默地站在楼梯口,长发披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低着头,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舒亦然?”严爵慢慢地走过去,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

他在她面前站定,她的身上透着一股寒气,应该是等了很久。严爵立刻心软了,他拉起舒亦然的手,小心地揣在自己胸前,一下一下地呵出热气来给她暖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严爵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我们走吧。”

舒亦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不知道是不是太冷,她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了水雾,连带着那双眼都有些烟雨蒙蒙的样子。

严爵直接将舒亦然的手放到自己口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了楼梯。

“你回来啦?”Lee坐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开门的动静,转头打了个招呼。没想到竟然看到舒亦然,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咿,你不是……”他的后半截话被迫咽下去了,因为严爵完全没有要和他深聊的打算,直接拉着舒亦然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晚上,舒亦然睡在严爵的**,而严爵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严爵什么都没问,给她拿了干净的毛巾和洗漱品,抱着枕头自己就出去了。

当房间静下来的时候,舒亦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严爵和家里闹翻了,她知道严爵找了一份兼职,她还知道严爵一直在找她,她知道严爵刚刚其实想要问一个答案,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

他不是一个坏人,可是,他却是一个凶手。

舒亦然渐渐冷静下来,看着镜子里那个目光漠然的女孩,她感到一股陌生,同时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痛快。

夜深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火熄灭。

细小的开门声响起,舒亦然悄悄地从房里溜了出来,往客厅里走。

没有灯,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棱角模糊,舒亦然努力辨别着沙发的方向,慢慢地走过去。她知道严爵没有睡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舒亦然打翻了茶几上的纸筒。严爵很快坐起来,他循着声音望过来,神色懵懂。

“是我。”舒亦然走到他身边坐下,“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

严爵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下意识要起身去开灯,舒亦然却拉住了他。她小声地说:“别开灯。”

或许,她是怕自己对着那张脸开不了口吧。

“好。”严爵顺从地坐下。

黑暗会带来一种隐蔽的安全感,因为那些你不想面对的东西,你可以自欺欺人地当成不存在。

“对不起。”舒亦然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带着一股哽咽,“我应该跟你打个招呼的,可是,我……”

她开始小声地啜泣。严爵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顺势抱住了她。

“舒亦然,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就像每个体贴入微的男朋友那样。

舒亦然有片刻的恍惚,这样的严爵让她想到了王母,她也是这样抱着自己,轻声细语地安慰。

“我有个姐姐,我们失散了很多年,回国后,我一直在找她。”舒亦然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的,结果,那天我接到了她过世的消息。”眼泪一点点漫出来,既是伪装,也是真实。

她是真的想要原谅他的,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释怀。她知道,这不是严爵一个人的错,但是,王佳就有错吗?

听到舒亦然的话,严爵拥抱她的那双手立刻收紧了,他甚至后悔自己提这个话题,原来她遭遇了这么难过的事。

“你应该告诉我的,至少我能陪着你。”严爵虔诚地吻了一下舒亦然的发顶,认真地说,“舒亦然,我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严爵了,你相信我,我能保护你,也能给你一个未来。”

他微微推开舒亦然,低下头,热烈的视线和她对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点了一团火,越烧越旺,明亮得如同最美的星光。

舒亦然狠狠地攥住了衣角,她笑了起来,说道:“我相信你。”

严爵咧嘴笑了,即使没有灯光,他的兴奋和羞涩仍然表露无遗。他突然一把抱紧舒亦然,愉快地说道:“舒亦然,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护花使者了。”

“好啊。”舒亦然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那你明天能陪我去参加我姐姐的葬礼吗?”

“当然可以。”

舒亦然偷偷回抱住了严爵,她在心里无声地说:不要怪我,这是你欠我的。

王佳的葬礼就在本市一家殡仪馆,并没有多少人,她的朋友很少,王父王母走动的亲朋好友也很少,场面看上去有些凄凉。

舒亦然和严爵一前一后走进了大厅,白色玫瑰围绕的遗像很扎眼,足有一人高,就放在大厅的最中央。

照片上,抿着嘴微笑的王佳那么腼腆,又那么青春美好。

严爵的脚顿时僵在了那里,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幅遗像,整个人就如同石像似的,竟然无法再迈出一步。

“严爵,难道你不应该去跟她说句话吗?”舒亦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面色带着一股憎恨。

严爵几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惊恐而慌张。

他俩在门口的动静引来了王父王母的注意。看到严爵的出现,王父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快步冲过来,对着严爵吼道:“你来干什么?”

虽然严爵算不上凶手,但可怜天下父母心,此时此刻,面对他,王父王母还是有怨气的。

二哥赶紧拉住了王父,他无奈地对舒亦然说道:“然然,你何必呢?”

“不,我要让他看看他做的错事!”舒亦然执拗地盯着严爵,冷漠地说,“严爵,你看到了吗?就是因为你,一个年轻的女孩就这么没了!你看看她的父母,你良心过得去吗?”

严爵缓慢地抬起头,他的眼里似乎起了一层大雾,白茫茫地,什么都看不清。

“舒亦然,你又骗我,你说带我来看你姐姐,原来……”他木木的说道,“你是要我磕头认罪吗?在你心里,我一直就是个坏人吗?”

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二哥明显察觉到了,他劝说舒亦然:“然然,有什么话你们好好说。”

舒亦然没有理会,她一把抓起严爵的手,拉着他一路冲到王佳的遗像前。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严爵一米八几的个子跟在她身后踉踉跄跄的。

“我没有骗你,你看清楚了,她就是我亲姐姐!”舒亦然指着照片上的王佳,声色俱厉地说道,“我还来不及跟她相认,来不及叫她一声姐姐,她就走了,这都是因为你!”

听到这话,严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早就知道你和佳佳的事,是她出事前告诉我的。”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的失魂落魄,舒亦然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佳佳很喜欢你,每次你约她出去,她都能高兴很久,一次次地跟我描述。每次你夸她,她都比考了第一名还开心,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严爵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他不敢看遗像上那个笑着的女生,低着头如同罪人。

舒亦然残忍地补充道:“我回国就是为了找你算账,凭什么佳佳变成植物人,你却能逍遥法外?你说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能抹杀这些错误吗?”

“你为了她?”太多纷杂的情绪喷涌而出,严爵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但他还是抓住了舒亦然话里的重点。

“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故意接近你?”舒亦然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残忍,“你以为我喜欢你吗?不,严爵,我只是为了揭穿你的真面目!”

“不、不是的。”严爵连连地摇头,嘴里不停地否认,就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难道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吗?那个在阳光下笑着说“我喜欢你”的舒亦然是骗人的?那个给他炖牛肉汤的舒亦然是骗人的?那个拉着他一起去逛超市的舒亦然是骗人的?那个记得他讨厌吃香菜的舒亦然是骗人的?那个鼓励他知错能改,劝他去医院给王佳道歉的舒亦然也是骗人的?

舒亦然的眼里隐约有泪水,但仍然固执地说下去:“我才不会喜欢一个杀人凶手!”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严爵突然爆发,他那张漂亮的脸看上去扭曲极了,赤红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舒亦然。

舒亦然毫不避让,冷漠地和他对视。

两个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就像两把浸了毒的匕首。

她怨他的年少轻狂,他恨她的别有用心。

“舒亦然,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有泪水从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滑下来,严爵似乎察觉不到自己在哭,他木然地盯着舒亦然,反复地念叨,“原来你在骗我。”

舒亦然的心脏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严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复杂的情绪在眼里燃烧成火焰,最后只剩下冷漠的余烬,再没有任何光亮。

他没有再理会任何人,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灵堂。

看着那个木偶似的人影,舒亦然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泪如雨下。

葬礼结束之后,舒亦然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抑郁。

回美国的机票订在下个星期,她几乎不去学校了,除了陪伴王父王母,其他的时候都在发呆。

“然然?”再次看到她坐在窗边走神,二哥忍不住摇头。

舒亦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二哥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叔叔和阿姨好像不愿意搬走。”

这是舒亦然的主意,她想在回美国前给王父王母换套好点的房子,毕竟这个小区太旧了。买房子的钱可以暂时由养父养母出,等她工作了再还。

“阿姨昨天也跟我说了。”舒亦然苦笑道,“他们说住了几十年,舍不得搬。”

“那还是尊重他们的意见吧。”二哥调皮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放心吧,我看叔叔阿姨精神不错,你别瞎操心了,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舒亦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慌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二哥笑了笑,也不追问,只是提醒她:“有什么要办的事情,你赶紧办,我们过两天就要走了。”

是啊,她就要离开这里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了吧,舒亦然的心情再次变得莫名的怅惘。

离开的前一天,舒亦然考虑再三,还是约了乔家楷见面。

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餐厅,天气似乎依然那么好,阳光似乎依然那么暖,只是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却早已变了味。

舒亦然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内疚和羞愧让她在面对乔家楷时有些无地自容。

他完全是局外人,是被她一手牵扯进来的。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端走了她的盘子。舒亦然错愕地抬起头,乔家楷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切好的牛排推给她。

“吃吧。”他脸上并没有喜悦,也没有好奇或疑惑,而是意外地平静,就像对面坐着的不是很久不见的舒亦然,而是随随便便的路人甲。

他应该猜到她的来意了吧。

舒亦然涩涩地放下了刀叉,低声道:“乔家楷,我今天是来和你道歉的。”

乔家楷正在切牛排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视线和她对上。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在骗你。”万事开头难,说出这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舒亦然难得地感到了轻松。她甚至自嘲地笑了起来。

从第一次偶然碰见,到她蓄意的亲近,再到刻意疏远,所有的若即若离只有一个目的——接近严爵。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耍你。”舒亦然愧疚地说道,“我知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些困扰。”

“难道只是困扰吗?”乔家楷忍不住想要冷笑。

那些动心,那些温情的片段,那些说过的美好的句子,难道都不作数吗?

面对他炽热的眼神,舒亦然难堪地低下了头。

乔家楷沉默地切着牛排,不知道是失误,还是用力过猛,刀叉在盘子上刮出尖锐的声响。

他的拳头攥得很紧,几乎能看到凸出的青筋。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你对严爵,也都是谎言吗?”

舒亦然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的还是错的,不管怎么样,我欠你一句道歉。”

她站起身,似乎要就此离开。乔家楷立刻拉住了她,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力道越来越大,却始终不吭声。

舒亦然能感受到他满腔激烈的情绪,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忽然放开了她。

“舒亦然。”乔家楷的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就听不到了,“那些事我可以当成没发生,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们重新开始吧。”

奔腾的泪意瞬间涌上来。舒亦然忍了又忍,才将那点哭腔压了下去,她说:“乔家楷,我要回美国了,再见。”

第二天,一架飞机彻底带着舒亦然离开了K市这个伤心地。

看着外面翻涌的云层,舒亦然心里慢慢平静下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过去,他们每个人都会有新的开始。

“你去见了严爵吗?”二哥凑过来问她。

舒亦然摇摇头,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严爵一定在心里痛恨着她吧。

覆水难收,不如不见。

二哥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英俊的脸上现出几分老成。他哂笑道:“你们都太钻牛角尖了,其实多大的事呢,过个两三年,一切都会好的。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吗?相逢一笑泯恩仇。”

“会吗?”舒亦然的眼里水光潋滟。

那个笑起来如阳光灿烂的少年,那个在清晨给她做早饭的少年,那个因为无心之失而酿成大祸的少年,真的能够在隔着重重光阴之后,和她再次相逢一笑吗?

“会的。”二哥笑道。

要知道,世间所有的相遇,都不过是一场故人的久别重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