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爱一人铭心刻骨,恨一人不得救赎

S市最近最火爆的新闻就是严爵和舒亦然的订婚,各大报社的记者对童话般的现场进行了纪录片般呈现,他们甚至无孔不入地挖掘这对金童玉女的感情生活,以期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浪漫的爱情故事总是有人喜欢的,尤其男主角是帅气多金的跨国大公司的总裁。

对于舒亦然来说,她更头疼的不是外界的关注,而是即将到来的婚礼。严爵简直空前的热情,大到婚纱,小到新娘捧花,他事事都过问,并且亲历亲为,他一向工作忙,最近更是分身乏术。

舒亦然的工作基本上已经停了,她专心等着做一个美丽的新娘,虽然她嘴上也唠叨严爵太小题大做,但哪个女孩不期待自己穿上婚纱那天呢?

日子一天天地接近,她的心情也一天天地明朗如盛夏。

这天,严爵在巴黎定做的婚纱终于空运了过来,舒亦然接到了婚庆店打来的电话请她过去试穿。正好她和严爵约了中午在外面吃饭,估算了下时间,便一口答应了。

巴黎名设计师的手笔让人惊艳,斜肩的长裙顺着舒亦然窈窕的身形蔓延,带着一股流水的婉约和自然,就好像她的第二层肌肤。而鱼尾在她的臀下蓦然散开,摇曳如花,又如同凌波微步的美人鱼。

整件裙子周身布满了银色的碎钻,走动时熠熠生辉,雅致而不媚俗。即使舒亦然没有佩戴任何华贵的首饰,也能让她看上去清贵而优雅,显得华美至极。

“舒小姐,这件婚纱简直太适合你了!”店员小姐不失时机地夸耀道,“严先生可真用心。”

看着镜子里面那个娇艳如花的姑娘,舒亦然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那是一抹幸福的微笑。

严爵的确很用心,他对她真是宠若珍宝。想到他那些细致入微的宠爱,舒亦然的脸上闪过一丝赧然,既得意又羞涩。一旁的店员小姐看得连连称赞,连害羞都这么美艳,难怪人家能嫁得良人。

舒亦然刚想给严爵发个照片,让他看看自己穿婚纱的样子,手机仿佛有感应似的,突然响了起来。

“舒小姐和严先生可真恩爱。”店员小姐嘴甜地奉承她。

舒亦然心里也是一甜,拿过手机一看,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又是乔家楷,他这几天一直试图约她出去,但她都拒绝了。一方面,对于他口里“要紧的事”,她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另一方面,严爵似乎很不喜欢她和乔家楷联系,她并不想因此让他不开心。

想到这些,舒亦然像往常一样挂掉了电话。不过很快,乔家楷又打了过来。大概是她的脸色太冷,店员小姐暗暗瞟了她好几眼,隐约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手机依然欢快地响个不停,舒亦然咬了咬唇,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乔家楷,我说过很多次了,如果你还记恨以前的事,我真心实意地给你道歉还不行吗?”舒亦然快步走到店子的角落,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舒亦然,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乔家楷似乎愣了一下,缓缓地说道,“我也有我的自尊,如果你是这样看我的,那我宁可从来都没认识过你。”他的语气很重,也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乔家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舒亦然一时有些词穷。

她深悔自己的鲁莽,她明明知道乔家楷是什么样的性格,他看着张牙舞爪,其实内心很柔软。她伤害过他,现在依然拿话刺他,她凭什么呢?不过就是知道他不会和自己计较罢了。

“你只是不想让严爵误会而已,我都懂。”乔家楷似乎低低地笑了,既心酸又无奈,“舒亦然,我不是要破坏你的幸福,我只是想告诉你,严爵真的有问题。”

“他有什么问题?”舒亦然内心并不相信乔家楷的话,但她终于肯认真地听他解释。

乔家楷沉默了一会儿,费力地组织着措辞:“他可能不是真正的严爵。”

“你在说什么?”舒亦然第一反应是忍俊不禁,什么叫他不是真正的严爵?他不是严爵是谁?

乔家楷也知道自己的说法很荒谬,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委婉地说道:“我不是开玩笑,舒亦然,我们见个面吧,有些事我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舒亦然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乔家楷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决绝地说道:“就算你怀疑我别有用心,我也只见你这一面。难道我们认识那么久,还不值得你信我一次?”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舒亦然只能答应。

十分钟后,舒亦然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到了乔家楷。

他似乎没怎么变,面目依然和以前一样冷峻,轮廓深邃,眼角的笑意若隐若现,看着人的时候,就像开出了一朵桃花。

“好久不见。”她微笑着打招呼,心里涌过一阵淡淡的感慨,她没想到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乔家楷挑了挑眉角,自动在她的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有三年七个月零九天没见了。”

他说得若无其事,舒亦然的脸上却略略有些不自在。

因为铭记,才会把日子算得这么清楚,但不管乔家楷是出于想念,还是出于记恨,她都难以面对。

“你在电话里不是说有事要讲吗?”舒亦然硬生生地转开了话题。

乔家楷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闪了闪,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无奈。

“你什么时候见到严爵的?”乔家楷顺从地接过她的话,心平气和地说道,“是在两个月以前吧?”

舒亦然点点头,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和严爵似乎始终对彼此没有好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两个月就能让你决定嫁给他?”乔家楷突然有些晃神,他看着舒亦然的目光变得**裸,那些不甘和怅惘统统露了出来。

舒亦然有些恼了,她没想到他始终纠结这个问题。她认真地说道:“如果你还是想跟我说严爵的坏话,那我没兴趣,既然我决定嫁给他了,那我当然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起身要走,乔家楷立刻拉住她。

“你真的了解他吗?未必。”乔家楷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浓浓的苦味,连到嘴边的话也变得苦了,“严爵是两个月前回国的,你知道吗?他之前一直在美国。”

“真的吗?”舒亦然一愣,她的确从来没有听严爵提起过,如果他们都在美国,为什么那时候他不去找她呢?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舒亦然理智地反驳道,“那又能证明什么呢?我是不知道,但这不是重要的事。”

“不,这很重要。”乔家楷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沉声说道,“你看过严爵的体检报告吗?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舒亦然点点头,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乔家楷慢慢说道:“严爵在出国前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你知道吗?他当时开的车都毁了。”

“为什么我不知道?”舒亦然失声叫了起来,脸色已经不只是震惊可以形容了。

如果严爵真的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提起?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公司那群八卦的姑娘连他穿什么牌子的**都津津乐道,为什么没人提他的车祸?他有什么严重后遗症吗,所以才讳莫如深?

“说真的,虽然我和严爵一直不和,但我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他。”乔家楷的脸上露出一种掺和了可惜、不解和愤怒的情绪,“我记得很清楚,严爵根本没有什么先天性心脏病。”

“你想说什么?”舒亦然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她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

乔家楷沉默地望着她,良久,一字一顿地说道:“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一直是严爵的哥哥,严书君。”

舒亦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仍然维持着之前的表情,荒谬而好笑地看着他。

“你应该听严爵提起过他哥哥吧?”乔家楷也满心震惊,他委婉地提示道,“他们是双胞胎兄弟,长得一模一样!”

“乔家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舒亦然终于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怒,整个人都气得打战。

“我没有骗你……”

“你是想说他不是严爵?而是严书君?”舒亦然的声音很尖,“而我瞎了眼,竟然连自己要嫁的男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太荒谬了!这不可能是真的!他怎么可能不是严爵?那些温柔的甜言蜜语,那些琐碎的生活片段,那些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不是那个和她重续缘分的少年,而是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任由舒亦然肆意地宣泄情绪,乔家楷无言地看着她,沉默的态度无疑是最残忍的默认。舒亦然的愤怒里也一点点地渗入了惊慌。

“我听到你和严爵在一起的风声,想回国见见你,结果意外发现严爵也是才回国不久。”乔家楷解释道,“我承认我的确存了私心,但我不是有意破坏你的幸福,我想,既然你能和他重新开始,为什么不能给我机会呢?”

接下来的事几乎是顺理成章,他找人去调查严爵,想要证明他接近舒亦然只是报复,谁知道却发觉他根本不是严爵。发生过一场重大车祸的人,在体检表上竟然没有任何后遗症,而是患上了先天性心脏病,这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你说的是真的?”舒亦然惨白着脸。

“我怎么会骗你?”乔家楷沉声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问问Lee,他是严爵的大学室友,严爵出事后他一直很恨你。”

对了,Lee……舒亦然想起上次碰见Lee后对方激烈的反应,那些让人疑惑的事情,一下子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严爵一直不乐意她提起以前的事;为什么严爵喜欢缠着她追问,是喜欢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为什么Lee见到她就恨之入骨;为什么严爵的口味变了很多,以前的爱好通通不见了;为什么那把吉他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因为他不是真正的严爵!因为他害怕被揭穿!

舒亦然的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此时,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舒亦然低头一看,来电显示的是严爵,不,现在她已经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严爵了。

“你在哪里?”电话接通后,严爵的声音似乎有点郁闷,“我们不是约了吃午饭吗?”

舒亦然看了一眼对面的乔家楷,语气温柔地说道:“我来试穿婚纱了,你先吃吧,我晚点过去公司找你。”

“好,那等会儿见。”

严爵利落地挂了电话,他抬起头,看着十米开外的那家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正坐着一对年轻的俊男美女,而那个笑意嫣然的女人刚刚还在和他通话。

她在对他撒谎,为了乔家楷。严爵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是不是该装作不知道?

舒亦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将自己扔进客厅的沙发里,一个人静静地发呆,直到夜色深沉也毫无察觉。

“你怎么不开灯?”刚下班的严爵进了屋,随手打开了灯。

刺眼的光亮一瞬间涌来,舒亦然立刻就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

“怎么了?伤到眼睛了?”严爵快步冲到沙发前,宠溺地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

他半跪地蹲在她的面前,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小心地拨弄着她的眼睑,细心检查,目光虔诚而专注。

舒亦然微微垂眼,看着他专注的脸,心里一酸,眼眶立刻红了。

他是真的疼她吧,所以连一点小病小痛都不愿意让她经受。舒亦然无声地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严爵这下明白了,她只是想撒娇,他无声地笑了笑,抱紧了怀里的人。

“出什么事了?”他亲了亲她的鬓角,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下午的那一幕,是不是乔家楷和她说了什么?

“没事。”舒亦然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今天婚庆公司把婚礼的发言词给了我,让我背,可我觉得好难哦。”

严爵的注意力立刻被她的话题转移了,他捏了捏她的脸,低声笑道:“才多少字,你就嫌难?”

“你背试试?”舒亦然带着一点赌气的意味,把一张打印的发言稿递给他,“我都头疼死了,要是我在婚礼上背不出来怎么办?”

严爵笑着拿过她的讲稿,不过两分钟,他很快流利地复述了一遍:“首先,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和每个女孩一样,我也曾经憧憬过自己穿婚纱的模样,憧憬过自己会遇到白马王子……”

他的嗓音很低沉,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性感,那些沉闷空洞的字眼,在他的嘴里好像突然有了魔力。可是舒亦然的心却瞬间冰冻如雪。

严爵的不学无术在整个交大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从来就没有过目不忘的才能,不然严父也不会那么忽略这个儿子。一个资质平庸的人有没有可能突飞猛进,舒亦然并不清楚,但她非常清楚的是,严爵曾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他的哥哥严书君是个高智商的天才,学什么都很快。

“严爵。”舒亦然紧紧地抱着他,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似乎她每叫一次,心里的难过就会少一点。

严爵无声地回抱住她,一点点在她额头啄吻。乔家楷的话则再一次浮现出来——舒亦然,你要是不相信,那我可以再去搜集证据,可是你不能就这么和他结婚!

不能吗?

舒亦然的心里没有答案。

“严爵。”她听到自己微笑的声音,“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体检?”严爵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我们都要领证了,难道不应该做婚前体检吗?”舒亦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开玩笑,“难不成你有什么瞒着我啊?”

“怎么会?”严爵的笑容苍白无力。

这一晚,两个人虽然相拥而眠,彼此却都心事重重。

眼看着离婚期越来越近,严爵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他开始整晚的失眠。当舒亦然半夜醒过来,**却空了一半,他的枕头都是凉的。

或许,他是想跟她坦白?舒亦然呆坐在**,一时间也茫然无措。

其实最近几天,乔家楷又约见了她几次,他甚至拿出了严爵当时出车祸在医院治疗的病历,他劝她离开严书君。

是的,她现在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个她即将嫁的人不是严爵,而是严书君。

“你醒了?”严爵,或者现在应该叫他严书君,他推开门走进来,看到醒着的舒亦然,愣了一下,立刻走上去用被子包住了她。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味。舒亦然咬了咬唇,心里的情绪格外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说点什么。

“别冻着了。”严书君熟稔地替她暖着手,歉意地说道,“是我吵到你了吗?”

舒亦然摇摇头,试探性地问道:“你去哪儿了?”

“有点儿工作没做完。”

她明知道这是他的谎言,他明知道她没有相信,两人却都没有再开口。

第二天,舒亦然起得很晚,严爵已经出门上班了,桌上依然给她准备了早餐。热气腾腾地小米粥和酸嫩可口的腌黄瓜让舒亦然心里钝钝地疼。

她这几天胃口不好,总是吃不下东西,他一定是留意到了,所以不动声色地给她准备开胃小菜。他那么体贴入微,肯定也看出了她的疏远和冷淡,甚至她因为心结而拒绝他的亲热,他也没有追问。不管他是严爵,还是严书君,他是真的爱她啊。可是她自己呢,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答案。

“丁零零——”手机响了。

“舒小姐,您和严先生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已经给您多留了一份备案。”电话那头,是医院的来电。

接到电话后,舒亦然立马去医院拿了体检报告,看着上面的信息,她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了。但是她也没有太过讶异,或许,她早就接受了他不是严爵的事实。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时,她还住在严家,严爵有次和她聊起自己的同胞哥哥,他笑着说小时候严父和严母经常把两个人抱错,因为他们长得实在太像。

“那你们岂不是什么都是一模一样?”她好奇地追问。

“也不是。”严爵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们的血型不同,我是A型,他是AB型,不过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每次学校体检他都直接填和我一样的,从来都没有人怀疑,哈哈哈。”

严书君的血型是AB型,尽管他对外的资料上都是写A型,尽管他花点手腕更改自己的体检表毫不费力,但他却阻止不了舒亦然拿他的头发去化验,她毕竟是他的枕边人。况且,他应该从来没想到这点小小的纰漏吧。

他这么费尽心思的变成严爵是为了什么?严爵又去了哪里?

舒亦然的脑子很乱,太多的思绪都涌上心头,她一时茫然无措。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她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想过去追究严书君的欺骗。

无论如何,事到如今,她都应该和严书君好好聊一聊了……

“吧嗒”——玄关处突然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舒亦然一僵,严书君已经开门走了进来。

她慌忙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沙发的间隙里,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

“又在发什么呆?”严书君走过来,将手上拎着的袋子递给她,“在路上看到卖炒板栗的,想起你爱吃,就给你买了。”

舒亦然笑了笑,捧着热乎乎的栗子,一时心潮涌动。

“你最近瘦了。”严书君摸了摸她的脸,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吃不下东西吗?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可能最近太累了。”舒亦然当然知道她只是心事太重而已,她勉强笑了笑,转开话题道,“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严书君温柔地从背后抱住了她,哑声说道:“我想多陪陪你。”

舒亦然无言地握紧了他的手,她侧过脸,看着这个英俊深情的男人,满腹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乔家楷。

乔家楷的电话来得很不凑巧。舒亦然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瞟了严书君一眼,心虚地笑了笑,说道:“我哥的电话,可能是念叨婚礼的事,我去接下。”说完,她拿着手机走到了外面的阳台。

严书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转过头,目光落在沙发上的某处细缝。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掏出了那份文件。

他不是没有看到她慌乱的小动作,他只是不愿当面质问她。

当资料上的信息完完全全暴露在严书君的视线里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这……这竟然是他的体检资料!

严书君一目十行地扫完,脸色顿时惨白,心底也是一片冰冷。

舒亦然为什么突然要看他的体检资料?前几天她撺掇他去医院,他不是没有怀疑,但所有猜测都没有此刻来得真切。

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一切?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从乔家楷和她见面的时候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严书君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如果不是那双墨色的眼和隐隐凸起的青筋,大概谁都不会以为这是真人。

客厅的落地窗没有关,隔着白色的纱帘,他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个窈窕美好的身影,眼中满是苍凉。

他有什么错?他不过是想留住她而已,为什么现在会陷入这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严书君慢慢地往阳台走去……

“乔家楷,不管他到底是严爵还是严书君,我都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舒亦然的语气很决绝,“我和你是绝对不可能的。”

乔家楷似乎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舒亦然激动地反驳道:“不管严书君为什么骗我,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他不是你说的什么见不得光的小偷,他是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在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严书君惨白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雕塑。

小的时候,大人都喜欢欺骗孩子,说这个世界是裹着彩纸的糖果。等孩子长大了,亲自揭开那层彩纸,才知道里面是千疮百孔的苦涩。他和她之间那层华丽的糖衣就这么**裸地被撕开了。

“严……”舒亦然试图说点什么,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他的手上甚至还拿着那份体检表,她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她的茫然和为难全部落在他眼底,严书君沉默地慢慢转过身。

什么都不用说了,他的一场好梦就此结束。见不得光的小偷?是的,他就是一个顶着严爵的名字游走的鬼魅,见不得光,也根本不能拥有那么美好的她。

严书君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早该想到的,他为什么还要奢望?那些幸福,那场即将到来的婚礼,那些甜腻的诺言,那都不是属于他的。

心脏迅速地搏动起来,一阵赶着一阵,带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就像很多个失眠的夜里一样。

阿爵,是你在抗议吗?是你在责怪我抢了你的心脏和幸福?严书君紧紧地捂着心口,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脸上依然带着笑。

舒亦然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很多纠缠不清的困惑这时好像都不重要了,她急切地飞奔向他。

“是不是心脏不舒服?很疼吗?”她手脚并用地抱着他,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马上去打电话。”

她起身要去拿手机,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

“在我的口袋里有药。”严书君贪恋地看着她的眼泪,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

听到严书君的话,舒亦然一僵。原来他的心脏病已经这么严重了,需要随身带药。

拿药的过程中,舒亦然的手抖个不停,倒水的时候,杯子里的水也洒出了大半。她的动作很勉强,好不容易才把药喂给了严书君。

“不去医院真的可以吗?”她搀着他回到卧室,看到他依然惨白的脸色,揪心不已。

严书君紧紧拉着舒亦然的手不放,闻言缓缓转过脸,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了起来,说道:“你应该知道了,我一直在骗你。”

舒亦然握着他的手一紧,她其实很想说,我知道你的身份骗了我,那你的感情呢?但她终究没有开口。

严书君自嘲地笑道:“乔家楷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我偷了阿爵的身份。”

“那严爵呢?”舒亦然追问道。

这是她最疑惑的地方,严爵怎么会答应这种荒唐的身份顶替?况且,严书君分明要比弟弟优秀很多,又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身份?太多的不解让这场欺骗变得越来越神秘。

她的疑惑落在严书君眼里,又是另一种意味。他低下头,藏好眼底的苦涩,喑哑的嗓音粗粝如砂石:“或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你的阿爵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舒亦然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反驳那句“你的阿爵”。

严书君的脸上露出一丝恍惚,他轻声呢喃道:“不在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一切要从什么时候讲起呢?应该要从那个漂亮少年和那复仇少女的故事说起吧。

严爵是真的喜欢舒亦然,在他过去荒唐的岁月里,除了哥哥,她是唯一给他光明的人,她带他走出了自闭的幽暗,尽管她只是出于惩罚他的目的。所以,当她将他骗到葬礼上,面冷心冷地说一切只是个报复,只是他自作多情,他顿时崩溃了。

严书君现在都还记得,阿爵在他面前绝望落魄的样子。他并没有掉眼泪,但始终红着眼,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他没日没夜地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严书君让人强行把门砸开了,才发现他一直在酗酒。那个漂亮如琉璃的少年已经把自己折腾得蓬头垢面,青色的胡楂冒了一片又一片。

“阿爵,她不值得你这样。”严书君心疼地劝慰弟弟,但是严爵固执地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一刻,他那么痛恨那个叫舒亦然的女孩。

严爵把自己关在房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听见舒亦然要出国的消息。此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去找她。严书君并没有阻止他,他想,与其让弟弟这么醉生梦死,不如让他彻底死心,另求生路。可是他没想到,他的不劝阻,竟成为他一生最后悔的事,以至于让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惊醒,不能入睡……

谁也没有想到,严爵会在去机场追赶舒亦然的路上出了车祸。他被一辆货车追尾,车子被撞到护栏上,然后侧翻了。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那辆宝马已经严重变形,而严爵当场昏迷。

严书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往事如此惨痛,每回忆一次,就像自己强行揭开血淋淋的伤疤。而听到他述说后的舒亦然,也震惊不已。

严爵竟然去世了?她的心里仿佛发生了一场雪崩,无声而剧烈的震撼之后,满满的都是冰雪,既冷又痛。

曾经,她怨过他,也恨过他,看着变成植物人的王佳,她也愤愤地想过,为什么出事的人不是他?可是,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假设,不是一种诅咒。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真的会出事。

舒亦然抬头看了一眼严书君,他的神色同样沉痛。她想说点什么,半晌,只是将自己的头无声地靠在他的肩上,渐渐地,有眼泪透过他白色的衬衣。

严书君心里一震,他想要抱住她,像过去那样拍拍她的背,抬起手,却还是无奈地僵在那里。

说什么,怎么说,他也是事故的凶手之一,他是小偷。

“阿爵出事之后,爸爸告诉我,有合适的移植心脏了。”严书君自嘲地笑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18岁之后就一直在找能够匹配的心脏做移植手术。”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渴望健康,渴望能像正常人一样微笑和生活,当他终于如愿的时候,却意外得知那颗在自己胸腔搏动的心脏,是来自于惨死的弟弟。

“爸,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护士无意走漏的消息让严书君痛苦不已,他激动地冲严父大吼,“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那是他的亲弟弟啊,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亲弟弟。

严父老泪纵横,苦苦哀求他:“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难道还要失去另一个吗?书君,你怎么忍心让我和你妈白发人送黑发人?阿爵是你弟弟,他也会谅解的。”

他会吗?或许吧,严书君只能靠着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活着,可是,此后的每一天,他都是为了严爵而活。

“他喜欢建筑设计,我就放弃爸爸的事业,到了这家公司。”严书君缓缓地说道,“我每天都过得像在赎罪,尤其是当我遇到你。”说完,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闭上眼,脸上带着一股心酸的笑意。

刚开始只是怨恨,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好奇,这个让阿爵万劫不复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好像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一次次忍不住出现在她面前。他送她上班,给她买早餐,故意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将她置于绯闻中心,欣赏她发狂的样子。如果这不是动心,又是什么呢?

可是,他那么爱她,却没有一个爱她的身份。她每次叫着严爵的名字,对他而言都是甜蜜的折磨,偏偏他无法抗拒。她大概永远不能理解,和她在一起,是一件多么油烹火饪的事,他就像被架上屠宰场,随时惶恐着没有明天。他整晚整晚的失眠,怕这一切只是黄粱好梦,怕严爵在梦里无情地指责他。

他是如履薄冰的人。

交代完往事,严书君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疼痛,他闭着眼浅浅地睡了过去。

舒亦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久久没有松开。那些震惊和悲痛过后,其实她还有很多疑问。她想问他,是他爱着她,还是属于严爵的那颗心脏爱她?他们那场婚礼是不是永远不会到来了?然而所有澎湃的感情,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靠着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舒亦然并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后,身旁的严书君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久久地看着她,眼底有浓浓的伤痛和贪恋。

第二天清晨,舒亦然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她常常有赖床的毛病,他起**班时,总是轻手轻脚地,怕吵到她。但她每次都会醒,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找她索要早安吻。

一股说不出的恐慌席卷了舒亦然。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莫名地不安,她知道他今天的离开和往常不同。她顾不上穿鞋,赤脚跑出了卧室。

客厅,阳台,书房,厨房,所有地方她都找了一遍,而她找到的唯一结果,就是屋子的男主人离开了。

舒亦然怔怔地待在客厅里,她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儿看到过的一句话:那些每天嚷嚷着离开的人,总是在争吵过后默默地收拾一地碎玻璃片。而那些从不开口的人,只会在随意的某一天,裹紧外套就出门了,从此再无归期。

严书君是想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吧。

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舒亦然战抖着拨打了严书君的手机,结果是意料之中的关机。

他真的打算扔下她?

舒亦然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变软弱了,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她又慌忙地打给了洪红。

“严总?他不是休假了吗?哦,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呀,我还以为你们要提前度蜜月呢。”洪红话说一半,突然被电话那头的啜泣声打断了,她惊愕地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舒亦然哽咽着挂断了电话。

严书君是真的不见了,不,或者说他是刻意躲了起来。原来一个人的私踪就像一滴被蒸发的水,可以毫无痕迹。舒亦然从来不知道,她对严书君的了解是那么少,除了公司,家里,她甚至猜不出他会去哪儿。马上就是婚期了,可她却弄丢了自己的新郎。

舒亦然一天比一天焦躁,这种焦躁是无能为力的。婚庆公司依然每天跟她沟通着婚礼策划方案,她并没有阻止。

在婚礼前两天,乔家楷在楼下堵住了舒亦然。这几天,她一直不接他的电话,他无奈之下只好找上门。

“舒亦然,你是不是疯了?”乔家楷满脸的愤怒,“你明知道他不是严爵,你还要嫁给他?”

他迟迟不见她解除婚约,心里气得发苦,他输给严爵也就罢了,毕竟当初他们就纠缠不清。可是他竟然输给一个陌生人?凭什么严书君用两个月就能拿走她的一生?

“不关你的事!”舒亦然冷冷地看着他。

她突然有点恨乔家楷,为什么他要出现?为什么他要拆穿这一切?她本来可以和严书君相安无事的幸福一辈子……一辈子……和……严书君?当舒亦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原来她是愿意和严书君过一辈子的。可是,她能原谅他的欺骗吗?她能原谅他顶着严爵的身份吗?

舒亦然突然走神,乔家楷上前两步,扣住她的手腕,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的手刚触及到舒亦然的手,异样的热度让他大吃一惊,他连忙用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随即厉声道:“你在发烧你知道吗?”

舒亦然的状态并不好,巴掌大的脸似乎更小了,脸色也蜡黄蜡黄的,秀气的眉紧紧皱着。

她并不理会乔家楷的话,用力地挣开他的手,尖声道:“都是你!都是你!”

两行清泪慢慢滑了下来,她怨他破坏了自己的幸福,也怨自己太晚看清自己的心意。

“我不要你管!”舒亦然哭喊道。

“你能不能爱惜一下你自己!那个严书君,你就这么爱他?”

两人拉扯之间,舒亦然突然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听到了乔家楷急躁地叫道:“舒亦然!”

在舒亦然昏迷的期间,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严爵在机场追上了她。他依然是从前漂亮的样子,弯着眉笑,声音清越地问:“舒亦然,你真的没有一点儿喜欢我吗?”她没有回答,严爵就一遍又一遍地问。临醒前,她想,也许她是喜欢过他的,只可惜那时候仇恨掩埋了一切……

舒亦然在悲伤中幽幽地醒过来。她睁开眼,四周一片白色,而守在床边的是风尘仆仆的大哥。

“大哥。”她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所有的委屈一瞬间都涌上心头。

“然然,你醒了?”大哥又惊又喜,俯下身,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欣慰地说道,“还好现在不烧了。”

“我是不是感冒了?”舒亦然的鼻子酸了酸,看着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的大哥,哽咽道,“大哥,我让你担心了。”

大哥的脸色有点复杂,他在床边坐下,轻轻地摸索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然然,你怀孕了。”

怀孕?舒亦然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平坦的小腹,又看了看大哥,眼里一下子迸出了眼泪。

她有了孩子,她要做妈妈了。

“真的吗?”舒亦然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一阵后怕,她最近胃口一直不好,加上忧心严书君,她三餐都不准时。

大哥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说道:“然然,你打算怎么办?”

舒亦然诧异地看了大哥一眼,见到他脸上的忧郁和担心,瞬间明白了——大哥已经知道了严书君失踪的事。

“然然,我们取消婚礼吧。”大哥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把自己的新娘一个人扔下,这个男人我们不稀罕!”

“大哥!”舒亦然哀哀地看着他。

被妹妹这样看着,大哥的语气软了下来:“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那就生下来,我和你二哥会帮你的。”

闻言,舒亦然低了头,眼底的光亮明明灭灭。眼泪也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完全不受控制。

离婚礼只有两天了,严书君依然不知道在哪里,或许,她真的应该取消婚礼。

“然然。”大哥重重地叹了一声,将她抱在怀里。

“大哥,你去帮我把他找回来吧。”窝在大哥怀里,舒亦然号啕大哭起来,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大哥,你去帮我找他吧,我不想取消婚礼,我不想孩子没有爸爸。”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这无助的哭声在回**,一声高,一声低,诉尽了无数的委屈。

婚礼如约举行,在S市最豪华的酒店,这是严书君精心挑选的,连场地的布置也是完全按照他的策划。

这里的每个细节都是严书君反复确定的,美轮美奂,堪称完美,而唯一的不完美就是他的缺席。

宾客满座,名流云集,一切看起来和任何婚礼没什么不同。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男主角迟迟不见身影,大家忍不住小声地嘀咕起来。就连那些受邀前来的记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交头接耳,开始四处打探消息。

“然然,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大哥无奈地看着舒亦然,他拗不过她。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即使再豪华,那也只是一场笑话,为什么她这么固执?

王母也在一旁劝说,她心疼女儿,也心疼那个未出世的外孙,左右为难。

“大哥,你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舒亦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婚纱,严书君费了多少心力才请动了那位巴黎名设计师,它那么美,就像他曾经给她的爱情。

想到过去的幸福时光,舒亦然深吸一口气,走到王父跟前,微笑道:“爸,我们出去吧。”

王父心疼地看着小女儿,没说话,点点头,他怕自己一开口也忍不住落泪。

用红玫瑰铺成的地摊上,舒亦然搀着王父,一步一步走上舞台。灯光、音乐、玫瑰,所有的一切都美得如同神话。而舒亦然就是神话中的公主,她的美丽,让手上的捧花都黯然失色。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看到严总?”

“严总是要悔婚吗?”

“天啊,这可是个大新闻!赶快拍照!”

事到如今,严书君仍然没有出现,底下的议论已经沸腾了。面对所有的议论和质疑,舒亦然始终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滑到腹部,心里暗暗地说:宝宝,请你相信爸爸,他一定不会丢下你的。

注意到舒亦然的小动作,大哥微微侧开了脸,他不忍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他那从小就备受宠爱的妹妹,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舒小姐,请问严总为什么还不出现?”一个记者大胆地站了起来,对着她一顿猛拍。

大哥脸色一变,快步冲上前,指着他怒骂:“你是哪家报社的?”对方立刻唯唯诺诺地不吭声了。

舒亦然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反感,相反,她笑着拿起话筒,对着**的人群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是我会一直等他。严先生,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这些话,请你勇敢一点,回到我身边。”她没有多做解释,台下的观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头雾水。

舒亦然咬咬唇,想要坚持,但心底又忍不住感到失落。她抬起头,再次望向会场的入口,心想:难道他真的不会出现了吗?

一时间,婚礼现场的气氛达到最低,就在舒亦然考虑是否要放弃的时候,大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现场响起阵阵抽气声,他们以为男主角终于登场了,但是很快,他们眼中的亮光又暗了下去,他们失望地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并不是新郎。

“乔家楷?这个家伙怎么会来?”大哥小声地腹谤,他那天在医院可是毫不客气地揍了他一顿。

乔家楷不顾大家的目光,径直走到台上,他二话不说,拉起舒亦然就要走。

“我不跟你走。”舒亦然用力地挣开他,平静地说道,“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等他来。”

“他不会来了!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一个懦夫!”乔家楷低吼道,“他根本没脸见你,你还等他干什么?”

“那又怎么样?”舒亦然冷声说道,“乔家楷,你就当我自己犯贱好了。”

听到这话,乔家楷一愣,脸上的伤痛毫不掩饰:“舒亦然,跟我一起出国吧,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也会疼你的孩子。”

眼泪和笑容一起在舒亦然的脸上出现,她摇着头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乔家楷,你忘了我吧。”

关于严爵悔婚的消息很快成为S市的热门话题,人们在茶余饭后总免不了感慨,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果然只存在于童话,在现实中根本不堪一击。而且那些谣言越传越离谱,有人说严爵另结新欢,包养了一个嫩模;有人说舒亦然出轨,结果被严爵发现,一怒之下出走;也有人说两人原本就没有感情,只是商业联姻。听到这些谣言,大哥气得跳脚,将几家胡说八道的报纸告上了法庭,然而他这样的举动,又给人们添加了更多的话题。

舒亦然倒很安然,她现在正式辞了职,搬到了严书君家里,俨然一个女主人的身份。每次大哥劝她,她总是笑笑不说话,分明还是想等严书君回来。

与此同时,看到报纸的严书君又惊又急,他没想到舒亦然竟然坚持一个人办了婚礼。想到没有新郎的陪伴,她一个人面对所有异样的眼光,固执地等着他出现,他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她该有多么难过,又该有多么失望。

他攥紧了报纸,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面的照片。舒亦然穿着那件订制的婚纱,美丽得如同仙女,就像他脑海里反复幻想的模样。看着看着,他突然爆出一声低吼,像是火山爆发的闷响,又像是一只兽类受伤的咆哮。渐渐的,低吼变成了类似哽咽的声音。

“严先生,您该吃药了。”护士推门而入,她看了一眼蜷缩的男人,目光落到他手上的那张报纸上。

“你出去吧。”严书君躁郁地冲她吼道,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小护士瑟缩了一下,她知道这个严先生脾气不太好,连亲身父亲都不肯见。收拾好东西,她顺从地退出房门,没走几步,突然大着胆子说道:“严先生,如果你不肯动手术,不肯吃药,那位舒小姐会很伤心的。”

严书君身形一僵,回头看了她一眼。

“听说舒小姐还在等您呢,她还拒绝了别的追求者。”小护士暗暗鼓舞自己,接着说道,“难道您不想康复后去见她吗?”

严书君没有说话,满屋子的沉默让小护士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里寒得发毛。

良久,严书君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我没有资格去见她。”

他骗了她,一直在骗她,他甚至无耻到明知自己身体不好,仍然去索取她的温暖。他是个没有明天的人,难道要拉着她一起绝望吗?

小护士虽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那种萧索的情绪还是让她红了眼睛。或许,她应该偷偷地把严先生的消息透露给舒小姐,说不定她能说服他做手术呢,不过院长要是开除她怎么办?

当大哥把严书君的消息告诉舒亦然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开始剧烈地妊娠反应,喝口水都会吐,常常睡不着。

王母已经搬过来照顾她了,她既担心舒亦然的身体,又担心孩子出生时还没有爸爸。听说找到严书君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家伙的情况不太好。”大哥觑了一眼舒亦然的脸色,说道,“他自从心脏手术之后,一直不怎么注意休养,现在有些并发症。”

“那他在哪儿?”舒亦然急急地追问道,“严重吗?”

“他……”看到舒亦然期待的眼神,大哥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款款安慰道,“他躲在一家疗养院里,不肯做手术,然然,你要去见他吗?”

疗养院?舒亦然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他肯定是躲回K市了,躲回了那个他从小就住着的私人疗养院。他这是一种无声的告别吗?他打算就这么自暴自弃?

舒亦然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次,她忍住了眼泪,脸上更多的是坚韧,然后冲着大哥点点头。

两个小时的车程,舒亦然在大哥的陪同下,找到了那家疗养院。

来接待的人员里有个圆脸的小护士,她见到舒亦然,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喜地说道:“你就是舒小姐吧?你比照片上更好看,我在严先生那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他果然在这里,舒亦然喜极而泣。

“小陈一直负责照顾严先生。”院长礼貌而客气地说道,“他的状况并不好,如果可以,还希望舒小姐帮忙劝说一下。”

“去吧,有什么话都告诉他。”大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大哥都会支持你的。”

听到大哥的话,舒亦然心底多了几分勇气,她“嗯”了一声,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暗淡的天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勾勒出那个寂寥的身影。严书君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头,不知道低头在想着什么,而他的面前,则摊着一本杂志。

看到严书君,舒亦然一阵心酸,又有一股莫大的委屈,她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他似乎更瘦了,原本就清瘦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脸色依然苍白,唇色也很淡,紧紧地抿着。

“我不想吃药,你先出去吧。”严书君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了一句。

舒亦然的眼泪顿时下来了,她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哽咽地说:“你为什么不吃药?”

这个声音?

严书君错愕地抬起头,在看到她泪眼婆娑的脸时,他露出一种梦幻般的喜悦和难以置信,他贪婪地盯着她,就像盯着一个随时会破灭的泡沫。

“严书君,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舒亦然再也忍不住,她飞快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这个男人。

温热的触感和熟悉的体香让严书君热泪盈眶,他一声不吭地抱紧了她,就像在每个梦里做过的那样。

“你竟然敢丢下我?你真的不要我了吗?”舒亦然的眼泪一点点湿了他颈脖上的肌肤,她低声地指控,“明明是你跟我求婚的,结果你还落跑?”

“对不起对不起。”严书君此时满心激**,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他的眼眶渐渐地红了,两人彼此相拥着落泪。

不一会儿,舒亦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推开严书君,认真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肯动手术?你的病很糟糕了吗?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愿跟我结婚?”

“我从来没有不愿意和你结婚,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严书君捧着她的脸,低声道,“我只是怕你后悔,真的,当你知道真相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勇气问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他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低,“我怕你爱的是阿爵。”

他抢了阿爵的心脏,又骗走了阿爵的爱人,他是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又不是笨蛋,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舒亦然又哭又笑,抱着他不撒手,“就算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严书君,可是我爱的那个人就是你啊,不是什么三年前的记忆。你才是最大的笨蛋,如果我爱的是严爵,当时我就会和他在一起了。”她的话里既有埋怨,又有撒娇,就像任何一个恋爱中的小女生。

倒是舒亦然感受到他快速搏动的心跳,微微推开了他,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又痛了?我去叫医生。”

严书君拉着她,不让她走,苦笑道:“你看,我随时有可能离开,怎么忍心再拖累你?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你。”他只恨自己不够理智,拖着一个病弱的身体,依然将她拉到了自己的生命里。

“所以你现在不想要我了?”看着他微微发紫的唇色,舒亦然一阵心疼。

“如果我真的走了,我会把一切都留给你,你跟着大哥回美国吧,找个人重新开始。”他说着,轻轻地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偶尔你能想起我,我就很满足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呢?”舒亦然泪中带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希望你去做手术,我希望你陪着我到老,而不是别的男人,我希望你能看着孩子出生、长大。”

“就算做了手术……”严书君的话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舒亦然,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脸色,“你说什么?孩子?”

“嗯。”舒亦然点点头,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低声说道,“我们有孩子了,你要做爸爸了,高兴吗?”

三个月的肚子其实并不明显,严书君的手僵在了那里,他想要摸一摸,又怕惊动了孩子,顿时动都不敢动了。

舒亦然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她拉着他的手慢慢在肚子上绕圈,轻声说:“他还很小,等再过六个多月,你就能看到他了。”

“我真的要做爸爸了?”严书君的声音在打战,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肚子,就像盯着一个绝世珍宝,双眼亮晶晶的。

“当然是真的。”舒亦然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温声说道,“老公,你能不能为了我和孩子勇敢一点?我们都需要你。”

巨大的惊喜冲击而来,严书君顿了一会儿,立刻紧紧地抱住舒亦然,但随即下一刻又放开了她,似乎是怕压到她的肚子,他只敢抱着她的肩膀。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老公。”舒亦然心里热热地,低声说道,“你跪在地上向我求婚,我也答应了,连戒指都戴了那么久,我们早就是夫妻了,你现在想不认账吗?”

“不……我认……我认……”说着,他竟然掉下了眼泪,凉凉的水珠在她的后颈上晕开。

“严书君?”舒亦然的内心掀起不小的震动,她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哭了,但严书君却死死地搂着她,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他大概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软弱吧。

“我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们。”严书君的声音带着泪水洗过的清越,他郑重地承诺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