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下山

如今的山间漫天纷飞着鹅毛般的雪花,隆冬时日北方最有特色的便是这连绵不绝的大雪,庭院里白丹臣的几名学徒握着足有一人高的竹条扫帚清理着地上的积雪,几人虽然披着毡都但还是把手和脸冻得通红。

白丹臣坐在正堂里品着一盏茶,听着院内的扫帚声和院外的鸟鸣,享受着这令人感到安宁的时刻。

距离白翊当初开始训练武功之时已经过去足足半年时间,转眼间这山中万物都已经被大雪掩藏,而这严寒的环境丝毫不能影响他训练进度的分毫,现在白翊的武功与身体素质早已不是之前的他能同日而语的。

这日,在白翊准备出门上山时被师傅拦下,带到师傅的卧房中似乎有些什么事情要说。

白翊跟着与往日里神情截然不同的师傅走向他的卧房,心中满是疑惑,难道是自己的进度让师傅不满意吗?除了这一点原因之外白翊也想不到究竟有什么事会让师傅面色如此凝重。

白丹臣一改往日运筹帷幄的神态风度,忧心忡忡的样子已经刻印在他脸上,他也不回头去看白翊,只是自顾自的走着。

等进入白丹臣的卧房时,白翊看到那把许久未见的自己的佩剑,那佩剑在入冬之时就被师傅收了回去,这是他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见到佩剑。

“师傅,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我看...您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是不是我现在的进度让您不太满意了...我现在真的有在好好练习!只是这冬天天气实在太冷了才...”

白翊话还没说完,就见师傅沉重的摇摇头。

这样白翊也算松下一口气,毕竟只要不是自己练习拳术上的问题,其他的事影响都不会太大。

“你练这拳,已经有些时日,当初答应你的事今天该兑现了。只是不知道如今这拳法你运用起来,熟练度能有几分?是不是已经形成肌肉记忆能在每一术招式中找到正确的对应办法?”

“师傅,不瞒您说,您教我的这拳法我早已经运用的十分熟练,不信我现在给您打一段木人桩您看一下。”

白丹臣又摇摇头说道:“木人桩只是让你熟悉这拳法究竟有哪些又该怎么打,它只是块木头立在那任凭你自己发挥,可现实中遇到对手又该如何?他们会直直的站到那给你打吗?”

白翊这下不说话了,师傅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在现实生活里遇到事情要动用武力时对方又不会像木人桩那样给自己打,但凡对方要是会些武功那就...

“做人不要太天真了,不是一切事情都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顺利那么美好。如今你对自己的拳法这么自信那我也相信你是真的已经熟练掌握每一式拳术了,今天这把佩剑还给你,带上它回屋去收拾行囊吧,整日待在这山中不与人交往,又怎么去融入世间?”

白翊看着师傅忧虑的眼神,一时间心里涌起不少情绪,这五味杂陈的情绪,才是这世间的常态,终日学文习武固然有利于提升自己实力,但如果能力与生活的平衡被打破,那也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罢了。

而现在,白丹臣便是让白翊下山,去感受这世间万物,去探寻世间的神奇与机遇,去与人社交感受人情世故人间冷暖,这世间烟火气白翊还没有感受过,这次下山能给他提供成长的空间有太多太多。

白丹臣如此忧虑,也只不过是担心他的安全罢了。

纵使白翊已经有些许的武功基础,但自己不在他身边还是担心,毕竟他才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

况且现在在白丹臣心中,白翊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学徒这么简简单单的身份,情感早已超乎于师傅与学徒之间的那种情感。

可再担心又能怎样?自己还有其他学徒在私塾需要他教学,他又怎么能抛弃其他学徒只为白翊一人教学?师不仅仅有师德,也有师责所在。

世间的无奈处处都是,这便是生活,也是人生。

“说那么多也没有什么用,此次下山,你只要记得几点。

一绝不可随意动手杀生,绝不可以自身武功去欺负比你弱小的人。

二绝不可做危险的事,你现在完完整整的出去一年后就完完整整的回来,这条小命绝对不能丢。

三绝不可只顾贪图享乐,你去感受世间各色事物没问题但要注意一个度,不可打破它的平衡。

记住这三点,其他的事情就交由你自己选择了。”

白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很好奇明明这些自己都不会犯,为什么师傅还要这么严谨的嘱咐他?可他也知道师傅肯定是为他好,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记下来并严格遵守就没什么问题。

白丹臣轻轻叹下一口气,眼中满是忧虑与不舍,他多么怕这一别会是永别,可是人各有命,有些事早已是注定的事,担心又能怎样害怕又能怎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

他转身提起白翊的佩剑,抽出刀鞘细细检查着剑刃,这一股盛阳之气袭来倒使他安心一些。

白翊接过佩剑离开师傅的卧房,留下白丹臣一人静静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雪零落飘下。

学文之人,日日夜夜捧书执笔,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能与笔墨纸砚字形成共鸣,再过些时间便能让平日接触最多的这些器物形成灵,做到手与笔相合,魂与灵相融,达到下笔如有神的境界。

习武之人,则要把所习得的武功刻在骨子上,那一招一式一开一合要像吃饭喝水一般发挥自如,而兵器则是他们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器物,如果说下笔如有神是文人墨客的最高境界,那手中无剑胜有剑就是侠客武者的巅峰,刀剑生灵与器主合二为一,才可达到这般境界。

白丹臣让他下山出游,并不是单单为了让他感受人间烟火气那么简单,更主要的是需要他开始与他自己的佩剑磨合,日久方可生情,这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的剑生灵,剩下的只需要慢慢磨合提高人与剑的契合度就足矣。

而两个月前白丹臣收回他这把佩剑后,就将它放入熔炉中重新锻造一番,放入些许灵石粉与朱砂硫磺,不但能增强佩剑的灵性,也能够增加剑的阳刚之气,本就是熟铁开刃,戾气太重的剑灵容易影响白翊的心智,这朱砂硫磺与剑刃熔炼在一起,也能抵御剑刃沾血后的邪性。

再加上那块玉佩,白丹臣这才能安下些心看着白翊出门远行。

白翊回到房间后舞弄着他的佩剑,才两个月不见竟有些陌生的感觉。

但他也没有多想,把玩一阵便把剑收回鞘内,随后开始收拾房间与自己的行囊。

要带什么不需要带什么他还没搞清楚就已经把自己的囊包塞满,裹上一件毛毡背着行囊走向庭院。

白丹臣还在卧房内观望雪景,可他的心却依然丝毫不在这景色中。

这一别,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如果能长些见识养出剑灵来当然更好,但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底线。

白翊环顾四周,与师兄们道别后在各个房间内寻找师傅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只见到师傅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那三条规定。

他把纸条揣进怀中又写下一封道别书信留给师傅,便转身出门了。

这一路上,谁又能知道他会遇到什么人,又会遇到什么事,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未知的,就像“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这句话一般。

此时的白丹臣早已到山中的土地庙里,小小的庙中供奉着一尊神像,一位白发髯髯右手持龙杖左手端元宝的老者形象屹立在供台后,白丹臣上香祭拜祈求着土地公保佑白翊能平安归来。

每个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的。

白丹臣庆幸着赶上了白翊进度没有耽误最好的时机去教他,为他能下山远游长见识而欣慰,为他每一日都会有所收获与成长而高兴,为他的安全而担忧,也因为这一日分别而不舍。

白翊出私塾后一步三回头,想看看师傅有没有在哪里目送他。

可是没有。

他想师傅会不会在哪一段路上等着他?

可是也没有。

他一路期盼在下一个转弯处会不会看到师傅的身影,又在每个那下一个转弯处失望,同时也再一次期盼会不会在下一个。

这一盼,就盼到日暮,盼到出山。

从山路中走出走到小路上时,他已经不再期盼师傅会不会出现。

他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不见他一面,但同时也清楚师傅肯定有师傅自己的原因。

白翊不再去思索这些事,开始向着远方走去,路途中看到这路过的牛车他也会感到十分新奇,这东西在村里是最常见的交通工具,但他可没见过牛车这种用于载人行驶的东西,毕竟整个私塾也不过几百步大小。

到了晚上,月亮冷冷的挂在天上,根本没有太阳那种热情,白翊走在路上越走越冷越走越饿,饥寒交迫的他不得已要面对第一个问题。

今天晚上能在哪里过夜?

忍着饥寒在身心上的双重折磨,白翊走过许久才见到远处有丝丝火光,那细小微弱的烛光现在在白翊眼中已如太阳般热烈温暖。

平整的雪面上逐渐拉长两条脚印,白翊孤身一人走在空旷的雪地上,周围的积雪似乎要将他吞没一般。

早已冻僵的两条双腿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又一步的磨向那户人家。

等走到门前,白翊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与尴尬,如果今天晚上无法在这里住下,四周漆黑的雪夜会让他在这里长眠。

沉重的敲门声惊醒这家主人,他从没听过有谁在敲门时如此沉闷,一时间竟开始怀疑起门外的是不是人。

屋主轻轻拿起被雪封盖的镰刀,缓缓打开大门。

门外没有鬼,只有一个倒在雪地里的人。

白翊最终还是没有挺过这寒冷的冬夜,昏厥在这户人家门前。

好在屋主是个热心肠,见白翊倒在门口并没有关门不管他,也没有把他扔在旁边的谷堆或水沟里,看白翊还有呼吸是个活人,便立马扛起冻僵的白翊进屋。

第二天正午,白翊渐渐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他一时也没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床厚重的被子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但在这被子里,却是如此的暖和。

白翊穿好衣服在屋内悄悄巡视半天,发现在客房的一床薄被,才想起来昨晚自己昏倒在一户人家门前,而救自己的,应该就是现在这户人家的屋主。

屋主应该是出门了,他便去到灶房里生火做饭,虽然没有什么能报答这家主人的,但能让救命恩人从外面回来时有口热饭吃,也算尽他自己一点所能。

白翊下山第一天就遇到如此困境,心里不免也有些对未来的恐惧,没有打打杀杀血雨腥风,仅仅是在哪里过夜这一问题就已经差点置他于死地。

灶房里升起滚滚浓烟,一桌饭菜也已经上桌,屋主打开门提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回来,发现已经醒来的白翊也松下一口气。

他也不求什么回报,只要人没事就好。

二人一同享用完午餐,白翊道谢后便收拾好行囊挎上佩剑辞去。

未来的路还很长还很久,这一年里,白翊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到哪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遇到各种问题时想到最有效的方法并且去实施。

明天会遇到什么?下一分钟又会遇到什么?

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