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成刀刃

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

或许,伤口一直躲藏在温暖潮湿的内心。

那里,本身就适合任何东西生长。

01

石榴红似火的时候,吴栀子和任笛回来了。

周三晚上洗完澡,夏婵去二楼阳台晾衣服。隔壁新搬来了一对带小孩的夫妻,小孩四五岁的样子,还没上学,整天在院子里翻砖头找蛐蛐。

傍晚有风,带着些许燥热,空气中传来茄子炒肉的香气。那个小孩趴在厨房窗外,对着他妈喊“要吃肉肉”。夏婵将衣架和桶收拾好,散开濡湿的长发,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看着楼下咿咿呀呀的小孩,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看了许久,她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回过头去,吴栀子站在门边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她晒黑了不少,也瘦了很多。

夏婵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情比较复杂。

“你和任笛旅游玩得怎么样?”她的声音淡如清水。

吴栀子走上前看着楼下:“阿笛玩得很开心,他高兴我也高兴。”

夏婵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道:“妈,他对你好吗?”

“这丫头怎么这么问?”吴栀子好笑地看着她,“挺好的。任笛年轻时是有点儿风流,但哪个男人不这样,经历一些事后就收心了。我和他有话聊,男人到这个年纪也疼人,平时我们出去,他很照顾我,还过个把月我们就安家杭州了。妈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跟着去,不过你真不想,你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妈尊重你。”

“这么快?”夏婵幽幽地问。

吴栀子揉了揉额头:“嗯,本想等你考完后,但他那边公司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把计划提前了。”

夏婵点了点头。

反正要走,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也没什么区别。

楼下的小孩伸着五个手指头在数数,吴栀子眼中有慈爱的暖意。

夏婵扭过头捕捉到她眼睛里的光,轻声提议:“妈,你们以后要个孩子吧。”

“婵婵?”吴栀子瞪大眼睛,看着夏婵,仔细看了好久,“怎么了?”

夏婵趴在栏杆上,盯着楼下一棵紫薇树笑起来:“没事啊,就是觉得你们有了孩子后,任笛会更顾家,不然他上班,你当全职太太多无聊。你们年龄都不是很大,有小孩才叫家庭美满,你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过就要好好地过啊!至于我嘛,以后也不会太孤单,我有弟弟妹妹的话,会很疼他们。”

“没个正经。”吴栀子笑骂,眯着眼睛看着楼下那个翻到虫子咯咯直笑的小孩,脸色不自觉变得柔和。

是的,夏婵希望吴栀子有幸福的人生。这样的幸福她给不了,但她会排除万难去成全。

风送来一阵不知名的花香,湿湿的头发蹭得脖子不舒服,夏婵想去房间里找吹风机吹干。她转身往卧房走去,与吴栀子擦肩而过时,沉眉一笑:“考虑考虑哟。”

“臭丫头。”吴栀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已经走进门顺着楼梯下去了。

夏婵回到房间,关上门,已经想好了要做一件事。

她从未删除的短信中找到一个号码,拨通,然后把想法说了一遍,拜托电话那边的人帮她一个忙。对方听完前因后果,爽快地答应了。

挂上电话的一刹那,她将那串号码存为联系人,仰躺在**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强光刺得她的眼睛很疼。

楼下的街上有人在唱孙燕姿的歌:“有时候孤单的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听到这一句,她忍不住微笑。

莫奈,也许我们属于同类,不然,为何现在需要被安慰的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

十天后回家时,夏婵在小区楼下遇见了莫奈。

他坐在凉亭内的桌子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脚踩在石凳上,一条腿不停抖着。看到夏婵走近,他“呸”地吐掉草,迎上来满脸笑意地道:“阿夏。”

她站在他面前,问道:“嗯,事情办好了吗?”

“幸不辱命。”他得意地挑高眉。

面前的人表情未变,伸出手:“东西给我,条件你开。”

对方像个邀功的孩子,看了看瘪瘪的肚子,嘴一撇:“我也不诈你,很简单,请我吃饭。”

“好。”她回答。

莫奈乐不可支:“要贵的。”

她点头,就知道他不会吃半点儿亏。十天前她将任笛的事告诉了莫奈,让莫奈想尽一切办法去搜集任笛的“花边绯闻”。

莫奈带她打车到步行街,在爆料屋订好座位,将菜单豪气地放到她面前:“点菜。”

夏婵环视四周,辣椒红的墙面,稀奇古怪的涂鸦,老旧摆饰的角落,心里略有点儿不解:“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你确定这里很贵?”

莫奈开口,语气似在责怪她没品位:“咋了,钱多就是贵了啊?我说的是贵族的气质。”

“哦……也没看出有贵族的气质……”夏婵有点儿底气不足,将菜单翻来覆去地看。

“重金属摇滚的气质,懂不?算了,说了你不懂。”莫奈从他那个破烂得像个麻袋一样的帆布包中掏了半天掏出一个信封,倒出一堆照片摊开在桌面,“说正事。这是你要的东西,看看符不符合要求。对了,还有视频,都在这里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放到桌上。

夏婵看向桌上,有任笛故意揩漂亮女生油的照片,有任笛出入按摩场所和女人勾肩搭背的照片,还有一些在酒店的半**的照片,时间不一,有近期的,也有时间较早的。

“我电脑里还有些少儿不宜的,怕你长针眼就没带来,视频也处理过,我猜这些对付那个色胚够了。”莫奈拍着胸脯保证。

夏婵翻着照片,有点儿震惊他的办事效率和能力,她原本想着有一两张就不错了。

莫奈观察着她的表情,痞痞地道:“别用崇拜的眼神看我,你头次找我办事,我得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过程不重要,结果可还满意?”

夏婵将照片和U盘收进包里:“谢谢,对我很有帮助。”

“先别着急谢啊。”莫奈抖着二郎腿,打了个哈欠,“为确保万无一失,我还送售后服务。”他招手让夏婵凑过来。

莫奈把他的计划和夏婵一说,夏婵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这办法能行吗?”

“能啊,包在我身上。”他胸有成竹。

服务员来催促他们点单,莫奈一手托着脸,微笑道:“哎,吃什么呢?”

夏婵将菜单又看了一遍,摊摊手,诚实地回答:“我不晓得你喜欢吃什么,要不你点?”

“没有莫奈哥哥,你可怎么办哟!”莫奈伸了个懒腰笑说,然后扭头看着服务员,“美女,点一个经典双人套餐,要特辣的。”

夏婵叫住准备离去的服务员,问莫奈:“你不是对辣过敏吗?”

“你喜欢啊,过敏而已,吃几颗药就好了。”莫奈坚持让服务员下去。

夏婵没拗过他,看着他双手托住脸,眉眼含笑地盯着自己。

夏婵装作没听到微微偏开头,合上菜单搁到一旁:“随你。”

服务员给他们上完餐具摆好,很快菜上齐了,莫奈又将明天要实施的计划注意项强调了一遍。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莫奈辣得狂喝凉水,抽着冷气问:“怎么样?”

“你是问饭菜还是明天的事?”她放下叉子,用餐巾纸擦干净嘴。这家店的口味的确不错,他很有眼光。

莫奈竖起两根手指,灌了口冷饮喘气道:“都,都有。”

“饭菜可口,事情待观望。吃好了吗?我去结账。”她一面回答,一面低头从包里拿出钱包,莫奈已经站起身等她。

结账的时候,夏婵还没问多少钱,莫奈已经将一张黑色的卡递了过去。她神色严肃,看着他的动作:“什么意思?”

莫奈笑而不言。

服务员耐心地解释:“您好,是这样的,这位先生是我们这里的最新会员,凭卡可享有十次免费用餐机会。”

莫奈收好卡,懒洋洋地靠在前台侧身看她,眼神带着算计的狡黠:“说让你请客,没说要你买单。”他坏笑着往外走,招呼她跟上。

夏婵在后面气急败坏地问:“你不吃辣办什么会员卡,故意的是吧?整天干些违背常理的事。还新会员?什么时候办的?”

“啊,我想想,三四个小时之前吧。”他装模作样地掏出卡看来看去。

她看着他,心有戚戚。看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实际是他请她吃饭,面子却让她占全了。

出了门,他在路边拦车送她回家。

回去的车不快不慢地前进,城市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倒退着,她坐在座位上,看着外面天色渐晚。

莫奈坐在旁边,给大飞叽里呱啦打电话商量明天的事。

02

晚上,夏婵躺在**想起莫奈说的事,很久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去吴栀子的房间问任笛的电话号码。任笛这个月工作忙碌,睡在了公司的员工宿舍,没有过来。吴栀子头埋在被子里,人没睡清醒,迷迷糊糊地问她找任笛什么事。

夏婵柔声说想跟任笛聊一聊。

吴栀子心情愉快,以为夏婵开窍了要培养父女感情,梦呓般唠叨了几句“那就好,好好说”。

看着没关紧的玻璃窗和吴栀子掉在地上的被子,夏婵叹息着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走过去将窗户掩好。

洗漱完毕,她带好东西出门,在胡同里的早餐店买了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然后给莫奈打电话,要他按计划行事。

给任笛打电话很顺利,任笛接到夏婵的电话既意外又惊喜,他听说夏婵要约他见面,二话不说答应马上过来。

八点的时候,夏婵已经到了约定的北江洲头尚川大桥下。她坐在游江阁的楼亭里,等待任笛的到来。

八点四十分左右,任笛来了。他在旁边的停车场停好车,意气风发地朝夏婵走过来。

“婵婵,怎么想起来约我?”他轻笑着,走过长廊,在她对面坐下。

任笛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脸上游**,看得她有点儿不舒服。

夏婵面色平静,温和有礼地一笑:“任叔叔,我可以冒昧地问问,你和之前的妻子怎么离婚的吗?”

任笛一愣,没料到是这个问题,他表情不快地道:“提这个干什么?”

“如果你不想说,那我说说我爸爸妈妈吧。”夏婵将双手放在桌子边缘,低垂着眼帘,缓缓道,“我懂事的时候,我爸爸妈妈总在争吵。爸爸只爱他的工作,妈妈只爱跟他吵架。我常常在想错误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结婚呢?可悲的是他们还生下我。我避免不了,只能装什么都不懂。八岁那年,爸爸妈妈摔碎了家里能摔的一切要离婚。我躲在门后面,看着爸爸怒红着眼冲出去,妈妈哑着嗓子喊‘你怎么不去死’。”

她看着任笛,笑容苦涩:“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和妈妈再见到爸爸,他已经不能再吵了,他睡在医院冰冷的**,面容平静。我第一次知道爸爸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后来妈妈就变了,她变得不爱说话,对我也是冷冷的,有时候还会莫名发脾气。”

任笛顶着一脸困惑,阅历丰富如他,并没对这种俗套的失败婚姻抱有多少同情。当然夏婵目的也不是要他的同情。

他说:“过去的事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看淡了。”

“可现在的我,还是有些事看不淡。”夏婵话里带刺,直戳任笛软肋,“比如任叔叔的‘风流’。”

“你这话什么意思?”任笛横眉怒目。

夏婵看着他的眼睛,从包里取出一沓照片,往桌上一扔,加重语气讽刺道:“我的意思,你比我清楚。”

任笛表情一变,急忙抓起照片看,越看脸色越黑。他攥紧照片,换上盛怒的表情看着夏婵:“这些东西你哪儿来的?”

手在桌子底下拿出手机,不动声色地找到莫奈的号码,发了条短信过去。

“这个不重要。”直视着眼前这个人,她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爸爸妈妈的事的确过去了,正因为妈妈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我才不愿意看到她再被你伤害。你跟妈妈领了证,见了双方家人,我相信你对她是认真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收敛点儿,好好过日子。”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自信,原本慌张的任笛冷笑出声,眼里带着几分凌厉,有些嚣张地嚷道:“你以为我会怕你这黄毛丫头?”

“她你当然不怕,加上我们,你想不想试试?”

任笛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个穿着黑背心的年轻人,棒球帽低低盖住大半张脸,染的一头白发很耀眼,一条手臂上满是文身,另一只手腕上戴着银色手链。

他后面跟着一个微胖的小弟,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盯着任笛,一派混混的行头打扮。

在他们两个不远处,还停着三辆黑色的本田,有两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靠着车身,面无表情地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摇下的车窗内还能看到几个穿着一样的黑衣人。

莫奈浑身散发着狂野和嚣张的气息,一步一步走近,碎发后的眼睛深邃不见底,暗藏着冷漠和狠厉。他停在楼亭外。

“你们是谁?”任笛站起来指着莫奈,毫不怯场。

莫奈勾唇一笑,上扬的狭长眼角透出一股冷冽:“你别管我们是谁。人都是有底线的,一旦被人踩过了这个底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手里那堆照片,就是我的底线。”

任笛的脸色特别不好:“什么乌七八糟的。”

“浑蛋!”大飞骂了一声,粗鲁地吐掉口香糖,对着旁边的柱子一踢,恶狠狠地道,“我大哥的意思是管好你的手,你揩油的美女中就有我们大哥的前女友,再有下次,直接把你的手剁了!老流氓!”

这句话一说,任笛顿时偃旗息鼓。他脸色铁青显然被吓到,不满地质问夏婵:“婵婵,他们什么来头?”

莫奈的眼中寒光四溢,道:“我们是她朋友。听说你最近升职了,你说要是让你们领导知道你是这副嘴脸,会怎么样?男人嘛,可以没权,但一定要有钱,不然许多东西没福气享用。”

莫奈轻描淡写地说着,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烟,大飞立马弯腰给他点上。他抽了一口烟,道:“今天我们来没别的意思,给你个机会。所谓钱财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我这个人重交情,夏小姐是我朋友,你是她亲人,我赏你个面子。任先生是个聪明人,这件事我们点到为止,倘若以后你对不起她母亲,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任笛感觉颜面扫地,抿着嘴唇闷不吭声。

夏婵站起来退了一步,看了看任笛,又看了看莫奈,客气地道:“任叔叔,有些事我们彼此心里清楚就好,没必要把我妈牵扯进来。照片的事我可以当作不知道,我朋友的事,您也全当他们瞎闹腾。以后你和我妈过你们的日子,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您说呢?”

任笛眉目深沉,精明的目光在她和莫奈之间晃悠,凭借过来人的经验也猜测出了他们有点儿什么。

他得寸进尺:“照片你有备份?”

“有。”夏婵颔首,“我没那么笨,全给你带来,你对我妈好,这些东西永远都在箱底。”

任笛双手将照片揣进兜里,没有之前的嚣张样子,直视着夏婵,斩钉截铁地道:“记得你说的话。”

“任叔叔记得,我自然不会忘。”夏婵笑着答道。

“嗯。”任笛面色和缓,冷冷应道,大抵是没想到会被两个小辈玩了一把。他扫了眼两人,敢怒不敢言,然后如夹尾巴狼一样灰溜溜离去。

任笛一走,夏婵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她坐回石凳上,全身酥软地趴在石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03

看到那个人的车彻底消失,莫奈手一撑横栏翻进来,笑容灿烂地说:“阿夏,怎么样,怎么样?我演的。”

夏婵背对他竖起大拇指,道:“下一届奥斯卡影帝。”

大飞回头走了几步,向那三辆本田吆喝道:“兄弟们可以散了,去下河街打几圈台球,晚上请你们吃夜宵!”

对方吹了几声庆祝的口哨,尾气一喷,几辆车扬长而去。

莫奈在夏婵对面死命抠着手臂上的文身:“这玩意儿真丑,还痒死人了,老板说是一次性的,我看这材料有待改进。”

“我还头疼呢。”大飞骂骂咧咧地扯着头顶染成鸡毛掸子的头发,抬头望向他们,“莫无赖昨晚一宿都在看《古惑仔》,学里面的老大说话,台词背的可溜了。我这鸡窝头,艾拉看见了,指不定给我一剪刀。”

夏婵转向他们,脸带笑意:“谢谢你们啊……”

她是真心的,这件事他们的确帮了大忙。任笛那样的人精,常规方法对付不了,所以当初莫奈提议用这种方法给她撑场时,她一方面哭笑不得,另一方面也想试试。

莫奈脸上有功成身退的兴奋:“我谢谢你啊,就听不得你谢我,乖,小妹妹记得报恩就成。”

夏婵毫不犹豫地点头。

下一刻,他皱眉说出担忧:“阿夏,在你妈面前,干脆揭穿他不是更好?这样岂不是在身边留了个定时炸弹。”

夏婵闻言,揉了揉额头,看着远处的大桥,道:“有些事你不懂。任笛虽然有缺点,但本性不坏。我妈性子躁,但需要爱情和关怀,她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婚姻破裂。揭穿固然好,代价也大,还不如攥住任笛的把柄,让他以后有所忌惮。”

“阿夏,你对你妈蛮好的……”莫奈摘掉棒球帽,望着她。

夏婵笑了笑,静静地坐着,思绪飞扬。

她最亲近的人只剩下吴栀子了,她怎么能不对她好。哪怕吴栀子对她有诸多误解,对她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她都不在意。

那天在北江洲头待了两个小时后,大飞去找艾拉打台球去了,而莫奈觍着脸,以报恩为由,要夏婵陪他去一家酒吧应聘驻唱歌手。

她想不明白,莫奈明明有着富二代的命,为什么非得要过杨白劳的生活。

或许,上天选定了我们不一样的出生,为的就是让人去选择每个人想要的生活。

安逸或劳碌,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见过任笛之后,连着两个星期他都没有到夏婵家来,夏婵做题或者吃饭的时候,听着吴栀子给任笛发微信语音,询问他和夏婵聊得怎么样,任笛支支吾吾地说还好,夏婵心里暗笑。

周三下午的时候,任笛来帮吴栀子搬行李,接过夏婵手中的一箱子衣服时,他神色不自在,眼睛不敢看夏婵。

夏婵将几本书叠到箱子上面,“啪嗒”两声仿佛是一种警告。

“婵啊,我那双红色高筒靴哪儿去了?”吴栀子在屋里喊道,接着传来乒乒乓乓的翻找声。

夏婵看了任笛一眼,走进房间,将椅子放好,准备站上去:“第二个柜子的盒子里。你说怕压坏了,特意换了个大鞋盒。”

“我来,我来。”跟着进来的任笛,先一步踩上椅子,将她说的盒子取下来问吴栀子,“是这个?”

吴栀子接过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打开满意一笑:“对对对,就是它。”

“你看我这记性,要不你跟着我们去?我离了你可怎么生活。”吴栀子语气中带着期盼。

夏婵弯下腰把地上的空纸盒码好:“我会常过去看你们。”

“你这丫头又来了,嫌妈了?我尊重你,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吴栀子生气地看着她,下一句语气中俨然带着哭腔,“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嘛……”

“阿栀你……唉……”任笛从椅子上下来安慰她。

夏婵知道吴栀子的情绪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将手上的纸盒子卷起,走出去扔掉。

身后,吴栀子的不满濒临爆发:“你这臭丫头,心这么狠……哎哟,我不活了……”

人就是这样,先前说得好好的事,到头来还是会反悔。

吴栀子不久前还说由着夏婵,眼见分别在即,她又变了卦。吴栀子在房间里抽泣,任笛压低嗓门,哄小孩一样哄着她。

夏婵洗完拖把,将地板上的脚印拖干净,偶然抬头看了眼吴栀子的房间,听着里面的动静,忍不住笑了。

晚餐吴栀子做了一桌子的菜,她没好气地瞪着夏婵,用筷子敲了敲碗口:“决定了?一个人住不后悔?”

夏婵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点头。

任笛给吴栀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提醒她吃饭。吴栀子将他的手拍开,犀利的目光投向夏婵,冷哼道:“你小时候可害怕打雷下雨了,我告诉你这房子诡异的事多得很,我先前没跟你说是怕吓着你,半夜的时候,我老梦见窗口有影子,那影子啊……”

“哎,胡说什么,越说越离谱。”任笛瞪了吴栀子一眼,提高声音。

“行行行,不说了,吃饭。”吴栀子夹起一块排骨嚼着,脸色并不好看。

三个人沉默地吃完饭,吴栀子抢过夏婵要去洗的碗,闷声不响地洗完放好,任笛将最后几件行李放上车。

吴栀子抄着双臂,靠在门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夏婵,说:“这房子我过到你名下了,生活费我会按时打进卡里,天冷天热照顾好自己,病了可没人心疼,吃的也别省,妈虽然没钱,但还养得起你,别学那些小姑娘整天不吃饭减肥。”

夏婵点头,嘴角扯开上扬的弧度:“好。”

吴栀子看了看厨房和卧房:“煤气我换掉了,怕你没心眼中毒。冬天的时候,记得开窗换气,房间里的灯,晚上睡觉害怕就开着,用不了几度电。还有我不在,你别以为无法无天了,晚上不要在外面玩太晚,门记得反锁,我每周会打电话查岗。”

夏婵用手撑着额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没良心的。不说了,说起来难受。”吴栀子眼眶一红,明显不高兴,她赌气般往门口走去,停在门边,好半天才开口,“我走了,不用送。”

夏婵看向她,笑道:“一路顺风。”

高跟鞋声在门口消失,门锁一响,世界回归于安静,外面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几分钟后扬长而去。

手机突然响起,上面跳出的是吴栀子发来的一条短信,字字扎心:照顾好自己,妈妈爱你。

伪装的坚强在门关上的刹那崩溃,视线落在手机蓝色的屏幕上,喉头苦涩,眼泪忽然淌了下来。

静悄悄的屋子里,时钟在墙壁上发出寂静的声音,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彩画:长着翅膀的女孩从高高的悬崖上坠落,层层云海中,她奋力张开双翅,想飞上天空。

她在青春的崖口,迎接着命运的暖阳和风雨,这片阴霾的天空,她总要一个人徜徉而过。

倘若自己不贪求太多,这样的结果,也很好了吧?

04

吴栀子离开的第二天,夏婵病了。

凌晨下起了暴雨,夏婵贪凉窗户和风扇均没关,吹了一宿的夜风,吹得人头昏脑涨。

一觉睡到九点多,她试着爬起来,身体晃了晃差点儿摔倒,手机没电关机了,她找出充电器插上。

瘫坐在**,夏婵找出艾拉的号码,沙哑着声音说:“艾拉,你帮我去班上请一天假,我有点儿不舒服。”

艾拉咋咋呼呼地高声说道:“病啦?严不严重,要不我来看你啊?我现在刚好在你的教室呢,还奇怪你怎么没来上学。哎!莫……你去哪儿……”里面传来她对旁人的喊声。

夏婵虚弱一笑,声音软软的:“我明天就好了。”

“别死撑啊,不严重就吃药睡一觉,严重就去看医生。另外,帮我向栀子阿姨问好。”艾拉在电话那边碎碎念,她还不知道吴栀子提前去了杭州的事。

夏婵笑着应了几句,挂上电话,在**躺了一会儿,有了些力气,脚步虚浮地走到医药箱边找了几片药,和着水吞下。

肚子有些饿,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挣扎着换好衣服、鞋子,拿着钥匙出门。

她没想到会碰见江淮南。

江淮南站在他们家楼下,眼神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夏婵能感受得到他身上寂寞的气息,让人有些心疼。

她走了几步,想绕过他从另一个入口进去。

“阿夏。”江淮南叫住她,低声道,“我来找你的。”他没告诉她,她的手机打不通,他在旁边的旅馆待了一夜。

吴栀子打电话给他,拜托他多照顾夏婵,他才知道她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赶来在门口站立很久,不敢推门进去。

晚上她的灯灭,他才睡觉,早上等看到她出门,他才等在这里。

他转过身,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里像有话要说。不知怎的,他的眼神让人想起莫奈。

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竟然让她有相似的熟悉感。即使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大半个月了。

他伸出宽大干燥的手掌。

夏婵有片刻失神,她记得以前江淮南就是这样伸出手,牵着她去散步。这双手的温度,她还记得,只是记忆太旧了。

这个动作,也太久远了。

看到她的表情,江淮南知道她误会了,他嘴角染上苦涩,道:“东西给我,我们走走。”

他向她走了几步,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领先一步往前走。

两个人沉默良久,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路过一户阳台上种着花草的人家,江淮南停住脚步,看着上面的夹竹桃和蜀葵,眉头微皱,继而一笑。

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道:“我记得你问过我,夹竹桃是什么样子。”

夏婵抬头望去,夹竹桃枝条环绕,从同一个地方向外生长,叶子是长条形,边缘非常光滑,花枝上顶着一簇簇粉红色花朵。她正好最近看到一篇关于夹竹桃的传说,传说这种植物妖艳美丽,但是每个部分包含多种致命毒素,毒性在枯干后依然存在,经久不散。

太过美丽的东西,往往有毒。一如这么多年,她对他的感情。

其实平静下来想想,真的没什么。他只是不爱她,除此之外,有什么错?感情无对错,他甚至都不能算有错。

江淮南继续说道:“我昨晚才知道吴阿姨离开S市了,换作是以前,我早该知道了。”

“走得匆忙,我还没说。”夏婵低声回答。

“身体怎么样?”他的目光落在购物袋中的一个白色塑料袋上,那是夏婵回来时,路过药店买的感冒药。

“还好。”她心里一紧,心脏生疼,他的心思还是这么细腻。

看着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语气却是哀怨的:“阿夏,我们到底生分了……”

风一阵阵吹过,扫落泡桐树叶片上的露水,露水滴落在手臂上,透着一股凉意。

江淮南这个样子,真的让夏婵心有愧疚。

她记得他曾满身风雨,骑着自行车送发高烧的她去医院;也记得他眉眼如画,伏在桌前教会她那些弯弯绕绕的二次函数。

每当她和吴栀子吵架出走的时候,他就牵着她去小区附近散步,有时候给她讲古希腊神话故事,有时候说历史趣事,为的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既是朋友,又是亲人,陪伴她所有黑暗孤独的岁月。她不可救药地想跟着他一辈子。或许在处理她对他的感情问题上,他做错过,可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是是非非,谁说得清楚。而在看清楚他心意的那一刻,她已经推开了他。

风吹得人身体冰凉,心里冰凉。

看着他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着清冷的气息,早晨的雾气笼罩着他,过去和回忆融合在一起,他落寞的身影,仿佛随时要消失一样。

身体先于想法,她上前一步扑进他的怀抱,拥抱住他。

她红着眼睛,一言不发,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唇齿间的话带着脆弱:“江淮南……”

她喉咙里带着哽咽,耳畔的呼吸声像无声的细线,将她的心脏捆绑,心在厚实的怀抱中一点点回暖。

良久,他们没有言语。寂静中的拥抱,太绵长。

视线一寸寸往他身后看去,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她胸口猛然一滞。

她的视线和他的碰在一起,她的眼中有片刻的惊恐,而他眼中的寒光比冬天里的雪还要冷。

莫奈站在一棵水杉树下,眼眸中覆了一层深不见底的忧伤。他半仰着头,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他孤零零一个人立在那里,像个木头人,手上还提着一小袋刚从药房买来的感冒药。

他似乎来了很久,看了很久。

她以为他会愤怒地转身。可她低估了他。

莫奈望着他们,抿唇一笑,然后径直走过来,霸道蛮横地将她从江淮南的怀中拉出来,搂住她的肩膀,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暴风骤雨般的吻落下来。他掠夺式地啃咬着她,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滑进她唇间,那么苦涩。

强劲的拳风从耳边扫过,夏婵身体一个趔趄,莫奈一声闷哼,人差点儿倒在地上。

莫奈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看着江淮南,眼眸中是深深的讽刺:“就这点儿力气?”

购物袋被扔在地上,江淮南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人,攥紧的拳头还在颤抖,他看起来如一潭清水,可是那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

“生气?吃醋?”莫奈看着他因怒气泛红的眼睛,说出的话愈加过分,“你有什么身份吃醋?我喜欢阿夏,老子敢承认!她是我的……”

又一记重拳打在莫奈的胸膛上。莫奈接下这一拳,反手一记勾拳揍在江淮南的小腹上。江淮南痛苦得弯下腰,不假思索地扬起拳头冲上去,两个人厮打在一起。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毫不手软,又快又狠,直到将对方打得伤痕累累。

“住手!住手啊!”夏婵尖声叫道,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莫奈被江淮南一脚踹得退后好几步,他笑得张狂,一脸傲气:“你算什么!我就喜欢她怎么了?打啊!来啊!”

他的嘴角一片乌青,衣服和脸上都脏兮兮的,可他的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我不像你是个懦夫,我敢说敢做,喜欢就去抢,永远不放手。管你们什么关系!你要是没意思,没这个资格,就别缠着她!”他因激动而喘气咳嗽起来,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两边的墙很高,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莫奈嚣张的话回响在空气中,让人无法忽略。

别缠着她……

江淮南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他缓慢地抬起头看着莫奈,抿着唇,又凝视夏婵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夏婵看到他这样很想哭。

他神色微微凝滞,然后缓声道:“好……”

他的背影带着决绝,逐渐隐没在苍翠的树木下。几片被风卷落的叶子,轻飘飘地落下。

05

江淮南,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可不能放过你。

江淮南,你不要这么优秀,追你的女生太多,我应付不过来。

江淮南,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呢?

江淮南……

仿佛整个背负的世界在那一刻离开了,沉重到快要撕裂人身体的回忆穿越支离破碎的过往,只剩下一地残骸。

夏婵看着他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那个曾经占据她生活的人,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身后的莫奈,低吼:“你是不是有病!”

他自动屏蔽掉夏婵的话,擦了擦嘴角,捡起地上的袋子,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滚啊!”她的哭腔因为声音太大变了调,莫奈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受伤和落寞。

如果此刻的夏婵足够理智,她会看到那里面还包含着深沉而绝望的爱,像濒临死亡的病人对生命的渴望。

她迷失方向的眼睛里只有刺痛人的冰冷:“你是不是以为你很厉害?逼走了江淮南,多厉害啊!”

“是吗?没看出来呢。”她的眼眶渐渐湿润,自嘲的语气说不清是悲是喜。她红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喉咙口一阵腥甜。她呆呆地望着江淮南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本来我们快和好了的。是你,都怪你……”

“阿夏!”

耳边有谁惊慌失措地喊她的名字,头顶阴沉沉的天空里,有几只白色的飞鸟掠过。

她脑袋一片空白,像被抽去了全部力气,软绵绵的站不稳。眼睑合上的一刹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落入她的眸中,身体倒在一个冰凉的怀抱中,意识模糊,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她的世界。

醒来的时候,满室粥香。

夏婵躺在自己的房间,厨房里传来水流冲洗的声音,接着,客厅里响起脚步声。莫奈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小心翼翼地端到她面前,笑着说道:“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她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没有接粥,也没有说话。

他挨着床边坐下来,舀出一勺子粥,吹了吹递到她眼前:“好歹吃点儿。”

空气中有肉香气和风的味道,窗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有几颗星星挂在夜幕中。她看着那只拿着勺子的手,心脏骤然收缩。他其实不必卑微求全。

想到江淮南离去时的背影,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她手撑在**坐起来,莫奈一手拿过枕头想塞到她背后,她推开枕头,靠着床头,道:“莫奈,你不用这样。”

他将勺子放回碗中,双手捧着碗,垂眸乞求:“阿夏,我们好好说说话。”

“你说,我听着。”

那番说给江淮南听的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当作没发生过,是的,莫奈喜欢她,她逃避了很久,当成玩笑。

所有的玩笑都带有认真的成分,看你愿不愿意相信。

莫奈看了她一眼,把态度放得很低,嘴角带着一丝无奈:“我哪点不如他?我从来没想明白过。”

灯光将他孤单的影子投到窗帘上,他叹息的语气像个迷失路途的旅人。

晚风吹在人脸上很凉,她看着莫奈的模样,眼睛生涩得疼。她的声音冷如夜风:“你很好,是我的原因。”

莫奈看了她半晌,含笑道:“一个女人说是自己的原因,那么一定是男的的原因。”

认真起来的莫奈,让她无所适从。

现在的莫奈和以前的莫奈相比,看似没有什么区别,但骨子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外面的红色剧场传来一段《牡丹亭》的戏腔,那缠绵悱恻的声音,让她想起第一次爬围墙去紫薇北路的巷子找他。相遇至今,他用尽一切方法想靠近她,她在心里添砖加瓦垒高心墙,拒他千里之外。

她埋头牵扯嘴角,像说给他听,又像自我安慰:“莫奈,我有时候想,先遇到你,喜欢你会不会好一点儿。”

他语气灼热:“那就喜欢啊!”

“可是感情最怕的就是先入为主,明知道会灰飞烟灭,还是那么奋不顾身。”她微笑。

他的胸腔里翻腾起一片咸涩:“是……就像我对你。”

她无言以对。

看着她游离的目光,他低声道:“阿夏,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记得我……”

她鼻子一酸:“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轻笑:“想到就说了。”

莫奈的话让她心里微微一颤,侧头去看他的眼睛。

莫奈见她木然地点头,这才站起身,轻拥了下她的肩膀,柔声道:“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他看起来若无其事,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凄然让夏婵意识到自己伤害了他。

她还想说些什么,莫奈走去窗前将半拢的帘子拉上,端起已经凉了的粥,从打开的房门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所有的情绪如乱石入湖,**开圈圈涟漪后,一点点平静下来。

莫奈这个人她看不懂。很多时候,明明他笑着,她却觉得他并不开心,他难过的时候,她又捉摸不透。他们之间,隔着一片雾的距离。

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活,或许本不该有怨言。

十点多的时候,她睡够了,坐在阳台上看星星,这时接到秦小斯的电话。她不知道秦小斯从哪里弄到了自己的号码。

也许一个人憎恨另一个人,不择手段也要传达出心中的恨意。秦小斯的声音如死水一样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感到浑身冰凉。

秦小斯说:“我警告过你,不要和淮南哥来往。你知道你打电话时,他在哪里吗?他正在用餐,我家人和江伯父江伯母都在,我们在商议订婚的事。”

吴栀子给江淮南打电话,秦小斯以为是她。

她听着,不作解释。

秦小斯说:“我曾经很幸福,但爸爸妈妈死的那天,我失去了一切。上天可怜我,让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的要求很低,做一个普通的人,有爱人,有孩子,有一个家。这一辈子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他。我的幸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你也不可以。谁拦在我的路上,我就杀了谁。”

每一句话像看不见的银针,一根根戳进她的心脏,锥心入骨,不死不罢休。

秦小斯说:“夏婵,我会幸福的,你看着吧。”

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幸福啊,总是在心最痛的时候复苏,让人有存在下去的理由。

要订婚了吗?

江淮南,你看你真是个救世主,前半辈子为向江淮北赎罪对我好,后半辈子为拯救秦小斯赔上一生。

我终于明白,你不是无心无爱。

你的神经和皮肤、血液和骨骼,装着你在乎的有重量的所有人。你左右相顾,以为可以成全所有人的幸福,独留给自己最大的残忍。

你生在光明中,但罪恶的人,即使从混沌的黑暗中被解救出来,等待他们的也依然不是光明,他们只会在阴霾的迷宫里越陷越深。

凄冷的月光洒下来,照不亮人心底悲伤的角落。

深沉的夜空,有两颗星星坠落下来,跌进深不见底的旷野,化为脸庞上两颗冰凉的泪珠。

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