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灰姑娘与白天鹅

01

一个本来无意遇见,而一个刻意躲藏,还有一个费尽心思来阻拦,我和青河自然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转眼间已经过去一个月,窗外的阳光愈发热烈,而大家丝毫不减热情,付一鸣仍旧会被人叫去打篮球,班上的女生仍旧会八卦地聊着校花和校草的故事,走廊上的男生女生仍旧打闹着乐此不疲,而我仍旧坐在自己狭窄的座位上,翻着课本,做着习题,一遍又一遍地记着单词。

唯有在去C中找秦晟的时候,我才会获得一些小小的快乐。

我的身边只剩下一个秦晟,我拼命地抓紧了这份友情,汲取着唯一的养分。哪怕是常常跟着他出入酒吧,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觉得排斥,反而觉得有些贪恋。

“喏,你小女朋友又来了。”秦晟身后的男生推了他一把。

秦晟黑着脸捶了他一拳:“别乱说,那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十分单纯的朋友!”

男声嘿嘿笑着:“哟,还是青梅竹马。”

秦晟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来看见了站在校门口的我。我脱下了Z高的校服,除了秦晟和他的同学,并没有人会过多注意到我。

秦晟和同学挥手道别,小跑着到了我的面前:“走吧。”

“今天叫我过来干什么?”一早还没去上学,秦晟就敲开了我家的门,神神秘秘地让我放学后跟他去酒吧。

“你跟我去酒吧那么多次了,还没见过酒吧老板吧?今天带你去见见。”

C中距离酒吧要近得多,他直接带着我走在路上,一边跟我说起那位酒吧老板,陆之纬。他说得眉飞色舞,高兴的程度仅仅低于见到莫砾和站在台上唱歌。

“你跟酒吧老板关系很好?”

“那当然,我们关系不错,他年纪轻轻就拥有自己的产业,我们酒吧里很多人都崇敬他,不过也只有我跟他关系最好。”秦晟脸上浮现得意之色。

说着我们已经走进了酒吧。

离开始营业还有一个多小时,秦晟进去之后,直接敲了敲前台的桌子,问前台小姐:“老板来了吗?”

“来了,在里面坐着休息呢。”前台小姐提到这位老板,两眼都在放光。

青年才俊都是吸引人的。

秦晟突然碰了碰我的肩膀,俯在我耳边小声说:“哎,陆哥这样的人就是我的目标,以后我要是出名了有钱了,你说那个时候,莫砾是不是会喜欢我了?”

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莫砾已经有了青河,却仍旧有秦晟为得到她的一点爱意而努力,而我,却再也没有了去爱人的能力。

秦晟并没有发觉我的情绪不对劲,他拉着我快步走到了一组沙发前,紧接着我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的男人,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哟,来了啊,过来坐。”

我看见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他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的感觉。

他就是陆之纬。

陆之纬给秦晟也倒了一杯红酒:“1987年份的拉菲城堡,尝尝吧。”他说话的模样都透着漫不经心。我听过拉菲红酒的名字,一瓶也许就能抵我好几年的学费。但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在意。

秦晟接过酒杯,笑着坐下来,陆之纬这才看见了站在秦晟身后的我。

“小姑娘,来一点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沉默地在秦晟旁边坐下。

陆之纬并不像其他有钱人一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谦卑有礼,而接下来他和秦晟聊天的内容更让我看到了他博学睿智的一面。但我不太喜欢陆之纬,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第一眼带给我的直觉。他长了一双狐狸眼,这令他的外貌更加出色,但是也加重了他身上风流的意味。

我敏感地觉得陆之纬十分会蛊惑人。

“好了,你们慢慢玩。”陆之纬来酒吧只是视察一下,他将剩下的大半瓶红酒都留给了秦晟。

等陆之纬走远了,秦晟才放下酒杯,转头问我:“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厉害?这种男人才会有很多女生喜欢,对吧?”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了指他的酒杯:“你不是不能喝醉吗?你等会儿还怎么上台?”

秦晟无所谓地笑笑:“陆哥亲自给我的酒,我就算喝醉了,领班也不会怪我的。”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对他手中的酒也隐隐有了些心动。

他看见了我的表情,二话不说,拿过一只干净的玻璃杯,也给我倒了半杯酒:“喝吧,今天我们就当是纯粹来酒吧玩的。”

我点点头,仰头喝了一口酒,只一口我就立马吐了吐舌头。这样的味道我接受不了。我无奈地把酒杯还给秦晟:“我去一下厕所。”

02

我到厕所漱了口,又问旁边的服务生要了杯冰水,之后嘴巴和喉咙才舒服了很多。

酒吧已经开始营业了,我牢牢地端着冰水,艰难地挤进人群里,等我好不容易挤到了之前的沙发边,却看见我之前坐的位置被人占了。

“小帅哥,一个人啊?我们一起喝一杯啊。”穿着黑色抹胸裙的女人一个劲地往秦晟身上靠。

秦晟一脸不耐烦地推开她:“你是谁啊?别碰我。”

女人的脸色不大好看了,她冷声说:“你不是在这儿打工的吗?我是这里的客人,你态度最好给我好一点。”

秦晟向来狂放不羁,最听不得别人这样威胁他,他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女人:“我是在这儿驻唱的,又不是伺候你们的。”

女人伸手拿起桌上那瓶拉菲,倒了一杯,跟着站起来,将酒递到秦晟的面前:“我管你在这儿是做什么的,只要是在这里工作,那就应该伺候我们这些客人。”她抬了抬下巴,“你要是喂我喝了这杯酒,我还能原谅你刚才对我态度不好,我也不会找你们领班算账,怎么样?”

秦晟轻嗤一声:“喂?怎么喂?”

女人脸上浮现一点笑意,她伸手搭在秦晟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唇,暧昧地道:“这样喂。”

秦晟能忍,我都不能忍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女人,仗着是客人便对秦晟动手动脚!我快步走过去,将女人的手扯了下来,直接站在了他们两人中间:“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

女人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怨恨,大概是怪我坏了她的好事,她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扔,“啪”的一声脆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姐姐做事,还要你来教吗?”

女人说话流里流气,实在让人听不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借着刚才的酒胆,比她还要干脆,抓着那瓶拉菲往桌上重重地一磕,声音比她要响得多,顿时酒吧里都安静了。

“你们干什么呢?”领班发觉了事态不对,带着人往这边走。

女人愤愤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冷笑着转身离开:“小丫头这么横,有本事就在这里给我等着别走。”

我冷冷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这时秦晟一把将我拽过去,没好气地说:“你帮我出什么头啊?你刚才被吓着没?”

我摇摇头,蓦地发觉头有些沉,看来刚才的确有些喝醉了。

“你坐着休息会儿,我去跟领班解释一下。”秦晟看我双眼迷蒙,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无奈地将我按在沙发上坐下。

“嗯。”我胡乱点点头,靠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哎!你们干什么?”

“你们干什么?快报警!”

没多久,酒吧里就变得乱哄哄一片,我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了,站起来往酒吧门口看去,只见之前离开的女人又回来了,还带着一群人,那些人手里拿着棒球棒,见东西就砸,将满酒吧的客人吓得慌不择路地往外跑,领班和保安也全都变了脸色。

“你们,去把那个小丫头给我带过来。”我正无措,那个女人竟然抬手直直指向了我。

我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小混混往我这边来。

怎么办?怎么办?

我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别傻站着了,躲到后台去!快!”秦晟突然跑到了我的面前,把我往他身后一推。那几个小混混已经围了过来,我想跑也跑不掉了。

女人慢悠悠地走过来,她走到了秦晟的面前,伸手去推秦晟,没能推动,她冷笑着拿起桌上那瓶拉菲,看着我说:“刚才不是很有气势吗?现在怎么躲到后面去了?”

我突然间就冷静下来了,问她:“你想怎么样?”

再让她闹下去,只会影响到秦晟在这里的兼职。就算秦晟和老板关系再好,领班也容不下他。

女人拎起酒瓶:“很简单,让我砸一下,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我正要说话,秦晟一把按住我:“你说的,砸一下就算揭过。”他沉着脸,衬得他的表情越发阴郁。

女人得意地说:“当然。”话音刚落,她猝不及防地就拎起酒瓶朝我砸了下来。

我闭上眼,“砰”的一声,骨骼接触到酒瓶的声音响起,有什么温热的**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却感觉不到疼,周围传来尖叫的声音,我怔怔地睁开了双眼。

“秦晟……”我脚一软,差点站不稳,然而最后倒在地上的人不是我,是他。

他满头鲜血,那只还装着红酒的拉菲酒瓶已经骨碌碌滚到了一边,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表情,鲜血的色彩已经占据了我的视线,我惊慌地扶着他,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离我远去。

他……替我挡下了?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走的,我只听见耳边响着领班的大吼声:“快!快叫救护车!”

我觉得我的心跳似乎在那一刻都停住了。

我不想……不想再做一个害死别人的人。

03

医院的长椅冷冰冰的,我坐上去的时候,止不住打了个寒战,对面的过道里,穿着病号服和白大褂的人陆续走过,明明应该充满生气的地方却生生叫我害怕起来。

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事,它令我恍惚中竟然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一样是温热刺目的鲜血,一样是冰冷的白大褂,一样是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的脸庞……我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那些画面费力地从脑子里甩出去。

“没事了,就是有点轻微脑震**,在医院养几天,观察一下就好。”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医生出来,他身上的白大褂沾了秦晟的血,我看见的时候,眼皮不自觉地重重一跳。

“谢谢。”开口我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多么嘶哑难听。

还好,还好。我没有再犯同样的错误,没有再害死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我的心终于慢慢落了回去。

“你可以进去了。”医生、护士履行完他们的职责就离开了,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病房门。秦晟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地靠在**,张扬和不羁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秦晟,我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一时间觉得在酒吧里冲动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秦晟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他睁开双眼,冲着我虚弱一笑:“你没跟我妈说吧?”

我木然地摇摇头。当时我心里慌乱不已,哪里还敢打电话告诉秦妈妈。

“林若溪,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比我还像病人?”秦晟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我抬起头摸了摸脸颊,声音低哑地说:“……是我的错。”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心里的负累竟然奇异地少了一些。

“林若溪,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怎么了?”秦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我的目光里透着隐隐的担忧。

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九年前我得知母亲瘫痪、妹妹当场死亡的消息时,也是这样站在病房里,脸色苍白得像纸,连悲伤都不知为何物,嘴里只能本能地说着“是我的错”。

可是,这些的确都是我的错啊……如果我没做错事,就不会牵连到别人。

我懒得跟秦晟争辩,他却没忘再三强调:“那都是那个女客人的错,关你什么事啊?当时你还维护了我。林若溪,你别钻牛角尖里去……”

我胡乱点点头,作出困倦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上课,你别说话了,我先在旁边睡会儿。”旁边留了陪床,我等不到来做笔录的警察,就先在秦晟无奈的目光下钻进了被窝。

爬上床之后,我很快翻身将后背留给了秦晟。

我知道,我还是在习惯性地逃避去接触心上的伤口。我不在乎它们以后会不会溃烂,我只知道,现在再碰它们,还是会疼,所以我再也不愿意去碰了。

陆之纬的确如秦晟所说的那样厉害,当天晚上酒吧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后来也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女客人垫付了住院费,警察也完美收工,而自始至终,秦妈妈都不知道我和秦晟在外面惹出了这么一桩事。

只是秦晟一个人住在医院,加上受伤行动不便,我不得不在学校、家里和医院来回跑,才短短两天下来,我就变得精力不足了,上数学课的时候竟然不小心睡着了,付一鸣尽心尽力地在旁边为我打掩护,我才幸运地没有被老师逮个正着。

“若溪,你晚上熬夜做什么去了?怎么白天都打瞌睡了?”付一鸣终于忍不住问我了,他的性格本来就不是憋得住话的。

其实我应该感谢付一鸣这么掩护我,可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太多的事情。

我对上他那双黝黑的眼眸,那里面写满了关心,但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休学那么久,成绩跟不上,晚上就要多看看书。”

付一鸣毫不掩饰地露出心疼的神色,他小心地征求我的意见:“不如……我帮你补课吧?你这样熬夜很伤身体的。”他大概是怕伤害到我的自尊心,所以说出口的话,每一个字都小心地斟酌着。

要是真的再补课,那我才会伤身体,现在我的日子已经被填得满满的了。我摇摇头,冷淡地拒绝了他。

付一鸣失落地转过头去:“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再告诉我吧。”

我没想到付一鸣对我的关心可以维持这么久,就算是面对我的冷淡他也丝毫不会生气,只是偶尔露出失落的神色,让人忍不住心软。

等到体育课的时候,我趴在桌上不自觉地就睡着了,耳边的喧闹全部被隔开,就连上课铃声响起,我也没有发觉。

“喂,醒醒,别睡了,会感冒的。”一只手伸过来将我从熟睡中推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脑子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反正快要放学了,要不你早点走,回家去睡觉呗。”女声又提示了我一遍。

我用力眨眨眼,眼中的水雾散去,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孔。

她是我们班里出名的富家女陶朵朵,我常常看见她穿着及膝的连衣裙,笑容满面,说翻桌子就能翻桌子,就连男生掰手腕的时候,她也能凑上前来一场,与她漂亮的打扮极为不符。班里有男生常夸她爽朗大方,只是班里的女生常说她表里不一。

我心底忍不住发笑,若要论表里不一,陶朵朵跟莫砾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你别再睡了啊,我先走了。”陶朵朵见叫醒了我,很快就转身拎起她的限量版包包出去了。

我看了看她的背影,亭亭玉立,充满青春活力,和付一鸣多么像。

他们从来不缺乏人缘,他们总是能笑意满满,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们。这样的人让我禁不住向往,就像飞蛾本能地渴望光芒;但又让我禁不住心生退缩,就像害怕飞蛾扑火会毁灭一样。

04

学校里有两排笔直而高大的秋焰槭,花色猩红,走进去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被迷了眼。那条道上摆了很多雕花长椅,我拿着单词本走在路上,像是从路的这一头通往了那一头的加拿大红枫林。这条路的西式风格太过浓重,偏偏全学校的人告白都喜欢挑在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足够安静,也足够美丽。

“付一鸣,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停住了脚步。

很不凑巧,今天我恰好撞见了告白的一幕。我悄悄偏过头,瞥见红色的花叶之后,留着短发的女生向付一鸣递出德芙的心形包装巧克力。我猜里面可能还放了一封带着淡淡香味的信。

这个女生总是在付一鸣上场打球的时候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也正是这个女生屡屡让我想起过去的我和青河。

我别开了脸,觉得这样的画面,非礼勿视。

我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找张长椅坐下来,安安静静地记我的单词,但是总有那么些时候是事与愿违的。

“若,若溪!”付一鸣叫我名字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慌张。

我不知道他慌张什么,我转过身正要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却深深看进了付一鸣的眼眸里,他看着我的眼神有尴尬和更隐晦的情绪——我看不清的情绪。

女生平日里的勇往直前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她涨红了脸,窘迫地瞪了我一眼,飞快地跑开了。

秋焰槭的花打着旋地从上面落下来,并不宽阔的道上只能听见不远处背诵的声音,这下尴尬的人变成我了。这样出奇浪漫的场景,出现在我和付一鸣中间实在太奇怪。

付一鸣突然收起脸上复杂的情绪,爽朗一笑,看着我手中的单词本问:“昨天听写单词的时候,你是不是错了很多?”

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这并没有什么好瞒着付一鸣的。

“正好啊,我们去那边坐,我教教你快速记忆的方法,省得你这么吃力。”付一鸣双眼一亮,似乎终于找到可以帮助我的契机了。

明明是接受告白,怎么就稀里糊涂变成补习了?

这天早晨,我还是在长椅上达到了自己的目标,成功记下了下午即将要听写的五十二个单词。只多了一个意外,是在付一鸣的帮助下完成的。

“你熟练掌握之后会轻松很多。”付一鸣冲我笑了笑。

我合上手中的单词本,看着他脸上格外灿烂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么。不会有人平白为你付出这么多,这么久以来,付一鸣那让我怎么也拒绝不掉的关心,是因为……他喜欢我?

我的心里颤了一下,却更快地平静了下去。

我很清楚自己,心房是个格外狭小的空间,我装了一个青河进去,从此再也容不下更多的人。

“谢谢你,明天我给你带早餐,算是还人情。”我淡淡地出声,将客套发挥到了极致。

付一鸣脸上的笑容硬生生被我打断了:“不……不用……”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先一步从长椅上起身:“该回教室了,等会儿要上课了。”我没有等付一鸣,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

付一鸣也不生气,落后两步跟在我身后,半天没再说一句话。我知道,我始终不温不火的态度终于让他生气了。

“哎,好,陆哥,我知道了!”

我提着保温桶推开病房门走进去,看见秦晟攥着老式手机兴高采烈地打着电话,他就靠在窗边,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快步上前将秦晟拽了过来:“情圣!”我冷声叫着他的外号。

秦晟身边那帮哥们儿没少叫他这个外号,只不过我跟他们不同,他们是平时没事就爱叫“情圣”,真生气的时候就叫他大名。我却是平时习惯叫他大名,生气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外号,正是讽刺他的情商低,惹人生气了还不自觉。

秦晟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想也不想地就向我做保证:“啊,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这么多年的玩伴,他已经习惯我抵触一切跟“危险”挂钩的行为。

我把手里的保温桶递给他,他拎着就往床边坐,一边掀盖子,一边跟我说:“陆哥要办个生日宴会,让我叫上你一起。”

“叫我去干什么?”我不明所以,完全猜不透陆之纬的想法。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别人的眼中只是个路人而已,连记住的必要都没有。

秦晟伸手拍了我一下,眼中兴致不减:“你傻呀,这是多好的见世面的机会啊!长点见识总没坏处嘛!”

我沉默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他:“我跟你一起去。”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机会的确十分难得,用秦晟的话来说,就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只是我没想到陆之纬的速度这么快,秦晟刚刚和他通完电话不久就有人送来了两个大礼盒,打开之后,我看见里面放着两套做工精致的衣服,一套是给秦晟的,一套是给我的。

秦晟笑着拎起里面的西装,在身上比画了一下:“陆哥做事就这样,效率高,还贴心!”

我没有接他的话。

我看着礼盒里放着的白色小礼服有些出神。

在这之前,我只有过一次正式穿礼服的经历。那个时候,是青河的生日,他妈妈为他举办了一个很小的生日宴会,莫砾说人家参加宴会都是需要准备很正式的服装,起码也要穿得好看一点。于是我省吃省喝,积攒了两周的生活费,买了一条很廉价的白色泡泡袖连衣裙。那个时候我以为,那条裙子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裙子了。

等到去了青河家,我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唯有莫砾来的时候,呼声四起。她穿着刚刚过膝的蓝色连衣裙,上面还缀着亮眼的碎钻,她黑色的长发披肩,模样乖巧,脚下还像模像样地穿着矮跟的凉鞋,就像是《灰姑娘》里璀璨晶莹的水晶鞋,很是夺人目光。

我看着青河妈妈搂着她夸“小姑娘真漂亮”,我看着周围的同学都向她投去了或羡慕或崇拜的目光,我看着她笑颜如花却一眼也没有看过我这个好友,心里就像是吞下了一块芥末,又辣又苦,连带着眼睛都有些泛酸。

我以为这些记忆都会渐渐模糊,但是随着年岁越长,它们却变得越发清晰。

那天青河家的宴会很热闹,莫砾长得漂亮,性格又外向,她很快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了一片,大家说说笑笑很开心。后来切蛋糕的时候,我盯着蛋糕上面的水果看了好一会儿。最后青河把那块点缀着樱桃和草莓的蛋糕分给了我,我端着塑料小盘子,一瞬间觉得手里的蛋糕重得我几乎要拿不住。

“林若溪!你还傻站着干什么?不去试试吗?”秦晟的声音把我的思绪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

我低下头,拿起礼盒,和秦晟说了再见:“我先回去了。”

“哦,好。”

那个时候,我的心思还太单纯,总以为青河递给我那块蛋糕是对我的厚爱,现在听到别人说起青河对莫砾如何体贴,我才惊觉,回忆这个东西是会说谎的,青河早已不复从前。

我很感谢秦晟,我不该永远沉浸在过去,幸亏他及时将我喊醒了,让我认清了现实。

05

陆之纬的生日宴会完全打破了我狭隘的认知,我以为宴会就该是亲朋好友欢聚一堂,蛋糕、美酒、水果拼盘,还有主人家亲手做的食物,算不上美味却充满了家的味道。

我和从医院偷跑出来的秦晟下了出租车,齐齐站在面前五星级的大酒店门口,一起咽了咽口水。

五星级酒店在我们的眼中不过等于一个需要花大价钱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之前对于我们来说太过遥远,就算是以前我和家境富裕的莫砾关系格外好时,我也没有跟着她来过这样的地方。

我有些怯场,我难以想象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尽管今天我穿上了陆之纬送来的订制礼服,但是在我的心中,我还是那个穿着廉价泡泡袖小裙子,不懂任何宴会礼仪的女孩,在这样的地方,我只会像是一个误入天鹅群中的丑小鸭。

秦晟突然伸手拍了我一下:“进去吧,站在这里才丢人呢。”

我踌躇一下,不得不承认他说得非常对。

我们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进入了宴会现场——酒店的二楼大厅。

我看见摆着许多美味食物的长桌,看见搭成塔的高脚玻璃酒杯,看见服务生推出了一个足足有六层的大蛋糕,看见只有在语文课本中才会出现的一个词“衣香鬓影”,我还看见陆之纬就像当初的莫砾一样,得心应手地招待着来到宴会的客人。

陆之纬并没有时间来照顾我们这两个小朋友,秦晟一点也不意外,他拉着我去旁边的长桌上找食物,我只随便选了一杯果汁就站在旁边打量着这个对于我来说十分陌生的地方。

“陶朵朵?”我端起果汁的手顿时僵住了,我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企图将那个站在陆之纬身边的女生看得更清楚一些。

陆之纬亲自走到酒店门口接了一个女生进来,女生特意打扮了一番,头发也临时做成了卷发,身上的红色露肩小短裙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眨了好几次眼,终于认定她的确就是在体育课上将我叫醒的同班同学陶朵朵。

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宴会很快开始了,酒店关掉了大厅的灯,顿时整个大厅都只能看见中间蛋糕上点燃的蜡烛。

陆之纬许了愿,吹灭蜡烛,灯光才重新亮起来。

我看见陆之纬靠近陶朵朵说了些什么,然后陶朵朵就和陆之纬一起拿着蛋糕刀将蛋糕切开了。

我似乎明白了陶朵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是恋人关系。

我感慨地吐出一口气,陶朵朵真厉害,像陆之纬这样厉害的人居然是她的男朋友。

“小姑娘,喝一杯吗?”我正出神,身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我回过身,看见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正举杯朝向我,态度并不怎么友好。

我皱了皱眉,想要求助秦晟,但是扫视一圈也没能发现秦晟的踪影。

我并不会喝酒,想一想上次在酒吧闹出的事,我就更不敢喝酒了,我僵着脸,小声对那个人说:“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怎么行?以后总得喝吧!在陆哥的宴会上,大家都是朋友嘛,一起喝两杯怎么了?”男人有点生气,似乎很不喜欢我的不识相。

他脸上的红晕太明显,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个人喝醉了。醉鬼是最难缠的,我顿时更加窘迫了,我不能喝酒,但是又没办法拒绝。

“这是我朋友,我帮她喝吧。”陶朵朵张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转头看见她的那一瞬竟然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我很少和人打交道,这个男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个大麻烦。

陶朵朵笑容灿烂,直接挡在我面前二话不说就举杯一口把酒喝了下去,男人不好再自找没趣,冲陶朵朵干笑两声,这才离开。

陶朵朵酒量很好,这么灌下去脸也不见红,她转了转掌心的酒杯,问我:“林若溪,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清楚记得我的名字,这确实让我吃了一惊。

“我跟陆哥认识,就过来了。”我小声说。

陶朵朵豪爽地揽住我的肩:“陆之纬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啦,以后在班上见了可不要装不认识我啊!”

陶朵朵在班上人缘那么好,也许她说出这话只是客套而已,但我真实地感觉到了温暖和感动,我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好,谢谢你刚才帮我挡酒。”

“别这么客气,走,我带你过去玩!”

有陶朵朵带着,我在这个宴会上总算没那么不合群,也不再觉得无聊至极。她很热情,还顺便教了我宴会礼仪,教了我以后怎么挡酒不得罪人,甚至还教了我怎么跳交谊舞。我从她身上看到,她和莫砾完全不一样。

也许她们都出身同样富裕的家庭,也许她们同样人缘好,在别人眼中都是天之骄女,但是陶朵朵比莫砾要豪爽得多。

陶朵朵可以讲几个笑话只为逗你笑,说话也直爽到了极点。而莫砾永远是那朵高岭之花,尽管我和她曾是朋友,但也很难得知她心中真正的想法,直到我和她为了青河决裂,我才总算看清,原来莫砾这么讨厌我。

身旁的陶朵朵还在和别人说话,但是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莫名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有了莫砾,也许我还可以多一个朋友,叫陶朵朵。

06

我站在洗手间外都能听见里面吐得稀里哗啦的声音,两分钟之后,秦晟从里面出来,脸色苍白,脑袋上被剃掉头发那一块,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搞笑。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病情加重了……活该。”

秦晟虚弱地喘了口气:“去了一趟陆哥的生日宴会,值了。”

因为去宴会上走了一圈,我有陶朵朵照顾,他却没有人给他挡酒,等喝完酒回来,本来还没完全好的病又加重了。

他艰难地爬回到病**,问我:“你先回学校吧,我等会儿叫外卖。”

我脸上的表情更加无奈了:“下午我给你带点吃的过来,你那天不是还说医院的饭菜难吃得想吐吗?”

秦晟的表情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

“我先回学校了。”我看了一眼时间,匆匆和他说了再见。

这段时间,因为秦晟进了医院需要人照顾,我已经逃过好几次课了,今天下午第一节课恰好是班主任的课,要是再赶不上,我就真的完了。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我坐的公交车堵在了路上,生生堵了三十分钟,等我走到教室门外,“丁零零”一声,教室里班主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一声可不是上课铃,而是下课铃。

“林若溪,你到我办公室来。”班主任冷着脸对我说,然后便拿着教案从我身边走过。

“上一次你是去了医院,那么这一次呢?林若溪同学,虽然我知道你的情况特殊,但是不请假就逃课,这种行为是不对的!而且你常常不来上课,你的成绩会变得更糟!”班主任这次大概是气极了,他将手中的教案重重地甩到桌上,看着我的目光里透着浓浓的“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班主任的责骂其实是另一种关心,我窘迫地低下头,小声回答:“对不起,老师,我朋友脑震**住进了医院,我为了照顾他,所以……”

班主任更加恼怒了:“这不是理由!你朋友没有父母吗?他完全可以由父母来照顾!”

隔壁老师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莫砾呀,你这次又拿大奖了啊,也算是给我们学校争光了,不过这次期中考试也要努力哟,等你以后考上所好大学,我们这些做老师的都面上有光啦……”

两相对比,我嘴角浮现一丝苦笑,顿时觉得自己卑微得像尘土里的蝼蚁,永远也赶不上在云朵里的莫砾。

班主任轻咳一声,大约觉得那边夸奖学生,这边教训学生不太好,他严肃地对我说:“行了,我就只说到这里,你回去写份检查交给我,这一周的值日也交给你,每天放学之后必须留下来把地扫干净才准走。”

“谢谢老师。”我松了一口气。

写检查、做值日、扫地,这些都不算什么。班主任如果真的要罚我,记小过也是有可能的,我很感谢班主任的宽容。

等我从办公室回来,付一鸣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往我这边走,只不过陶朵朵比他动作更快,她将我一把拉出去,小声问我:“哎,你怎么回事?没被记过吧?”

我摇摇头,谢过了陶朵朵的关怀。

班里的人都说陶朵朵神经粗,于是在这个时候她对我的关心就更显得难得了。

“是不是因为你那个朋友?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医院看看他吧。”陶朵朵拍拍我的肩,示意我不要太郁闷,转头就进教室去了,刚才有个女生叫她半天了。

我并没有将陶朵朵的话放在心上,她平时的活动其实是很丰富的,她跟秦晟又不熟,根本没有什么必要和我一起去医院。

陶朵朵走了之后,我也很快回去上课了。付一鸣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绞尽脑汁地写检查,一脸的纠结,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还在犹豫着。

等我写完检查,下午的课已经结束了,班长已经通知了其他负责扫地和做值日的同学,所以下课铃一响,大家就都收拾书包出去了。

我摇头,慢吞吞地走到教室最后,拿起扫帚。

陶朵朵似乎有其他事,问完我之后就急匆匆地走了,很快教室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扫地其实很轻松,只不过我去秦晟那里就要晚一些了。

“若溪。”付一鸣从教室外走进来,犹疑着还是走到了我的身边,我停住动作,抬起头看他。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只是去医院照顾一个朋友。”

付一鸣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愤怒,他压着声音里的不满,又问:“你那个朋友,秦晟?”

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屑和轻视,顿时皱起了眉:“对,是他。”

付一鸣一下子就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冲着我拔高了声音:“若溪,你不能跟他走得太近!”说完他也发觉自己的声音太高了,顿时收敛了脸上的怒色,恢复了平时的温和。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跟他走得太近?”付一鸣简直莫名其妙!

他语气里对秦晟的看不起,让我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久以来付一鸣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但是并不代表他可以这样肆意地指责我的朋友。

付一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若溪,你知不知道秦晟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他是我的邻居,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我淡淡地说。

也许在别人眼中,秦晟是个过于有个性、离经叛道的人,也许在秦妈妈眼中是个不听话的儿子,但是他在我心中的确是最好的伙伴、很讲义气的朋友。

付一鸣再次没能压住火气,冲我怒吼道:“什么讲义气?他是个混混!他在C中是出了名的混混!谁不知道他秦晟的大名?谁提起他不是敬而远之?林若溪,你不能跟他走得太近,你也想变成他那样吗?”

愤怒顿时涌上我的心头,我将手中的扫帚一扔,问他:“什么叫变成他那样?他那样有什么不好吗?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朋友不好?这次他受伤是因为我!就算不提这个,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照顾他有什么不对?别人看他是混混,但我看他不是!”

“他会拖累你!”教室里没有别人,付一鸣终于爆发了,声音震得我耳膜都有些发疼。我知道付一鸣是真的生气了,可我也很生气,我气他说出这些话!

“不管你说什么,秦晟是我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扫帚,不再去管付一鸣的脸色如何,低头扫自己的地。

付一鸣的声音一点点低落下去:“是……我是没什么资格说。”

他说完就不再说话,仿佛刚才那一出根本没有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一阵“沙沙”的声音,带着主人发泄出来的怒火。

我脸色一冷,对他说:“我不要你帮忙,你走吧。”

付一鸣看也不看我,赌气地哼了一声:“我扫我的地,关你什么事。”

我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快速地往前扫,付一鸣默默跟在我的后面,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听见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若溪,我喜欢你……我是真的想关心你。”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心里的情绪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我头也不回,冷冷地拒绝了他:“你不用喜欢我,其实我和秦晟是一样的人,只是他有勇气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而我连勇气都没有。”

付一鸣停住了扫地的动作,他站直了身体,我几乎可以听见他气得咬牙的声音:“你还在怪我说秦晟的坏话?”

我没回答他。

“啪”的一声,付一鸣将手中的扫帚扔到了地上,又失望又难过地说:“我喜欢你,真是自己犯贱!”

他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里莫名地觉得难过。

我转过身,盯着地上已经被抛弃的扫帚,忽然觉得那就像是我自己。

喜欢,哪有那么轻松?我暗恋青河好几年,最后还不是看着他和莫砾走到一起?付一鸣如今说喜欢我,但是过几年又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么一点好感,是很容易放下的,就像扔掉这把扫帚,这一切,其实都很容易。

我悲观地想着,低头继续忙活。

过去就好了,这些事,只要过去就好了。我告诉自己。

07

“这里画上一条辅助线,那么我们就可以求得这块阴影面积……”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我不自觉地转头看了看旁边突然间空下来的桌凳。

付一鸣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上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那天被我的态度伤害得太深。突然失去了付一鸣平时的絮叨,我恍惚间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也许是生病了吧?我叹了一口气,觉得他不可能是因为我而不来上课,我想多了。

数学课是最后一节课,放学之后,我先将检查交到了办公室,然后才背着书包离开。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还在谈论莫砾,据说她又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的一次舞蹈大赛,还拿了第一名。多么优秀的一个学生……

我听得心里泛酸,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两个身影在前方拥抱,我看得咋舌,敢光明正大地在教学楼拥抱,胆子实在够大!

但是再走近两步,我一下子觉得手脚僵硬,连半步都踏不出去了。

男生背对着我,我能看见他穿着纯白的衬衣,背影清瘦修长,不用看正面我也能知道他的脸如何清俊,但是我却无法想象那张淡漠的脸上浮现一点点的喜悦,浮现一点点的爱意或是宠溺又或是迷醉。

我难堪地捂住眼睛,倒退一步,却一下子被台阶绊倒,我不敢再多停留一秒钟。男生听到声音迅速回头来看,我爬起来转身就跑,只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真狼狈!

我一定像个窘迫的小丑!

我一路狂奔,却不知道前方哪里才有光明。我只知道身后的两个人就像是洪水猛兽,我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青河。

莫砾。

他们那么亲密地相拥着,我觉得我再多想一分都会嫉妒得发狂。

原来知道他们在一起了,我会难过;亲眼看到他们这么亲密,我会心痛到无可救药。那个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青河啊,那个神情永远淡漠,只是偶尔会对我露出微笑来,便已让我欣喜若狂的青河……他不会属于我,永远也不会属于我了。

这是这么久之后,我第二次见到青河,我将他的背影看得比上次还要清楚,他长高了很多,头发长了一些,背影更加清瘦了。我以为那些爱恋早已伴随着莫砾的威胁埋葬在心底,就此腐烂。但是没想到,原来它们已经化作我心底的尖刺。

我躲在另一个楼梯的拐角,蹲下身将头死死埋入双膝间,想哭,却又哭不出声,刚刚的奔跑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连哭也不会了。

青河不会追来,我知道。因为莫砾不会让他再见我一面。

我的心里有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全都是对青河的思念。

我的大树长满了丑陋又畸形的毒瘤,它会慢慢地死去……

08

付一鸣还是没有来上课,陶朵朵倒是陪着我去了好几次医院。秦晟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起来,而我和陶朵朵的关系也愈发地好,我让自己变得更累,生活更充实,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累到再也没有力气去想青河。

这一天,付一鸣还是没有回来,但我等来了另一个人。

班上的一个女生突然走到我的面前,说:“林若溪,外面有人找你。”她脸上写着的困惑并不比我少。

谁会来找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是莫砾?我那天撞见了她和青河亲密拥抱,她是来继续威胁我,还是来向我耀武扬威?

我不太想出去,坐在位子上犹豫了一会儿,女生却催我:“你快出去吧,是个帅哥在等你。”她朝我眨眨眼,一脸“你真是好福气”的表情。

帅哥?

不是莫砾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从位子上起来,慢慢走出教室,但是等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顿时恨不得将脚马上缩回去,不,是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回去。

背对着我的男生转过了身。

他还穿着那天的白衬衣,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漠,只有在看见我的那一瞬,他的目光才显得激动起来。

我看着他眼里复杂的神色,顿时觉得尴尬到了极点,我挣脱了他的手,低声说:“这样不太好。”

“原来真是你,我还以为那天我看错了。”青河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尴尬,他收回手,模样有些焦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份焦躁发泄出来。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他从窗外经过的那天。

我们互相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厉声问我:“当年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休了学?我和莫砾去你家找你,你却失踪了!你就这样抛下我和莫砾这两个好朋友,到底是为什么?”他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

我苦笑一声,能够让青河这样激动,我也算是头一个了,但是我只觉得身心疲惫。

莫砾早就清楚我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没告诉青河,现在青河和莫砾背着我在一起,他又跑来我的面前责问我。

我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淡薄起来:“没什么好说的。”

青河的脸色一僵,大概完全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林若溪,你还当我们是朋友吗?”

我不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嘴角的脸色一定很冷漠,但我做不来假装和他们还是朋友。他们还可以继续幸福下去,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了爱我的亲人,我没有了喜欢的人,我没有了曾经的闺密,我甚至连一个健康的心理都没有……

我是个拼死挣扎才勉强活下来的病人,我没有更多的力气和时间与莫砾斗法。

现在的我全靠右手残疾的父亲养着,我花着他的血汗钱,只求能够上进一些,成绩更好一些,将来能够上个不错的大学。

莫砾和青河,已经完全属于另一个世界,而我再也不愿意踏进那个世界。

“林若溪,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青河皱着眉,脸色冷冷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被他的目光刺得心里发疼,却还要保持表面的冷静与镇定。

“我没什么话可以和你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漠然转身。

以前许多次,都是青河先一步在我面前离开,当时他的背影也是如这样孤寂漠然吗?而这一次,该轮到我先离开了。

“林若溪,林若溪,你把话说清楚!”青河伸手来抓我。

我却头也不回,甩开他的手:“青河,别让我们都显得太难看。”

刚刚我们的一番举动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走廊上本来人就多,更何况青河这样的风云人物站在这里,注意我们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青河转头扫了一圈,果然发现不少好奇的目光。

他冷冷地问我:“若溪,你真的要这样冷漠吗?你真的不拿我们的友情当回事吗?”

我祝你和莫砾幸福。

还是说不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