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4

荆白白前前后后仔细观察,最终决定剪下拴在骷髅手上的小骷髅,这样不但有时间跨度,而且也少了一分人为的做作。最后,老江用笤帚把脚印抹去,两人就退回楼上,并用准备好的旧报纸封住了暗门。

密室藏骨就算告一段落。

话分两头,就在这段时间,茉莉也进入了那个香港剧组,剧组来京拍摄的是一部恐怖片,片名叫做《阴楼》,香港导演看中了茉莉,还扬言带她回香港,参加香港小姐的选美比赛。女人越漂亮越经不住这样的**,很多立志于“从影触电”的美女大都吃过这种亏。

香港导演看中的不只是茉莉的脸蛋儿和演技,似乎内心还有着某种龌龊的想法,但茉莉的机会迟迟才来,她又怎敢轻易放弃呢?其实,茉莉心中依旧深爱着荆白白,这个曾经被她视为英雄的艺术怪胎。

那个香港导演也是个情种,不知是动了真情还是因为茉莉长得太迷人,他千方百计从朋友嘴中得知茉莉居然有个男朋友,美女身边有男人并不奇怪,但茉莉的男朋友显然很难缠,似乎也是艺术圈里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那位导演被爱情所困,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想出了一个无比阴毒的招数来对付荆白白,然而此刻的荆白白却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他依旧和老江沉溺于那前无古人的装置艺术之中。

就在地下室的装置布置好的第三天傍晚,茉莉热情洋溢地给荆白白打来电话,说今晚的夜戏有一个男演员生病了,她让荆白白来片场救场。荆白白和茉莉这些日子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很长时间没能见面,于是荆白白爽快地答应下来,其实他本身也对电影艺术十分着迷。

片场是个很偏僻的地方,拍摄恐怖片当然要选这样的地方。那里杂草丛生,有一排烂尾楼,远远看去,就像竖立着一堆巨大的棺材。

荆白白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这里,他被茉莉带上楼去见导演,香港导演矮个子大嘴巴塌鼻子,符合好色之人的所有特点。导演很热情也很虚伪,寒暄几句,荆白白就被化妆师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假头套,络腮胡子,身着大红袍。

荆白白所要饰演的是一位得道高人,在一幢闹鬼的楼房里设坛降服恶鬼的老掉牙桥段。说实话,这副扮相,谁演都合适。

荆白白走出化妆间,站在已经布置好的香案前,依照副导演的指导做着一系列的动作——不断地朝天花板扔纸钱,挥舞桃木剑等。

然而茉莉此刻正躺在一副黑漆棺材里,披头散发顶着“猛鬼妆”,期待着副导演发号施令,她就会立刻从棺材里坐起来。

拍摄的过程有条不紊,直到拍最后一个镜头,就是茉莉起身扑向荆白白扮演的得道高人之时,意外突然发生了。

香案上的烛火引燃了荆白白那厚重的红袍子,袍子的材料似乎十分易燃,转瞬之间荆白白就变成了一个火球,他挣扎着想脱下袍子,可火焰已经引燃他的内衣,虽然剧组人员立刻用灭火器抢救,可荆白白灼热难当,一不小心就从窗口跌了下去。

荆白白所处的是三楼,因为是烂尾楼,没安窗框,十米高的距离,完全可以摔死一个人,更何况还是一个被严重灼伤的人。

参与此片拍摄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认为这是一场意外,警察也看不出什么,或许只有茉莉自己才知道,那是香港导演别有用心的计谋。很快,茉莉就精神失常了,片方扬言会赔偿一笔钱给她,但茉莉一分钱也没拿到,剧组就人间蒸发了,这才知道,所谓的香港导演只不过是一个骗子。从此,茉莉不得不退出了她无比热衷的演艺事业。

荆白白死了,茉莉被送进医院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好转,她的病很特殊,表面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但一见到男人,她就会认为男人爱上了自己。茉莉长得漂亮,医院里的很多男病人和男家属都和茉莉产生了感情,甚至还有男病人为情自杀。

医院本应是个平静的地方,哪能容得下茉莉这样的“情圣”,于是院长找到老江,让他赶紧把茉莉带走。茉莉没病之前就不让人省心,她这一疯,情商急剧上升,而且那种妩媚的气焰更胜,如同一朵妖艳的罂粟花。她成天跑到外面去吸引男人,男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被其击倒,其中就包括不幸的齐小杰和康冰。

一晃很长时间过去了,老江忙得焦头烂额,早就把小楼密室里的装置忘得一干二净。茉莉这一病,需要大笔的钱,他本就没有什么积蓄,于是就开始变卖家里的摆设,瓷器、字画、桌椅板凳之类的,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那些陈年的老物件儿还都能换几个钱。

变卖过程中,老江多次去师府让师行剪帮忙估价或是找下家,谈话之间,老江就无意中把密室装置的事情透露给了师行剪,师行剪听罢也是哈哈一笑,二人都并未上心。

冬去春来,电视台的领导邀请师行剪为台里撰写《淘宝异事》的第一集剧本,并且让他亲自题词,师行剪好大喜功,被台里领导一忽悠就答应了。可写剧本和讲故事虽然有共同之处,但师行剪最擅长口吐莲花,要是把文字落实在纸上,却非易事,加之琐事繁忙,师行剪最终也没把本子写出来。

实拍的日子临近,台里几次来催稿,不知师行剪是好心提拔还是嫁祸于人,他突然就想到了我,于是把“马若水”这个名字推荐给了领导。

师行剪大力举荐的人台里当然重视,于是开会一研究,康冰就说他认识马若水这人,并且和其是校友。熟人好办事,领导理所当然把拍摄的任务交给了康冰,接下来,就是康冰与我通电话,交代我三天之内必须写出一个深入浅出的故事来。

既然答应下来,就得尽最大努力去完成,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我让齐小杰不要打扰我,生意上的事他全权负责。我把画室的门反锁,闷在电脑前开始闭关写剧本。

可就在我与世隔绝的两天时间里,却发生了足以逆转之前所有设想的重大转折。

师行剪鬼使神差地想出一个点子,他立刻把老江约到师府,二人便密谋出一场在鬼影重重的小洋楼偶然发现密室以及藏骨的绝妙好戏。

为了提高收视率,台里请求师行剪在节目中出演一个重要角色,于是师行剪便有了筹码,他给电视台施压,说必须要把片场搭在那幢小洋楼里,并说了那里风景宜人、古色古香等一系列话。台里一琢磨,既然不用出场地费,何乐而不为呢,况且是师大人物亲自选景,肯定也错不了,很快,就这样敲定了。

为了达到纪实效果,师行剪让老江去台里找个内鬼。内鬼不能是头头,也不能是场工,得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间力量。于是老江就看中了灯光师兼摄影师的帅男,秘密请帅男吃了一顿饭,给了帅男一些钱,帅男的任务就是把大灯摆在暗门旁边,在实拍即将结束的时候,趁人不备推倒大灯,把那扇被报纸掩盖的暗门砸开来。

听到这里,“密室藏骨”的来龙去脉我似乎明白了,回想起拍最后一场戏时,师行剪迟迟未到,直到天黑透了他才出现,这或许也是他的故意安排。密室在深夜被发现的效果远远大于白天,而且在这之前,师行剪还用三寸不烂之舌故意把小洋楼渲染得鬼气森森,想必他老谋深算,心里早就有谱儿了。

老江的口才很好,不愧是戏剧学院出来的,他继续说,他与帅男达成共识之后,回到家里,仍旧心神不宁,因为他并不知道我将要写的是个怎样的剧本,于是老江就带着茉莉来到作璞轩,希望借助茉莉的美丽迷惑我,从我口中套出一些有关剧本上的细节,以便做到有的放矢。

齐小杰虽然有话痨的毛病,但也是个很讲原则的人,既然答应过替我阻挡一切干扰,就确实这样做了。齐小杰见到油头粉面的老江就懒得答理,谎称我不在画室,而是去了一个隐秘得连他也不知道的禅房静修。但随着茉莉缓缓地迈进门来,齐小杰的眼睛就直了,话痨的毛病立刻犯了,谈天说地和她说一通,不知怎么趁着老江没留神,就跟茉莉勾搭上了。老江见我不在,也没必要听齐小杰胡侃,硬拉着茉莉就往外走。

临走时,齐小杰双手奉上自己的名片,老江随手就扔了,可茉莉却放进了包包里,等到夜深人静,茉莉在闺中无聊得辗转难眠之时,就悄悄地拨通了齐小杰的手机,齐小杰哪是“情圣”茉莉的对手,很快便像瞎了眼的飞蛾,扑进了情欲之火。

或许是受到不完美爱情打击而留下的后遗症,和陌生男人谈恋爱成了茉莉最大的兴趣和爱好,短短几天,齐小杰就坠入情网并且无法自拔,茉莉所特有的妖艳魅力,使得齐小杰根本就觉察不出她原本是个精神病患者。

就在齐小杰热恋的过程中,《淘宝异事》也紧锣密鼓地开拍了。

一天,齐小杰突发奇想带着茉莉来剧组探班,茉莉见到片场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似乎一下子回忆起很多往事。往事如烟,一幅幅画面在脑中就像隔着一层白色的纱,她觉得自己应该属于片场,甚至觉得剧组上空那一片天都更加湛蓝,每天忙忙碌碌绕过脚下错综复杂的电线,才是属于她的人生——她的戏梦人生。

茉莉多愁善感地看着片场忙碌的人群,恍惚间,那人群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不太高但很敦实的背影,那个人指挥着人们,就像战场上的将军。茉莉的情窦无数次地开过,但每一次都是全身心地开放,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几秒钟后,她就把那个矮胖子看成自己心目中的另一个英雄,而此刻正在殷勤地为她撑着遮阳伞的齐小杰,却瞬间就被她遗忘了。

康冰也没能逃脱茉莉的魔爪,和齐小杰的命运差不多,一只更加壮硕的飞蛾,再次投进情欲之火。

可能是因为康冰独特的导演气质,也或许康冰和荆白白在某种程度上有类似的地方,茉莉和康冰的恋情竟神奇般维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茉莉的病情也仿佛有所缓解。

再说老江,这段时间可谓乐开了花,不但那幢民国年间的小洋楼幸免拆迁,而且还有人投了一大笔钱修缮小楼,试图把小楼打造成一个高档艺术会所。

老江这下子有了钱,穷日子他过怕了,不敢再随意挥霍,于是想用手里的钱先把妹妹的病治好,帮她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他的心也算踏实了。于是老江四处打听,就认识了一位私人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姓霍,他声称自己是个海归,而且诊所的墙壁上还挂着很多花哨的证书,都是外国字母,老江没心情去验证,反正他也看不懂。霍医生从老江嘴里得知茉莉的病情,并且拍着胸脯说这种病他治愈过好几例,经验十分丰富,也许霍医生太有魅力,老江竟相信了他。

霍医生说了很多心理学上的专有名词,老江一句也没记住,不过霍医生所说的治病原理他似乎能明白,概括起来便是情景再现、以毒攻毒,就是再创造出一个茉莉发病时类似的场景,让茉莉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情景再现,从而把那段恐怖的经历覆盖掉,恢复成原来的思想状态。

虽说这个理论处处透着不合理,人脑又不是电脑硬盘,怎么能说覆盖就覆盖,不过老江却深信不疑,于是乎,他就开始琢磨着如何情景再现,以毒攻毒。

与此同时,电视台正在与那五位知名导演商谈着下一部戏的拍摄事宜,因投资方已指定了拍摄地点——楚门岛,于是几位导演必须像厨师一样,根据现有“食材”,制作出丰盛并独特的“佳肴”。

几位名导不但思想跳跃而且经验丰富,不出几天,就设计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框架。之所以称其为“框架”而非“故事”,是因为几个人意见始终不同,只能勉强共同通过一个框架、一个构想、一个草图……打个比方,这就如同盖房子,大体的房架虽已搭建出来,但具体的砖瓦却还在相互磋商中,然而“磋商”一词显然不能充分表现出那种激烈程度,应称其为“辩论”、“谩骂”或者“相互否定”更为合适一些。

拍摄的时间一拖再拖,投资方已然等不及了,就在多重压力之下,几位名导最终决定放手玩儿一把另类——没有具体的剧本和具体的人物,有的只是逐步完成的框架。

也就是说,演员们上台之后,每个导演现场编写剧本,然后秘密告知选好的那一名演员。这才是真正考验一个艺术家文化底蕴深浅的试金石,所以,几位名导暗暗较上了劲。

当然,名导们这些思想活动并不会告知外人,所以康冰和电视台领导对此事一无所知。合约上规定的是,楚门岛上的五十个小时之内,所有演职人员,必须完全无条件配合几位导演的安排。时限一到,便可以各自解散。

导演们还要求,拍摄人员必须选用《淘宝异事》原班人马,因为导演很喜欢那种不经意营造出来的纪录片风格的诡异气氛,而且还希望把那副骷髅装置也弄到片场来,作为某个特定的道具,因为这样可以看做是上一部成功之作的延续,而且也是一个收视卖点。

康冰联系到老江,希望用十万块钱把骷髅装置买过来,老江没理由反对,但一听说康冰还要拍摄一部更加前卫的片子,并且会和很多名导合作,心里立刻就痒起来。他说骷髅装置本是他死去亲人的遗留之物,多少钱也不舍得卖,不过要是让他参与这部片子的拍摄,他或许可以无偿把骷髅借给剧组。

康冰作为老江未来的妹夫,老江不应该为难他,虽然老江的准妹夫多得连他自己也数不过来,但康冰和领导一请示,竟然获得了批准。

就这样,老江作为一个演员加入了该剧组。

可茉莉怎么办?老江和康冰都去了岛上,茉莉很容易在家“胡作非为”,于是老江请求康冰把茉莉也一同带到岛上去,并把茉莉受刺激生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康冰。

一个多月的交往中,虽然茉莉百般娇媚,但康冰也觉察出茉莉似乎反应有点儿迟钝,但他迷恋茉莉的美丽实在太深,心知肚明就算自己再努力奋斗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就能娶上这样一个漂亮媳妇,人都是不完美的,既然图她的外表,那么傻就傻点儿吧。

康冰问老江,茉莉的病还有治愈的希望吗。老江突然眼睛一亮,拉住未来妹夫的手,双眼含泪,就把霍医生那以毒攻毒、场景再现的治疗理论告诉了他。

正所谓当事者迷,康冰一世英明居然也信以为真了。

康冰回家之后几个深夜都未曾合眼,就在即将崩溃之时,他痛下决心——为了爱情,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为了改变康家后代的遗传基因……他最终决定因公假私冒一次大大的风险!

电视台与名导们签署的合同是五十个小时无条件配合导演拍摄,五十个小时大约两天多一点的时间,康冰就向台里领导请示,为了更好地配合名导们的拍摄,可否提前一天上岛。领导觉得康冰这人做事真的很认真,并未多想,就慨然应允了。

时间紧迫,康冰从办公室出来就联系老江,让他赶紧去岛上买一幢老房子,布置成阴楼的样子,借助台里的人力物力,场景再现,为茉莉治病。

老江接到任务,立即开始行动,一方面花钱请人去小岛上布置场景,另一方面驱车去找霍医生,霍医生收到一笔医疗费,当然不能拒绝患者的请求,连夜就和老江上了岛,一起督促美工加紧布置阴楼。

“这就是大半夜康冰到画室把我秘密接走的原因?”我问。

“是啊,马爷。”康冰终于开口说道,“你也知道,这可是背着台里干私事,我哪能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啊!我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帅男和小范,他俩都是我在电视台的心腹。老江和霍医生一直都在岛上监督,我们约好时间,老江就租了一艘船来接我们上岛,船老大本不应该由老江去演,可人手不够,所以他就把脸抹黑,扮成船老大。”

“那茉莉呢?茉莉难道藏在棺材里?”我忍不住问。

“嗯,对。茉莉不可以与我和霍医生一起上岛,因为她需要刺激,所以搭建阴楼的事都得瞒着她。”老江耸耸肩,“现在都实行火葬制度了,黑漆棺材没想象中那么好买,我好不容易在临近的一个岛上找木匠定做了一副,你们也看见了,棺材表面的油漆还没有完全干。”

“既然茉莉没跟你们在一起,也没和我们一起来,可她是怎么被放进棺材里的,又是何时上的船?”我问。

“唉!”老江重重地叹口气,“事情也是不凑巧,不,应该是太凑巧了。本来定好夜里就能完工,可当我去拉棺材时,油漆还没有漆上,我登时就急了,可着急也没用。漆好不容易刷完,我们又用吹风机吹了两个小时才算不沾手了。刚把棺材抬上船,手机就响了,是霍医生的助理打来的,这几天茉莉一直住在诊所里让她照顾,对了,霍医生的助理是个女人。她把茉莉送到了对岸,让我赶紧开船去接茉莉。”

茉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人,怎么可能会任由别人把自己装进棺材里,而且我记得坐在船舱里,那副黑漆棺材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来,没等我问,老江就说出了答案。

“船开到对岸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还好茉莉睡着了,我和霍医生的助理把茉莉抬上船,分手之后就朝楚门岛的方向开去。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我一看就慌了,因为是康冰打来的。当时天已经亮了,雾蒙蒙的我就看见对岸站着几个人,我本打算把茉莉送到岛上再返回来接你们,可你们显然已经看见了那艘船。没办法,我只得赶紧用油彩把脸抹黑,招呼开船的小哥帮我把茉莉藏在棺材里,然后船就朝你们开过去。或许你要问,茉莉为什么睡得那么死,因为她被那个助理注射了镇静剂。”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说,“后来我和康冰几个人住进这家旅馆,你就抬着棺材去了布置好的阴楼里面。霍医生假冒旅馆老板,可他一个医生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假冒老板呢?”

“是这样的,”康冰回答道,“这家旅馆被剧组包下来,里面空无一人,要是连个看门的老板都没有,那未免会令你生疑。再说,那几位导演要求来这里的每个演员都不能知道全部内幕,为的就是要一种真实的临场感。旅馆当然要有老板和住客,只不过那些演员没有赶到,马爷,你别忘了,咱可是提前一天来的啊!”

“如果当天晚上只是为了场景再现为茉莉治病,我想也没必要搞得那么神乎其神。”我皱着眉一脸狐疑地说,“你们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老江试探着看向康冰,两人都咬着下唇,十分犹豫。

我的脸沉下来,死死地瞪着他们,老江被我看毛了,颓然地坐在凳子上。

“那件事和这件事毫无关联,我看你还是甭问了。”康冰淡淡地说。

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想听到下文,心里仿佛被无数个小爪挠着,难受非常。

“那好吧,反正事已至此,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老江仿佛下定决心,“马老师,你听了就听了,可不要传扬出去,对你对我还有康冰都没有好处。”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老江继续说,“之前说过,造成茉莉精神出问题的原因是荆白白的不幸辞世,而害死荆白白的正是那个好色的骗子导演,虽然法律没能制裁他,但是他也不能逃脱良心的谴责……”

“难道你们要恐吓那个骗子导演?”我张大嘴巴问道。

“不能叫恐吓。”老江挥了挥手,“他害死一条人命,不能就那么完了,还记得在阴楼里霍三神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一系列诡异的情节吗?对了,还包括那个可怕的皮偶,其实,那都是当年《阴楼》那部恐怖片里的桥段。我们特意还原将其拍出来,而后由康冰后期处理成手持DV拍出来的效果,然后再寄给那个骗子导演。”说着,老江抬起手,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我要让那个黑心的骗子导演知道,他的诡计并非只有他自己和老天爷知道,呵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着,老江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般的笑声。

正在这时,范彩彩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我当时全身心关注着老江的表情,根本没去注意她是从哪个门里走出来,直到听到她的声音。

“你们快去看看吧,霍大夫他……”范彩彩看见我,脸上一红,垂下眼睛,“哥,你怎么也来了。”

“霍大夫他怎么了?”老江惊恐万分地问,但没等范彩彩回答,老江就拉开一扇隐蔽的小门,我起身跟随,侧着身子也挤了进去。

刚一进去,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接着就看见多重身份的霍大夫仰面躺在一张折叠**,胸前的衣服都被血水染红了,他嘴唇有些发白,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似乎脸上还挂着一抹惨淡的笑。

“人受伤了,难道你们就不叫救护车吗?”我冲着身后进来的范彩彩和康冰大声问道。

“我还好,真的,况且我本来就是医生。”霍医生突然咳嗽了两声,“皮外伤,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挨了一刀就获得十万块钱的奖金,也值了,呵呵……”

“十万块钱奖金又是怎么回事?”我看向康冰,他立刻错开我的目光低下头。

老江却对范彩彩说:“霍大夫不是好好的吗?你刚才急匆匆的干什么?”

范彩彩一脸委屈,“我是说霍大夫想要针线……”

“针线?”老江走到霍大夫身边,俯身问道,“您要针线干什么?”

“我胸口这道伤口,需要缝合。”霍大夫指了指胸口,喘口气又说,“我担心外面下那么大雨,医生不一定能及时赶到,我想用针线把伤口缝上。可我自己看不见伤口,所以,我得需要一个人帮忙……”

我一听这话心里直打战,趁人不注意就躲到人群后面,把脸藏在阴影里,只听老江对范彩彩说:“你化妆箱里难道没有针线吗?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心细,就帮霍医生缝上呗,再说,你的针线活儿确实不错,皮偶上缝合的针脚不是挺好看的吗!”

“我不敢,我害怕,看见鲜血我就头晕……”范彩彩连连朝后退,没防备,居然和躲在阴影里的我撞了个正着,于是我就被大伙儿再次发现,康冰把我从阴影里硬拉出来,“马爷,你不是晕血吧?”

“呃,有时也晕!”我讪笑着搪塞着,“再说,我连袜子都没补过,又怎么能胜任呢!”

“马爷,你别谦虚了。”说着,康冰举起自己那双短胖而粗黑的手,“你看我这双手,只能摆弄摄像机,老江也不行,他高度近视还不爱戴眼镜,再说,”他从范彩彩手里接过针线,硬塞给我,“马爷,当初在画展上我可见识过你的工笔人物,那侍女的头发和眉毛都是一根一根描上去的,我觉得你的心比小范还精细,所以,你还是别推辞了!”

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咬着牙把钢针在火上烤了烤,霍医生撩开上衣,我看见他胸前有道一寸多长的口子,口子不深,但流了不少血。霍大夫也是真爷们儿,咬住一条毛巾,竟然没有号叫,或许是他脑子里充斥着高额奖金带来的喜悦从而忽视了疼痛。我哆哆嗦嗦运用补袜子的技艺参差不齐地总算为他缝合上,伤口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怕的蜈蚣。

“霍大夫,您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了。”老江又对范彩彩说,“好好照顾霍大夫,有事再出来叫我们。”就在退出房间之时,我看见靠墙的角落里似乎竖着一架梯子,并且从梯子上还垂落了无数条粗粗的电线。

我拉住康冰问:“楼梯通向哪里?是密道还是下一个密室?”

康冰十分疲惫了,他没有思考就说出真相:在这家旅馆里,剧组制作了很多条密道,其实楼上走廊两边本应该有两排客房相互对着,但为了减少演员们的活动范围,再说也没有那么多摄像头,于是就用大镜子遮盖住了一边的房门。

演员们神秘的消失和突然的出现,多半就是巧妙地利用了镜子后面遮盖的门进入另一边的客房内,那边的屋里有通向楼下的梯子,如果非说是密道,也不为过。但由于摄像头需要供电,以及摆放其他的接收设备,所以才不得不把一间客房用砖头砌死,刚才我看见的那架梯子,正是通向那里。

正说着,我们回到有监视器的房间里,就在这时,我看见监视器里出现了茉莉,她手里举着刀子,正绕着倒在地上的条案转圈子,眼睛似乎还盯着地上摔碎的青花瓷碗的碎片。

“茉莉怎么办?”我问老江,“不是说给茉莉治病吗?看来以毒攻毒的疗法没能奏效,怎么看起来越治越严重了!”正说着,茉莉的脸完完全全出现在监视器里,那张脸被数字模拟之后,显得更加狰狞恐怖,突然,她放声大笑起来,举起刀子直对着镜头,然后画面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难道是茉莉发现了摄像头,并把它拆除了?

“你们忍心把她留在楼上不管不顾?”我指着康冰,“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你还爱茉莉吗?”康冰无言以对,咬着嘴唇垂下了头。我没资格去指责别人的无情,或许此刻换做我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沉默。

这时,康冰蹲下身子,十根指头都插进头发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出,那似乎是一句话,“我不是男人,我没用,我不是男人,我没用……”

我有些同情,上前搀扶起他,康冰继续说:“茉莉失控了,在阴楼里,她确实恢复了先前的记忆,她以为霍医生扮演的荆白白没有死,但当茉莉发现这一切都是谎言之后,她的精神崩溃了,就在霍医生上前制止她并试图用催眠疗法缓解她的焦虑时,不料茉莉竟掏出一把刀,霍医生没防备,被她刺了一刀,万幸的是只割伤了皮肉……没人敢去阻止茉莉,我也没有那种胆量,于是茉莉跑上楼去,藏在第二间客房里,马爷,还好你反应敏捷,逃过一难!”

众人都默不做声,又是我打破了沉闷,我盯着漆黑的屏幕问老江,“我想问,为什么要把碗扣在条案上,还有霍大夫提到的奖金,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江却摇摇头,对着康冰说:“这些我就不清楚了,你得问电视台的策划人员。”

康冰被我和老江这么一看,刚恢复平静的胖脸上立刻流下汗来,“马爷,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这些都是那几个导演设计好的。帅男,你知道吗?”

帅男被康冰从监视器前拉过来,他目光游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我只知道一点点,虽然我很想透露给你们一些,但没办法,既然是游戏就有游戏的规则……”

“少废话!”康冰从后面抓住帅男的脖子晃了晃,像是找到了出气筒,“赶紧从实招来,看来你真的是内鬼!”

在康冰的逼问下,帅男说他并不是内鬼,他只是按照导演和投资方的要求,保守了一点点秘密而已,至于是什么样的秘密,他是这样解释的——阴楼原本是要被引燃的,因为火焰最有可能刺激到茉莉,从而唤起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部分伤心记忆,但当晚海风实在太猛,火焰比预期的要大得多,好不容易处理完阴楼带来的麻烦之后,所有人刚回到旅馆,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天气预报再次撒了谎,这是所有人没能预料到的,按计划导演们预约的演员应该各就各位全数到场,可雨大风大,演职人员被困在岸边找不到船,即便有船,也没人肯冒这个风险过来。

旅馆里隐藏的摄像头已经调试完毕,就等着演员上场。但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就在这时,帅男的手机响了,在片场,手机都被调成振动的,电话那边是位大导演,帅男简直受宠若惊,连话都不会说了,其实也没必要说话,他只要服从导演们的安排就对了。

导演告诉帅男,邀请的演员被困在对岸,但这场戏还要坚持拍下去,而且必须十分认真地拍摄。和帅男通话的名导正是他年少时的偶像,帅男连连点头,拍着胸脯说绝对听从指挥。

导演问帅男,现在旅馆里除去必要的摄录人员,还有几个闲人。帅男说,除了他自己,共有六人可以自由走动。导演思索片刻,告诉他说,从下一秒开始,六个人都成为演员,并叮嘱他手机绝对不能关机,随时保持联系。

帅男和幕后人物通上了话,觉得自己的地位也飘忽忽地提高了,于是就问导演,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导演顿一顿,告诉帅男,即将拍摄的这个节目更像一个游戏,既然是游戏,那么就得有规则,旅馆里的这些人必须有一个人是完全不知情的,至于是谁,你们可以自由选择,而后导演就吩咐帅男实施一些具体的措施。

“好啊,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那肯定就是我了。”我冷笑着看向每个人的脸,“你们都是电视台的,要不就是亲戚,就我一个是被孤立起来的外人,呵呵,康冰,我算是看错你了,以后咱们走着瞧!”

“马爷,看你说的。”康冰咧着嘴巴,“其实,我把你拉来的初衷只是想让你当我的艺术顾问。不是我们故意算计你,而是从各个方面来看,我们几个人和你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

“你甭奉承我。”我侧过脸,朝他一挥手,“别说这些没用的,你那点儿小伎俩还是省省吧!”

“唉,马爷你听我说,”康冰那张大黑脸沉下来,十分认真地说,“你也看见了,现在外面还淅淅沥沥下着雨,预约的演员没能到场,这是大家都预料不到的,但是,费了这么大周折,要是轻易放弃了,那些名导脸上无光不说,投资方肯定也不肯善罢甘休。帅男和我反复研究,只有马爷你能完成这个艰巨任务,那必将是一个划时代的表演,一个新星的诞生!”

康冰越说越离谱,身体还伴随着动作,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就跟自由女神像的姿势差不多。我看在眼里,气在心中,要是现在不是在他的地盘,我早就动武了。

“马爷,你想想,除了你,也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康冰放下高举的那只手,耸了耸肩,“老江和小范都是剧组的人,知道楼上楼下有密道。我更不行,形象不但欠佳,就我这张黑脸,在黑暗的房间里,即便开了夜视镜头,估计也找不出眉眼来。唉,如果茉莉精神正常,她倒是挺合适,最后就剩下霍大夫,他和马爷你倒是有一拼,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不错的人选,可人家毕竟是来给茉莉看病的医生,咱确实不好意思集体蒙骗人家……”

“那你们就忍心集体骗我?”我叹口气,“真是人善被人欺……”

康冰一脸无奈,“最起码,这个戏算是勉强拍完了,等天一亮,咱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真的?”我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现在几点了?”

“凌晨三点半。”老江回答说,“从你醒来之后到现在,其实才三个多小时。”

“三个多小时?”我有点惊诧,“你是说,在旅馆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加在一起才三个多小时?”康冰点点头,帅男也点点头。

居然只有这么短的时间,看来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对了,我说康冰,霍医生提及的奖金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贪财,要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被人像傀儡一样耍了这么久,心里如何能平衡,“霍大夫一个配角都有奖金,我的什么时候给?”

“这个……”康冰说,“奖金会有的,不过可能没有霍大夫的多,等回到电视台,我会给你争取的。”

我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指着康冰的鼻子说:“怎么?听你这意思,我才是配角?”

“不不不,”帅男朝我迈了一步,说,“你是主角,并且不可撼动,你听我慢慢说,事情是这样的,还记得条案上五只青花瓷碗吗?那其实是一个赌博!”

“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康冰接过话,“除了马爷,我、茉莉、范彩彩、老江还有霍医生,我们五个人就是五枚棋子,每个导演控制一枚,他们在暗处开动脑筋现场编写剧本,写完之后,就悄悄转达给帅男,然后帅男在合理的情况下召回那个被选定的演员,悄悄把剧本的大意告诉他(她)。当然,剧本只有梗概,很大程度需要那个演员临场发挥。于是,根据每个人的学识和理解能力,就出现了五个不同的结局方式——虫洞、灵异、催眠、阴谋、戏梦。导演和帅男是通过手机联系的,你还记得经常能在楼道里听见那种咯咯咯的声音吗,那其实不是笑声,而是无线信号相互干扰发出的。”

帅男继续解释道:“导演们为了激发每个演员发挥出最大的实力和热情,提出,哪一位演员在不脱离导演构想的基础上,编造和出演得最出色最令导演们满意,那么他就是获胜者,就有十万块钱的额外奖金。”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我昏头涨脑,最后根据我的理解,才明白这个阴谋的所谓游戏规则:

原来五位导演各自选择一个演员作为自己的傀儡,并根据现场偶发的情况现写剧本,然后再打电话告知帅男,帅男就立刻寻找时机把选定的演员召回到这间密室。当然,帅男不是名导,经验不足,所以每次召回都显得十分生硬,他每召回一个人,楼上的旅馆里就诡异地消失一个人,那个人通过密道来到这间密室背诵剧本,而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次出现。

每次突然出现的人对我说的那些神乎其神的话,其实都是自己临场发挥现编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相信他们嘴里的话,那间扣着五只瓷碗的房间,瓷碗上有名字,我信任哪一个人,就会掀开哪一只瓷碗,那么这就跟闯关游戏一样,不同的结局就上演了。

几位名导对三个人的演技尤为赞叹,就是我、霍医生还有老江,因为我属于本色出演,是被蒙蔽的对象,所以表现出更多的是无意识状态。而其余二位,在知道内情的情况下,却表演得游刃有余,编造的故事更为真实、贴切,可见二位的功力非同一般。但老江和霍医生相比,霍医生毕竟挨了一刀,那一刀还是出自茉莉之手,何况老江现在也不缺钱,于是一合计,就把奖金让给了霍医生,看起来,似乎老江还颇为大度。

“案子上扣着的那五只碗,每只碗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康冰腆着脸说,“当然,那些名字是在马爷你睡觉的时候,由我重新写上去的,呵呵,你看我那书法还不错吧!”

落幕

运气是个神秘的东西,它游**在一片炫目的冥冥之中,想抓住它当然需要靠运气,需要求神拜佛、需要祖坟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运气远在天边,却又似乎近在眼前,在你身边游**着,飞舞着,你不去抓它,说不定它还会自己撞上来。我们经常说,运气来了推不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回到作璞轩,我仍旧过着平淡而枯燥的生活,我没给康冰打电话,他也没给我打过来,我是真不想再和那种心机过重的人往来了。

心情平静后,我才逐渐地想明白很多事情:从《淘宝异事》被扯进来,到整个所谓“故事”的结束,这原本就是一场极其荒唐的表演作秀。仔细想想,我其实完全可以不参与进去让人当猴耍,但这也不能怨别人,平时总认为自己是个过客,要活得洒脱,可要是遇到**了,还是容易陷进去无法自拔,说到底,我只是不想平庸一生。

在这之前,方圆百米之外没人认得我,谁料想,两个多月之后,遥远的运气居然会降临到我头上。我与齐小杰依旧惨淡经营着画廊生意,突然有一天,康冰走进了作璞轩。

齐小杰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依旧低着头描摹《千手观音图》,我这一回也有失风度,撇了撇嘴,也没答理他。康冰腆着肚子背着手在画廊里转悠了一圈,嘴里还唧唧歪歪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说得齐小杰都快把笔杆捏碎了。

“我真佩服你的脸皮,你还真有脸来。”齐小杰实在憋不住,低着头念叨着,“我劝你不要激起公愤啊,趁早走人……哎呀!”他一动怒,手底下没留神,竟然给观音画上了胡子,不过这没什么,以齐小杰的功力足可以把观音改成钟馗。

“马爷,跟我走一趟!”康冰觍着脸凑近我,“车在外面,咱们该上路了!”

即便我再有容忍之量,到这时也忍不住大声说:“我说康冰你有完没完,作璞轩可是我的地盘,不想流血你就赶紧给我……”

“滚蛋”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康冰却十分优雅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并且制作精良的信封。齐小杰也放下笔,直直地盯着那好看的信封在空气中摆动。

“什么意思?”我警惕地看着康冰,他把信封平平地摆在画案上,很挑逗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信封,他在示意让我亲自开启。

难道是电视台给我的奖金?我不是贪财的人,但人家来送钱,起码也得给人家个好脸色不是。我把信封打开,掉出来的不是支票,倒像是一张请帖,什么意思?我打开请帖一看,其上的内容居然比钞票更加诱人!

虽然我没有看过剪辑出来的样片,但也足可以预测到那将是一部支离破碎的片子,可这年头主旋律的东西就是少有人追捧,越是新、奇、怪的玩意儿就越容易令人印象深刻,就像那张古画《骷髅幻戏图》一样,所以,当我获知得奖的消息时,也没有太过意外。

请帖上写着我的名字,是想邀请我去北京参加一个颁奖典礼,我虽说是被动参与进来,但也在影片里露过几回脸,不能说压倒“群芳”,但也独具风味,所以,作为创作者,我必须得到场。

一个人想出人头地,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不顾一切的努力,更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难道,这就是迟来的运气?

齐小杰从我手里夺过请帖反复斟酌,他确实比我冷静,毫无顾忌地对我说:“若水啊,你敢去吗?说不定又是一个阴谋!”

康冰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浅笑,而我此刻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没人愿意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我又仔仔细细看了请柬,觉得一切都不像是假的。康冰又开始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他走得不急不缓,似乎在等待着我的答复,或者,他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

北京,这个令所有热爱艺术的人向往的地方,我坐在晚会摄制组的化妆间里,焦急地一边看表,一边打电话,因为出席这种活动需要身着正装,可我是散漫惯了的人,哪里穿过西服,于是就给齐小杰五千块钱,让他帮我去服装店买一套。

在这之前,我毫不担心齐小杰的办事能力,可直到他气喘吁吁地提着衣服推开化妆间的门时,我才觉得以前我真的高估他了。

“你什么意思啊?”我提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冲着齐小杰喊道,“你不会让我穿西服配球鞋吧!”

“什么球鞋啊!”齐小杰瞪着眼珠子,反驳道,“运动休闲鞋,牌子啊,原价一千多元,现在打折了,你就给我五千元,那身西服四千九百元,我费了半天口舌才让人家减价卖给我一双鞋,何况这鞋本来就不错,你又不是大明星,你要怎样啊!”

几个正在化妆的旗袍美女纷纷看向我们,就在这时,康冰急忙走进来,他倒是穿着合体,还打着蝴蝶领结,就像某个动画片里的角色,他挥动着腕上的名牌手表,大声对我说:“还有五分钟,马爷你赶紧的啊!”

得,看来我真要“惊艳全场”了,我草草地穿上衣服,就跟着康冰跑出去,没想到来到大厅一看,我的装束绝对不是最让人“惊艳”的,我看到墙角有一哥们儿,居然在脑袋上扣着一个鸟笼子就出来了,他脑袋小小的,嘴巴尖尖的,跟乌鸦长得还真挺像,看看自己的装束,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曲古筝糅合现代电子音乐的神秘乐曲响起,大银幕上出现了五个血红色的隶书大字——《骷髅幻戏图》,随着演职人员的名单滚动,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念起了发人深省的独白:

“人生就像一座巨大的试验场,每个人都是上帝的一个小小试验品,他们或平凡地生活,或波澜壮阔、起起伏伏,或隐藏在沉沉的黑暗中……总之,他们重复着前人的生活,他们无奈地重复着……尽管,时代在慢慢地推进发展……”

妆迟早要褪去,布景也迟早要撤下,演戏的时候则生龙活虎地演一场,只是别忘了过过当观众的瘾,随时让另一个“我”走下舞台,坐在观众席上,呷一口香茶,看看戏台上的“我”和“他们”,鼓几下掌,流几滴泪,明白了这一点,便接近顿悟了。《金刚经》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片子放完了,这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在观影的过程中,我似乎没有看见一个人离席,一部好影片总是能吸引观众的,不知不觉时间就慢慢溜走了。

说句实话,这是我看见过的最新颖的一部片子,除画面的质量有些缺憾外,其余各个部分都透着独具匠心,难怪会博得国外评委的一致好评。

虽说在叙事上显得凌乱了些,但故事的主题也毫不遮掩地显现出来,故事最大的卖点就是——随意。这很像中国传统的写意画,每一笔看似毫无顾忌,但接下去的每一笔又在看似随意中逐步完善,最终,一幅绝妙的佳作展现在观众面前,但如果你生硬地把画中的每一笔单独拿出来比对,那将不属于任何艺术。

影片依旧是从小楼发现密室开始的,一直到了阴楼,以及在旅馆里所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件,当光线明亮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我傻乎乎的被人耍得团团转,关灯之后,除了声音,画面精心配上了动画和音乐,这是我之前未曾预料的,这样一来,片子就更加新颖和富有艺术气息了。

片中有两个桥段我个人很感兴趣,其一就是墙壁上的血手印;其二就是冰柜里跌落出来的老江。

血手印据帅男说那只是一次意外,本来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导演擅长拍悬疑推理片,本想精心制造一个凶案现场,让茉莉再次扮演女尸,为的是考验我们几个完全不知情的人,能够在特定的密室里表现出一种怎样的慌乱状态。

后来并不是茉莉想象的那样,导演恨透了她的一意孤行,哪还肯为她加戏。茉莉真是痴迷于表演,有人说演员都是疯子,所以茉莉再一次自作主张,为了在屏幕上混个脸熟,她决定自己给自己增加戏码。她暗中找到范彩彩,因二人关系好,范彩彩就破例给她化了一张恐怖的脸,接着,茉莉拿出一件睡衣,故意把衣服弄得脏污斑驳,只有这样穿在身上,才像一个“冤鬼”。

茉莉的无组织无纪律令所有工作人员头疼不已,可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因为她从厨房里翻出一把刀子,谁要敢阻挠她出名,她便见人就砍,“霍医生”就是因上前劝阻,被昏了头的茉莉砍伤的,所以,整个旅馆,真的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活人假扮的“冤鬼”。所有演职人员,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所以只能让茉莉胡作非为下去。

至于冰柜里的老江,那更是一个偶然。老江本来是打算从冰柜里出来,没想到我却碰巧来到储藏室,老江没办法,只得躲在里面硬挺,虽然冰柜经过改造,但制冷设备并未破坏,后来老江说,如果我不拉开冰柜门,或者迟迟不走,老江很可能就真成冻猪肉了。

既然出现了偶然情节,那么就不能忽略掉,所以才有了之后编造出来的一系列故事,如果当时我没有发现老江的“尸体”,很有可能,现在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就将是另一种情节和风格了,不过,偶然毕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影片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在座的大部分观众都激动不已地站起身鼓掌,我也随大流,站起来使劲地拍着手。这时,康冰把我从座椅里拉出来,他说,一会儿全体演职人员都得上台跟观众见面,他塞给我一包纸巾,让我上台前先把脸上的油擦一擦,要不然脸皮上就会布满高光。

我哪有这种经验,腾云驾雾般走上舞台,站在台上我就觉得半张脸开始**,很快,一条腿也哆嗦起来,再后来,就感觉很热,那是因为台上有一大堆灯光对着我,温度不高才怪呢。五位知名导演十分洒脱地走上台,一个大胖子正好站在我前面,不但挡住我那条颤抖的腿,也挡住了不少注视和灯光,我这才逐渐缓过气来,看来,当个名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在不断上演着人生的悲剧与喜剧。欲望与心计,金钱与机会,即使你终于取得了成功,也难免迷失了自我。这部片子不止于一般化的猎奇,其实它只是一个创作的框架,创作者或者说是操纵者,完全可以从自己的人生思考出发,在故事中融入自己的哲理之思、批判之情、人生之惑,从而使整部片子丰富起来。”

“本片作为一种先锋艺术的尝试,打破了生活与艺术之间的界线,以新奇而常常惊世骇俗的行为向传统的艺术观念和生活方式挑战,也体现出了创作者的个性和独到的眼光。影片在锐意创新的同时,用惹是生非的故事揭示了耐人寻味的人生哲理——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个你觉得可以相信的人或一件事。不是说‘眼见为实’吗?可在行为艺术等先锋艺术里,亲眼看见的所谓‘真实’与虚假的‘作秀’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了。这样,本片就具有了哲理的意味……”

我趁人不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站在旁边的康冰低声说:“马爷,注意形象啊!”我点点头,他撇着嘴略带讽刺道,“不行啊,马爷,你这心理素质太差了,当背景都紧张成这样,更别说站在前面当众讲话了!”

经他怎么一损,我脸不但红了,汗水更是无休无止地流淌下来,又不好意思去擦,只得转动脖子让汗水自动转换方向。我眼睛一歪,突然和一个眼光撞上了,那是因为那眼光一直都在偷瞄我。偷瞄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妩媚的“情圣”——茉莉!我感到脸上开始发烧,大口地吞咽口水,头上冒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茉莉确实很诱人,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过来,我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台前那位名导又讲了什么,就再也没听进去。

晚宴终于开始了,齐小杰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不知怎么就站在了我旁边,我见他一身西服革履,穿着颇为正式,心里一下子就完全了然。想必这小子一定是黑了我那五千块钱,给自己准备了这身行头,我的衣服,肯定是用剩下来的零头买的,最后实在是没钱了,才给我勉强配了一双球鞋。

齐小杰趾高气扬地捏着高脚杯,在人群里穿梭着,不时还冲着某个明星举举杯子,我都有点替他觉得丢人。不多时,齐小杰拉着一个男人朝我走过来,我放下酒杯伸出手去,没想到居然会是他!这个人真是很神秘,几天戏拍下来,角色变换之多,我还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是你啊!”我跟他握握手,“我该称呼你霍三神、霍医生还是……”

那个人哈哈大笑了一阵,才说:“十几年不见,你都认不出我来了。”

“荆白白!”我再次打量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我的记忆力真不好,“你真是传说中,表演过《天外来客》的艺术怪胎?”

荆白白耸耸肩,苦笑了一声说:“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我不想再当什么‘怪胎’了,我只想去美术学院安静地画上几年画,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在正规的画展上见面。”

“好,我期待着。”我与荆白白再次握手。

舞池里响起了撩人的音乐,男人女人纷纷步入舞池跳舞,没人约我,我也没那技能,于是端个果盘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偷吃水果。

迷醉的音乐使我的思维更加清晰,这令我想起曾风靡一时的纸牌游戏——“杀人游戏”,你不能相信每个游戏者嘴里说出的貌似真实的话。所以,《骷髅幻戏图》这部影片更像是一场游戏,它考验了我们的观察能力、逻辑能力、想象力、判断力、口才、表述能力、心理素质及表演能力,既然是一场游戏,那我根本没必要去探究所谓的真实。

荆白白不是荆白白,老江不是老江,茉莉也不是老江的妹妹,更没有患精神病,他们都是演员,或许我也不是我,我也是个演员。突然想起最后一只瓷碗写的是“戏梦”结局,或许故事发展到这里,这一场游戏才算真正地落幕,不是说一场游戏一场梦吗,游戏结束了,梦也该醒了。

正想着,忽地身边有阵异香扑来,没等我反应过来,白色的桌布上就多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儿——什么东西?

没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一团火红色的丝绸物体还在慢慢扩大,就像一朵即将绽放的玫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仿佛看到一双眼睛在火辣辣地盯着我,果不其然,我看见了茉莉正斜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歪着头,挑逗地笑着。当我再次看向那团丝绸物体时,整个脑袋就如同被门挤了,慌乱之间,茉莉已经消失在原处,没办法,为了自己的名声,我只得把桌上的物体偷偷地揣进兜里。

回到酒店的客房已经凌晨一点了,我疲惫地脱下球鞋,刚坐在**就想起了口袋里的东西,现在没人在场,可以把它拿出来了——那是一条蕾丝花边的小**,薄得几乎透明,我耳热心跳,没想到一张纸条从里面掉出来,展开一看,上书——2064房间,等你!

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直接**的我,此刻是浑身发热了,心脏怦怦地乱跳着,好像很快就能从喉咙里跳出来!去还是不去呢?

纠结啊,我掏出一枚硬币,用力将其抛向空中,可还没等硬币落下来,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我险些吓破了胆。我立刻把茉莉的**放在枕头底下,用床单擦去额头上的汗,而后去开门。打开门一看,居然不是茉莉而是范彩彩,她今天穿得格外清纯,一身素白的裙子露出一双修长的腿,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范彩彩就拂弄了一下头发,说:“哥,长夜漫漫,你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