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樱乱·铃铛

01

偌大的校园内,金色的阳光照在教学楼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道道明艳的光。风吹过一排排葱郁的香樟树,吹起地面上掉落的树叶,空气里弥漫着花草初生的浓浓香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教师们激昂的讲课声和轻快的钢琴声。

西北角的一间教室里,阳光穿透玻璃窗照射在白色的讲台边,在地上剪落出不规则的几何体光影。安静的教室内,一身白色职业套装的女人,正站在讲台上,扫视了下底下的学生酝酿着开场的话。

她的左手边站着一个高挑漂亮的卷发女生。女生穿着蓝色镶金边的学院制服,白皙的脸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脖子上的宝石项链和手腕上的钻石手链,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昂贵的珠宝佩戴在她的身上没有丝毫违和的感觉,却似乎与一个学生的身份不符。

女生狭长的眼睛眨了眨,淡淡地扫过教室,扫过我皱起的眉头,看向教室的角落,烛麟所在的座位方向。

她是那天那个差点撞上我的女孩!

我死死地盯着她,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她的五官清秀,有着一双和我一样的杏核眼,眼睛张扬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老沉和高傲。

白朵老师笑容满脸,伸出手向我们介绍她:“这是从弗里斯学院转来的新同学,新同学成绩十分优秀,能够来到我们苏伦学院是我们的荣幸,老师很看好她。为了让她更好地适应学校环境,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照,好好地帮助我们的新同学,不要让她有不安的感觉,好吗?”

“好啊好啊!欢迎新同学!”

“美女同学,不介意和我同桌吧?”

“能够和这么漂亮的女生做同学,我们很开心耶!”

……

白朵老师听着讲台底下同学们满是期待的欢呼声,那双眼睛里逐渐溢出了满意的笑,她示意同学们先安静下来。

“好,那我们请新同学简单地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欢迎。”

白朵老师退下去,女生走上讲台看着我们,面对高呼的热情她似乎习以为常,她的嘴角扯出一丝礼貌的笑容。

“我叫唐璇,初来乍到,多谢关照。”

简短的自我介绍透出浓浓的疏离感。白朵和学生们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介绍结束了,白朵老师带头鼓起掌来,潮水一般的掌声慢慢停歇。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唐璇回过头望着白朵,对白朵露出一个笑容,道:“白老师,我希望能自己选同桌。”

“啊?”白朵很惊讶,随即换成了一个同意的表情,笑呵呵道:“好的,你自己选吧。”白朵心想,你妈妈要我照顾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惹不起唐家。

然后,唐璇在注视中,走下讲台,径直走到烛麟的同桌面前。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正好滚落在唐璇的脚边。

唐璇弯腰捡起那只圆珠笔,冷漠的笑容里隐藏着不可拒绝的意味:“我想坐你这个座位,可以吧?”

烛麟的同桌瘦瘦的,很内向,戴着一副圆眼镜,长得非常像哈利波特。听到唐璇的请求,他看了眼不停对他点头的白朵,一句都不敢多说地起身,“嗯,好的……”

教室内响起不少人倒抽冷气的声音,就算是新同学,可提出这么蛮横的要求也太过分了!

就在大家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时,一直事不关己地看着书本的烛麟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位不善的女生身上。

“你好。”唐璇伸出手来。

耳边充斥着嘈杂声。看着女生刺眼的笑容,少年站起身来,看也不看那只讨好的手,就越过她往外边走去。

“我见过你。”擦肩而过时,女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挑衅道。

少年停下脚步,那双质问的眼睛扫过女生的脸。女生注意到他的反应,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收回手。

我看着他们,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看到起身的烛麟,白朵蹬着高跟鞋,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烛麟同学对刚才的安排有意见?”

“我请假一天。”烛麟停顿了几秒开口道,不管白朵脸色突然一变,他决然地走出教室,身影经过几扇窗户,消失在后门楼梯拐角的地方。

“你这孩子,你……”白朵嘴唇翕动着,费了好大劲才没有发火,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口气,对唐璇道:“老师马上安排座位,莫飞飞你坐到西小雨旁边……”

“白老师!我也要请假。”看着她在给唐璇分派座位,想到烛麟那一瞬间的失落,我的心犹如在油锅里煎炸了几遍。

“苏荷叶!你捣什么乱?是嫌我这事情不够多?请什么假?我不同意。”白朵摆明了立场,脸色非常难看。

“我肚子痛啊!谢谢老师啦。”我一把收拾完书包,双手合十地拜托她,白朵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见我跑得跟逃命的兔子一样,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哐当一响,我已经冲出了教室。

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回头再写检讨,被罚打扫卫生。

真担心那家伙会出什么事啊……

我背着书包左看右看,围着教学楼找了一圈,除了屋檐后的几个鸟窝,半个人影都没找着。走出教学楼区,沿着一排香樟树去操场,一路找到天鹅湖旁边的草坪上,木长椅上躺着一个白色绒毛物体。

“咦?谁在晒玩具?”我敏锐地发现长椅上的不同寻常,走近了去看,那个物体突然动了动,圆溜溜的脑袋转了过来,吓得我“呀”的一声,退后了好几步。

“呃……臭蛋!”我擦了擦眼睛还以为看错了,它用“你白痴啊”的表情瞧了我一眼,懒洋洋地趴在了阳光里。

我蹦蹦跳跳地跑到它面前,搓了搓它脑袋:“你怎么在这里?哈哈哈,我知道了,终于发现自己智商不够,特意来我们学校听课的吗?”

我笑话着它,诞耳朵机灵地动了动,扭过头,眼睛里怒气流动:“嗷!噗……”它吐着舌头,挥舞着狗爪,脏脏的口水差点溅到我的衣服上。

“开玩笑啦。”我环顾了下四周,放心地拍了拍它,“现在是上课时间没学生来的,而且这里没摄像头,你说话没关系啦。”

“上课时间!你逃课嗷。”它奶声奶气地嘲笑我,一爪子拍到我脸上,糊了我一脸的口水。

“脏死了,脏死了。”我用手背嫌弃地擦着口水,然后拿纸巾擦手,边擦边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烛麟回去了吗?我跟你讲哦,他今天不开心,请假回去了。”

“我想不明白,你们不是很厉害嘛,还来学校上课干什么?乖乖待在家里不是更舒服?要是我也会飞来飞去,我就要去国外看看。好奇怪啊,知道你会说话,烛麟会灵力,我起先还害怕,现在觉得特别好玩,嘻嘻……”我擦干净手,又去擦诞的爪子,它不听话地扑来扑去。

“无知的女人。”诞不满地哼哼,扑腾得累了,任由我给它擦干净嘴和爪子,眼里闪过一抹轻蔑之色,“这叫不与时代脱节嗷,不吸收新的知识,早晚变得跟你一样。”

“变得跟我一样?我怎样啊?”我随口一问。

“一样蠢……嗷呜!别打我,头要被打坏了嗷呜。”它用两只爪子抱着头,嗷嗷地叫着,我样子做的凶狠,手上没使什么力度。

我扔掉纸团,坐下来,将书包放到双腿上,问:“喂喂喂,烛麟呢?”

诞看着我们身后的草坪,我也看向身后的草坪,诞抬头看向上面的树,我也抬头,看向上面的树。

02

高高的榕树上,横生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少年曲起左腿,枕着右手胳膊躺在上面,右腿舒服地垂下来,白色的球鞋随风轻轻摇晃,垂下的左手指尖,夹着一片嫩绿的树叶。

“你是说……他一直在这儿?”我捂着嘴,惊讶地问。

诞白了我一眼,似乎对他这样早就见怪不怪。

“还好,没说他什么坏话……”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虽然担心他,但看到他还有闲情逸致爬树,想必唐璇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

我还是觉得疑惑。现在回想起来,唐璇的出现根本不像一个偶然,倒像有着什么目的。我的确对烛麟的秘密好奇,但也不希望任何人威胁到他和诞现在的生活。

胡思乱想之际,迷人的旋律突然在头顶萦绕,带给人无限的遐想。

我不自觉地起身,走到树下的小道上,仰头看着树上的少年。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在他的身上,他遥望着远方,修长的手放在嘴边,食指和拇指间夹着一片树叶,树叶随着气息抖动,声音便是它身上发出来的。

婉转舒缓的浅吟低语,似乎让人感受得到吹奏的人复杂的思绪,优美沉醉的旋律,和阳光一般暖暖的,轻轻的,直达我柔软的内心……

绵长的尾音渐渐收起,阳光刺得我眼睛微微眯起,一片小小的绿叶悠悠然地飘落,飘过我眼前,落在我伸出的手掌心。

同时少年跳落在我眼前。

“你,你爬那么高干什么?”我吞了吞口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特别害怕与他对视,只要他那双幽深的眼眸看着我,我就浑身不自在。

“爬得越高,风景就越迷人。”他淡淡地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我认同地点点头,然后挺起胸,站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问:“刚刚……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他说话还是这么……我内心叹了口气,看来吃过一顿海鲜,知道了他会瞬移的事,还是难做成朋友啊。

“你这样跑出来没关系?”他看着我,我反应过来他是在关心我,心里一阵欢喜,连忙摇摇头,“没关系啊,我也请假了。”

“以后不要这样。”他看着我感到无奈,说完,他朝着长椅上的诞看了一眼,用命令的语气吩咐,“你也是,以后少到学校里来。”

“嘁……”诞扭了扭脖子,直接从椅子背跳下来,走到我们站的地方,“我乐意嗷。”

说完,它摇了摇尾巴,朝着软软的草坪走去,很没素质地在草地上打起滚,好像在挠痒痒。看到它这么可耻的行为,又不能用人的行为规范约束它,我握紧了拳头,没好气地警告它。

诞装作没看到,滚了几下,从草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草屑,屁颠屁颠地走了。

“你还有事要做没?”烛麟看向愣在原地的我。

“我啊?没事。”我指着自己,摇了摇脑袋,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

“跟上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直到他走到了未名湖边,我才仿佛从梦中惊醒,收回自己的思绪,以为说错了话,紧赶慢赶地跑上去。

这个家伙怎么了?

“烛麟同学……”

走到了校外的街上,我一边喊着他,一边脚下不停地追他的步伐,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走在外侧的烛麟,一言不发地护在了车来的方向,我盯着他在前侧的背影看了半天。

“那个……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嗫嚅着嘴唇,看着眼前鱼贯而去的车辆,等着三十秒的红灯慢慢变成绿色。

我发誓,跟他交流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他常常是动作比言语快,我似乎永远弄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本来在观察车辆的男生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无辜地看着他,然后他的手指向了一个令我惊讶的地方。

我看过去,他指向了街道中心的一幅巨型海报,是这个月刚上映的爱情科幻电影,前天课间,我还兴奋地跟同桌在讨论呢。

“你……”我下意识地想到他难道听见了我的谈话?怎么这么巧知道我想看这部电影?找不到陪同的人,我本来还想约湛卢的。

“我们去看这个。”

没等我询问他是不是偷听了我的谈话,绿灯亮起,来往的车辆停了,他说完,目不斜视地迈开长腿从我身边往前走去。

“嘻嘻,好呀!”我两眼放光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想去探究他怎么会看这种女生喜欢的电影,迫不及待地走在他的身侧。

电影大厅吵吵嚷嚷的,弥漫着爆米花的香味。我坐在等候区,笑眯眯地看着烛麟皱着眉头排队,皱着眉头买票。

看到快轮到他了,我指着旁边的零食售卖窗口,毫不客气吩咐:“还有还有!大桶爆米花,小杯可乐要加冰!”

毫不意外,我看到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夸张的川字。

人声吵吵嚷嚷中,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少年,阴沉的脸色依然散发着致命的帅气,他的脸部轮廓坚毅优美,冷漠的双眸永远看不到底,那双单薄的嘴唇总是抿着。

这么细心地观察他,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帅,尽管他总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内心有着很深沉的温柔吧。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直到他别扭地将爆米花、可乐、电影票伸到我面前:“这些都是你要的。”

“谢谢你。”我笑着接过,嘎嘣嘎嘣地吃起来,并主动地递过去,“你要吃吗?”

他摇了摇头。

我抓起一把,献宝似的摊开在他眼前,劝他:“吃嘛吃嘛,很好吃的。”

说着,我递到他嘴边,眼睛里的恳求和笑意更明显了。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谄媚,无法拒绝,他犹疑地拿起几颗,优雅地嚼起来,看到他这么秀气文静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挺丢脸的。

“怎么样?好不好吃?”我非常认真地问他,然后在他渐渐舒展的眉头中,得到了答案。

“嗯,好吃。”

果然,我话语刚落,他心平气和地告诉我他的感受,一看就是个不喜欢吃垃圾食品的家伙,我给他一个微笑,将爆米花往他怀里一塞:“给你吃!我再去买一桶。”

在感受他的无语中,我像一条欢脱的柴犬跑向零食售卖窗,手脚麻利地又买了一份爆米花套餐,拨开密密麻麻的人群,拉着他的手,往影厅赶去。

仿佛山泉解冻,春回大地,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心如小鹿乱撞,怦怦直跳的声音。

整场电影,他像一个冷漠的审判者安静地看着荧幕变幻,而我随着电影情节的推进,从一开始笑得毫无淑女形象,到结尾哭得稀里哗啦,一颗心跟着主人公们上上下下,无比辛苦。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夕阳西沉。他走在我的左手边,听着我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多嘴的麻雀。

“结尾太悲剧了,我眼睛都哭肿了!”

“不过那个男主角好帅!啊!我的少女心要炸了!”

“特技也很不错,最后那个唯美的场景,披着婚纱的女主角在漫天樱花中沉睡,画面好美!”

……

地上的影子交叠又分开,分开又交叠,我手舞足蹈地发表着观影感受,烛麟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沐浴在夕阳的暖光中,分外迷人。

我一路嘴巴不停地说着话,不知疲倦。在我和烛麟并肩走进绿绮小区时,在楼下站着的男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笑容,脸色苍白。

他提着一袋新鲜的草莓,好像在那等了很久,此时的他,整个人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失魂落魄。

而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四肢僵硬,心虚地不敢直视他炙热受伤的眼神。

03

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窗户上蒙上了一层水汽,空气中的温度比白天低了不少。我穿着粉色兔子睡衣,发了一会儿呆,手无意识地在玻璃上一笔一画写着字。

湛卢,烛麟。

秒针在墙壁上慢慢地走着,吊挂的绿萝随风在我眼前摇晃,安静的房间内只听得到我的呼吸声,我慢慢地看着玻璃上流下的水滴,模糊了那两个名字。

这是长这么大以来,我第一次逃避湛卢,傍晚他离去前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湛卢将草莓和两张电影票送给我,约我下周末去看电影。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阿湛,不好意思,这部电影我刚刚看过了。”

“哦……”他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等候的烛麟,随意答应了一声,失落地说,“知道了。”

“要不,下次我约你看吧?”

我看他脸色不太好,拿过草莓袋子,立刻改口,试图挽回他不好受的心情,想到烛麟在这里,害怕他误会什么,下意识的我没有邀请湛卢去家里。

“不用了,我该打个电话问问你的……”他对我笑了笑,笑容很苦涩,“不请我上去坐坐?”

“呃?那个……今天不方便,下次我请你来吃饭,好不好?”我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用余光打量烛麟的脸色。

“是因为他吗?”湛卢这一次好像真的生气了,不管我会不会尴尬,问得理直气壮,毫不在意距离我们这么近的烛麟,会不会听到。

“阿湛你……”

“你是不是喜欢他?”

在我完整的话出口之前,他忍不住出声打断我的话,一直低着头的我立刻慌张地抬起头,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失去了第一时间为自己辩解的能力。

“阿湛,你别胡说。”我满脸通红,憋出一句底气不足的话。

“我胡说?”提高的声音让烛麟皱起了眉,湛卢扯住我的衣袖,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你以前不这样的,以前哪怕电影看过一次,只要我想看你也会陪我去,每次我来找你玩,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很高兴,不像现在这样不自在,好像……好像刻意逃避我。”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有点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小叶……”湛卢的脸上笑着,眼眶泛红,“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变了,你变了……”

“什么都会变化,这是世间永恒的真理。”烛麟冷酷地看着他,走上前来挡住了我的视线,“一切事物都处于永不停息的运动、变化、发展过程中,绝对不运动、一点不变化的事物是没有的,换言之,以前的你们早已不存在了,你何必太过执着。”

内心又气又觉得好笑,烛麟此刻一本正经的哲学理论,让我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不知道是该夸奖他知识丰富,还是感谢他帮我解围。

“你算我们什么人,有你说话的份吗?”尽管这样湛卢还是对他表现出敌意,眼眸里燃烧着浓浓的愤怒,好像在他面前的人,是他几辈子的仇人一样。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我怕湛卢冲动地动手,小时候别人惹了他,他堵了人家三天找人算账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我赶紧挤到他们中间,分开两人,笑呵呵地做和事佬,“阿湛,我今天好累,改天我们再约。烛麟,你也走了一天,快点回去休息。都乖啦,给我个面子嘛。”

他们被我强势地分开。烛麟瞅了一眼湛卢,有点孩子气地冷哼一声,往自己家里走去,而湛卢,看着我,甩开我的手,也没好气地走了。

哎……命真苦。

我趴在书桌上仰头长叹,一把擦掉玻璃窗上快看不清的名字,揉揉脸站起来去洗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红彤彤的脸庞,谁知道我招谁惹谁了!

送报工作我做了两个多月,领取薪酬的第一时间,我便去买了一个老人机,存好我的号码,给爷爷寄了过去。

做了两份诞第一次偷吃的,松软柔滑的椰子糕和焗烤芝士肉酱后,我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下来,爷爷学会使用手机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我思绪万千。

我一提到父母的事爷爷就非常生气,这样反常的态度,愈加激发了我想弄清楚真相的决心。

“哇,鼻子挺灵的嘛。”

诞嗅着香气,轻车熟路地来了,一看到它,我打趣道,它没骨气地哼哼几声,吃起我给它烹饪的晚餐来。

就在这时,烛麟也走出来了,他伏在栏杆上看着我,风吹起他的发,吹得旁边一排米黄色的迎春花随风悠扬。

“咳咳,对了,你的电话号码多少?”我摇了摇手中温热的手机,想起他上次跑出教室到处找不到他,我心急火燎的模样,要是有电话联系,那就方便多了。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要他的号码,可是那时候不是很熟悉,交集不多,这事就耽搁了,而等我左想右想的时候,对面传来的声音,犹如一记闷棍敲在我脑袋上。

“我不用手机。”

烛麟的回答打断我的思绪,我抬头望过去,他想必读懂了我脸上的不可置信,眉头微挑补充道:“我不需要。”

我放下手中的手机,尴尬地笑笑:“这样啊,也对,你那么厉害,窜来窜去的,手机好像对你没什么用。”

“我收集情报,也出售信息,客人想获得信息,可以直接支付报酬购买。金钱买不到的信息,客人可以选择用同等价值或者超越价值的消息来交换。”

不知道怎么回事,昔日那个神秘少年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着。

信息?情报?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所有的秘密?包括我父母的车祸真相?

想到这里,我激动地想问他,恍然间又想起,他从未承认过自己的身份,这么鲁莽地发问,他肯定不会说实话。

就在这时,他转身,没有停留地往回走,留给我一个冷酷的背影。

这个家伙!每次都这样耍酷,话说不了几句就走。

我无语地看着他不愿意搭理我,独自回了没有开灯的客厅,就在诞不小心踩翻碟子,发出“哗啦”一声时,有样东西闪电一样出现在我脑海中。

落樱铃!

没错,想要验证他的身份不是很简单吗?只要挂上落樱铃,看他会不会出现就可以了,只要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有把握分辨得出到底是不是烛麟。

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才想到,笨死了!

我一拍脑门,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进屋子,从抽屉里拿出那串遗忘的落樱铃,回到阳台,诞见我出来,双眼木木地看着我手上的风铃。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我朝诞打了一个响指,踮起脚尖,将风铃挂到了壁上的挂钩上。

丁零……

丁零零……

风吹得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头顶是漫无边际的黑夜,夜空中凉意习习,一道如鬼魅的黑影忽然破开眼前的黑夜,直直地飞落到我眼前的阳台,停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

我被他快速到看不清的动作惊住,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这次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表现出一点怯意。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长裤侧对着我,墨黑色的披风及地,风吹起它的下摆,拂过细小的尘埃,我看着他隐没在浓浓夜色中的脸庞,心口一悸。

就在我几乎快要确定心中的猜想时,他回过头,那张熟悉的脸没有戴面具,目光如寒冰般朝我射过来。

04

不出意外,看到烛麟,我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我……”

“你的风铃我买下来。”

我嘀咕了半天,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接下来想说的话。

“好奇心害死蠢女人,嗷呜。”在我们剑拔弩张之时,一道十分夸张、坏兮兮的声音从身后侧传过来,诞舔了舔爪子上粘上的辣酱,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咳咳……”我清咳了两声,终于想起来他是个生意人,用顾客的口吻恳求道,“烛麟,我不是来捣乱的,你不是负责收集、出售消息吗?那你一定知道当年我父母去世的事。我不去探究你到底什么身份,只要你能把真相告诉我就好。”

“我不做这单生意。”他无情地开口。

“你对我有成见!”

我不服气,凭什么别人的生意可以做,轮到我苏荷叶的生意就不行,需要钱购买?行啊,计算金额昂贵,我可以慢慢还啊。

诞眼里夹杂着好笑的神情,而烛麟有些妥协地解释道:“我有拒绝客人的权力。”

“理由呢?为什么拒绝?难道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我愤愤不平,夜色中我的眼神有几分慌乱和生气,“我答应你,我不说出去,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签订合约,这样也不可以吗?”

现场一阵沉默,我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半天。

“不可以。”还没等我开口,他摇了摇头。

“喂!什么神秘人,我才不信你真有那么大的能力,恐怕是不知道在哪学了点皮毛异术,哄骗人呢。”我气呼呼的,义愤填膺地挥着手臂鄙视他。

“嗤……”诞递给我一个赞赏的眼神,似乎在说“我服你”。

“不准走!”

眼看着他马上就要离开,我飞快地喊道,音调都有几分破碎。

我忍无可忍,手指着他抖啊抖,“你考虑考虑,我有的是耐心,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只能想出这么可耻的威胁手段了。

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瞬间漆黑,眼神里流露出让人心惊的神色。

我怎么觉得……他现在看起来有点可怕。

果然,伴随着“沙沙”的衣服和风的摩擦声,黑影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向我冲来,我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喊出“救命”,风声一瞬间停了。

我急速地呼吸,透过指缝偷偷观察着眼前的状况,手忽然被他一把放下,烛麟手中提着那串飘飘****的风铃,嘴角勾着冷冷的笑意,“这串风铃你再乱挂,小心我把你……咔。”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像极了黑夜里冷血的吸血鬼。

“有病啊你,我才不怕,你吓唬不了我。”我害怕地推开他,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我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虚张声势地警告他,伸手就去夺风铃,“还我。”

他举高手,我一跳一跳地想去抢,奈何身高优势,我不能拿他怎么样。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对上我目光的瞬间,他很神秘地说了一句,一双眼睛很有耐心地看着我。

“我没听过!”我凶狠地瞪着他。身边一阵冷风刮过,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和风铃有关的。”烛麟悠闲地坐在我的藤椅上,一下一下晃悠着指尖的风铃,像是在刻意营造出阴森的气氛,“故事是说有个女生特别钟爱风铃,她每天出门都要在门框上挂一串。但有一天她发现家里的东西有被动过的痕迹,于是她出门的时候架了摄影机。一回到家立刻就把录好的影片拿出来看。”

我抱了抱胳膊,感觉身边凉飕飕的,诞也紧紧依偎在烛麟的脚边,耳朵一动一动的,想听又不敢听。

“你猜怎么着?”烛麟故意摇了下手中的风铃,清脆的声音听得我打了一个激灵,他轻声轻语地说,“这个女生发现影片拍到一个陌生女子取走门上的风铃,走进了她的房间。女子进入房间后,东看看西看看,接着就进了衣柜。她继续看啊看,看这女子什么时候会出来。后来她看到自己进门了。就在这时,她背后的柜子里,发出了一阵风铃的声音和阴冷的笑声……”

“不要说啦!”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身边的冷风阵阵,我害怕地观察了下他手中的风铃,然后迅速地转过头,瞅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粗声粗气地嫌弃道,“风铃送你了,我不要了。”

“看你身后!”

但是,就在我好心好意地将风铃送给他时,烛麟震惊地指着我的背后,完全没有平时的镇定和冷静,他这样弄得我也紧张起来。

“你不要吓我!”我几乎是跳到了他背后,带着哭腔喊道。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比起会说话的诞和这个行踪不定的烛麟来说,我更害怕故事中的女子好不好?!

“嗯……”他点点头,之后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不过我建议你,晚上最好检查下柜子,说不定……”

“要死了你。”我比着拳头举到他眼前,他似乎觉得制造的恐怖气氛差不多了,招呼了一声诞,回家了。

我连忙看向四周,没有人发现他这奇异的行为。

“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我看着他就像逛商场一样在我们之间的阳台自由穿行,有点担心地提醒他,无意抬头间,似乎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晚安嗷。”诞尾巴一卷儿,笑得贼亮,同样越过阳台回去了。

“托你们的福。”我收拾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咬牙切齿地回答它。

最气人的是,当我回到房间,哪怕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去乱想,耳边却总是回响着烛麟讲过的那个故事。

眼睛扫过白色的挂衣柜,我冷得骨头一颤。

打开电脑,我搜索着关于“落樱铃”“烛麟”“少年”之类的关键词,搜索引擎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其中有一段话吸引了我的注意。

传说烛龙族翳与妖之子,被神族妖族排斥,流落人间,不信这世间所谓正义所谓真情,认为每个人都有丑陋的一面。他以自己独有的能力收集和出售信息,传言有寻找他办事的人,只需夜晚在门外挂上落樱铃。

铃声清脆,樱花飞舞,吸引讹兽去通知它的主人,之后,暗地里的少年就会登门拜访。

……

05

鼠标一行行地滑下去,停留在那些字体上,我心里默念着整篇文章的内容,心里大致对他有了了解。

文中称呼这位神秘的少年为“烛”。传说他是烛龙和妖的孩子,因为被族人排斥无处可去,流落人间上千年大难不死,后来被一只神兽所救,烛为了生存于世,开始利用自己的能力做起了收集和贩卖信息的生意,某些消息用金钱买不到需要用一个同等价值或者超越价值的消息来交换,目的在于增大他的信息库容量,而某些信息可以直接支付报酬购买,这是为了维持他的生存。信息属于何种类型,怎么判断,全部由烛麟决定。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手上的信息岂不是不可估量?怪不得有一间那么大的玻璃房,恐怕这只是九牛一毛,其他地方说不定还有他不少财产呢。

这些事情倒是和我遇到的他符合。文中说为了不让人看出他不衰老的容颜,烛麟必须不停地换地方生活,这也是大家渐渐忘记他的原因,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许在天涯海角,也许,就在你的身边……

想到他上交的家庭资料,心里不免感觉到一阵心酸。看来,他这么长时间活得很寂寞吧,他并不快乐。

除此之外,还有一则消息很奇怪。它只有很短的文字,是说烛以前在人间的影响力非常大,后来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事,慢慢地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年复一年,经过时间的洗礼,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位神奇的少年,传说能遇到他的人,靠的是一辈一辈,积累下来的缘分……

看着这些神乎其神的网页,上面的信息真真假假,让人哭笑不得,反观生活中的烛麟,我倒是觉得他和我们并无太多区别,那些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显得与众不同,实际上,他也只是个很普通的少年啊。

一个外冷心热,吸引着我的少年。

关掉电脑,我看向外面,淡淡的月光洒满静谧的夜空,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愁。

“原来这就是真实的你……”我手轻轻地伸着,隔着遥远的天际,想要触碰那万里之外的月亮。

那弯悬挂的月牙儿,冷清得像极了他的眉,我用力地握紧手心,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也许对我而言,烛麟就如这水汪汪的月色一般,触不可及。

黑夜无边,一个身影同样站在夜色里,他只听见周遭远去的汽车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他的脖子间戴着一块透亮的灵石,蓝色的幽光映照在一张孤独的脸上,明明暗暗。

“怎么了,忧郁呢?”忽然身后一声响动,一团白色身影已经靠着他坐了下来,从屁股底下掏出一个毛线团,推到自己面前玩着,“我先跟你说喔,你脖子上这块玩意儿,禁不住你折腾了,你做事情前可要想清楚。”。

“你不是有事去了,怎么又折回来了?”烛麟看也没有看它,淡淡开口,眼睛仍然是望着前方的夜色。

“谢谢你,诞。”头顶上方低垂的脑袋忽然开口,声音里有一丝倦意,轻不可闻的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卸下疲倦,卸下骄傲,以及那些还不想去思考的未来。他只是庆幸在很久以前,还有这么一个朋友陪伴着他。

他说:“无论我走了多远,遇到什么事,开心的痛苦的,只要还有你,我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像我一个人站在这最深暗的黑夜里,以前或许我会痛苦,但是现在因为有你,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一直如此恐惧孤独,恐惧自己会默默地从活着到死去,不曾被谁知道,不曾被谁记得。”

诞扭头看着身边闭着眼睛的烛麟,它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贪玩嘻哈,却是少有的凝重,看着他略带苍白的脸,几缕发丝凌乱地落在额头,全是疲惫的神色。

是什么让他如此?几百年前,一颗心高高在上的他,哪里会有这种神色?此刻它却只有一种感觉,他把自己落在了厚厚的尘埃里。

“不曾被谁知道,不曾被谁记得?呵呵……现在不是被某个人知道了,被某个人记得了。不仅现在,以后还会嗷!”诞将某个人咬字很重,几下将那团毛线扯得稀烂,扔破布一样咬着丢进垃圾桶,好像是借故在对某人发脾气。

它感觉到烛麟有点不同了,这份不同自己猜不透,这让它有点莫名的烦躁。它不喜欢这样的烛麟。以前的烛麟多么张扬跋扈,多么不可一世,它喜欢看到那样的他,让别人敬畏,让别人害怕,只有那样它才觉得,没有辜负他受过的那些磨难。

“苏荷叶那个蠢女人啊……”

诞眼睛贼贼地瞅着对面亮着台灯的窗口,心里闷闷的。它破天荒地收起了自己的聒噪,想问烛麟的话太多,一开口,只是一句轻不可闻的叹气声。

它想问烛麟,会不会真的帮苏荷叶趣寻找真相。外面关于过去烛麟的传说,它懒得去听,它只知道根据烛麟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多消息他是不能去触碰的。

人类的信息分为很多种,其中关于仇恨、怨气这类的信息,烛麟要去探寻真相,其实对身体的损伤是最大的。这一点,他当然不会告诉苏荷叶。

诞眼睛也看着烛麟先前看向的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黑暗,重峦叠嶂的山峰和夜晚的雾气,以及一大片密集的树林,没有路也没有光,只有黑黑的一大团。

“诞,我该帮她吗?”烛麟的脸上掠过一丝惆怅,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望着对面那扇亮着橘黄色小台灯的窗户,少女一只手托着腮,好像也在思考什么。

白色的神兽并没有看他,它只是望着外面,动了动嘴唇,没有说什么,摇头晃脑地叹气,好像比他们两个人还要心烦气躁。

“嗯?”烛麟回过头看着它,忍不住继续询问。

诞渐渐陷入了沉思,它将四只爪子舔舐得干干净净,然后摇了摇尾巴,若无其事地往客厅走去:“其实我也不知道,嗷呜,随你,随你的心。啊我困了,我睡觉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它突然看了一眼烛麟,发现他还是一脸茫然,瞬间失望地走进了自己专有的小房间,跳上床,在被子里蜷缩成一个圆饼状,眼睛一闭,睡了。

“随我的心……”

当诞离开,房间门一关,烛麟喃喃自语地说着它回答的话。

怦怦,怦怦……

冰冷的心脏快速地在跳动,千年的寒冰之地开出了温暖艳丽的花朵。一想到那个明朗坚强的少女,他清晰地感觉到,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扑通扑通……

他听见了,安静的夜晚响起的快速的心跳声。

那是心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