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你听心脏在说谎

(一)

我被A大的附属学院惊险录取,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填报了三个学校,看会去哪里,却偏偏录到了陈锦墨所在的院校。

或许,是注定的命运。

暑假,陈锦墨家因为他爸爸工作变动,从桐花小区搬走了。我利用两个月时间,在一家炸鸡店打工,挣到了开学用的生活费。

A大和附属院校属于不同的校区,但是中间只隔了一个海悦公园,笼统来说,它就是一所占地面积颇广的大学。

林静湘给我的那个破手机,我不小心掉进了下水道,只得从生活费中挪出一部分钱,给自己买了只新手机,换了新卡。

我发短信问沈星沫在国外习不习惯,沈星沫没回复我,终究缺少打电话的勇气,我也就没多想。

开学那天,我自己拎着沉重的行李去车站,按照通知书上的地址,到车站后,有学长学姐们举着牌子,送我们去报到。

交了一些杂费,我去宿舍整理床铺,刚进门就差点踩到一个胖胖的女生,她蹲在地上,在扎笤帚,看到我进来,站起身打招呼:“学校的东西太破了,这扫把,我才挥两下子,它就掉了。”

我放好东西,帮她把笤帚绑好,只是上面的绳子松了,在家里秦芳蕤也弄坏笤帚,为了不浪费钱,每次都是我修理。

“哇哦!你好棒耶!我叫许小冉,你叫什么呀?”女生看着完好如初的笤帚,兴奋地叫起来。

“林静渊,双木林,宁静的静,深渊的渊。”我把从宿管那儿领到的凉席,在洗手间洗了,晒到阳台上。

从行李箱内拿出家里带来的床单被套,铺好床,我坐在**休息。

没多久,又进来两个女生,一个叫田野,她留着清爽的短发,大大咧咧地要我们叫她“野子”,另一个女生是在家长的护送下来的。

女生皮肤很白,穿着黑色的雪纺长裙,头发垂直顺长,如一川瀑布披散在脑后,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阳台上,看着远方,等待别人帮她把床铺好。

“小姐,您可以进来了。”

铺床的中年男人一开口,我们三个人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中年男人看到我们的反应,转头对我们鞠了一躬,很抱歉地解释:“你们好,我是关家的管家,这是我们老爷的孙女,关浅浅,小姐性格孤僻,希望你们平时多照顾下她。”

许小冉以为自己穿越了,这一派文绉绉的说辞,让她不是很适应,田野倒是反应快,胸口一拍,说“没问题”。

看来关浅浅的身份非富即贵,很奇怪她这种大小姐,怎么会来到这里,住进我们这种宿舍。

我对那个男人笑了笑,表示我也会的。

中年男人将他们带来的行李整理完,拿出一小篮车厘子,洗干净了要我们吃,然后有礼貌地说了句话,离开了。

“哇,这个很贵吧。”许小冉咋咋呼呼地看着那篮鲜艳欲滴的果子,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对我们竖起大拇指,“好吃,你们尝尝。”

田野和我各拿了一粒,对关浅浅道谢。

关浅浅像个高贵的公主,没看出想与我们这些平民为伍,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前,把她的一些日常用品,放到了书桌上。

“静渊渊——”

门外面突然有人叫我,我转过身,对上陈锦墨一双洋溢着痞笑的眼睛,他走到门口,顺势往门框边一靠,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嗨,美女们好。”

“这是女生宿舍,你怎么进来的?”我急匆匆地起身,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语气很冲,马上放软了语气,“男生不可以进女生宿舍的,影响不好。”

“用这个咯。”陈锦墨从口袋掏出一包烟,往空中抛了抛,拿出一根,打火机“啪嗒”一响,他抽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

我抿着嘴不说话。

陈锦墨手指夹着烟,朝我扬起下巴,他的目光落在关浅浅身上,有种莫名的兴奋,像是猎人发现了美味的猎物,凑到我耳边,暧昧地问:“哎,你后面那个罂粟花一样的女生,叫什么?”

“叫黑罂粟花。”我把他往门外推,他在这里毫不正经,让我尴尬得要死,陈锦墨却像一棵坚忍的松树,怎么都推不动。

“静渊渊,她跟你一样漂亮哎。”他说着,对关浅浅抛了一记飞吻,关浅浅这种没出来见识过社会险恶的女生,哪里敌得住陈锦墨这样的小流氓,当下就红了脸,把手上的书本竖起,默默挡住半张脸。

“陈锦墨,你别吓坏她们。”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差上腿踢他了,陈锦墨下意识地抓住我的胳膊,我差点惊叫出声。

“名字?记得告诉我。”他死皮赖脸地执着于这个问题,望了一眼我宿舍,煞有介事地点头,“环境还不错,比我们男生宿舍好多了,嗯,我就是来看看你,下次再找你玩啊。”

我巴不得他快点走,连哄带劝地让他离开了。

陈锦墨一走,许小冉挽着我的胳膊,很八卦地问:“刚刚那个,那是你男朋友呀?”

“不是。”我最怕她们误会我和陈锦墨,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不愿意自己心底的秘密马上被人窥晓吧。

“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纯洁的友情,照我看,不是暗恋就是备胎。”田野打开电脑在玩游戏,听到许小冉的话,扫了我一眼。

我的心跳加快,没来由有些慌张。

“备胎?野子你的意思指谁暗恋谁,谁是备胎?”许小冉来了兴趣,追着她问,我有些难堪地坐到自己的**,整了整凌乱的床单。

“笨蛋,你觉得呢?”田野的目光,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许小冉摩挲着下巴,跟着她打量我,认真地分析,一拍手掌,“啊,对啊,一看就是林静渊啊。”

我被她们噎出了内伤,只是,无论我怎么反驳,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陈锦墨的帅气不羁,大家有目共睹,难道别人是瞎子,以为他是我的暗恋者和备胎?

空气跟着冷凝起来,我拿起毛巾和脸盆,去洗手间接水,洗脸,关浅浅跟着我走进来,一边摆护肤品,一边说话:“她们没说错,这就是事实而已。”

声音毫无温度。

她的话让我如鲠在喉,卡得我说不出半句话,关浅浅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垂眸看向我扭开的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已经从盆中溢了出来。

我连忙关掉水龙头,然后就看到关浅浅走了出去,留给我一个轻盈甩起的裙尾。

(二)

军训期间,陈锦墨来我们宿舍楼下蹲守了多次,终于知道了关浅浅的名字,和她搭上了几句话,我问过他,为了林静湘而来,为何要招惹关浅浅。

他说,男人生性风流,喜爱美女。

另外,陈锦墨凭借他的皮相和胡吹乱吹的本事,结交了一帮朋友,没多久就成了校篮球队的副队长,受到一群小女生的吹捧,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我与整天乐哈哈的许小冉成了朋友,至于田野,许小冉双手抱胸地告诉我,她觉得田野不喜欢异性,为了自己的清白之身,她不敢与田野玩得太近。

许小冉整天看些耽美、同人漫画,对于中性的女生,她常常乱想,我拿她没一点办法。田野参加了街舞社,早出练舞,晚归打游戏,和我们也碰不到几次面。

关浅浅是一个高傲冷清的公主,不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为伍,她有洁癖,所以我们会自觉远离她的床和桌子几米外,也不敢动她昂贵的护肤品、衣服。

尽管关浅浅冷得像块冰,还是有许多男生趋之若鹜,追她追到了宿舍。最狠的一次,有男生在楼下摆心形蜡烛和玫瑰花瓣,弹着吉他唱情歌,关浅浅被惹毛了,站在楼上,端起一盆冷水,连盆浇了下去。

我、田野和许小冉,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彻底对关浅浅娇弱的印象改观,开始在背地里称呼她为“冰山女王”。

我分数低,填报志愿时服从了调剂,调到了许小冉她们学的管理专业。军训完,开学一个月后,许小冉把她在理工科大的男朋友,她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姚若华,介绍给我们认识。

许小冉说姚若华是“书呆子”,除了读书,谈恋爱什么的都不会,请我们宿舍吃饭时,面对他们在饭桌上公然的“秀恩爱”,我其实很羡慕他们平淡如水的感情。

瞧,我似乎永远在羡慕别人。

周五这天晚上,我在帮陈锦墨补一粒纽扣,他打篮球不穿球服,喜欢穿他的破洞牛仔裤,跳上跳下,崩坏了扣子。

我调侃他干脆丢掉,陈锦墨说他已经丢了三条了,这条是他的“最爱”,他穿上最有型,最能吸引女孩子注意,他舍不得丢,于是跑来找我补救。

白炽灯照在我们头顶,关浅浅被管家接回了家,田野和她社团的人出去聚会了,只有许小冉和我在寝室,她抱着一只脚坐在对面下铺剪指甲,替我打抱不平:“渊啊,你又不是陈锦墨的丫鬟,缝扣子这种事他也找你?姑娘我要笑掉大牙了。”

“只是举手之劳。”我戴着眼镜,凑到裤子上去看针线的纹路,我有一百多度近视,上课的时候坐在后面看不清,于是去配了一副眼镜,镜框磨得我鼻梁不舒服,我生活中基本不戴。

“渊啊,听姐的劝,陈锦墨这种花花公子不适合你,你一张热脸贴冷屁股,迟早要吃亏。”许小冉剪完了一只脚,换到另一边,神神秘秘对我说,“我听姚若华说,这个年纪的男生啊,如狼似虎的,哪天陈锦墨约你出去,忍不住了,哼哼哼……吃得你骨头都不剩。”

针一偏,戳到了我的手指,一粒绿豆大的血珠冒了出来,我把食指伸到嘴里吮吸,看了她一眼,继续去缝剩下的。

“我家华华,他要是和这些禽兽一个德行,我……我就打断他两条腿。”许小冉咬牙切齿地说,指甲钳差点戳到眼睛里去。

我定力好,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么暴力的话,我只是手抖了抖,缝完最后几针,打了个结,剪断,完工。

把牛仔裤叠好,装进袋子里,看许小冉剪完了指甲去洗手,我拿起笤帚和簸箕,把地上的垃圾扫掉,许小冉旁边的铺位就是关浅浅,让她看到地上的指甲屑,还不得气到发疯。

“就你勤快,心咋那么实在呢。”许小冉洗完手,看到我在扫地,靠在墙边,看着我。林静湘也说过我太老实了。

“看招!”

我到门外倒掉垃圾,回来,许小冉眼睛一亮,朝我的胸抓过来,我眼疾手快地躲过去,责怪地看着她。

“哎呀呀,开玩笑啦。”许小冉抓了抓空气,讪讪地笑,又提起一件我听过无数遍的事,“渊啊,姐给你介绍个对象呗?你看你啊,长得文文静静的,一看就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大学不读恋爱,真是天理难容啊!”

许小冉说的是姚若华的室友,一个星期前,她就热火朝天地帮我张罗,试图说服我去相亲,我推脱了多次,差点用白绫相胁。

“我大学不谈恋爱。”我摇摇头,并不想提这件事。

“别这样嘛,你不去就不是我的好朋友。”许小冉眨眨眼。

“我不去也是你好朋友。”我说。

“渊渊啊,求你啦,他真的很帅很帅,脾气也好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要不是我有姚若华了,我绝对不把他让给你。”许小冉抓着我摇来摇去,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心里叹息一声,无奈地点了下头。

“你答应啦?”许小冉高兴地跳起来,她嬉皮笑脸地在我眼前摆手,冲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真好。”

也许许小冉说的相亲,也是一个扩充人际关系的渠道,我就这样安慰自己。

没想到许小冉趁热打铁,生怕我反悔,约了明天就要见面,她打电话跟姚若华说了这件事,挂断电话就拖我出去购物。

许小冉先是把我拉到了理发店,我看着墙上的价位表,吓得就要走。许小冉把我按在椅子上,叫来了两个发型师。

“她的头发拉直,不染色,我做个大波浪卷,染栗色。”许小冉打量着我,快速地跟一个年轻的发型师说。

“放心啦,我有他们家的会员卡,我请你。”许小冉示意我放心,可是打完折也要花那么多钱,虽然是许小冉出钱,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大不了事成之后,你请我和姚若华吃饭。”她看出我的为难,大大咧咧地拍了下我的肩膀,发型师拉我去洗头。

我几乎没进过理发店了,尤其还是这么高档的地方,长发留了很多年,刘海长了,发尖分叉,我都是自己用剪刀剪掉。

洗头的时候,发型师见到我的左耳,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微笑地看着我,没有任何歧视和嘲笑的意思,我感激地看着他,闭上眼睛,任由他给我洗发,做发型。

许小冉也知道我的左耳有问题,可她没表现出半丝嫌弃。

我早已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目光,内心堡垒坚固。

可一旦遇到许小冉这类善良的人,我的防御一击即破,心里温暖得想流泪。

真的很感动。

(三)

两个小时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官小巧清秀,顺直的刘海很好地修饰了脸型,干枯分叉的发尾剪掉了,乌黑的长发披散到腰间,一绺头发垂至胸前。

很小的时候,林东明他们问过医生,我的左耳能不能做手术,那时候年纪太小,医生建议我成年后考虑手术,现在我长大了,却没有机会和钱去医院。

没有这个缺陷,我也许也是一个可爱的女生吧。

“美翻了!”许小冉结完账,围着我转来转去,她做了个大波浪卷,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哎呀,我要减肥了。”许小冉说着减肥,拉着我又去买铁板豆腐,给了我一份,我买了两杯奶茶,分给她一杯。

“每个叫嚣着减肥的女生,都有一张永不停歇的嘴。”我补充说。

“林静渊,你讨厌啦,瘦子说话不腰疼。”许小冉气呼呼地看着我,拉我去商场,让我挑喜欢的衣服。

衣服我喜欢,价格我不喜欢。

许小冉说,一个女人能做到买衣服不看标价了,才是真正的成功。

这一点我很赞同。

逛了一个小时,我买了一条米白色的裙子,搭配着蕾丝坎肩,穿到身上,显得人温婉大方。

本来是打算买衬衫,许小冉死活不让,她说我的衣服不是衬衫就是T恤,没半点淑女的样子,拗不过她,我花了三位数的价格,奢侈了一把,给自己买了件新衣服。

鞋子我有两双帆布鞋,够百搭了,许小冉非得送我一双高跟水晶凉鞋,她自己买了双款式一模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许小冉说,这叫“姐妹鞋”。

回宿舍的时候,田野还没回来,许小冉把她新买的面膜给了我一包,我洗了脸,她撕开一片,敷到我脸上。

但愿一切顺利。

早上七点,许小冉就把我从**拽了起来。

“还早呢。”我揉揉眼睛,想继续躺**,学校还算仁慈,给我们每一间宿舍都装了空调,夏天盖着被子睡觉,比我家里还舒服。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许小冉袖子挽得老高,鞭挞我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抱着一堆瓶瓶罐罐,逮住我要给我化妆。

“小冉,没那么夸张了。”我用手臂拦住脸,平时我最多抹个面霜,现在看到许小冉那些刷子、夹子,我招架不住。

“夸张什么啊夸张,我的渊,你时刻要明白你是个女人,漂亮的女人,哪有女人不化妆的。”许小冉撅着屁股,凑过来,在手心倒爽肤水,保湿霜,往我脸上拍拍打打。

做好了基本保湿工作,她又给我抹了几遍什么霜,一层一层,最后拿着粉扑在我脸拍,我乖乖地昂起头,随她摆弄。

脸被她的手摆来弄去,我干脆闭上眼睛休息,等待她忙活完。

“好了。”描完眉,涂了口红,许小冉把东西扫进化妆包,然后把我推到全身镜前面,炫耀道,“怎么样?我的杰作,很赞吧?”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我突然想到《诗经》中这句诗,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我化妆,如此好看。许小冉根据我的脸型和气质,给我化了个淡妆,果冻粉的口红,淡褐色的柳叶眉,自然肤色的粉底,让我看起来十分精神。

“很好看。”我用手扒了扒头发,昨天拉直了头发,很顺直柔顺,许小冉从她的抽屉翻出一个蓝色蝴蝶发夹,别在我的头发上,让我整个人多了一分俏皮。

“完美!”许小冉拍了下我的屁股,心情好得不得了,她哼着歌,收拾自己,然后穿上和我一样的高跟鞋出门。

我摇摇晃晃地踩着高跟鞋,好不容易才走稳路,许小冉特别神气地挽着我的手,一路上坏坏地跟我打报告。

“渊,刚过去一个帅哥,他在看你耶。”

“哇咔咔,前面三个男生,那个高高瘦瘦的,他朝我们抛媚眼,我要死了,我要幸福死了。”

“那个……哈哈哈,差点撞树上。渊啊,你魅力太大了啦!”

许小冉就像个定时炸弹,不时发出夸张的爆炸声,我低着头走路,只希望不要摔倒,从未受到过这种待遇,被这么多人注意,我心里又惊又害羞。

庆幸的是,许小冉说走路累,一出校门,她就要打车,等车的间隙,她拉着我自拍,然后心满意足地发朋友圈。

上车后,没多久许小冉又把她手机举到我眼前,说朋友圈很多人点赞,都在说“求介绍”,我看了下她发的内容——“我闺蜜,资深美女一枚,单身哦”,然后是各种“亲亲”的表情。

我的微信只加了陈锦墨、许小冉、田野几个人,打开一看,全是许小冉刷屏的照片,大部分是她和姚若华的自拍,也有我们宿舍的,一起去理发店的,逛街的,没想到被她偷拍了不少,我手机玩得少,朋友圈只有一条横线,许小冉一度以为我屏蔽了她。

好友验证发来一条信息,是一个叫“末”的陌生人,我自动选择了忽略。

许小冉还算识大体,没有偷拍关浅浅,偷拍我和田野的照片,除了今天的自拍,也只有背影。

到了一家主题餐厅,下了车,许小冉指指门口,要我进去。

“我的小华华在等我,我就不进去了,他在63号桌,加油哟。”许小冉捏捏我的脸颊,不放心地拿出粉扑,帮我补了补妆,然后把我往前一送。

我在心里嘀嘀咕咕,打起了退堂鼓,许小冉朝我送了个飞吻,走去了另一条街,不管我的死活。

站在太阳底下,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两滴,不停地滑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用手挡住刺目的阳光,然后看了看餐厅里,享受着凉爽的空调的人们,咬了咬牙,推门而入。

心想,死就死吧。

当我顺着号码,在63号桌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时,我震惊得说不出话,全身的血液往上流,似乎要把我的理智冲掉。

——阿渊,我好喜欢你。

有男生曾在我的耳边温言细语,我的嘴唇突然变得烫人,我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想逃不敢逃的小孩,傻傻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的眼眸依然沉着一汪清水,这汪清水,却在见到我时,泛起了涟漪,他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合起手上的点单本,对我笑。

“阿渊,更好看了。”他夸奖我的时候总是这么真诚,让我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世界真小。”我像个白痴一样,笑了一声,在他对面战战兢兢地坐下来,有服务员递上来一杯水。

他点了一份解暑的冰淇淋,问我方不方便,我后知后觉他说的“方便”是指我能不能吃冷,我点点头。

(四)

“你不是去了国外?”我喝了一口水,紧张地打量他。

“我在理工大。”他笑着说。

“好凑巧……”我喃喃自语,理工大离A大不远,许小冉有空就都会坐地铁去找姚若华,没想到姚若华的室友就是沈星沫。

“不凑巧。”沈星沫的目光像六月的阳光,让我不敢去看,他声音又轻又温柔,“我只是跟随你的脚步,来到了你在的地方。”

我双手捧着玻璃杯喝水,差一点被呛到,手紧紧地握着杯壁,指节开始泛白,我喝光了剩下的大半杯水,沈星沫又提起水壶,给我加满。

“很渴?”他的音调听得我心一颤,我不说话,猛地摇头,“志愿意向表是我交给老师的,我看了你填的学校,全没出省,所以我报了挨你比较近的几所。”

他的分数那么高,不出国,可惜了。我心里叹息。

“华仔和小冉是一对,他天天在宿舍说自己女朋友如何如何好,搞得我们都知道了小冉,托他的福,我看到小冉的朋友圈,发现你和小冉是室友,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沈星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本来打算问老师,你被哪所学校录了,去找你。”

许小冉那该死的朋友圈!他们合伙诓我。

“是我向华仔要求,提出见面的,小冉不知道我们认识。”沈星沫一定看到了我的表情变化,我没预兆地红了脸,我是不是有点太小人之心了?

“哦。”我拿起勺子,一下一下戳着端上来的冰淇淋,呃……沈星沫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巧克力口味?以前下课时,我和吴礼去学校小卖部吃过几次,难道被沈星沫看到了?他不会一直在监视我吧?细思极恐。

“你和冰淇淋有仇么?”沈星沫一边笑说,一边看着被我戳成了一摊烂泥的巧克力块,我扫了他一眼,赶紧老实地吃起来。

他递过来一包纸巾,指指我的嘴角,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把头埋得更低了。

生活好像成了一个圆,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那天,沈星沫和我聊家常一样随意,他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薄唇,告白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沈星沫好像忘了毕业前这一档子事,我更加不会愚蠢地提起。

我天真地想,也许只是一个玩笑呢?

毕竟,他那么耀眼。

沈星沫要送我回去,我谢绝了他。

他黯然,说我永远在拒绝他。

我装作听不懂,客气地说怕他麻烦,自己乘车回了学校。

所以说,无论皮囊变得多好看,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卑微,我讨厌自己这样,可除了这样,我无从应对。

事实上,让我无从应对的,不仅仅只有沈星沫。

走到宿舍楼下,空气中的香气沁人心脾,远远就看到一排桂花树,米黄色的花瓣悠悠飘落,落在一对相拥的人身上,女生穿着黑色的长裙,墨黑的长发编成了一条麻花,男生邪魅帅气,拿着一枝红玫瑰,掐掉一截花枝,伸手,别在女生耳边。

我第一次见到关浅浅笑,是像一朵风情万种的罂粟花。陈锦墨勾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的脸,虔诚地在她眉间落下一记吻。

许小冉说过,美女爱帅哥,这是一条真理。

他们互诉道别,关浅浅转身上楼,陈锦墨大步一跨,手抄在裤兜里,轻快地离开。

我站到了桂花树下,望着一朵朵小桂花,静静地闻着它浓浓的香味。一阵风吹过来,那桂花树枝轻轻摇晃,好像在向我点头问好。

手指头有一个小小的血痂,是替他缝补扣子留下的。

随着风,有几朵桂花飘落了,我拾起飘落的几朵桂花,放在手心里,细细观察它,那桂花有六、七片花瓣,好看极了。

林静渊,你何苦呢。

然后,我吹一口气,桂花就在眼前飞舞,归于了尘土,无迹可寻。??

第二天,我把牛仔裤还给陈锦墨。

我问他:“你谈恋爱了?”

陈锦墨摸了摸我的额头,凑上前,看着我眼睛,笑得乱颤:“静渊渊,你病啦?哦,我听说林静湘谈恋爱了,A大校草,还是个有钱公子哥,厉害。”

是的,陈锦墨和关浅浅这种,不叫谈恋爱,叫暧昧。

我没想到,关浅浅也吃他这一套。

“那你是失恋了?”我断言。

“哥什么时候失恋过?”陈锦墨很有心得地卖弄他的“把妹秘诀”,“遇到高冷的女生,哥就耍流氓,遇到玩得开的女生,哥就装纯情,你知道世上什么路最长?是我陈锦墨的套路。”

“噢,那你很棒。”我皮笑肉不笑。

我怎么会暗恋上这么一个混蛋啊,可恼的是,我还像一头蛮牛,不撞南墙不回头,或许,墙都没得撞。

“你不会暗恋我吧?”陈锦墨脸都要贴到了我的鼻子上,知晓他的本性后,我佩服自己,心里风云雷霆,脸上可以波澜不惊。

“去死。”我踢了他一脚,拉开和他的距离。

“谢谢哦,裤子。”他见我转身就走,哈哈大笑。

我的心里**漾开星星点点的失望,头顶上有一道不友善的目光,我抬头,看到关浅浅从阳台离开。

回到宿舍,我看到垃圾桶里躺着一枝红玫瑰,关浅浅拉上床帘在看剧,她的桌上,放着一个空玻璃瓶。

花是刚扔掉的。

晚上,秦芳蕤打电话来,说她辞了清洁工的工作,通知我下个月的生活费自己想办法。

备胎也好,炮灰也罢,在生存问题没解决前,我没心思管这些。

迫在眉睫的一件事,我需要找一份兼职。

我借用隔壁寝室同学的电脑,在网站上搜了几份时间合适的工作,可是,当我赶去时才发现套路很多。很多兼职是中介发布的信息,而且工资虚高,问了我几个问题后,不是要我交钱办卡,就是要收取一些莫名其妙的费用。有些兼职有电脑才能做,只能排除。还有的兼职,要占用我大部分的上课时间,我是个学生,当然要分清主次。

三天跑下来,一无所获。

(五)

“渊啊,你累不累?”许小冉坐到我床边,帮我按捏肩膀,我正低头用手机搜索新发布的兼职信息。

“还好。”我放下手机,顺手在抽屉拿出一包零食,撕开给她,许小冉喜欢吃零食,知道她这个习惯后,我屉子里常会备一包。

“若华有个叔叔开网吧的,就在我们学校外街,我昨天叫他帮我问了,他叔说招人。”许小冉把她手机相册里保存的图给我看,“你看,就在星巴克边上,熟悉吧?而且我们说了,你是我们的朋友,要他叔照看些,所以你可以周六日去打工,晚上有时间也可以去,最晚不会超过十点,工资按小时算。”

许小冉给我介绍的这份工作,无疑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它离学校近,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在车上,一日三餐,为了省钱,我都可以在学校食堂吃。

“我帮你大概算了下,一个月下来,有三千多块,如果加班,加班费另算。”许小冉掰着手指头,为我盘算,“除去吃饭啊,买东西啊,日常开销啊,还有剩呢,渊,你去不去?”

“去!”我一口答应下来,这比我自己找的好太多了。

“网吧是正规的,但你知道啊,去上网的能是些什么好人,大多是混混,也有些翻墙出来的学生,有时候里面很吵,烟雾冲天,吵骂声一片,你要受得住。”许小冉提醒我。

“没问题。”我心里像吃了蜜饯,我运气还是不错的,遇到了小冉这个可爱又善良的女生。

“哎哎……你别用那种笑看着我,我害怕。”许小冉抱着她那袋薯片,从我床边弹跳起来,呈防御的姿势,盯着我。

“发工资了请你们吃饭。”我轻快地说,把许小冉的手机递给她。

我兴冲冲地去开水房打水,把许小冉、田野、关浅浅的热水瓶也装满了,不管她在后面大呼小叫,说我是不是中邪了。

许小冉介绍的这家打工的网吧叫“一网情深”,离学校八百多米。

老板长着一张络腮胡子脸,为人十分热情,很像武侠剧里的大侠,名字也相当豪气,叫史御彪,我们亲切地称呼他为史叔。店内有十几个人做事,分配给我的工作,主要是前台接待。

我学得快,只用了一天就能上线上岗了,其实要做的事很简单,无非就是客人来了给他们登记、开机,机子出故障了,我通知师傅查看,网吧和旁边的餐馆都有合作,有客人叫服务,打电话点餐的,我负责叫外卖。

不到一个星期,不少客人认识了我,也有些年轻人,开我不正经的玩笑,一开始我脸红,后面索性微笑,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倒是不敢动手动脚。

在网吧打工这件事,才十多天就被陈锦墨知道了,一时间他带着他那些朋友,隔三岔五就来光顾,无一例外,都是打游戏。

我要他不用这样,网吧生意好不好,与我的工资并无太大关系。陈锦墨不同意,他说老板知道我还有吸引客人的作用,绝对会给我加钱。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在网吧会遇到一个很久不见的老同学。那天九点多钟了,外面灯火辉煌,陈锦墨和他的哥们儿热火朝天地打游戏,他狠狠地抽着烟,嘴里蹦出刺耳难听的脏话,鼠标和键盘被他敲得噼里啪啦直响,打到一半,陈锦墨的屏幕变成了灰色,我知道是他又在游戏中挂掉了。

在网吧待了大半个月,我知道了最受男生们欢迎的游戏是“英雄联盟”,地图上兵分三路,陈锦墨喜欢一个人玩上路,有个游戏名叫“墨墨的小心肝”,常跟他一起,几次去给他送水,我都见到了这个名字。不是我有意窥探,主要是那个游戏名太扎眼,我看过一次,记住了。我僵硬地坐着,看到陈锦墨在等待复活的时间里,接了一个电话,他接完电话,嘴角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

十多分钟后,一辆红色的跑车嚣张地停在网吧门口,一个戴着墨镜的女生下了车,大晚上戴墨镜,够奇怪的。

女生把墨镜推到头顶,推开门走进来,她身材火辣,穿着性感,上衣是黑色的吊带短装,露出蜜色纤细的腰肢,下装是皮短裙,刚好包裹住臀部,裙下一双修长白皙的长腿引人遐想。

高跟鞋起码有九厘米,女生甩了甩马尾,两只红色大耳环便左右摇晃,她朝我走来,妆容精致的脸上含着笑意,分外撩人。

打工这么久,我也见过不少长得漂亮的顾客,第一次见到这么时尚靓丽的女生,还是眼前一亮,果然除我之外,网吧不少人也被她吸引,男生的惊叹声和轻佻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不过,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哟,林静渊,不认识啦?”尖锐鄙夷的语气,跟印象中一模一样。看她的样子,我一下没认出来,她一开口,我便知道了她是谁。

不过大半年未见,于心娜愈加美艳妖娆了。

“嗨!”陈锦墨放下耳机,游戏还没结束,他的朋友抱怨声一片,他叼着一根烟,走过来,一把揽住于心娜的香肩,眼睛不老实地往她胸部瞟。

我听到四周众人失望的叹息声。

那个和陈锦墨一起玩游戏的,原来是她。

“你在这打工?没读书了?”于心娜笑着问,我的左耳隐隐作痛,那些过往的恩怨,我不记仇,不代表忘记了。

“哎,不是跟你说了,林静渊在这勤工俭学,赚生活费。”陈锦墨像个上帝,耐心地解释给她听,他说的是事实,可此刻在于心娜面前,我却感觉十分难堪。

“噢,多少钱一月?这么点也够花?”于心娜一副看不起这家网吧的样子,望了望天花板和里面的设备,突然嗤笑,“这破地方,换了我我可待不下去。墨墨,你在这里玩,难怪老输。”

“哪能跟你比?雷哥怎么样?好久没去玩了。”陈锦墨叼着烟,说话痞里痞气,于心娜像以前在台球室那样,笑着拿过他的烟,自己抽了一口,暧昧地朝他吹气。

“就那样呗,瞎混。”于心娜懒懒的趴在前台上,手指夹着烟,懒洋洋地看着我,眼睛落在我的胸上,笑道,“长开了,能勾引男人了啊林静渊。”

我胸膛中热血上涌,要不是没到下班时间,我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于心娜瞧不起这里,约陈锦墨跟她出去玩,陈锦墨走过去关了机子,他的朋友们骂他“见色忘友”,陈锦墨呵呵一笑,不予理会。

和我打了声招呼,陈锦墨揽着于心娜的腰,往门外走。

“你别欺负她。”陈锦墨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心疼了?”于心娜娇笑。

“怎么会,心疼你还来不及。”

“是吗?今晚疼还是明晚疼?”

……

我被他们下流的对话羞得无地自容。

抬起头,他们边说边笑,出了门,于心娜把钥匙丢给陈锦墨,上了副驾驶位置,陈锦墨开着她的跑车,油门一踩,很快驶离了网吧门口。

一地灰尘飞起,有什么东西,变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