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夜、上吊

老赖子于富贵说要让他媳妇儿去吕仁才家门口儿吊死,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一个个在心里暗骂:这老哥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精神病儿,谁给她当媳妇儿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吕大娘当仁不让:“瞅给你能耐的?行,我等着,最好你两口子一块儿来。”

老赖子跳脚蹦高:“用不着,我媳妇儿一个就够!”然后,毫不在意众人嘲笑的目光,骂骂咧咧的走了。

什么叫言必信,行必果?跟老赖子,比什么巨伯轻生羊左之义之类的历史典故都弱爆了,放眼上下五千年,我认为只有于富贵同志才真正称得起吐口吐沫是个钉的汉子。

不大一会儿,老赖子拖着一个女人气势汹汹的回来了。那女人三步一拉扯五步一执拗的跟着他,一脸不情愿又委委屈屈拧不过的样子。

来到吕大娘面前,老赖子把手里已经系好套的尼龙绳举起一亮:“你看我敢不敢?你还不还我股票吧,不还就让我媳妇儿吊死在你家门口,这他妈都是你教的!”

吕大娘擦拭着金镯子浑不在意:“还你啥呀?股票是你卖给我们家老吕的,现在我们都卖给别人了,你舍得你媳妇儿就让她吊吧!”

老赖子一看吕大娘油盐不进,当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牵着媳妇儿的手便往楼洞里拖,一边拖还一边威胁:“姓吕的你别后悔!”

走过吕大娘身边的时候,老赖子媳妇可怜巴巴的哀求了一声:“大嫂……”

吕大娘根本没当回事儿,继续盘她的金镯子。有围观的人觉得这幕闹剧似乎有点过了,想跟上去阻止一下,又被身边的人劝阻:“老赖子的事儿你也敢管?你不怕蹭一身粑粑惹一身骚呀?”

更多的人想拥上去看热闹,却被吕大娘拦住:“我跟你们说啊,谁也别上去。到时候粘包赖了,别怪我没提醒。再说了,你们还不认识他呀?那就是个精神病,有名的人来疯,越有人越能咋呼,谁也别搭理他他就消停了。”说着又看了看天,“也就是欺负我们老吕没在家,你们看等一会儿老吕回来怎么收拾他。”

老赖子拽着媳妇跑上楼,可能是看没有人跟着他多少有些意外,他从楼道里五六层之间缓步台上的窗户探出脑袋,朝楼下大喊:“姓吕的,你不还是吧?我现在可就吊了!”

众人纷纷趁着脖子往上看,吕大娘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抓出一把瓜子,轻蔑的说:“我跟你们说,谁都别搭理他就对了。”

老赖子把头缩回去,没两分钟又探出来了:“我绳子已经系上了,再给你个机会你还不还吧?”

吕大娘乐了:“他调理谁呢?就咱这预制板的楼房,哪来房梁让他系绳子啊?”

众人哄笑,老赖子依然不理会。又过了两分钟,他再次探出脑袋:“我媳妇儿脖子已经伸到套里了,我数十个数,你要不还,我让我媳妇儿变成厉鬼缠着你家一辈子!十,九,八,七……”

瓜子皮从吕大娘嘴里飞出来:“你们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老赖子颇有节奏的从十数到一,见吕大娘依旧没有回应,像唱京剧似的大笑三声:“哈哈哈,你不仁就休怪我无义了。媳妇儿,吊!吊死给他们不要脸的老吕家看!哎,你这老娘们儿,你倒是吊啊……我说话不好使咋的……你信我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肯定能给你抱下来……你不吊,他们不知道厉害……哎我去,你这死老娘们儿敢不听我话是吧?”

老赖子声音不小,把底下人听的面面相觑。唯有吕大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悠闲的对身边人说:“看见没?就是上这吓唬人来啦!前两天上我家哭天抹泪儿说啥也不要那股票,这一看挣钱了翻脸不是他了。当别人都是傻子啊?我们家买股票就没风险了,哦,挣了是他的,赔了算我们的,精神病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呀!”

吕大娘话音未落,老赖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媳妇儿已经吊上了,现在不是股票的事了。不蒸馒头,我就想争这口气!你要是现在上来给我赔礼道歉,再还我股票,我媳妇儿还有救,要不然你们就天天做噩梦去吧。”

吕大娘还是不搭理他,老赖子感觉她的轻视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甩开腮帮子,破口大骂。

作一作闹一闹吕大娘都能忍,毕竟自己占了便宜。可骂街,吕大娘也不是泛泛之辈。她把手里的瓜子往地下一甩,单手叉腰昂头挺胸,深吸一口丹田气迎头痛击。

这场骂战,惊天地泣鬼神旷古绝今,比刚才的武巴抄儿更加动人心魄。吕大娘的公鸭嗓门,有着千里传音的深厚功力,可谓气势雄浑;老赖子的精神病思维也不是盖的,妙语连珠,耳目一新。双方各持所长,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令观者无不啧啧称奇又酣畅淋漓。

也不知骂了多长时间,吕仁才下班回来了。吕大娘一看自己有了主心骨,更是飞扬跋扈,往楼上一指:“于富贵,你不是欺负人吗?我家老吕回来,这就上楼削你!”

吕仁才一看这架势,心中立时明白了八九分。向来都是他颐指气使的对别人呼来喝去,哪里容得下别人骑在自己脖颈子上拉屎?他把手包往咯吱窝底下一夹,气势汹汹冲进楼道,吕大娘跟在他身后,两口子威风凛凛。其余众人陆续尾随,谁不想看看这出好戏究竟如何收场呢?

呼呼啦啦来到五楼,老赖子正站在楼梯口准备迎战。可还没等双方接上火,吕大娘一声尖叫,所有人目瞪口呆。

老赖子的身后,挂着一个女人。女人面色铁青,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向外鼓着,舌头耷拉到嘴外面老长,四肢无力的下垂,一滴一滴的不明**随着小腿抽搐,从裤脚滴滴嗒嗒淌下来……

精神病不等于傻子,甚至比正常人还要聪明一些。吕大娘认为楼房没有横梁,挂不住上吊绳,可老赖子却轻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把绳子一头系到了六楼楼梯的扶手上,绳套顺着楼梯缝垂下来,又从走廊里找到一口腌咸菜的坛子,放在下面的楼梯台阶上让媳妇踩着,整套配置上吊掉绰绰有余。

死人脚下的楼梯扶手是斜的,上面有摩擦过的痕迹,证明死者曾经垂死挣扎过,不过,脚下太滑,难以支撑。

或许老赖子的原计划真的是让媳妇儿挂一会儿,老吕家的人害怕了就把她摘下来,后来骂的激动,便把这茬忘了。其实不忘又能怎么样呢?千万别相信电视里演的,有人上吊抱下来捶捶后背拍拍胸脯就能还阳,其实脖子套进绳套,身体的重量往下一坠,不用二三十秒,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要不然,变态的小日本自杀的时候,不是选择切腹就是选择上吊,因为这种方法死亡成功率高。

在讲这段经历之前我说过,有人逼着于富贵致富,可他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名字,消受不起这份富贵,他老婆更是实实在在的福薄命浅。我有时候不太明白,老赖子究竟用什么样的办法把自己的女人教训的如此服服帖帖呢?

这个故事我讲完就讲完了,不想做任何评论。因为我始终觉得,吕仁才的所作所为并没什么错误。市场经济自由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况股票本身就是用来买卖的东西。

而老赖子确实也挺窝囊,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可怜之人有时候身上也真不缺可恨之处。

至于老赖子被上吊的媳妇,还是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吧。

最后再交代几句,老赖子于富贵真的是一名神经病患者。这不是我臆断的,也不是邻里揣测的,而是警察把他送到医院,实实在在鉴定出来的。

但于富贵这个角色在我的故事里并没有杀青,几年之后他又回到了我们这座小区,接替穆疯子的班,每天在楼根儿底下卖呆儿晒太阳,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疯的十分明显了。

与当年的穆疯子不同的是,人家是不招人烦,但真惹事儿;老赖子是不惹事儿,但真招人烦。以后还会有不少他出场的机会,容我慢慢道来。

出了这种事,给楼里的居民们膈应够呛。五楼往上的住户每天回家都要经过吊死人的地方心里害怕的不得了,五楼往下的住户觉得有个吊死鬼经过自己家门前抬出去,也晦气的不要不要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怎么说这一个单元也住着小一百号人,其中不乏居心叵测者,要不就是瞅老吕家来气,也有可能嫉妒人家有钱眼红,不敢直接跟吕仁才置气,便拿他儿子吕家良开涮。

有人就像逗闷子似的跟吕家良说:吊死鬼最凶了,因为你家死的肯定得找你家去。你以后出来进去的还是注意点吧,别让吊死鬼儿把命给勾去。吓得吕家良白天晚上都不敢一个人走楼梯。

有几次被吕仁才撞见别人吓唬他儿子,刚想发作,对方就嬉皮笑脸的说:“这不逗孩子玩儿呢吗?咱们小时候不都是让人这样吓唬大的吗?你一个大领导,怎么这么小气呀!”说的吕仁才哑口无言,再加上死人的事情确实因他家而起,论起来肯定理亏,只好强压怒火打个马虎眼褶过去。

大人好说,吕家良的心里能不留阴影吗?他无处宣泄,有时候碰到我就跟我白话白话,弄得我每次独自上下楼都胆儿突突的。

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在楼门口看见了脸色煞白的吕家良,他哆哆嗦嗦嘴唇发紫,见我像见救星一样扑了上来:“大光,我看见吊死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