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夜、原始股

诡异的故事大多模式是相同的,无非是遇到了一个或者一件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心中感到恐慌,经历了一段可怕的历程,最后逃脱或者灭亡。所以故事的看点,应该在事发的缘由与当事人身上。

我爸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脑仁子直疼。

这老哥四十左右,小矮个将将巴巴一米六零,小脑袋瓜儿前奔儿楼(脑门)后迪迪(后脑勺)的,还是个地中海式的秃顶,秃的特别应该应分,完全不屑于地方支援中央的遮羞发型。再看面相,一双大眼睛占了三分之一张脸,白眼仁少黑眼仁多,眼珠子滴溜乱转定不住三秒钟,冷眼一看就跟美国五十一区流传出的外星人照片一个样。

他姓于,叫于富贵,外号老赖子,也是动迁前的老邻居,不过现在不住我们家这栋楼,是这一片出了名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四邻八里的都怀疑他精神不好。

举个例子吧,比如说你在街上看到他让人打了,正蹲马路牙子上哭呢。好心过去安慰几句,就算粘包赖了。他先是委委屈屈的跟你倒苦水,磨磨唧唧没完没了,直到给他自己都讲激动了,鸡皮酸脸的拉着你不让走。继续听下去,就会发现他的意思是包括你在内,洪桐县里没好人,话里话外也开始夹枪带棒的针对你。你要是不乐意听,想走,那就齐活了,你比揍他的人更罪大恶极。索性不搭理他吧,他一路跟着你堵你家门跟你唠。关键是能掰扯明白也行,他说话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完全没有中心思想,除非他自己累了,否则你根本别想消停。

一来二去大家给他起外号叫老赖子,像避瘟神似的,能不照面就不照面。不过,邻居们想的太简单了,老赖子这号人固然惹不起,躲,你也躲不开。

后来他看大家伙都不搭理他了,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瞅谁顺眼,主动上家跟你唠去,不唠你一个昏天暗地,日月无光都算对不起老赖子这个名号,真可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弄得那一片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各位看官们自己琢磨琢磨,有这么一位爷,晚上八点多到你家敲门,还呼天抢地的喊“我活不了了”,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吧?

我爸强定住心神,怯怯的问了一句:“老……老于啊,这么晚了,啥事儿啊?”

老赖子先偷偷的往屋里瞄了一眼,又马上把五官挤到一起,露出一幅哭丧相:“哎呀!老陈呐,你可给我评评理,我还活得了吗?”

我爸心里一翻个儿,真是怕啥来啥。谁吃雄心豹子胆了敢帮老赖子评理。可既然人家问到这了,我爸硬着头皮挤出几个字:“我能评啥理呀?”

老赖子瞬间切换为瞪眼模式:“咋的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不对呀?”

我爸哭笑不得:“我都不知道你咋的了,怎么能觉得你不对呢?”

老赖子垫起脚,再次向屋里观察:“那你让我进去坐下说呗。”

我爸试图做最后的抵抗:“这么晚了,我媳妇儿孩子都躺下了,要不我明天去找你去吧。”

老赖子蹦着高往厨房指:“你咋瞪眼说瞎话呢,你老婆孩都在那儿坐着呢。你是不是瞧不起我,那我得跟你掰扯掰扯……”

我爸无可奈何:“行……那你进来吧。”

老赖子得意一笑,迈着方步晃**进屋,大大咧咧往桌前一坐:“大光也跟着剥花生皮呢?来,我帮你们整。”说完,也不管自己手上干净埋汰,从盆里捞起一把花生用力搓。

我妈瞥了他一眼,没稀得搭理。我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于大爷好。”

我爸不想过多的客套:“到底咋的了,老于你说吧。”

老赖子也不是真心想帮着干活,见我爸切入正题,又激激闹闹的嚎开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老陈,你给评评理,咱单位让职工必须买股票,一块钱一股,普通工人至少一千,咱们办公室的一人一万,你说我和我媳妇上哪整两万块钱去啊?”

要说老赖子平时一贯胡搅蛮缠有些不贴切,但他纠结的事情大多鸡毛蒜皮没什么营养,然而今天这个话题,我爸还真有点感兴趣,谦逊的问:“买股票,什么股票啊?”

老赖子可能相当长时间没受过这个待遇了,立马神采飞扬:“就咱单位,也不知道那帮当领导的起什么幺蛾子,非要什么……上市。你说他们是不是瞎扯?那些资本主义洋玩意儿是咱们平头老百姓玩儿的吗?这不……大毒草吗?”

上市这个新闻,老赖子还真没瞎说。他和他媳妇所在的企业在我市是数一数二的工业集团。直到今天,在全国的行业范围中依然有着重要地位。当年的股份制改革虽然进行的如火如荼,不过东北人对股票的概念依然停留在影视剧中外国人玩的,带有投机赌博性质的神秘东西,所以,上市之前的原始股发行进行得并不顺利,甚至还在大街上摆摊像卖菜似的对路人推荐。当然了,职工的硬性摊派肯定也少不了,于富贵夫妇便成了被波及到的人。

老赖子又婆婆妈妈的讲了许多对单位领导的不满,甚至把已经过时的姓资姓社的问题都翻出来,旁征博引。我爸开始听的还饶有兴致,但当老赖子偏离话题进入骂街阶段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我妈有点闹心了,咳嗽两声提醒我爸。我爸心领神会,说:“老于啊,你这个事我一点儿也不懂,我没法儿说。要不你再找你厂里领导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照顾照顾。两万块钱毕竟不是小数。”

老赖子不知好歹的劲上来了:“我就知道你们没一个好饼,成天就合计算计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你们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啊!”

我妈本来就累,让他一嚷嚷不乐意了:“你冲我们喊啥呀?别你们你们的,你也就跟咱们能耐。有本事找你领导吵吵去,你敢吗你?别说你们领导,就吕仁才你敢跟他这么说话吗?”

没想到老赖子还挺愣:“怎么的?我就是刚从他家出来的,我吵吵了,让他媳妇儿撵出来了,咋滴吧?”

我妈居然被他气乐了:“行,你是个人物。她咋轰你的?”

老赖子脖子一梗,骄傲的说:“她让我拿根绳子上我们领导家门口儿上吊去。”

逗得我妈差点没憋住喷他脸上:“哎我天呐!那你去不啊?”

老赖子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能那么胡闹吗?”说完又不无得意,“我得让我媳妇儿去,一哭二闹三上吊是老娘们儿事。”

我妈实在忍不住了,进屋乐去了。毕竟是多年的老邻居,我爸始终撕不破这张脸:“老于,我觉得这事你要拿不定主意,还真该跟老吕商量商量。不管咋说他也算个领导,咋的也比咱们懂得多……”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爸话音未落,吕仁才居然上我家敲门来了,他一进来就热情的跟老赖子说:“富贵啊,我一合计你不是上这了,就是上六楼老李家了。你嫂子刚才太不像话了,你一走我就给她打了,哪能这么对我兄弟呢?走,回我那去,我那有好烟好茶,咱哥儿俩慢慢儿唠。”

老赖子丝毫不为所动:“我不去,我就搁老陈这呆着。”

吕仁才热情不减:“跟你嫂子还记仇啊,这回她不敢了。”又一指我爸,“你看老陈两口子一天多累呀,这都几点了?你心眼儿这么好个人忍心让他陪你啊?”

老赖子还磨磨唧唧,我妈怕吕仁才放弃,从里屋出来指着老赖子的鼻子:“有人请你,就赶紧去,要不我也像吕大嫂一样儿给你轰出去啊?”

老赖子一拍桌子:“你……”

吕仁才赶紧搂住了他的肩膀:“哎呀!行了,行了,我的面子你都不给呀?跟我上楼吧。”连拉带扯的给他拽走了。

老赖子一走,我们全家人总算松了口气,收拾收拾休息了。

没多久,老赖子工厂的股票在上交所正式挂牌上市。上市第一天,从原始股的一块钱瞬间翻了十倍,第二天态势不减,蹿到了十三块钱,又涨到十七。当时的报道是,一天创造了上万个万元户。更有不少原来哭天抹泪喊没钱的员工,硬是被企业逼着发家致富。

我爸我妈不禁叹息:都是企业,怎么当员工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然而,这只股票趋于平稳之际,吕大娘的手腕子上,多出一只小手指粗细的金镯子。就在她眉飞色舞的跟邻居吹嘘她老公吕仁才多么有脑瓜多么有本事多么会挣大钱的时候,老赖子气势汹汹的杀到了我们家楼下:“姓吕的,你不是个好东西,你调理我们老实人。你把我的股票还给我!”

吕大娘当仁不让:“放什么狗臭屁?股票就是买卖的东西,你愿意卖,我愿意买,哪有看见涨了再往回要的?”

老赖子本来也不是个讲理的人,狠狠推了吕大娘一把:“我两万块钱的股票,你给我一万九就打发了,不是调理我是啥?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吕大娘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平时趾高气扬惯了哪受得了这个委屈?伸出手就给老赖子挠了满脸的五线谱。

身材矮小的老赖子哪里是武大三粗的吕大娘对手,吃了亏,嘴上却不饶人:“你等着,你要是不把我家的股票还给我,我就让我媳妇儿吊死在你家门口,这可是你给我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