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拜见方望津

屋子里只点着几根蜡烛,灯光昏暗,方望津的半边身子就影在暗处,让人瞧不清楚。

但胡宴之毕竟是极为熟悉方望津的,他不过说话间略微抬头看了几眼,借着跳跃的烛光,依然看清了他此刻的模样。

他虽然坐得笔直,肩膀宽大而结实,却显然已经开始老去了。跳动的光影照亮了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更让他那双总是沉稳威严的眼睛如同深渊般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人,虽然依旧熟悉、依旧了解彼此,却已经有了不能告知对方的秘密。

胡宴之早就知道他虽然深受方望津的器重,却不可能再成为他最信任的人了。但此时,望着他的眼睛,那神秘莫测、无法窥视其内心的目光,还是让他有了短暂的懊悔。

但胡宴之毕竟是胡宴之,他没有放任那一抹短暂的后悔情绪继续泛滥,重新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汇报道。

“方家主,今儿晚上我本想在丰云酒楼宴请几位捉妖师,不想遇到了齐廉方和柳黎媛的后人拦下我说想要求见您。我看他们的意思……是想要追查当年她们爹娘之死的凶手呢!”

最后这句话,胡宴之说得意味深长。

方望津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变了神色,只是他很快平复了下来,问道。

“是那个小姑娘,我记得她当初妖毒入体,只怕活不过十八岁才是呀!”

胡宴之一边上前将林之道那封信递了上来,一边说着。

“谁说不是呢?那小姑娘糊弄我说遇到什么云游的神医医好了她,我要问那医生名姓,她又推三阻四说那神医不愿留名。天下若真有能医治得了妖毒的神医,我们岂会一点没听到过消息,不定是齐府家学深远,留下了什么宝物有此疗效呢?”

他嘲讽着说起,顿了顿又转了话题。

“不过,这也就罢了。我揣摩着,那小姑娘当年那场病不会是假的,不过不知怎么偶然发现了什么宝物,到底妖毒入体,今后的修炼也难有大成,不足为虑。

倒是齐府那大姐儿,原来当初并没有死,说什么失去记忆流落在外,改名成了吴姮,偶然找回了记忆才与妹妹相认的。我初初看去,她行动间气息浑厚,步伐更是轻盈矫健,最起码是有一手好武艺的。

带着的其他人里,一个小女孩儿倒看不出什么,另有两个道长,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也都是有些本事的。不知他们筹谋了多久,凑成了这支队伍……”

方望津皱起眉来,语气不免有些加重:“旁的也罢了,怎么那大姐儿又突然冒了出来。早知如此……”

他没有再说下去,快速将那封信翻着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另起一事问了起来。

“依先生来看,我们应该如何接待他们才好呢?”

“这,这……”胡宴之一时讷讷无言,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答道。

“林之道的性子是最直爽不过的,我看他信中所言,那齐月雯身子不过刚刚康复。我估摸着他们应该的确是刚有精力开始调查那件事,可能真的只是来问问当年您有什么发现。若是如此,倒也不难糊弄。”

方望津点点头,“这样,劳烦先生这几日先应付着他们,同时着人想法子打听清楚他们一伙人的来历本事,尤其仔细探探齐月雯的身体康复时间和吴姮的来历。等一切打听清楚,我再同他们相见吧。”

他二人如此这般商议妥当不再多提,说回来丰客栈这边。

左右无事,无崖子和吴姮便带着以宁和柳箐箐,四个人吵吵闹闹,倒也快快活活地去逛夜市去了。

齐月雯和睿辰待一同前去,倒被四个人联手挤兑着让他们自行幽会不要凑他们的热闹了。

两个人知道他们是好意,索性也不去人来人往处看热闹,自去客栈附近的一条小河边漫步去了。

寒风瑟瑟,岸边的树木大多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条,少有人愿意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到河边散步,更显得河水幽幽流过,寂静无比。

一轮弯月高悬在天空上,一轮弯月映照在河底深处,遥遥映出一片朦胧的光影,整个世界都显得那么清冷宁静。

齐月雯忍不住举起双手呵了口气,一股白色的雾气转瞬即逝。她正要忍不住揉搓双手时,睿辰滚烫的大手伸过来包裹住她的手。

他抱歉地看着她:“都是我粗心,竟没想到过天气寒冷。怎么样,现在还冷吗?”

一股暖流从手心蔓延开来,流遍她的全身。

齐月雯的心里也在“咕嘟咕嘟”冒着甜甜的蜜水儿,她摇摇头,雪白的兔毛帽子也随着一颤一颤的,衬得她的红靥更加楚楚动人。

“这点子小事也值当你施法,我不过刚刚出来一时被风激得手凉了些,哪有这么娇弱呢?”

睿辰笑看着他,却并没有听她的话停止,而是等到她的手全暖了才停止施法,不过仍没有放手,握着她的手跟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着。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不时甜蜜地对视一会儿,闲闲地聊着天,说着说着就说起来今日同胡宴之的见面。

“月雯,你有没有觉得今日胡宴之的表现有些奇怪?”睿辰问道。

齐月雯想都没想便答道:“可不是嘛,如此自大骄纵的一个人,我真难以想象当年林叔为何会与这样的人交往。偏偏遇到我们时,又笑得那样虚假多疑……”

她将头靠向睿辰的肩膀,眺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凝重地说道。

“睿辰,你知道吗?冥冥之中我有种感觉,或许这次的庆丰之行会比我们原以为的更加艰难,也比我们原以为的更加接近真相!”

睿辰搂住她,也将头靠过去抵着她的额头,坚定地安慰道:“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且等胡宴之带我们见到那位方家主,我想,我们会更清楚的。”

几个人就这样留在了来丰客栈,那胡宴之隔上一两日也会过来看望众人,嘘寒问暖好不贴心的模样,就是不提起带众人拜见方望津的事情。

如此又耗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齐月雯终于忍耐不住,在胡宴之有一次前来忍不住再次催问道。

“胡前辈,都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难道此事您还没找到时间同方家主提起吗?”

胡宴之的笑容不免僵硬了片刻,但总算没有再百般推辞,而是继续乐呵呵地说。

“这不可巧了吗?今儿清晨我觑着方家主得空儿已经汇报过了你们的事情。方家主一听就骂我,‘齐兄当年和我是手足至交,他的后人来了这样的大事儿怎么不早点和我说起,定是你小子惫懒的缘故……’

骂完就说要放下手头一切的事务接待齐小姐你们,再三催着我快过来。诸位请跟我来吧,方家主早已在方府翘首以盼了。”

齐月雯不免疑虑地同睿辰对视一眼,他的眼中满是坚定的支持,于是按下心中的疑惑,挤出笑容谢过胡宴之。

众人一齐随着胡宴之前往方府。

方府坐落于庆丰城的中心,规模很是宏伟。府邸入口处的台阶都是由大理石铺就而成的,朱红色的大门高大华丽,门匾上精心雕刻着一幅镂空花纹的各式各样的降妖伏魔图,簇拥着“方府”两个端正的大字更加醒目。

大门两旁屹立着两只壮观的青铜狻猊像,一个脚踩莲花,一个口含佛珠,活灵活现,气势磅礴,既威严又不失尊贵,更是俨然已经有了灵气,只怕再过千百年就能化形修炼。

门前并没有小厮守着,柳箐箐看不出那狻猊青铜像的灵气,见门前没有下人,不免诧异地嘟囔了一句。

胡宴之听见,轻蔑地笑了笑,瞥了她一眼引着她看来,施施然走上前去,也不喊门敲门,只是伸手拍了拍那形似螺蚌的门环。

那门环从梦中醒来,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也不生气,亲昵地蹭了蹭胡宴之的手,竟是口吐人语:“呦,胡先生来了!您快请进。”

说着松开勾着另一个门环的尾巴,只听“吱呀”一声,两扇实木的大门全开。

柳箐箐目瞪口呆,别说是她,就是无崖子以宁一干人等也不免震惊。

无崖子嘟囔着小声说道:“乖乖!到底是方府传承多年,连椒图这样的妖兽都降服传承了下来,好阔气!”

齐月雯的神色愈发肃穆起来,在心底悄悄反驳着:“好阔气?好一个下马威才是吧。”

她心底如此想着,面上未露分毫,跟着胡宴之迈过高高的门槛。

走进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开阔的庭院,严寒的天气似乎根本无法浸染到府内,庭院中依旧是草长莺飞,好一幅春景图。中央更立着一座龙形喷泉,清泉从那生动至极的龙口中喷出,“叮咚叮咚”地流出一曲高山流水来。

右侧的长廊里早已经立着一个高大威严的男人了,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后,肤色黝黑,昂首站立着时,就像一座巍峨的沉默的山峰。

廊柱遮挡着,齐月雯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见到他们迈过门槛,那男人大步朝着他们迎来,一边走一边高声笑道:“是齐兄的两位后人吗?哎呀哎呀,都是胡宴之这个家伙误事儿,竟然到现在才告诉你们来了,让你们白白等了这么久。”

他越走越近,齐月雯的心不知为何也急促地跳动着。

绕过廊柱,方望津的容貌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也难怪江湖上人人都赞方家主宅心仁厚,和善可亲!”齐月雯心想。

方望津的那张脸就生得极好,不是说他的五官多英俊多帅气,而是他的五官和面庞都显得那么蔼然与和善。圆圆的脸庞,笑容温暖而慈悲,满是皱纹的眼角透着智慧和慈祥,一头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动。

在加上方望津穿着得极为朴素,一身灰色的棉布衣衫,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贵重的饰物,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再联想到他如今方家掌舵人、第一捉妖师的名头,更让人对其不由得佩服与亲近起来。

齐月雯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她不由深吸口气。

还未等她调节好心情,方望津已是走到了众人近前。

齐月雯赶忙同吴姮一道上前施了一个晚辈礼,方望津连连摆手拦着,待她们抬起头后,望着她们两相似又气质迥异的脸孔,重重叹了口气。

“唉呀,像,真是像啊!看见你们真如同看见齐兄和嫂夫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他说着,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渍,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泪水,边擦边愧叹道:“是我对不住齐兄,竟没能为他找出凶手报仇雪恨啊!”

齐月雯和吴姮听他提起爹娘,也不由得想哭出来。

齐月雯强忍泪意,急急问道:“方家主,您能否同我们详细讲讲当年您追踪凶手的经过啊?”

胡宴之在一旁劝和道:“这事儿必定说来话长,家主,咱们还是一同去大厅里让几位坐下来慢慢叙说吧。”

方望津闻言立刻止住了眼泪,自责道:“对对对,瞧我见了他们,都欣喜地糊涂了。咱们快去前厅里坐下慢慢说。”

说着就要迈步引着众人过去,齐月雯紧绷着期待听到线索的心一下子又被扰乱了,但他们毕竟是好意,也不好多加催促,只好满头乱绪地跟着他们。

睿辰注意到她低沉的情绪和有些凌乱的脚步,悄悄走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声在她耳边叮嘱道:“放轻松些!月雯,你太过心急了,总让我有些担忧!”

齐月雯勉强挤出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应道:“是我过于着相,你放心,我知道了!”

一会儿来到大厅,大厅内又如何装饰得金碧辉煌,不必多提。

方望津坐在上首,含笑请众人依次坐下,大家都屏息以待,他却慢悠悠地抿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