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婚约

眼瞧着两人话不投机就要在宴席上吵起来,柳父百般劝和,这才总算将睿辰和秦管家分开,好言好语劝着让他们各自冷静些,万事留待宴散之后再说。

原来为着今日的喜事,秦管家特意请了镇子上最好的戏班子来秦府表演。

可惜如今戏台上演员们表演得认真卖力,将全场的气氛烘托得又热闹又喜庆,欢笑声不绝于耳,戏台下正中间的一桌人却都是不苟言笑,面色冷清极了。

好容易等到宴罢送客完毕,秦坊勉强挤出笑脸送完客,吩咐好下人抓紧收拾后,便赶忙拉着睿辰来到正厅里,说是要好好商讨商讨关于世空寺和他将来的事情,又百般央求着柳老爷留下来居中调和。

会客厅内一别前日,桌椅扶手都焕然一新,装饰着正红色的大大喜字。

秦管家邀着柳父坐到上座,自己则挽着手立在他身后,望着肃然站立、满脸倔强之色的睿辰,重重叹了口气。

齐月雯等早已被其他小厮带路领着,邀请到园中小亭处喝茶赏景。

一路行来,只见秦府的后院里各色花草树木,让人眼花缭乱。

时值秋日,不少草木都渐渐染上了秋色,深红色的枫叶子、金黄色的银杏、深橙色的橡树叶等等,各色秋菊也初露花蕊,含苞待放,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再兼有高远的蓝天白云映衬着,不时拂过凉爽清新的微风,真如置身一幅美丽的画卷之中。

但大家都心系前堂的会谈,实在无心欣赏,更无人谈话。

一路寂寂,只有踩在小径上的落叶发出的“飒飒”的声音,和不知在何处流淌的泉水发出的清脆声响。

不多会儿,齐月雯便看见隐在一株粗大的古树后的一座小亭子。

那亭子造型颇为古朴别致,伴着一池秋水,静静地矗立在这秋意盎然的院落中。

亭内早已布置妥当,石桌石凳一应俱全,甚至雕刻着精美的花草纹路。

石桌上已经放好茶点,茶香与花果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沁香扑鼻。

齐月雯不禁在心底慨叹一声。

“好一个周全细心的秦管家!怪道柳伯父提起他来,对他管家的本事赞不绝口。

若不是他与睿辰的想法实在悬殊,只怕他们在前厅难免争执,看见这番景致与布置,可不得醉心于此,好好赏一番秋景。只是如今,也不知睿辰他们究竟谈的……”。

她这样担忧着,被最先按捺不住的吴姮打断了思绪。

吴姮觑着那小厮走远后,便迫不及待开口。

“其实嘛,秦家如今就只有睿辰一人,睿辰若是真要为了继承家业而还俗,我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只是担心,若是他真的还俗了,世空寺还能同意借给我们圣菩提嘛……”

她说着用胳膊肘捅一捅柳箐箐的细腰,“箐箐,要不你一会儿同柳伯父说一说,让他千万劝劝秦管家过段时间再让睿辰还俗嘛。”

柳箐箐被她撞在了痒处,赶紧笑着躲开身子,一面推开她的手,笑道。

“师姐你干嘛这么着急,依我瞧嘛,睿辰大师一心向佛,可未必会真听秦爷爷的话留下来。”

以宁一手拿着咬了半个多苹果,一手摇着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树枝不住地点头附和着柳箐箐。

“就是就是,睿辰大师刚刚那么坚决,他又一向最挂念着月雯小姐身上的妖毒了。我也觉得他才不会答应留下来呢。”

齐月雯没有接着众人的话茬,只是用右手支在脸下,半倚着栏杆,杏眼盈盈遥望着前厅。

她的满腔心思全飘了过去,左手里无意识地掐着亭外垂落下来的树叶,惹得叶汁乱溅,染青了原本通透晶莹的指甲都不知。

无崖子虽然担忧前厅的议事,却一点也没担忧他吐葡萄皮的速度。

此时他听了以宁的话,那双狡黠的小眼睛向齐月雯那一瞥,拈着自己稀疏的胡须拖长了声音调侃道。

“依我看,正是因为睿辰挂念着月雯小姐身上的妖毒,将来才要还俗呢。”

柳箐箐捂着嘴偷笑出来,吴姮和以宁却还在疑惑。

齐月雯已是羞得双颊通红,慌忙抖落掉手中被掐的七零八落的叶子,胡乱用手帕擦完手,赶紧转过身来正襟危坐,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他们讨论这么久,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我们坐在这里也没心思赏景,不如去前面看看吧。”

吴姮被一打岔,也便忘了追问无崖子是何意,连忙起身念叨着:“是该去探探消息,走,咱们去瞧瞧去。”

一行人刚拐过拐角,看见正厅,便见睿辰打开门满脸凝重地走了出来。

他见到他们,大步走来,竭力缓了缓激动的心情,勉强提起嘴角笑道:“你们别担心,再过几天我们就出发去世空寺。”

屋内秦坊焦急地想要追出来,被柳老爷连忙拉住了。

柳老爷好言劝道:“好了老秦,你也不想想当年出事时他才多大。

他有记忆以来就是在世空寺长大,和佛音作伴的。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对他师父师兄弟们比对咱们熟悉敬重多了。

如今你一下子硬要他还俗,他一时当然接受不了。我看这孩子,行事为人一股正气,可见在世空寺过得也很好嘛。

不管怎么说,孩子能平安健康归来还不是大好事,还俗这事,就缓一些日子,等他更能接受这一切,再和孩子慢慢说嘛!”

秦坊颓然地放下了伸出的双手,看着屋外睿辰挺直的背影,抹了抹眼睛,长叹一声,点头道。

“是呀,能平安归来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了,我今日,也是太心急了些!”

柳老爷拍拍他的肩,继续劝解着。

“那日说起秦兄和嫂夫人的事情时,我瞧这孩子对爹娘也不是毫无挂念的。你呀,今后没事儿多和他聊聊秦兄他们,再时不时说些秦家的事给他听。我相信,他会懂你的苦心的。”

秦坊直直望着睿辰一行人,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内怆然,又暗暗下定决心。

“秦老爷在世的时候敬重我,待我如同兄弟一般。可我到底只是个下人,睿辰少爷未必愿意听我的话。

可是秦家只有这一根独苗苗了,为着秦老爷待我的情谊,我就是想尽各种法子,哪怕惹得少爷怨恨,也得把睿辰少爷留下来……”

不远处睿辰正同大家伙儿说起过几日后重新起程的事情,柳箐箐欢呼一声,推着吴姮的手臂挤眉弄眼不知说着什么。

秦坊只看见她从睿辰背影旁露出来的半张俏脸,笑意如花。

“柳小姐瞧着倒与睿辰少爷很是相熟呢!”他在心内慨叹着。

电光火石之间,尘封的记忆开启。

他觑着柳老爷,见他含笑望向柳箐箐和睿辰,心跳越来越快。

“当初老爷和柳老爷可谓至交契友,少爷和箐箐小姐还没出生时就约着将来他们要成为儿女亲家的,更是早早就下了聘礼和婚书。

当初老爷出事后,大家都以为少爷也不幸遇难,这事自然就罢了不再提起。可如今少爷既然平安归来,这亲事自然又可成了。”

他在心内百转千回,双手握拳轻轻敲打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极妙。

“少爷能回来不也多亏了柳老爷嘛,哎呀呀,这真是天定的缘分,斩都斩不断!

我这些年虽然耽于饮酒,不常与柳老爷一家来往。但柳小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为人又爽快又热忱,又是逍遥派吴掌门的高徒,是再好不过一个孩子了。

他们二人关系也亲近,有她做羁绊,睿辰少爷自然能慢慢回转心意。”

秦坊想到这里,终于不再愁眉苦脸地,赶忙挤出笑脸上前,以多谢众人帮忙让秦府得以认回睿辰的名义热情邀着柳箐箐等人来秦府小住。

柳箐箐等知道睿辰性情耿直,也怕离开后他两个又为着还俗一事吵闹起来,商量一番后也都答应下来。

是夜,秦坊安顿好众人的房间饮食,回到自己屋内,百般思索。

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撮合他二人的好法子,他索性趁着月色踱步到门房陈四处,推门进去,便闻见一股浓重的酒味。

只见那陈四正扶着酒杯醉醺醺,头一点一点地向着桌子磕去。

他登时横眉竖眼,怒喝一声:“老四,从前我也懒得管你。如今少爷回来了,家中又有这些客人,你还敢吃酒误事!”

陈四昏昏然被喝醒,连忙起身走到脸盆架子前,用手沾着盆内的冷水在脸上洒了洒,晃悠着过来跪下行礼。

“秦管家,您是知道我的,我从前值夜是不喝酒的。今儿原是为少爷回来了高兴,我才昏了头从厨房里拿点酒来喝。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他说着“砰砰砰”不住地磕头,很快额头处就通红起来。

秦坊长舒一口气,弯腰制止住他,一边扶他起身一边叹道:“好了好了,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少爷回来我又何尝不高兴呢!”

二人坐到椅上,陈四取出一个新杯子来,为他倒上半杯,边说。

“可不是,您老也忙了这几日了,都没睡过一个整觉。好容易忙完了,也该喝点酒松快松快身子了。

说起来还以为咱们今后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到死的那一天呢,再想不到这样的大好事。将来到了地下见了老爷夫人,咱们也有的说了。话说,您老这会子怎么还不睡呢?”

秦坊摇摇头,接过酒杯举杯欲饮,到半空中又放下,长叹一声。

“我哪里睡得着,你不知道,少爷虽然认祖归宗了……

但他,他不愿意回秦家掌管家务,一心还只想回那什么世空寺当他的和尚去。”

陈四“哎呦”一声,忙追问道:“这怎么能行,您老可得好好劝劝?”

“我怎么没劝,可是少爷对我、对秦家都没有记忆,自然也没什么感情。我是说了又说,劝了又劝,可少爷还是一心只念着他那世空寺。”

秦坊说着,重新举起酒杯,仰头一口气喝完。酒香醇厚,可他嘴里却满是苦涩的滋味,他抹了抹嘴巴接着说道。

“我想着,当年柳老爷和我们老爷还给柳小姐和少爷定过亲,他两个又可巧儿结伴回来,若是能让少爷对柳小姐生情,又全了当年老爷夫人的心,又正好灭了少爷出家的心……”

他还未说完,陈四已经拍手叫好,又为他续了一杯,凑近说:“这主意好啊,那您还愁什么呢?”

秦坊一时只闻见浓浓的酒臭味扑鼻而来,实在有些反胃,他蹙了蹙眉,推了推陈四,赶道:“去去去,一嘴巴酒臭味。”

然后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我瞧他们一伙子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为啥凑在一起,行动时也都是一群人几乎同进同出的。你说说,这乌拉拉一群人再好的情愫也没发展的机会啊?”

陈四不妨,被推得“哎呦”一声,惭惭地缩回了头,“可不是嘛?有什么法子能给他俩牵牵线就好了。”他说着抠着桌角陪着秦坊一起愁眉苦脸起来。

“哎!”他忽然一拍大腿,扬着声音激动地说:“这听说书的说起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总脱不了或是一见钟情,或是英雄救美,不如我们……”

他说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又凑近秦坊小声说着自己经年里听书听到的各种如何做红娘的主意儿。

秦坊听得专注,也顾不得他那满嘴的酒臭味,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屋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有虫鸣声声入耳,一轮弯月挂在天空,朦朦月光倾向大地。

齐月雯此时还没有睡着,见着屋外月色正好,索性起身,也不正经打扮,只披上一件藕荷色的外衣到廊中倚着栏杆眺望着夜空。

“虽然是才入秋,但夜里凉气已浓。你怎么不多穿些出来,可是咳疾又犯了?”

熟悉的关切的话语在她身后响起,她的心跳一世漏了一拍,回头看去,果然是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