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桀骜不驯

季鹏成从地上缓缓的站起身,没有和我说什么,转身似是要出门。

我看见他裤子上、身上、手上的遍布着血迹,将他一把拽了回来,“季团长,你能不能先换件衣服,就你现在这副模样,一会儿到了嘉城火车站,不吓死一票人,你不罢休啊?”

本来我现在的心情也不好,可是还得强撑着去劝慰别人,说话之间的语气自然是焦灼了几分。

现在,我也顾不上他是不是团长,我是不是新兵。

季鹏成听完我的提醒,这才缓过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血渍,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林烯,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进套间里面换身衣服吧。”

我冲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儿,别在里面一会儿又发呆。

等季鹏成进了里屋,我一个人蹲到了高副团长的尸体旁边,渐渐地回想起今天刚见他时的场景。

一个桀骜不驯,见谁都想踹人两脚的倔强老头形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我记得,当时他就算是劈叉了,也还是要坚持踹我一脚。

现在想想,他也是执着的可爱。

本来一个官居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是不应该轻易表露自己的性情的。可是他还是这么直率,也许是我说的那句大不了就走,激起了高副团长的愤怒。

但是,无论如何他是一个不虚伪,不做作的人。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以后,我见季鹏成还没有出来,便起身就要进去叫他。

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的道理同样适用,照他这么磨蹭,到了晚上12点钟,怕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正当我刚要抬手敲门的时候,里屋的房门悄然间打开了。

季鹏成俨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倍增,血气方刚的站在我的面前,甚至嘴角处还勾着一抹淡笑。

意气风发的从容,一瞬间看去,他好像年轻了不少。

我诧异的问他,“季团长,你是不是进去吃了什么?或者是打了鸡血了?”

季鹏成脸色一沉,沉声斥责了我一句,“林烯,你是不是没事找抽?要不然我把警卫排叫过来伺候伺候你?”

团级单位的警卫任务一般是由排级单位完成,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季鹏成又是这里的团长,想抽调一下警卫排,那简直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为了不让自己平白再挨点皮肉之苦,当然,也不要再浪费时间。

我脸上挤出来一副尴尬的笑容,憨笑道:“季团长,看来你是好些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吧?”

季鹏成摆了摆手,便抬步朝着门口走去。

我难掩心中的好奇,在他走了几步之后,我还是推开了里屋的房门,探头张望了进去。

视线里除了一张单人**摆着那件血迹斑斑的军装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扭头疑惑的看着季鹏成,心中更是好奇。

明明刚才还是一个颓废到不堪一击的人,怎么可能换了件衣服出来就如脱胎换骨一般呢?

一时间,我竟又怀疑他被附体,心里不禁紧了一下。

可是,再一细想,这一点也着实不大可能。

短短的十分钟时间,我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的阴森,况且,现在还没有12点钟,想必那些怨气深重的阴魂还没有出来。

之前我听林海枫曾经提起过,只有头年刚刚离世,没有坐着摆渡船过了克隆河的魂魄,才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无限制出入。

像在部队这种地方,一般都是死了很久的,不到夜里十二点钟,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刚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难道这儿也有中阴人?

有了方九和兰馨这两个垫底,我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我叫住季鹏成问道:“季团长,部队营区在这儿建了多少年了,期间有没有发生过人命?”

季鹏成不解的看着我,反问了一句,“林烯,你怎么什么事儿也关心啊,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你现在只是一个新兵蛋子,没有知情权。”

说完,他便已经出了宿舍的房门,朝着楼梯拐角走了过去。

他越不和我实话实说,我便越觉得他有问题,旋即我便追了出去,又追问道:“季团长,你不是中阴人吧?”

中阴人的特点便是恋旧,可是情绪波动变化之快也是他们的一个特点,似是季鹏成刚才这样的反常,便是极有可能。

我的话音刚落,季鹏成停驻脚步,转身一脸的迷茫问我,“什么是中阴人?”

我本来的目的也只是确保他不会再被附体,并没有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看见他对这个名词都不知道,我也便放下了心,摇了摇头,说道:“行了,既然你不知道咱们就快点儿开路吧。”

没用了片刻的功夫,我们已经坐在了车上。

季鹏成的驾驶水平也算可以,不过比之前的那个司机就差了不少,他开的车总是仿佛得了羊癫疯一样的抽抽。

我让他轻踩油门,频繁换档,可是他还是不听我的。

也许人老了手脚反应慢了,反而在我的一次次叮嘱下更是慌乱,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团大门口的时候,季鹏成将车停稳,叫来了警卫排长,吩咐了几句他要出趟远门之类的事情,便又重新起步离开了七二五零一部队。

在路上行驶了一段,我心里还是疑惑,他为什么从里屋出来了就变了一个样,不禁开口问出了声。

季鹏成的目光凝视着前方,深邃如谭的黑眸中似是闪过一片回忆。

他嘴角缓缓的扬起一抹温馨的笑意,说道:“林烯,我想起了当年,我和老高一起在越南前线的日子,我们当时就说,如果另一个人牺牲了,对方就替他把家人照顾好。”

我想不通只这一句话,为什么他就精神矍铄,但是我并没有继续问他。

这个时候,话匣子已经打开,其实不需要我再多问什么,季鹏成便会将过去的那些腥风血雨一字字的讲给我听。

他知道,高副团长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和我聊天,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在和“老高”说话。

从季鹏成的口中,我得知了那曾经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他们是一个爆破排里的战友,当时季鹏成是排长,高副团长只是一个班长。

有一次在抢占一个高地的时候,前面一批一批的战友全部战死身亡,但是敌人吐着火舌一般的机关枪仍然没有停止发射。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整个作战部署如果再这样耽搁下去,将会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连长接到了团里下达的死命令之后,他要亲自带领着一个爆破班的战士,去摧毁敌人的火力点。

这时,季鹏成把老高叫了过来,向他布置了这次的任务。

高副团长亲眼目睹了一个个战士们倒下,自己也心知肚明的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但是他的脸上竟洋溢着荣誉的自豪,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

当时,他只留下了一句话,那就是刚才季鹏成所说的那一句话。“活下来的人,照顾死去战友的亲人。”

经历了一次生死与的较量之后,十二个人只唯一侥幸活下来的就是高副团长。

季鹏成还调侃着说,“当时也就他最不要命了,可万万没想到,就这小子活了,就连我们身经百战的连长都牺牲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一直以为,无论在部队还是在地方都流传着一句话,那就是死也死在冲锋的道路上。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口号,现在听了季鹏成的回忆,我才相信了这是一个事实,一句曾经用生命和鲜血铸就的话。

由此,我似是能体会到他能突然转变情绪的关键。

并且,也因为此,我对季鹏成也好,对高副团长也好,更加多了一份崇拜,一份感恩。

只是唯有一点,我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那么多年的枪林弹雨,高副团长都没有牺牲,现在却为了我与世长辞。

国家的英雄,民族的英雄,就这样为了我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陨落。

我着实有种难辞其咎的感触。

季鹏成似是注意到了我的无奈,侧目瞟了我一眼,关切的说道:“林烯,你也不要难过了,只要老高的精神你还可以继承,他就没有死。”

这句话,在瞬间点燃了我的斗志。

我相信,也正是这一句话,在战争年代星火相传,让那些无数的战士们前仆后继的完成了一场人民战争的胜利。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问道:“季团长,你说的这个我明白,可是我现在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季鹏成不解的看着我,“林烯,就咱俩个人,你想问什么直说吧!”

“就是……高副团长你没有安排人安葬……”

我刚才在团长宿舍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没有顾得上和季鹏成说一下,现在趁着说话间的功夫一提,季鹏成似是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一个反应,让我有点出乎意料。

生死与共的战友,怎么可能不管他的尸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