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舆论战争全面打响
自从十年前遭遇一次人肉搜索之后，熊冠洋变得乖巧精明，在成为网络教主之后，更是对舆论的风吹草动十分警觉，但是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1.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五月七日凌晨时分，罗颖收到了一封新邮件，标题是“你要的视频”，正文没写一个字，只有一个名为“伟光正”的附件。
下载“伟光正”，点击，然后开始播放视频。
画面歪歪扭扭，显示的是一张双人床，一看便知是在一间酒店的房间里，一个男子**着上身，嘻嘻笑着迎着镜头爬到**，两人又调笑了一阵，男人便趴到了女人身上奋力耕耘，男人喘气如牛，然后男人“啊”的一声大叫，女人惊愕地问道：“啊？完了？这么快？”
男人也不恼，嘿嘿笑道：“我这是速战速决。”
罗颖眼前一亮，心中乐开了花，将播放条拖到男人开始进入那一刻，然后播放，等男人“啊”的一声大叫，立即停止播放。
十一秒！
这是破纪录的十一秒！
她立即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罗颖将视频上传到各个网站，然后将这篇帖子发到几个论坛，并附上了视频地址。
五月七日这天，很多新闻触动着人们的神经，河北一个女子蒙冤被关十年，法院判决赔偿六十三万元，河南一个贫困县的国土局两年时间喝掉了近三十万元的特供酒，广州一个四十人的街道办接待费竟然达到一百零九万……网民激扬文字挥斥方遒，议论纷纷洋洋洒洒，可是罗颖的帖子一出，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一枚超级香的诱饵，网民立即围拢过来，短短一个小时，“公务员嫖娼视频”就已经在互联网上遍地开花。
……
罗颖沉着冷静地观察着事态的进展，帖子和视频被强势围观之后，一个声音渐渐明朗起来，网民开始一起追问：“这个官员是谁？”
罗颖用“马甲”登录，转发微博：“我知道这人是谁，他是江城市城管局副局长熊冠洋！真没想到，平时道貌岸然的熊局长竟是这种人。”
发完这条帖子之后，罗颖满意地露出了微笑，然后果断地关闭了电脑上床睡觉。罗颖的这个“马甲”影响力特别小，粉丝只有一百多人，其中还包括不少“僵尸粉”，但是连罗颖都没想到的是，早晨9点，她起床后，这个“马甲”已经收获了三万多粉丝，而她的“爆料帖”被转发了二十三万次！
2.躺着也中枪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躺着也能中一枪，丁培力觉得自己特别背时，莫名其妙的就被拱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而他什么事都没做！
他开着他的丰田霸道越野车驶进单位大院，停好车后奇怪地发现，院墙外竟然有人在对着他拍照，他也没在意，以为只是视线错位，人家根本就没拍他。来到办公室，把茶冲好，把电脑打开，然后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陷入了舆论汹汹的汪洋大海之中。
一切起因于一个火爆的帖子，《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说的是一个公务员嫖娼被偷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网民竟然说这个公务员是城管局的，更让人愤怒的是，这股无名之火烧到城管局头上之后，火势变得凶猛异常，人们关心的不再仅仅是嫖娼公务员是谁了，一些人竟关心起“城管局长豪华座驾超标”的事情来，有人爆料说，城管局长丁培力的座驾丰田霸道VX型越野车，市场报价达到四十多万元，而国家规定，部长级干部配备公务车的价格要在四十五万元以内，一般公务用车配备价格二十五万元以内，江城市则规定，市、县、乡党政机关购置公务用车应选用价格十八万元以内的国产轿车。
有网友推波助澜，搬出了《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说按照第七十八条第三款的规定：购买、更换超过规定标准的小轿车或者对所乘坐的小轿车进行豪华装修的，情节较轻的，给予警告或者严重警告处分；情节较重的，给予撤销党内职务或者留党察看处分；情节严重的，给予开除党籍处分。
汹汹民意，让丁培力直冒冷汗，这些事情可大可小，一旦处理不好就很可能阴沟里翻船。他先打开了那段视频，然后觉得自己更加窝囊，因为那个被说成是城管局公务员的嫖客，根本就不是城管局的，丁培力从来就没见过那人。因为一个陌生人而把豪华座驾的事抖落出来，丁培力别提有多窝囊了。
他一个电话把办公室王主任叫来，问他是否知道那个网贴，王主任讪讪地笑道：“我也是刚打开电脑看到。”
“那个熊冠洋是什么人？你有印象吗？”
王主任四十多岁，是城管局的老人了，说道：“他以前是咱们的人，后来辞职了。”
“那段嫖娼视频你看了没有？”
“看了，”王主任说道，“当年他就是因为那段视频辞职的。”
“他辞职之后去哪儿了？”
“不知道。”
“谁又把这事给翻出来了？”丁培力恨得咬牙切齿，“咱们的官方微博立即回应一下，就说这是以前的视频，我们早就把这人辞退了。”
王主任立即去交办此事，十分钟后，熊冠洋读到了江城市城管局的官方微博，然后就像吃了一颗苍蝇屎一样恶心，当年他明明是主动辞职，现在江城市城管局为了撇清自己，竟大言不惭地说把他辞退了！
@江城市城管局：经查，网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中的嫖娼男子是熊某某，曾任职于我局，多年前因其作风不检点，将其辞退。目前，熊某某与我局没有任何关系。
熊冠洋立即发帖：“身为公务员竟然嫖娼，该辞！但是我们担心‘十一秒哥’有没有易岗为官，当年的辞退会不会只是权宜之计？另外，请不要避重就轻，我们更关心豪华座驾的事，这辆车到底有没有超标？钱从哪儿来的？这中间有没有暗箱操作？作为纳税人，我们有权知道。”
回应了官方微博之后，熊冠洋又发了一条新微博：“今天早晨八点四十五分，我在江城市城管局门口冒死拍到了丁局长的豪华座驾，他开车进入城管局大门。我不知道丁局长这么早去执行什么公务了，难道回家睡觉也是公务吗？否则怎么将公务车开回家了呢？”这条微博配了几张图，分别是越野车进入大院，丁局长下车，在车旁边还提了一下裤子……
熊冠洋发布这两条微博用的自然是“唐州”的账号，教主一出谁与争锋，号令江湖莫敢不从，丁局长豪华座驾的议题迅速压倒了嫖娼视频的影响力。看着网上热火朝天的讨论，熊冠洋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自言自语道：“跟我斗，还差点火候。”
早晨起床看到那篇帖子后，熊冠洋脑袋里轰的一声，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十年前的噩梦竟然又回来了，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他困窘难当，虽然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他却感到周围都是偷窥的眼睛。后来，网民发起了人肉搜索，他的个人资料被全部曝光，手机不停地响着，他把电池拔了，接着，固定电话又像催命般响个不停，他把线拔了……他知道城管局他是待不下去了，在领导辞退他之前，他申请了辞职，然后远走高飞，本以为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却没想到，这段葬送了他公务员前途的嫖娼视频竟如影随形地跟到了现在。
难道自己的生活又要再次毁了吗？
熊冠洋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沉静下来开始思索，首先，这个帖子是谁发的？发帖人“沉醉不知归路”似乎并不知道这段视频是十年前的旧闻，而暴露“熊冠洋”身份的“一夜泥鳅”似乎也不知道他早已离开了城管局。但这是真的吗？稍加思索之后，熊冠洋断定，“沉醉不知归路”和“一夜泥鳅”是同一个人，此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城管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摸清了网民的心思，一个公务员嫖娼跟一个普通人嫖娼相比，更容易引起网民的关注。
这人会是谁呢？
他自然想到了江海明，想到了罗颖。他猜测，这段视频大火特火之后，罗颖就该继续爆料了，说这个嫖娼的熊冠洋就是教主唐州，那时候，唐州丑闻缠身，如果再继续攻击江海明，影响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按部就班，步步为营，熊冠洋心中赞叹：“罗颖是个不容小看的女人。”
不过，罗颖的稳扎稳打，却给熊冠洋留出了反击的时间，他想到大概一个月前看到的一条不起眼的帖子，说城管局长丁培力的公务用车似乎超标了，那条帖子很快就石沉大海了，如今，熊冠洋将其打捞起来，重新包装一番又抛了出去，他没有用“唐州”的账号发表，而是用了一个小号马甲，发表之后，又用“唐州”的账号转发……
熊冠洋推波助澜，豪华座驾一事迅速升温，于是，丁培力大清早就感叹：躺着也中枪。
3.你们的车到底有没有超标？
罗颖从来没有想过“唐州”竟然是一个人的网名，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个在网络江湖叱咤风云的唐教主是实名上网，直到四月二十五日晚上，何少川说出唐州的真名是熊冠洋，她才恍然大悟，心中对唐州的鄙夷更多了几分。在此之前，唐州虽然龌龊、不可一世，但罗颖觉得他毕竟还算磊落，实名上网还敢如此张狂，实在需要几分勇气。谁知道，他也是一个躲在虚拟ID背后的伪君子！
那天晚上，何少川只说了一遍“熊冠洋”的名字，但是罗颖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跟何少川分手后，她立即上网搜索“熊冠洋”，结果找到了一条十年前的帖子，标题赫然写着“城管局又一公务员嫖娼被偷拍”。
点击进入，提示说视频已经被删除，但是文字内容说，这是城管局的熊冠洋嫖娼时的视频。视频虽然不在了，但评论还在，有的人大肆嘲笑这个嫖娼的公务员，说他不知前车之鉴；有的人假意佩服他，说他很有勇气；有的人对他破口大骂，说他败坏社会风气……还有网友说要启动人肉搜索，随后，人肉搜索真的启动了，熊冠洋的所有个人资料都被曝光了……虽然十年时间过去了，但是看到跟帖中的讨伐、嘲笑、谩骂，罗颖依然觉得不寒而栗，不知道熊冠洋当年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的。
她继续搜索，发现熊冠洋后来辞职了，然后音讯全无，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之外，估计没人知道，等他重出江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熊冠洋而是唐教主唐州。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熊冠洋真的是几年前嫖娼视频被公布的那个公务员吗？会不会重名呢？
罗颖不死心！经常上网的人都知道，不雅视频是不可能绝迹于网络的，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公开的论坛找不到，还可以通过群分享、邮件分享。
功夫不负有心人，五月七日凌晨，终于有网友把视频发给她了。她立即点击观看，看了几分钟之后，她就认清楚了，那个趴在妓女身上奋力耕耘的龌龊男子正是熊冠洋。
但是，她没想到，熊冠洋竟后发制人，他充分利用了他意见领袖的影响力，虽然不能杜绝嫖娼视频的传播，但是却能让很多人的关注点集中到豪华座驾超标一事上。
主动优势变成了被动，罗颖有点后悔，如果她一开始就公布熊冠洋就是唐州，那么熊冠洋就没有机会使出以邻为壑、围魏救赵的损招。罗颖更后悔的是，她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她本来计划在法院宣判前夕抛出这段视频，以便使熊冠洋后院起火无暇搬弄江海明的是非，但是熊冠洋竟对自己起了色心，露出丑陋肮脏的嘴脸，罗颖便沉不住气了。
但是，罗颖毕竟是个聪明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之计必须保证这段视频的热度不减，只要能撑到法院宣判前夕，她就有获胜的把握。为了维持此事的热度，她果断加入了熊冠洋的队伍中，持续不断地向江城市城管局发起质疑：你们的车到底有没有超标？
当面对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质疑、丁培力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他肯定不会想到，这个决定帮了罗颖一个大忙。
办公室王主任匆匆忙忙走进了丁局长的办公室，诚惶诚恐地问道：“丁局，您看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丁培力一瞪眼，“你说怎么办？”
王主任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丁培力随手抽出一份报纸，甩在桌子上，说道：“你看看，河南贫困县国土局两年喝掉三十万元特供酒，中国铁建公司一年的业务招待费就高达八亿多，这么多事还不够他们关心的，他们来管我一辆破车干什么？”
王主任只好连连称是，丁培力大手一挥，说道：“不用管他们！”
就是这个决定，使江城市城管局陷入舆论的泥淖中久久不能脱身，网民不约而同地发扬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决定将这辆超标公务车的情况追查到底。罗颖自然是乐见其成，对嫖娼视频不再提及，虽然有网友依然在关心那个嫖娼的公务员是谁，但是应者寥寥，甚至有人说：“那属于私德，既然他已经不是公务员了，那就放过他吧。”对这一结果，熊冠洋也很满意，甚至有几分自得，心说罗颖毕竟只是女流之辈，“想跟我斗？再修炼几年吧！”
此事一直沸沸扬扬了两天之久，到五月九日，新华社、《人民日报》的官方微博也都开始关注此事，转发并评论，质疑江城市城管局为何面对网络监督竟一直躲躲藏藏？最先顶不住压力的是江城市市长，他给丁培力打了一个电话，将他痛骂了一顿，放下电话，丁培力又把记者们痛骂了一顿，说他们就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钻营谋私、敲诈勒索的吸血蛀虫，骂完之后，又说道：“让我们官方微博发个声明，把车的事说一下。”
五月九日傍晚，江城市城管局的官方微博终于做出回应了：“二〇一〇年，长顺化工厂发生污染源泄漏事件，污染到江城水库，市自来水公司全力以赴抢险，后来，长顺化工厂给自来水公司奖励了一笔钱，自来水公司属市城管局下属单位，他们考虑到市城管局工作人员常走山路，没有越野车，就用这笔奖金买了丰田霸道车，借给市城管局使用。”
看到这条回应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笑了，有人说向来都是政府奖励企业的，如今才知道企业也可以奖励政府，“嗟，来食！”有人说，江城市城管局这则回应如果加上一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就更完美了。
4.她买安眠药干什么？
冷秋燕遇害已经半个多月了，但是案情毫无进展，何少川一点头绪都没有，局长已经过问多次了，他每每都是无言以对。
彭菲菲戏谑道：“你们坐在办公室里怎么破案？”
蒋子良说道：“该查的方向我们都查过了，难道还有漏过的地方吗？”
彭菲菲说道：“我今天早晨突然有个想法，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冷秋燕家里好好找找，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呢？”
蒋子良说道：“其他同事早就去过了呀，没有发现任何与她的死亡有所关联的线索。”
“上次查的主要是冷秋燕的微博、QQ、MSN吧？”
“还能查什么呢？”
何少川站起身来，说道：“菲菲说得对，我们应该再去一次。”
坐在车上，蒋子良问道：“少川，你觉得熊冠洋那个嫖娼视频是怎么回事？”
何少川说道：“应该是罗颖弄的吧？她也是被逼急了。”
彭菲菲笑道：“城管局长肯定觉得很冤，无缘无故地就被抬出来游街示众了。”
何少川说道：“哈哈，企业奖励了汽车，太愚蠢了，也不想个好听点的说法。”
蒋子良突然问道：“少川，如果是你，你受得了吗？”
“什么？受什么？”
“像江海明那样，被当成一块烤肉似的，架在舆论的烤架上烟熏火燎，你受得了吗？”
何少川认认真真地想了半天，说道：“我觉得，我跟一块烤肉还是有点区别的。”
彭菲菲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如果是我，我肯定受不了。”
何少川说道：“江海明被关在高墙之内，外面世界的喧嚣嘈杂他并不知道，最担惊受怕的应该是他的妻子罗颖。”
蒋子良问道：“你觉得罗颖还会爱他吗？”
彭菲菲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和女人永远都不会平等，女人出轨，男人很难原谅女人，而男人出轨，女人很容易原谅男人。”彭菲菲说着说着，突然厉声喝道：“蒋子良，我告诉你，你别偷着笑，在咱家没这说法。”
蒋子良辩白道：“我哪儿笑了？”
何少川立即接道：“你笑了，你就是笑了，菲菲，削他！”
冷秋燕的单身公寓贴着封条，三人撕掉封条，仿佛强行进入了一个人的生活中，看着整整齐齐的沙发、茶几上的半杯白开水、墙壁上依然在滴滴答答的时钟，何少川感慨道：“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复仇复仇，这是何苦呢？”
客厅靠窗的地方是一张窄窄的书桌，放着一台电脑，蒋子良立即坐到电脑前查询冷秋燕的上网记录。
彭菲菲说道：“把每一个网站都查一遍，甚至包括购物网站。”
茶几下面有两个小盒子，何少川坐过去，把盒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都是些针头线脑的杂物，还有水电煤的缴款通知单。厨房垃圾桶里只有两张冰淇淋的包装纸，看上去冷秋燕生前喜欢吃冷饮。
卧室里的家具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梳妆台，还有一个大立柜，彭菲菲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象着半个多月前，冷秋燕曾以同样的姿势坐在这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想象着当时冷秋燕会在想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仇恨吞噬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决定复仇？
梳妆台上，各种化妆品摆得满满当当，小抽屉则非常凌乱，橡皮筋、发卡、面膜、假睫毛、手表、手链……杂七杂八地纠缠在一起，彭菲菲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数公里开外的江城市公安局物证科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小黄立即接听了，然后他听到了蒋子良的声音。
“冷秋燕的手机是不是在你们那里？”
“是。”
“什么手机？”
“苹果。”
“你把她手机充上电。”
小黄不明所以，也没有多问，把冷秋燕的手机从证物袋里取出来，冲上了电。一会儿的工夫，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亲，您正在进行找回密码操作，切勿将验证码泄露于他人，如验证码泄露会有账号被盗风险。验证码：223212。【淘宝网】”
接着，办公室电话又响了，蒋子良打来的，问小黄刚才的验证码是多少。有了验证码，蒋子良重设了冷秋燕的淘宝账户密码，然后查询她的订单，她买的多是书籍、化妆品、衣服、零食等等。
后来，蒋子良又检索浏览器的浏览痕迹，找到一个卖药的网站，他故伎重施，用户名输入冷秋燕的手机号码，然后点击“忘记密码”，数公里外的物证科里，冷秋燕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此时，何少川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冷秋燕的床底下有两个大箱子，他从箱子里发现了一本厚厚的影集，夹着很多旧得发黄的照片，其中不少是冷秋燕和母亲的合影。箱子里有不少小玩具，它们伴随着冷秋燕度过了她的孩提时代，如今主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它们则被永远地遗忘在了床底的箱子里。
何少川没从箱子里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是在床底地板上捡到一个包装盒，上面写着“酒石酸唑吡坦片”，那是一种催眠剂，小剂量服用，能缩短入睡时间，延长睡眠时间。难道冷秋燕失眠吗？
此时，蒋子良也招呼道：“冷秋燕在网上买过安眠药。”
何少川赞美道：“子良，你太神了，这么快就把密码破解了！”
“低调点儿，低调点儿，”蒋子良表现得特别谦虚，这让何少川很奇怪，疑惑地问道：“你今天变性啦。”
“你才变性了呢！”
“不是，”何少川不认识似的看着蒋子良，说道，“这真不是你啊，学会谦虚啦。”
“我本来就谦虚。”蒋子良说道。
彭菲菲说道：“我被恶心着了。”
蒋子良指着电脑屏幕说道：“你们看这条购物记录，二〇一二年六月十三日，冷秋燕第一次购买酒石酸唑吡坦片，接下来九月份、十二月份又各买了一次。”
何少川疑惑道：“奇怪，她买安眠药干嘛？”
蒋子良说道：“当然是因为失眠啦。”
彭菲菲说道：“万一她是给别人吃的呢？”
何少川说道：“她是有医保的，为什么不去医院开药呢？在网上买安眠药，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那就是避人耳目。所以，我赞同菲菲的意见，她这药是给别人吃的。”
“江海明？”蒋子良反问道。
何少川说道：“十三号就要宣判了，也不知道会判多少年。”
彭菲菲说道：“你觉得不会判死刑？”
“按理说不会，”何少川犹豫了，“不过，谁知道法官怎么想呢？毕竟舆论的压力是很大的。”
“熊冠洋好像跟这事耗上了，冷秋燕已经死了，但他还是不放手。”
“为了表现正义吧，”彭菲菲说道，“一个嫖客的正义。”
5.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自从十年前遭遇一次人肉搜索之后，熊冠洋变得乖巧精明，在成为网络教主之后，更是对舆论的风吹草动十分警觉，但是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五月七日看到江城市城管局的首次回应之后，他立即发帖质疑：“我们担心‘十一秒哥’有没有易岗为官，当年的辞退会不会只是权宜之计？”然后表明态度之后，立即掉转枪口，再次对准了城管局，“我们更关心豪华座驾的事，这辆车到底有没有超标？”
熊冠洋的策略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他的主动出击打乱了罗颖的部署，此时，如果罗颖继续揭露熊冠洋就是教主唐州，估计没几个人相信，教主的信众及网友会说：“教主早就质疑这个人了，他怎么可能是十一秒哥呢？”
罗颖略一思索，便又计上心来。
网友对企业奖励城管局汽车一事，进行嘲弄、调笑了两天时间，然后慢慢淡了，毕竟还有那么多天下大事等着网友们去评头品足、去义愤填膺，实在没时间在这事上耗费太多时间。不过，对罗颖来说，有了这两天的热闹讨论就足够了，热度维持住了，到五月十一日，她可以再度出击了。
熊冠洋当初的回应虽然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也给罗颖提供了一个方向。
@一夜泥鳅：@唐州曾质疑“11秒哥”有没有易岗为官，当年的辞退会不会只是权宜之计？迄今为止，江城市城管局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们现在需要官方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已经不是熊某某的私德问题，而涉及到有无黑箱操作、有无戏弄民意？支持教主，正义必胜！
此时，嫖娼视频早已被各大网站删除，但是几张截图依然在流传。五月十一日这天，并没有特别重大的事件发生，“正义疲劳”跟“审美疲劳”一样，对一件事情关注久了，总会降温的。可以说，五月十一日是舆论热点的空当期，此时罗颖重提嫖娼视频，又把江城市城管局架到了舆论的烤架上，网友们顿时又兴奋起来了。所谓有热点要上，没有热点可以创造热点再上。
直到这天，熊冠洋才真正对罗颖这个女人产生了一丝恐惧，他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一夜泥鳅”的微博直接提到了他，他必须回应，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同意她吗？在他的号召下，网友必定群起攻之，江城城管局或许会迫于压力就范；不同意吗？可是不同意“一夜泥鳅”就是否定了他自己，因为“一夜泥鳅”只是重复了他的观点而已。
这条微博被转发得越来越多了，他骑马难下，不表态是不可能了，只好一横心，转发了那条微博。
@唐州：江城市城管局，请给个说法。
随即，为了平衡此事的影响，他又发了一条微博，希望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江海明一案上。
@唐州：江海明二次碾压致母子死亡案十三号就要宣判了，希望法院能坚守法律的底线，不要践踏法律的尊严。江海明曾嚣张地说他可以毙掉江城市所有的新闻，这种故意杀人的官二代不可不除，江海明不死，则法律死。希望江城法院正视民意，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判决。
可是，一个光屁股的公务员，哪怕是个前公务员，也比一个等待审判的司机更能吸引眼球，熊冠洋的第二条微博只赢得了一些转发，却并没有形成气候，网民讨论的兴趣都没有，所做的仅仅是“无评论式转发”。
而他的第一条微博，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追问城管局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五月十二日是母亲节，丁培力中午请老母亲吃饭，席间，他的妹妹问：“那个嫖娼的人到底还在不在你们局里啊？”
丁培力很郁闷，骂道：“都说了早就辞退了，怎么连你也不信呢？”
妹妹哈哈地笑：“哥，不光我不信啊！”
这天早晨，丁培力就看到这条微博了，但是他没有在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事跟豪华超标车不一样，该说的早就说了，没有一丝隐瞒，网民如果还纠缠不清，那就是网民的问题。
可是如今，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相信自己了，他意识到这事没那么容易处理，他立即给王主任打了电话。
王主任正在请妻子吃饭，他们是在庆祝护士节，一个电话把王主任也搞得心神不宁，丁局长要求他查一下熊冠洋辞职之后去哪儿了，王主任说：“我……这……我这去哪儿查呀？”
丁培力冷冷地说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看着老公愁眉苦脸的样子，妻子开玩笑道：“你们干脆人肉搜索吧。”
一句玩笑，王主任眼前一亮：“倒也是个办法。”
如果江城市城管局的官方微博对一个曾经的员工发起人肉搜索，必定会引爆整个网络，不过罗颖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王主任饭后上网，登录官方微博，立即收到一条私信，是“田头冬树”发来的。
你们肯定想不到，这几天对你们发起舆论攻击的@唐州就是嫖娼视频的主角、你们的前职工熊冠洋。网民都知道唐州有家公司叫追风文化公关公司，但是他们不知道这家公司就是熊冠洋的，你可以到江城市工商局查询。
王主任眼前一亮，立即登录江城市工商局，输入“追风文化”，“田头冬树”没有说谎，追风文化公司的法人就是熊冠洋。
6.每个人都有见不得光的故事
舆论战争刀兵四起，高墙之内却是波澜不惊，对互联网上的一片喊杀之声，江海明更是丝毫不知。这些天来，他对冷秋燕的思念渐渐减弱，一想到她竟欲置自己于死地，恨意便蔓延开来，对妻子的爱、对小米的爱充斥心间。他记得去年“十·一”黄金周的时候曾答应今年“五·一”要带她去香港迪士尼乐园玩，可是他食言了！他不知道小米小长假是怎么度过的，她去哪儿玩了？她开心吗？她有没有被坏小子欺负？
五月十二日下午，当他看到女儿小米出现在会客室的时候，心中一阵狂喜，脚步踉跄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儿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小米像只小狗一样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一会儿正脸看看他，再抱紧，再看看他，再抱紧，时不时地亲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脸蛋和嘴巴，一边还狂喜地大叫着：“爸爸，爸爸，爸爸……”
江海明的眼泪夺眶而出，小米慌乱地说：“爸爸，你不高兴见到我吗？为什么哭啊？”
“我高兴，高兴。”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江海明擦了把眼泪，说道：“爸爸做了错事，现在还不能回家。”
“我要你回家。”小米嘟着嘴说道。
江海明抱着女儿，看着眼眶湿润的妻子，眼泪又是哗哗地流，边哭边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朝罗颖伸出手，罗颖走向前去，被老公揽入怀中，三个人哭成了一团，只有小米不知道为什么哭，她一边哭一边喊：“你们为什么哭呀，你们为什么哭呀？”
待心情平静了，罗颖才说道：“‘五·一’小长假，我带小米去香港玩了，去年我们答应她要带她去迪士尼乐园的。”
江海明噙着眼泪说道：“亲爱的，谢谢你，对不起，我真是王八蛋。”
罗颖说道：“这两天，网妖唐州又开始攻击你了。”
江海明问道：“冷秋燕不是死了吗？他怎么还不放过我？”
罗颖决定隐瞒部分事实，说道：“他跟我联系过，希望我们给点儿钱，买个封口。”
“他要多少钱？”
“我不打算给他钱，”罗颖说道，“明天就要宣判了，我咨询过杜律师的意见，他说结果应该还是比较乐观的。我最担心的是唐州继续煽风点火，但是现在我已经捏住他的把柄了，起码短期内他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
“什么把柄？”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公务员嫖娼视频吗？”罗颖说道，“唐州就是那个公务员。”
“还有一件事情……”江海明说了一半，想了想，又沉默了，“算了，先不说这些了，等明天看判决结果吧。”
离开看守所，罗颖带着女儿来到母亲家里，请母亲吃饭庆祝节日，让母亲帮忙照看小米，自己回到家里处理事情。江城市城管局在微博上给她发来私信，问她是谁，罗颖不予理会，**澎湃地写下一篇长文，题目就很吸引人：网妖还是嫖客？教主唐州大起底。
江城市城管局公务员嫖娼事件这几天轰轰烈烈，虽然已经证实这是十年前的视频，虽然江城市城管局已经表示此人早已被辞退，但是我们依然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辞退了？如果他没有被辞退，那么他现在躲在哪个部门？如果他被辞退了，那么他现在在干什么？
此人名叫熊冠洋，也就是江城市城管局微博中所说的熊某某。我现在要向大家揭露的真相，足以让你大跌眼镜，甚至直呼这不可能！但是，这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熊冠洋，这个江城市城管局的前公务员，这个史上最快的十一秒哥，这个著名的嫖客，就是唐州！
没错，就是那个在网络江湖上一呼百应的唐州！
就是那个浑身每个毛孔都填满了正义感的唐州！
就是那个经常挥舞着道德的大棒对他人进行舆论审判的唐州！
教主唐州是一个嫖客，这可能让很多人接受不了，可这就是事实。
威武啊，教主唐州，这么多年来，很多人称呼你为网妖，其实，你何止是网妖，你比网妖还可怕。
很多人也许不知道唐州的这段嫖娼视频是怎么来的，我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那还是在唐州上学的时候，当然，那时候他还叫熊冠洋。他一个叫罗圆圆的同学被人肉搜索了，而他就是发起人，罗圆圆彻底崩溃，她从此就消失了。很多年后，熊冠洋混进了城管队伍，而罗圆圆回来了，开始报复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这其中自然就有熊冠洋。罗圆圆买通了一个妓女，拍下了熊冠洋的嫖娼视频，发布到网络上，引起人肉搜索，熊冠洋的全部个人信息都公布到网上，从此之后他鸡犬不宁，十一秒哥熊冠洋没法在公务员队伍待了，他被江城市城管局辞退了。
等他重新回来的时候，竟改头换面，自称唐州，开始在网络上招摇撞骗。虽然他的确做过一些好事，揭露过一些名人的造假行为，但这掩饰不了他的肮脏过去。
你可能会说，每个人都有见不得光的故事，不要老揪着别人的小尾巴不放，何必指着青蛙说你小时候也长过尾巴呢？
但是，如果这只是一只普通的青蛙，我们自然不必在意他长过尾巴的事；但是当这只青蛙成了公众人物，并且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指责别人长过尾巴、或者正在长尾巴，那我们就有必要提醒他：你也是长过尾巴的。
熊冠洋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并没有慌乱，嫖娼视频刚发布，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他先发制人，向江城市城管局发起质疑。事实证明，这一招走对了！
这篇文章迅速引起了轰动，有的人说：“我想起来了，几年前的确看过这段视频，没想到这个人就是唐州。”有的人骂他道貌岸然，有的人说他浪子回头……
在批评的声音中，还有一股最强音，那是支持唐州的网民发出的，有的说：“唐州早就向江城市城管局发难了，他怎么可能是熊冠洋？这就是对唐教主的污蔑，十一秒哥根本不是唐教主。”有的人说：“这是不是江海明的人整出来的黑材料？”
“一夜泥鳅”说：呼唤唐教主自证清白。
根本就不需要熊冠洋亲自出面，他的信众立即对“一夜泥鳅”展开围剿：什么叫自证清白？为什么要自证清白？如果有人含血喷人说你是天阉，你也要立即自证清白吗？对这种无理取闹式的指控，当个屁放了就行了，还自证个屁的清白？
熊冠洋还是发了一条微博的。
@唐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对无聊之事，我一向懒得辩驳。明天江海明二次碾压致母子两人死亡案就要宣判了，这个当口冒出针对我的谣言，背后到底怎么回事，大家自己想。
罗颖的一篇长文，被熊冠洋的一条微博轻轻地挡开了，颇有四两拨千斤般的举重若轻，众多网民立即开始质疑这篇文章，说其根本没有证据，全篇都是信口雌黄，其目的就是混淆视听转移视线。
而“一夜泥鳅”、“沉醉不知归路”等网民则呼吁江城市城管局尽快公布熊冠洋的去向，还教主唐州一个清白。
最厉害的武器往往是最不起眼的，最具有杀伤力的文章往往是短文而不是长篇，熊冠洋发布这条微博一个小时后，江城市城管局发布了一条更短的微博，而这条微博几乎要了熊冠洋的命。
@江城市城管局：经查，我局前职工熊某某十年前被辞退后，于五年前注册成立追风文化公关公司，其任何行为与本局无关。
互联网上炸开了锅，因为谁都知道唐州的公司就是追风文化公关公司，那么他是熊冠洋无疑！尽管还有人在替熊冠洋辩护，说他是被污蔑的，说江城市城管局被江海明收买了，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相信唐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