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警察铐住了记者

公交车上,一个人打哈欠,许多人跟着打;有人咳嗽,很多人的喉咙也会发痒;看见别人跳舞,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地舞动。心理学家告诉我们,这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如今,苏镜也被这种心理暗示困住了,倒不是他被暗示了,而是他面对着一群被暗示的人,这肯定连杀人凶手事前都没想到。

在电视直播里看到有人被杀后,苏镜并没想立刻赶到现场,因为金谷山离他家有近一个小时车程,等他去了,估计当地派出所都已经处理完了。他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电视直播,脑海里迅速勾勒着各种可能性,他甚至立即想到杀人凶手会不会是余榭或者乔昭宁甚至何旋,因为他立即想到了几年前的美女主播被谋杀案。

医生和警察很快就到了,因为这么多人集会,顺宁市政府怕出意外提前安排医生和警察驻点。医生立即给伤者处理伤口,戴上氧气面罩,警察则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通过电视屏幕,苏镜看到何旋又在狐假虎威了,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猜也猜得出,她正在跟张所长说什么,果然警察笑了,点点头,然后画面向前延展,那是乔昭宁扛着摄像机越过了警戒线。

就在这时候,苏镜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在死者旁边看到了那张卡片,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杀人凶手非常与时俱进,以前八个圆圈都是白的,而这张却画成了全黑的,日全食嘛!

医生们把伤者拉走了,警察还在勘察现场,在金谷山看日食的有上千人,警方把山封了,不准一个人下山,“不明真相”的群众情绪非常激动,一点都不稳定,纷纷质问警察凭什么不让他们下山,苏镜赶到现场的时候,上千人正在抗议呢。

乔昭宁扛着摄像机奔了过来,何旋伸出话筒就递了出来,苏镜愤怒地看着老婆正准备发飙,却听何旋指指摄像机,小声说道:“正直播呢!”苏镜一点脾气没有了,开始任由老婆折腾。

何旋说道:“现在顺宁市刑警大队大队长苏镜也赶到了现场,我们来采访他一下。苏队长,你好,请问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也是刚到现场,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请市民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抓住凶手的。”苏镜说完就走了,何旋追上来还要继续问,苏镜却对一旁的当地派出所刘所长说道:“把警戒线拉好,任何闲人都不能进来。”

“她……她是……”

“她是我老婆,也是闲人!”

何旋气得咬牙切齿,但是也无计可施。

被捅的人叫刘向明,伤口离心脏比较远,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不出苏镜所料,他也是媒体的,是《顺宁快报》的记者,看电视时,苏镜没仔细看,现在看身份证,才想起来曾经见过他,他是在顺宁大学跟颜雄飞顶撞的记者之一。最先看到他躺在地上流着血的是一个女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她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初期的惊恐之后,女人变得兴奋,面对警察的询问,她突然觉得第一个发现这事是一种荣幸,尤其是还有记者在现场直播。

女人说,食甚之后,太阳慢慢露出了光亮,很多人还在仰着头看,但是她看累了,便低下了头想活动一下颈椎,然后就看到有人躺在地上了。

苏镜对她的说法充满怀疑,因为当时人很多,一个人被捅了一刀之后,想倒地都有困难,随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解开了苏镜心中的疑惑:“当时我正在看日食,突然后面有人依在我身上,我就往前挪了几步,还用力甩了他一下,我感觉好像有人摔倒了,当时也没多想。”

日全食时间是9:39—9:42之间。

凶手就是在这时发起了攻击。

苏镜判断,凶手一定在得手之后迅速离开了这里,作为一名连环杀人犯,他实在没必要留在现场故作镇定。

女人说,她记得正在看日全食的时候,有人挤到了她前面,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她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因为当时天很黑,何况她一直仰着头也没理会谁在挤来挤去。女人说,那人是从左边过来的。

心理暗示现象就是在这时集中爆发了,苏镜询问有没有人在日全食的时候,觉得身前身后有人走过?结果,几百个人说有。苏镜没辙了,如果他继续追问的话,没准会有人告诉他那人的身高体型,甚至连五官相貌都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他告诉张所长,警戒线可以撤了,让大家赶紧离开。

上千人一哄而散,金山谷顿时冷清下来,除了警察,只有十几个人还没走,有的是无所事事的市民,还想好奇地看看,再就是何旋和乔昭宁,此外还有沈国麟和颜雄飞。

苏镜狐疑地看着颜雄飞,这难道是巧合吗?颜雄飞来了,刘向明死了。

沈国麟呵呵笑着走向前来:“苏警官,你速度真快啊。”

“在看电视直播呢,”苏镜说道,“沈博士也来看日食了?”

“是啊,”沈博士说道,“你们顺宁电视台真是思想解放,搞了两次死亡直播了。”

颜雄飞说道:“为了收视率,一点职业操守都不讲了。”

苏镜被说得很不好意思,他觉得颜雄飞是在说何旋。

“颜教授沈博士,你们刚才是在哪边看日食的?”苏镜问道。

沈博士手一指,说道:“那边。”

“那边”正是那个女人说的左边。

沈博士继续说道:“今天人好多啊,刚才我跟颜教授都被挤散了。”

苏镜立即看了看颜雄飞,只见他的脸部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苏镜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被冲散的?”

“大概食既的时候吧,直到后来发现出了命案了,我们才会合了。”

颜雄飞忍不住了,干笑道:“沈博士啊,你有所不知,你这番话已经把我推到水深火热里了。苏警官一直怀疑我就是连环谋杀案的凶手,如今又多了一条罪证啊。”

沈博士赶紧说道:“不会不会,警方办案都是讲证据的。”

颜雄飞说道:“苏警官,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以后你想到什么疑点或者突破口了,再来找我,我不会逃跑的。”一本正经地说完,又哈哈笑了两声,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尽量消解掉。

苏镜也笑道:“我会的,关于媒体暴力,以后我还要向颜教授多多讨教呢。”

沈国麟和颜雄飞走了,经过乔昭宁身边的时候,乔昭宁又厚着脸皮打招呼:“颜教授,您也来了?”

颜雄飞冷冷地说道:“年轻人小心点,有人在看着你呢。”

乔昭宁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何旋,何旋转过脸去笑。等两人走远了,乔昭宁才说道:“哎,我上次也是误伤,我哪儿知道那个酒鬼是个教授啊?”

苏镜走过来问道:“你们不直播了?”

何旋说道:“上级主管部门给余榭打电话了,让他别胡闹,哈哈,所以就不用干啦!”

“是该有人收拾下你们。”

乔昭宁戏谑道:“苏警官,你该不会又怀疑我了吧?我这次可是一点不在场证明都没有,因为我就在现场啊。”

苏镜笑道:“你很狡猾啊,我看看你的袖子……果然没有血迹。”

何旋说道:“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前四个人,凶手没有留下凶器,但是这次留下了,因为拔出匕首的话,血会溅出来,”苏镜说道,“如果凶手准备杀人后立即逃跑的话,他不会在意身上会不会留下血迹的,只要脱掉衣服跑路就行了。而他没有这么做,说明他杀人后并没有离开。”

苏镜想到了那张画着笑脸的卡片,凶手留下来大概就是要看他出丑的吧?那何旋收到的卡片呢?难道仅仅是挑战,还是威胁?一想到威胁,他就不寒而栗,说道:“何旋,你的处境很危险。”

“记者嘛,总是会遇到危险的。”

苏镜无奈地叹息道:“我也没办法,总之你要尽量小心点。”

乔昭宁又逗趣道:“放心吧苏警官,我这个头号嫌疑人是不会为难何旋的。”

苏镜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人真想捶他一顿,说道:“你小心点,以后你开车违章,我都把你抓起来审两天。”

笑了一会儿,苏镜问道:“这个受害者你们认识吗?”

“认识,”何旋说道,“《顺宁快报》的刘向明。”

“他参与过什么媒体暴力吗?”

“专家组组长的女儿在顺宁大学读书的新闻,就是他最先报道的。”

“哦,果然是这事。”

乔昭宁说道:“他还得罪过你们警察呢。”

“什么事?”

“大概是去年吧,”乔昭宁说道,“有个仓库爆炸起火,刘向明去采访,结果被你们警察拦住了,不让他靠近,而且还对他进行推搡、辱骂,刘向明就把这事给报道了。”

“哦,这事就是他干的呀!”苏镜说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何旋问道。

“难怪凶手要杀他呀,”苏镜说道,“要说媒体暴力,这事比什么都暴力。当事人就在这儿呢,张所长,你来一下。这个被捅的人你有印象吗?”

“没有,我见过他吗?”

“哈哈,去年你那检讨,就是因为他才写的。”

“哦,他就是采访火灾的那个记者啊?”

“是啊。”

何旋好奇心起,急切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著名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有句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说明你离得不够近。”任何一名想有所建树的摄影记者,都把这句话当成至理名言甚至人生信条。刘向明也不例外,每次采访,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获得最鲜活的第一手资料,拍到最震撼的现场图片。这天,他带着一个实习生出去采访,顺宁水利管理所打捞水葫芦的事情,水葫芦是一种入侵物种,据说原产于巴西东北部,可以是美化环境净化水质,可是由于繁殖能力很强,覆盖了整个水面,使得水中的其他植物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水中的动物也无法得到充分的空气与食物,于是纷纷死亡。水利管理所发现这一问题之后,立即行动起来,几天就打捞了六万多吨水葫芦,刘向明跟着他们坐着皮筏子悠**在水面上,拍摄了一组效果很棒的图片然后便打道回府。就在回报社的路上,突然一阵巨响传来,紧接着就看到远处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刘向明顿时兴奋了,立即驱车往浓烟升腾处奔去。刚开了几分钟车,又有一阵巨响传来,在北风的吹动下,浓烟像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在天空上。刘向明停下车,拍摄了一张“黑龙”的图片,然后继续向前狂奔。

爆炸地点看上去很近,实际上很远,而且还要绕路,等他终于赶到现场的时候,爆炸声已经停息了,警察也已赶到了现场,消防队员正在奋力扑救。

张所长,名剑南,四十多岁。听说精达化学品厂发生爆炸之后,他立即带领几个兄弟赶到现场维持秩序,先把围观群众劝离危险区域,然后拉起警戒线,只准消防队员和警察出入。刘向明赶到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道警戒线,站在警戒线外,精达化学品厂被一栋高楼挡住,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的情况,如果想看清楚,就必须越过警戒线。但是,刘向明被拦住了。

“警察同志,你好,我是《顺宁快报》的记者。”

“不行,里面太危险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是记者。”

“记者也不行。”

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满腔的热情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变成了愤怒:“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我们领导交代的。”

张所长一直在旁边听着警员和记者的交流,他也不吱声,像这种事情,还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刘向明继续吼道:“你们这是侵犯我的新闻采访自由!”

警员却反唇相讥:“你们什么时候有过自由?”

采访是第一要务,斗嘴是毫无必要的。想通了这一点,刘向明不再跟他争执,瞅了个空子一矮身钻进了警戒线,然后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跑,边跑边把相机的镜头盖打开,只要绕过前面墙角,精达化学品厂就尽收眼底了。可是值守的警员毕竟不是吃素的,一看这个不知好歹的记者竟然闯了进来,便立即飞扑过来,挡住了刘向明的去路。刘向明几次想冲到前面都被挡了回来,无奈之下,他拿起照相机对着警员就是一顿狂拍。

张剑南把这一幕看得清楚,当刘向明嚷嚷着什么采访自由的时候,他就已经很不屑了,这些个无冕之王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但是作为一所之长,他也犯不着跟这人一般见识,可是等刘向明闯进警戒线的时候,他就怒了。

张剑南疾步走向前,呵斥道:“你什么人?”

“我是记者。”

“哪儿来的假记者?赶快离开这儿,不要妨碍我们公务。”

“我怎么妨碍你们了?”

“这里是救灾现场,任何闲人都不能入内。”

“我不是闲人,我是来采访的。”

“这里危险,出了事我们负不了这责。”

“我不用你们负责!”刘向明越说越激动越来越怒,嚷道,“你赶快让这看门狗让开!”

“你骂谁?”警员怒了,“你他妈嘴巴干净点。”

刘向明举起相机挑衅般地拍个不停,终于警员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个耳光挥了上去,另外一只手顺势锁住了刘向明的喉咙,一把将他抵到墙角,接着便去抢夺照相机,照相机是记者的生命、记者的武器,刘向明虽然喉咙被锁,兀自奋力抵抗,可他哪儿是两个警察的对手?张剑南观战一会儿,便上前帮忙抢走了相机,删除了刚才拍到的画面,这才把相机还给刘向明。可是刘向明却不依不挠,拿起相机继续往里冲。

张剑南从来没见过这号人,一挥手说道:“铐起来。”

警员立即上前,迅速制服了刘向明,一把手铐铐住了他。

刘向明曾经采访过无数次的突发事件,没有一次能顺顺利利地抵达事发现场的,不是警察就是保安,总是会想尽各种办法把记者挡在外面不让靠近,为这种事,刘向明多次跟警方起过冲突。这次下车采访之前他就知道不会很顺利,于是安排实习生不要跟他一起,而是要他站在马路对面,隐身在一棵树下拿着照相机等待着。而他被警察堵截、锁喉、抢相机、删照片的场面,全被实习生拍了下来。

刘向明被铐住之后,也不折腾了,安安静静地坐在警车里,他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全市各路媒体都纷纷赶到了,实习生第一时间向报社反映了情况,报社采访部主任义愤填膺,觉得不把这事闹大,对不起刘向明,于是不再抱着抢独家的念头,而是向全市媒体求援!

张剑南这下糗大了!

他又招呼来几个警员值守,自己带着刚才那个警员撤了,撤之前,把刘向明的手铐给取了。

第二天各大媒体的头版都是他的光辉形象,他正在抢夺相机!他百思不得其解,这照片从哪儿来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话一点不假。

新闻报道了,这还不算完。《顺宁快报》报社领导协同顺宁市记者协会的会长找到了顺宁市公安局,投诉张剑南越权殴打记者、抢夺相机、阻挠采访、扣押记者的行径。公安局长当面道歉表示会严肃处理,然后等兴师问罪的人走了之后,把张剑南一个电话叫来了。

对张剑南来说,局长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他说张剑南的工作方法是不对的,但是原则是对的。救火现场,哪能让记者进去弄得乱哄哄的?但是检讨还是要写的,因为媒体是得罪不起的。

乔昭宁嘿嘿一笑,说道:“其实,记者拍摄也不会给你们添乱吧?”

张剑南说道:“每行都有每行的操作规范工作流程,像我们警察,在遇到这种火灾爆炸事故的情况下,当然不能允许任何人靠近现场,记者自然也不例外。”

何旋说道:“可是,采访是我们记者的天职。”

苏镜说道:“天职在规则面前,还是要遵守的。”

何旋不服气,说道:“我就觉得你们是在滥用权力。”

苏镜却不着恼,问道:“我问你,像救火那种事情,必须争分夺秒,如果把你们记者放进去,消防队员跑起来还要躲着你们,你说会不会耽误时间?是救火重要,还是你们的采访重要?是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重要,还是你们的订阅量收视率重要?”

几句话说得何旋哑巴了,乔昭宁嘿嘿笑道:“哎呀,苏警官教训的是,何旋就是太不懂事了!”

一句话,又把沉重的气氛搞活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