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诗序》——儒家政教体系的建立

前面我们提到了《毛诗》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取代“三家诗”。在前人对《诗经》的解读过程中,《毛诗序》是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献,它以“教化”为中心,提出了“六义”与“正变”之说,建立了儒家的政教体系。

(一)《毛诗》的组成

《毛诗》并不只是一本书,而是包括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诗序》,包括大序和小序两个部分。通常所说的“毛诗序”一般指大序。诗序是位于诗文前面的说明性文字,用来说明诗篇的主旨、创作的时代、产生的地点等。第二部分是经文,是当时已经成书的《诗经》文本。第三部分是注文,即《毛诗故训传》,简称《毛传》。《毛诗故训传》是现存《毛诗》学派的最早著?作。

(二)“故训传”释义

《毛诗故训传》中“故”“训”“传”三字,有不同的含义,后人对其也有不同的说法。如孔颖达等在《毛诗正义》中有以下解释:

故训传者,注解之别名。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而篇有《释诂》《释训》,故依《尔雅》训而为《诗》立传。传者,传通其义也。……诂者,古也,古今异言,通之使人知也。训者,道也,道物之貌,以告人也。

孔颖达等认为三者都是注解中的一种,它们的不同在于注释的内容不一样。“传”是疏通义旨,“诂(故)”是比较古今之意,“训”则是解释名物的样貌等。

马瑞辰解释“诂训传”说:

盖“诂训”第就经文所言者而诠释之,“传”就并经文所未言而引申之,此“诂训”与“传”之别也。

马瑞辰从注释的对象加以区分:“故训”注释经文,“传”则注释“故训”没有注释的经文部分,或者对不详细的部分加以扩展。也就是说,“传”是对“故训”的补充。

汉人注释儒家经典的体例非常多,包括故、训、传、章句、说、微等。后世学者对其具体所指也有不同的看法,这里不细加辨析,统一理解为对经文的注解。

(三)《毛诗序》:政教体系的建立

《毛诗序》是认识《毛诗》学派解读《诗经》的重要文献。《毛诗序》究竟为何人所作?目前尚无定论。如郑玄认为《毛诗序》的作者是子夏与毛公二人,以为《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与毛公合作。《后汉书》认为《毛诗序》的作者为卫宏:“卫宏字敬仲……从谢曼卿受学,因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孔颖达认为《毛诗序》出自子夏一人之手:“《诗》三百一十一篇,子夏作序。”王安石认为《毛诗序》的作者是写诗之人:“《诗序》诗人所自制。”关于《毛诗序》的作者问题,异说颇多,根据现有资料难以定论。

《毛诗序》有小序、大序之别。小序是指传自汉初的《毛诗》三百零五篇中每篇的题解,大序指的是在首篇《周南·关雎》题解之后,针对《诗经》的总体的序言。这里介绍大?序:

《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

《毛诗序》开篇就提出了“风”与“教”的概念。

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这句已经鲜明提出了诗歌的“教化”功能。风,通“讽”。《风》的主要功能是“讽”与“教”。孔颖达认为“讽谓微加晓告,教谓殷勤诲示。始末之异名也。”即二者都是指教化,只是具体的方式和程度有别。

接下来提出了作诗的缘起,以及“诗”与“志”的区别。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诗歌是人们志意的表达,如果仅仅是心有所想,便是“志”。如果形之于言,便是“诗”。

接下来解释了“声”“文”“音”的区别与联系,并由此导出了音乐与政治的关系,以及诗歌的重要功能。

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古者“诗乐”一体,从音乐中能够知道政治之兴衰、民生之苦乐,“诗”则具有“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的功能,再次阐述了诗歌的教化功能。

接下来提出了“六义”说,对“六义”的特征和功能进行了阐释,并提出了“变风”“变雅”等“变诗”的概念。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这里将政治兴衰与诗歌性质相联系: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诗人见善则美,见恶则刺,于是有所谓“变风”与“变雅”。但是,“变风”与“变雅”都是“发乎情”又“止乎礼义”的。

接下来又从诗人作诗的本意出发来解释“风”“雅”“颂”的内涵。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最后以《关雎》等诗篇为例,举例说明上述论点。

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

《关雎》与《麟趾》具有王者之风,而王者肯定是圣人,周公是圣人,因此二者乃周公之作。《鹊巢》《驺虞》系之召公与此相似。

最后回到《周南》《召南》,并再次论述《关雎》所展示后妃之德,是王化的开端。

《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毛诗序》阐述了诗歌的特征、诗歌与时代的关系,而这些都源自于诗歌的政教功能。概括而言,《毛诗序》有以下几点值得关注。

第一,《毛诗序》论述了诗歌言志抒情的特征。“诗者志之所志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两句中的志与情是合二为一的,唐代孔颖达等明确指出:“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为一。”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这里“情”不是魏晋时期所说的“情”。陆机在《文赋》中有两句著名的话:“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流亮”,“情”是指个人真情、个人性情,而不是具有政治教化之用的“情志”。《毛诗序》中的“言志抒情”之说延续了先秦《礼记》《尚书》等的说法。如《尚书·虞书·舜典》曰:“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

第二,《毛诗序》指出了诗歌、音乐与时代的密切关系。“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诗歌和音乐,而时代和政治的情况则反映在诗歌和音乐中。

第三,《毛诗序》提出了“六义说”。《诗经》的六义包括:风、赋、比、兴、雅、颂。“六义”与《周礼》的“六诗”所指相同。《周礼》记载:“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

《毛诗序》主要是从政教功能来解释“六义”之说的,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之所以称作“风”,是因为具有教化功能,帝王可以用来教化百姓,百姓则可以用来讽谏帝王,上下都可以畅所欲言,达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效果。“风,风也,教也。”后人对“六义”具体所指有不同的看法,基本达成的共识是:风、雅、颂是诗的种类,赋、比、兴是作诗的手法。如孔颖达指出:“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称为义。”

第四,《毛诗序》提出了“正变说”。“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不过,《毛诗序》虽然提出了“变风变雅”的概念,但并没有进行详细的解释与说明。“正变说”的完善由郑玄最终完成。

最后,《毛诗序》的阐述遵循一个中心:《诗经》的最大功能是教化,即为政教服务。李泽厚等学者指出:“以诗为教化的工具,是贯穿《毛诗序》的一个根本观点。”例如,诗歌可以言情,但必须“发乎情,止乎礼义”。再如谈到诗歌的社会作用,强调的是“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诗歌具有“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作用,但这些都是为“先王”所服务的。

《毛诗序》是把《诗经》当作政教工具,立足于政治教化,并在“教化”的基础上提出“风雅正变”之说,然后用“教化”与“正变”说来阐释具体作品的意义。经过《毛诗序》的阐述和《毛传》对每一首诗歌政治伦理意义的挖掘,《诗经》的政教体系已经基本建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