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他就是杜子规

这是想堵住她的嘴?可惜了。

从前跟着徐徐厮混时,她吃了徐徐不少好东西。血中融进了破海珠,越靠近心府的血便越值钱,对付这些灵物,也有些奇效。

李幼安心一狠,索性咬破舌尖,舌尖血沾在绿莹莹的枝条上,瞬间便松了桎梏。

李幼安再挣扎,却挣不出树茧,她心疼自己的舌尖血。便只有催出剑气,橇入树茧缝隙,将那缝隙越橇越大。

她从那缝隙之中,窥见树下情景。

原本一身黑衣的杨花,居然换了衣衫。

她一身黄衫,背着手立在树下,瞧上去,有几分少女娇俏的模样。

杜子规整了整衣襟,轻笑:“嗯,头先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瞧见我那般模样。”

他顿了顿,又补上:“没吓着你吧。”

黄衣的杨花连连摇头:“不会不会,我胆子大着呢。”

看来他那副丑模样确实是吓着她了。

杜子规沉默一瞬,吐出胸中郁气,抬手招她过来:“我许久没来看你,你有没有乖乖听我的话,将那些来招惹你的人全部吓走?”

杨花眼睛弯弯:“我听了你的话,很安生,连漓山都不去了,就在这儿等着你。”

她的脸复又垮下来,有些丧气:“可是那些抓住你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一个个的好厉害,我都打不过。救不了你。”

想了想,杨花又添上一句:“不过那个胆小的姑娘,我还是能对付得了的。”

努力橇着缝隙的剑气喷薄而出。

胆小的姑娘满头是汗,却不妨碍她磨牙霍霍。

这树下的二人,相处本不该如此平和的,她且忍着,再瞧一会儿。

长风吹来,槐树枝叶颤颤。

“他们是我的朋友,只是与我有些误会,不要紧,我会同他们解释的。”

杜子规朝她微笑,一双含情目中漾起水光,他轻笑:“你饿了吧?过来。”

杜子规在杨花额上点了点,黄衣小姑娘眉间便显出一枚朱砂印记。

有玉白色光华在男子腕上闪过,红与白皎然一片。他将手腕凑在杨花唇边,竟是就这么给她喂食。

血气溢出,又被杨花舔走,杜子规身上光华渐渐衰弱。

良久,黄衣小姑娘舔舔唇,带着稚气的眼乌莹莹的,似有些不舍地抬头。

“公子,我吃饱啦。我看你实在辛苦,不如这次就到这儿吧。”

她唇边挂着血迹,明明是强忍**的模样。

杜子规笑着,苍白的脸颊涌出血色,他摇头:“这次是我来迟,不要紧的,这是最后一次。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黄衣小姑娘扁嘴,低头时整张脸都皱起。

“最后一次?也就是说,你以后不来看我了?”

杜子规含蓄摇头,十分清矜持重。

他腕上的血痕愈合了,袍袖垂下,遮去一身飘摇不定的气息。

“这次以后,除了没有山河封敕,你与从前的淇河水神并无其他差别。待你彻底炼化我喂给你的东西,让金身成形,你便是这世间唯一的江河水神。天下之大,江河所至,再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我不来看你,你可以去看我呀。”

杨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眉眼弯起,雀跃着:“那以后就是我去看你——”

可她的脸又垮下来,素淡的脸带上了落寞:“可是我不能去别的地方,我要在这儿等人。若是他在我不在的时候回来了,那岂不是再也找不到我……”

黄衣的杨花深深为此苦恼着。

在做人的头十几年里,她每日的要操心的不过是漓山上的果子香不香,淇河中的水清不清。远处飘着苇絮的大河,什么时候才能亲眼瞧上一瞧。

到后来做了鬼,一切就更简单了。所要忧心的,只不过是那离乡的少年,何时能回来看她。

杜子规的笑容在风中浅淡起来,那张少时便已十分秀雅,如今更为清俊的脸庞黯淡了。

他抬手盖住眼睛,从前那双能涌出磅礴血泪的眼终于干涸,如今只变成两窟空洞的样子货。

树下的两人安静下去,树茧中的李幼安却终于绕明白了。

她在树茧中冷笑,她能开口,可是她偏偏不想在此时开口。

缝隙越橇越大,临着剑气的那一侧,终究是被绿珠斩出了一道口子。

“等你变成水神娘娘,开山建府,招揽一众手下。想要见我的时候,派个侍从去找我便是。你一叫,我一准来。”

杜子规垂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也不一定,我向来是个喜欢四处周游的人。你那侍从说不准便找不到我,罢了罢了,等我想起你,来看看你就是。”

他转身踉跄,一袭白衣抖擞。

杨花若有所觉,皱眉喊了一声,便见他回头微笑:“我还有事,要去见我的朋友。这便走了,等你成了水神娘娘,有机会还会来看你的。”

夜色深深,那白衣男子秀雅的身姿消失在夜色中。

杨花怔怔站在树下,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枝上树茧又摇了摇,杨花抬头,便见枝叶之间,陡然吊下一个翠绿翠绿的影子来,有什么乌柔柔的东西拂过她的脸颊,像水中湿滑繁盛的草荇,令她无端生出许多恐惧。

“别叫!”

李幼安捂住了杨花的已经大张的嘴,眼瞧小姑娘满脸的惨白和惊愕僵在了脸上,方才弯弯眼睛。

她胆子才小呢。

李幼安斜斜提剑,横在杨花脖间,又将披散的乌发拢至身后,重新结成一簇。

“方才那人是谁?”

碧色剑气如水雾一般,悬停在杨花身侧。

李幼安松了手,瞧着杨花揪眉,不得已答她。

“他是个好心的公子,见我等得辛苦,去帮我查探杜子规的下落,后来瞧着我肚子饿,还时常来喂我。”

“时常是多时常?几十年来一次?”

杨花咬唇,怯怯点头。

李幼安唇边的冷笑再也压不住。

好一个书院君子,好一个杜子规。

杨花吃下去的血气,杜子规身上衰减的光华,分明就是书院君子身上皆有的文气。

他来这里见她,将自己的文气都喂给她温养魂魄。宁肯将浩然气散尽,断绝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也要让杨花做淇河的水神娘娘。

却从来不敢告诉她,他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还真是个……懦夫。

晏春堂是知道?所以才让她见机行事?

不过,她做事一向只听凭自己的心意。

李幼安歪头,打量着堪堪到自己下巴高的小姑娘。

想来她死时,也不过就是这般年纪。无知无觉等了三百年,怪招人可怜的。

绿珠剑垂落,女鬼杨花身边的碧色剑气一起消失。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杜子规,你一直在等的那个……杜子规。”

——————————————————————————————

淇水之畔,洋洋洒洒苇絮被长风卷起,吹渡一江碧水。

晏春堂立在江边,瞧着一江好水东流而去。抬眼北望,便见许颖自江中分流而出。

湖蓝直裰依旧干爽。

许颖一手提,另一只手,虚握着一只还不曾成形的泥胎金身。

“找到了!若是再晚些,待金身成型,那女子可就没那么好对付。”

他肃着脸捏紧金身。

远处夜色中,却忽而走出一道白衣身影。

“师兄,住手。”

是杜子规。

他的袍袖晃**,身形也随着江风飘摇不定:“将那东西给我。”

许颖皱眉,君子不出恶声。

可他此时真的很想骂脏话。

“你把文气全喂给杨花了?想死早早知会我一声就行。不如让我亲手送你上路,也好过让我来费这番功夫。”

泥胎金身在许颖掌中散着幽幽金光,光亮之中,还带着磅礴的浩然清气。

“想要这个是吧?”

许颖抬手一扬。

金身高悬入天,几乎与山巅之上的星月比肩。

“来,打得过我,这东西给你。”

他转转剑柄,一身浩然气与剑气遥遥呼应。

君子动怒,脚下淇水也因此磅礴。汹涌的波浪席卷而来,却半点沾不上他的衣衫。

杜子规抿唇,袍袖一扬,脚下轻踏,整个人便奔月之势冲向金身。

那是杨花的金身。

他一点一点,用血肉和生生世世的文气塑出来的。

待他将自己身上最后一点文气融进去。

昔年树上对着他红脸的小姑娘,便会成为这世间唯一的江河水神。

她钟爱山水,便会有整座天下的山水来瞧。

江河湖海,日月所照,这一处处壮丽的山河,皆会是她目所能及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