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走着瞧

她磨牙,只不管不顾,抬臂一挥,绿珠剑直直朝涂苏而去。

“长进了不少。”

剑气疾至,杀意只有更多,划过少女肩上,不只割破她的衣衫,还在她臂上留下深深一道伤痕。

空气中血气甚浓。

涂苏长眉轻蹙,旋即歪头笑:“不像你,三十年过去什么本事都没长,还是只想着杀我。”

李幼安懒得搭话,握剑又朝她刺去。

少女飞身躲闪,唇角抿起时十分温软,眸中却有讥讽之意。

“被我说中了?一心练剑之人,却什么没做成。郦疏寒都一步了入剑仙境,可你呢?哈,从前跟着你时,我处处都不如你,如今倒是颠倒过来。真是可笑,本是灵长之属,活得却还不如我这个妖物。”

“少废话,我只要杀你。”

李幼安提剑刺去,又戳中少女左肩,在她身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置她于死地。

郦疏寒不会是陆压的对手,撑得再久也要落败,也许是三招五招,也许是百招之内。

无论如何,她必须在陆压回来之前,亲手斩杀涂苏,不然可真是死也不瞑目。

眼前少女鬓发如云,被风吹得四散。

她露了原形,三条红如烈火的尾巴在身后招摇,一如初见被村民献祭给洛水河道中的龙王时的模样。

洛水河道的赖皮蛇,自称龙王向村民讨要女童,那初初化形的小狐狸不知道怎么就被村民逮住了。

碧水之上一叶扁舟,红衣女童在激流中被吓得现显出原形。水道中大蛇冲天而起,张口欲将她吞入腹中。

李幼安那时跟着林厌,瞧见水中即将丧命的小狐妖。

她有心卖乖,除了想叫林厌瞧瞧自己的剑法已是如何卓然不凡外。更想让他知道,自己跟着他,也已养出了一颗怜悯之心。

她提剑便上,斩却大蛇不说,还提溜回一只毛发湿淋淋的小狐狸。

如今回头来看,步步皆错。

“真后悔救你。”

绿珠剑映得李幼安眼眸微绿,她死死锁住眼前妖狐,全身气息一瞬凝结。

远处涂苏垂下眼帘,颊如水中白玉,她侧头远望。

天上剑出如日的白衣剑仙徐徐落下,已是落败之势,而那冠羽之人,却还未真正使出自己的斩仙剑。

“世事难料,谁不后悔?可你是该后悔。救了我,这世上唯一怜你之人,心思便也不在你身上了。”

涂苏扳着手指数,指上血迹斑斑,她却满不在乎,眼角犹自带笑。

“剑府弟子,郦疏寒,还有林厌。师门,朋友,心爱之人。一一离你而去。”

说话时涂苏喉间颤颤,白皙的颈项美而高洁,她垂头轻笑,“李幼安,我瞧着你,还真是可怜。”

绿珠剑光映在李幼安眸中,她一动也不动,眼中只有那段颈项。

割断了,杀了她。

心府之中的全部剑气汇集一身,绿珠剑颤抖不息,剑尖在夜色中闪着宛如蝉翼的光辉。

李幼安飞身向前。

十步,五步。

只要三步,手中长剑就能斩断涂苏的脖颈,她便能亲眼看她再死一次。

可那五步之外的乌发少女不躲不避,抬头看她时还轻轻微笑,一副早已笃定的模样。

李幼安收剑,飞身向后,但已经迟了。

有长剑自邀金台中而出,无锋无刃,古朴无华,自带一股天生凶煞之息。

长剑灼灼,剑名斩仙。

李幼安还不是剑仙,这把剑却能轻易斩杀了她,永远断绝她入剑仙境的可能。

斩仙剑主人飞返邀金台,抬手一挥,飞剑自李幼安肩上斜斜穿过。

肌骨剧痛。

李幼安倒下,绿珠剑再一挣扎,却又被斩仙剑牢牢钉在邀金台上。

只差两步就能杀了她。

原来这狐狸说得没错,三十年过去,她确实没什么长进。

李幼安闭上眼睛,听得男子声带怒意。

“伤成这样,为何不早点叫我回来。”

“小伤而已,养养就是,你不必动气。”

“罢了。”

陆压皱眉,发上羽冠轻垂,他召出斩仙剑刺向青衣少女心口,却听得身侧女子轻声一呼。

“等等。”

散发的少女捂住心口,胸前高耸愈发颤颤巍巍,她凝眉望向地上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幼安睁眼,无奈扯扯唇角,沉默不答。

陆压握住涂苏手腕,气息在她体内流转一个周天。

“蛊虫?!”

是同命蛊。

一蛊牵两命,她死,涂苏死。

李幼安闭上眼。

一直以来用剑气压制着的尸气失了桎梏,又与斩仙剑留在她身上的煞气相呼应。内忧外患同时热闹起来,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昏死过去。

好在她没有。

“杀了我。”

她睁眼看向陆压。

男子眉眼俱冷,握剑的手颤着,杀意宛如实质朝她袭来。

杀了她,涂苏也要跟着一起死。

既然你陆压爱慕涂苏,要护着涂苏,那便尝尝亲手害死挚爱之人的滋味。这么一个美人,怎么都值得心疼上一阵子的。

她还真好奇,瞧着爱慕之人死在自己手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是不是也会肝肠寸断,只觉世间了无生趣?

可惜了,算上死而复生之前的那些年头,她也不曾爱慕过什么人。

冠羽男子手中剑一转,却被涂苏抬手按住。他瞧见那只带血的手掌,斩仙剑上煞气更重,可是涂苏只轻轻拍了拍他。

陆压垂目,不动了。

“我不信她,她这么恨我,没有万全的准备是一定不会来杀我的,更不会只使出这些手段。我身上的绝对不是什么寻常蛊虫,先留着她。”

涂苏微笑,看向李幼安时带着怨怒之色。

李幼安轻笑起来,胸腔中又涌出了点什么。

她还未昏死过去,能瞧见捂着心口的少女行至自己身侧,轻巧地蹲下来,还用带血的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她能听见她。

“要我死,我偏偏不如你的意。李幼安,你等着,你一定会比我先死。你不是一直想找到林厌吗?可惜了,他死得神魂俱灭,一早就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她还能看见她。

远山样的眉舒展开,貌美无辜的女子冷笑,字字带着恨意。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还不知道,他死前也是这么看着我的。他死前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想不想知道?”

越过身侧人,李幼安能瞧见高悬于天的月亮。

白而皎洁,亘古不变。

万万年来只得这么一轮。

瞧见了,忘不了。

“只要你告诉我,你给我下了什么蛊虫,那我便说与你听,那句话是什么,好不好?”

李幼安眨眼,弯弯唇角。

“记不得当年我与徐徐下螭龙墓,从里头带出的东西?”

涂苏唇上带血,那是李幼安的血。

许多年前斩剑台上,她也曾沾过她颊上的血。

“螭龙墓?”

唇上带血的女子眉眼一瞬温软,她笑起来,白而柔软的脖颈垂下,似独于水中摇曳的溪客。

同命蛊,藏于螭龙目,举世不得解。

女子抬手,抚过李幼安颊上伤痕,指腹沾血,猩红的舌再次卷过指上血痕。

“甜的,原来是在血里。”

满身神仙气男子神色一时冷冽,握剑的手颤抖:“其心可诛!”

只差一点,他便要害了她。

跪坐在李幼安身侧的少女似乎并未听到男子的话,她俯身微笑,瞧着身下与自己一齐微笑的狡黠少女。

“你可真是心狠,幼安,我一早便不欠你,可你一心杀我……也好,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只要你生得不痛快,死也死不得。”

少女眉眼弯弯,徐徐道:“林厌根本没留下什么话,那是我骗你的。”

李幼安侧头嗤笑,她一早知道。

只是贪嗔痴慢愚,终究是看不破,尚存了一丝妄想罢了。

“涂苏,骗人的本事你比我强,可你别忘了,我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她闭眼,宁愿昏死过去,也不愿再瞧见那张脸。

耳畔有人轻道:“好,那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