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来杀你了

李幼安瞪着阿璧,阿璧抱着李幼安。

两人正对峙着,山下又传来一阵震人心魄的鼓声。

神音冲天,天地都被晃动了一般。

风忽然止住,漫山野树也屏息了。

李幼安见势,瞪一眼阿璧,拎着她一起藏在了树上。

遥遥的,鼓声中又多了数道歌声,老者苍凉长歌,歌声中有祝祷之意。遥遥的,夜色中燃起长明灯,又是一只朱色长队前来。

阿璧耐不住好奇,悄悄探出头,待数得朱色长队过了十八支,方听见身旁女子出声。

“来了。”

她抬头,却被李幼安狠狠压下去。

“不许出声不许偷看,老老实实给我留在树上,等天亮了自己回山下去。”

李幼安瞧着远处晃**而来的巍峨神台,神色是怎么压不住了冷。

好一个涂苏,原来本事这样大。

只是一处招待宾客的夜游神宴,却也用上了邀金神台。

游神来贺,野仙上门。

当初不过是一个只有三尾的小小狐妖,连条赖皮蛇都对付不了。

如今弃了剑,出了剑府,离了她与郦疏寒,竟也能混成这般模样,可知她的心机之深,福缘之厚。昔日留在她身边时处处的示弱讨好,委婉奉承,柔弱作态,都不过是都是她蛊惑人心的伎俩罢了。

远处无风。

金色神台巍峨颤颤。神台下有小妖无数,呼喝着调笑着,还有无数捧剑侍从,身负剑匣,与众妖合成一道。

神台上有一人一妖,男子身着一身白衣,冠上饰羽,眉眼带笑,一身神仙气几乎要冲到天上。

男子身侧,是裹了一身轻衫的少女。

李幼安摩挲着掌下枝干,从树叶的间隙中去看那女子。淡漠的眼窥见温柔的笑,本来就冷硬的心肠越发痛起来。

那乌发少女眉眼烟云一般。

皎然月色下,颊越发软,笑越发艳,侧头时鬓边轻轻颤动,又带着温柔娇怯之色,不像只狐狸,倒像个香闺里养出来的柔弱美人。

那是涂苏,三十年过去仍旧怯弱动人的妖狐。

有人身在黄泉之下,尘泥销骨。有人立在邀金台山上,恰逢新喜。

他若是知晓了,心中该作感想?

李幼安垂眼,抽出背上绿珠剑掂了掂。

阿璧一惊,又忍不住拽住她的衣衫。

“你要做什么?”

她虽还懵懂,却早已觉察到女子身上杀意。

李幼安抚了抚阿璧发顶,孩子的发柔软温暖,她轻声只道:“记住我说的话,乖乖待在这里。”

等到夜游宴被她搅乱,等到此地众妖散去,等到天亮时分再下山而去。

这个据说与她有缘的孩子便可以继续活下去。

李幼安提剑欲起,却忽觉身后有股极重的拉力,她磨牙:“松手”

阿璧死死拽住她的衣衫。

“我留在这儿,要是被妖怪抓住了怎么办?他们会吃了我的!”

李幼安回头微笑。

“我是要去送死的,你跟着我,那就得跟着我一起死,要是你硬要去……”

眼中又蓄起泪的孩子慌忙松开,继而连连摆手,“那你去好了,我留在树上替你向山神祷告,盼你得胜归来,额……”

想起李幼安说得是送死,她又添一句:“自然,死了就不用回来吓我了。”

李幼安一噎,死鱼眼望过去,继而觉得这情景这对话十分之熟悉。

熟悉到似乎她也曾经这么气过别人。

哦,是晏春堂。

那个口口声声要杀了她的衣冠禽兽。

如今不用他动手了,等他来时,能找到的恐怕就只有她的绿珠剑了。

绿珠剑颤了颤,似乎感应到什么。

众妖喧闹起来,邀金台一侧的负剑侍者和妖物戒备起来。李幼安一气没跳出去,就只好老老实实再趴回树上。

她再从高树间隙中窥视,便见人影攒聚的山路上分出一条小道。

有白袍男子身负剑匣,提着灯笼,从小道上一步步走向邀金台。

男子右边衣袖空空如也,与衣袍一齐飘**。周围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看着他,他却只看着金台上的白裘少女。

少女侧头,与身侧冠羽之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扬手,鼓声与歌声齐止。负着剑匣的男子便立在原处,静静瞧着金台上的少女。

“蠢货!”

李幼安低声骂道。

阿璧好奇歪头:“说谁?”

李幼安将阿璧的脑袋按回树上,冷笑起来。

还能说谁?

痴情之人,愚钝之人,好比再世秦香莲的人啊。

郦疏寒扔下灯笼,襟带被风吹起。有草叶飞过,落在他发上。

终于能有个了断。

他等了三十年,盼了三十年。等到了李幼安,却从不曾盼到心上的女子。

兄长说得对,他素来缺了点杀伐果断,在情之一字上耽误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像他。

可郦流白是郦流白,郦疏寒是郦疏寒。

倘若郦疏寒不亲自来问妖狐涂苏,听她亲口答他,那他恐怕要日日沉浸在昔日的影子里,永世不得安宁。

“苏苏,我来问你,从前说的话,如今是不是都不作数了?”

彼时年少,竹林深处。

青衣少女在溪畔习剑,他随手摘了山花要去戏弄她,半道却被藏在树上的赤脚少女截住。

那少女腕上系了枚狼牙绳扣,红与白皎然一片。

她眉眼弯弯,将一只龙须草编就的同心结扔进他怀中。

山花喜人,却不及少女颊上梨涡。

他被她眼中沁出来的欢喜惑住,愣愣问她为什么。

树上人眼波流转,含羞低眉,轻轻笑道。

我喜欢你啊。

同心结,结同心。

他藏了那枚一早便衰朽的同心结,也一并将她藏在了心里。

“什么话,我许是记不清了。”

金台上少女蹙眉,峨冠微垂,十分迷惑的模样。

身侧冠羽男子抚掌大笑,“既是你故友来访,不如与一同入宴。”

她便只是遥遥朝着他笑,似是全然无辜,温柔又不解。

“不必了。”

郦疏寒也笑,只是喉间干涩。似又沁了血。

他懂了。

背后剑匣中飞出一柄白色长剑,剑身雪白,隐有日光之影。

他抬起左手牢牢握住,剑尖直指金台上的冠羽男子:“她要嫁你,我便来杀你。”

身侧惊愕不解嘲笑讥讽之声一浪一浪传开,右侧衣袖随风而动,郦疏寒只管握剑。

他早就眼盲心盲。

从三十年前不顾林厌生死,一心挡在她与李幼安之间开始。

雪炉剑上自有光华升起,白衣男子衣袍随风震**,气势一截强过一截。

他向前,一步剑仙。

冠羽男子侧头一笑,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给漫山遍野的游神精怪。

“是该打上一场,不然天下人会以为我没有资格娶你,对不对?”

风雨剑庄陆压,本命飞剑名唤斩仙,许久之前,是杀过许多剑仙的。

陆压一挥袍袖,千万剑气游走如龙,齐齐朝郦疏寒覆去。

漫山游神精怪奔走呼号,草叶飞卷。

剑气游龙中有大日腾空。

郦疏寒出剑,一剑如夜烛照火,漫山明亮。

李幼安藏在树上,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现在出息了,三十年前干什么去了?

可也是时候了。

她提剑跃起,朝着金台上孤身一人的涂苏冲去。绿珠剑一招三停,削去许多剑侍的脑袋。

待李幼安立在金台上时,竹色剑身上已然带血迹斑斑。

金台上凝眉远望的少女忽而转身,抬手挥退台下不断涌上来的剑侍,她侧头过来,白而洁的一段颈在月色下皎然如霜。

少女弯弯眼睛,眸中有山色。

“故人齐至,是听闻我要成亲,商量好来贺我的?”

“是来杀你。”

李幼安森森微笑,绿珠飞转,心府内剑气一空,攒出一剑朝面前人斩去。

“哦,为了林厌。”

涂苏也笑,身后有狐影闪过。她抬手生生接住绿珠剑,脚下轻踏,借势腾空而起。满头的钗环落下,乌发纷纷垂落,随身上轻纱摇曳。有风吹拂时,少女眉间朱砂仿若有灵智一般,灼灼升华。

她不逃反进,握剑向前,一只手掌骨几乎被斩断,另一只手却轻轻挥出,朝李幼安而去。

似风拂面。

“甜的。”

少女乌发如云,转眼又闪身跃到十步之外。

她抬指,猩红的舌卷过白皙手指上的鲜红,朱唇上留下一点斑驳血迹,接着轻笑。

李幼安颊上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