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睁眼看我

“你有这么好心?”

她要杀涂苏,他便将涂苏所在之处告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比她还恨那只狐狸。

郦流白一笑。

“事出有因。你还不知道,妖狐涂苏如今是风雨剑庄主人的未婚妻子,将来还会是风雨剑庄的半个主人。她婚期将近,我那个弟弟终于坐不住了,前几日便已经动身前去寻她。李幼安,而今我放你走,是因为我的私心。我要你去杀妖狐,去找郦疏寒,若是他再也变不回我想要的模样,那你就直接杀了他。”

生死厮杀,不在境界,一个要保,一个要杀。反正是要两人打上一架,入不入剑仙境,似乎也无所谓。

倒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郦流白收起未喝完的美人瓷,一抬眼,却见面前少女忽而双手合十,笑得谄媚,先前的杀气倒是一点都瞧不出来了。

“郦大剑仙,我帮您做事,怎么说,您都得给我点好处吧。我要去的地方可是风雨剑庄,再多出几条命来恐怕都是个有去无回的结局。万一我还没碰上郦疏寒就死了,那多可惜,岂不是耽误了您的事?”

“好处,你要什么好处?不杀你,放了你,这还不够?”

郦流白一振袍袖,金色飞剑绕身一周。

他低头看过去,李幼安又是讨好一笑。

“譬如说,给我几道剑气,十道不嫌多,三道不嫌少,若是打个对折,给我六道剑气,那我必定尽心尽力,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一定要让郦疏寒死在风雨剑庄。”

郦流白忽而觉得自己有些手痒。

“说实话,你是不是说话太招人烦,被晏春堂赶出来的?”

地上少女本来坐姿散漫,闻言神色一僵。她慢慢低下头去,埋首在膝上时,是苦恼难言的姿态。

“怎么了?你真是被他赶出来的?”

郦流白有些好奇。

“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晏春堂肯定不会放过我。”

李幼安声音闷闷的。

“你只管说,怕什么?天底下怕晏春堂的人不少,可那些人里绝不包括我。”

郦流白蹲在了李幼安跟前。

他本不算是一个爱管人是非的人,哪怕事涉在剑道修行上压了他一头的晏春堂,于他而言也远不及自己的剑重要。

可凡事总有例外,偶尔的时候,他也想做些无关紧要甚至是无趣的事情。

“我要是告诉你我为什么跑出来,你一定不信我。”

李幼安抬起头,慢吞吞道:“从前就是这样,没人愿意相信我,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

“我信你。”

郦流白略一挑眉,还真被勾起好奇来。

李幼安慢吞吞道。

“我以为他是个好人,愿意救我,还传我剑气教我剑术。可是谁知道他原来是想……我怕他,只能由他。后来我不愿意,他就说要杀了我,所以我逃了出来。”

她抬头,慢慢蓄起泪光的眼眸黑幽一片。

“他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郦流白,你懂不懂我说什么?”

郦流白愣了。

眼前人神情很是伤心,乌丸样的眼睛一点一点沁出泪水。

他下意识别开眼,起身走出几步。胸中无端生出一股异样。

“别哭,我……”

“等等!”

郦流白忽然转身,挑眉时神色犹疑,唇紧抿成一线。

“骗我?!第一次见面,你便说什么露水姻缘,还要强迫我……而今你说晏春堂强迫你!”

她强迫晏春堂的可能倒更大些。

“你也不信我。”

李幼安忙得很,既要忍笑,又要努力憋泪。

饶是如此,她仍然抬指向天。

“我发誓,如果晏春堂没有强迫我,那我必定寿短而终,再也拿不了剑。”

她没眨眼,她说得本来就是实话,掌中山河里,后来可不就是晏春堂强迫她吗?

“你……”

郦流白犹疑起来,没有剑修敢这种事开玩笑。

李幼安抬袖擦去颊上泪水。

“第一次见你,我说露水姻缘何足挂齿,我还脱你的衣衫,想要与你……郦流白,你怎么不猜猜,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郦流白又是一怔。

他哑然,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背过身,不去看李幼安轻轻弯起来的眼眸。

面前是浩浩大江,从来坦**的男子剑仙只觉心中大不自在。

“难不成……”

“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幼安继续把郦流白往歪路上领。

她知道郦流白想说什么。

难不成她喜欢他?难不成第一次见面她那么做,就是因为她真心仰慕他?

“告诉你也不丢人,三十多年前在剑府学剑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生而双瞳,身怀龙息,是个鼎鼎有名的大剑仙。那时剑府中仰慕你的师姐师妹便很多,而今我能见你一面,跟你说上话,心里就很高兴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郦疏寒的事情,你放心,我现在就动身。”

她祭出飞剑,作势欲走,那一直背对着她的男子剑仙忽然出声。

“等等!”

李幼安回头。

郦流白却只觉语塞,他无端懊恼,更不知自己为何要出声挽留。

李幼安踏上飞剑,弯弯眼眸。

“我在此地使过剑,晏春堂很快就会追到这儿。你若是不信我,就在这儿等晏春堂。你问他是不是要杀我,是不是曾经强迫过我。”

“我……”

郦流白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绿珠剑一动,身前人转瞬便远去。

他伸出去的手空自僵住,大江浩浩,方才一同饮酒的地方,只剩下被他喝空的青色美人瓷,因着江风而幽咽起来。

生平头一次,他忘了自己也有飞剑。

掌中山河。

晏春堂看着面前的“李幼安”,已经放弃出剑斩杀对方的徒劳尝试。

李幼安跑了一路,他追了一路。

眼前的心魔便滋扰了他一路,恼怒时也不是没出过剑,可这蠢物从来都是杀不尽的,只枉费了他的功夫,出手重了,自己还得再修养上一番。

晏春堂闭眼,笑嘻嘻的“李幼安”就凑上来,托腮瞧他。

“师父,为什么又不看我?你睁眼看我,好不好?”

她撒娇卖痴,抬袖拂过他的脸,袖子轻飘飘,带起熟悉的冷香。

“住口。”

晏春堂皱眉,一掌将心魔少女拍远,可她转身便又从他身后缠上来。

“怕我说话,还是怕我骂你?我是怎么骂你的?衣冠禽兽。”

她从背后将他轻轻拥住。

“晏春堂,知不知道我为何要骂你衣冠禽兽?”

她凑到他耳旁道:“因为你心口不一,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那日小山河里,你对我做那些事的时候,心中只有不情愿吗?”

晏春堂睁眼,神色冷然。

他一挥手,青衣少女再次被推远。

只是这次,青衣少女周身多出一座剑气囚笼,任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出方寸之地。

“不愿听我说话,便是怕我说话。不愿让我碰你,便是怕我碰你。晏春堂,你怕我?”

“怕你?”

晏春堂微笑。

剑气囚笼一寸寸收紧,青衣少女的衣袍被剑气灼伤,转瞬便化为乌有。自衣袍至躯壳,剑气囚笼进一分,青衣少女便消散一分。

饶是如此,她仍旧隔着雪虹剑气,笑嘻嘻与晏春堂相望。

“你就是怕我。怕我碰你,因为你不愿想起那天的事情。怕我说话,是你怕我说出真话。”

晏春堂抬眼。

剑气囚笼中光华大盛,青衣少女终于支撑不住,露了本相,变作一团黑漆漆的雾气。

乌气在囚笼横冲直撞,却只能看着身体不断被剑气灼烧殆尽。它哀嚎起来,声音仍与先前化作的少女一般模样。

“晏春堂,你就是怕。口口声声心魔作祟,我作祟……哈哈!”

黑色雾气缩成一团,在囚笼中四处挣扎。

它生于天外,本是一股浊气。

寄生万物而通晓万事,人人心中幽微,它一概皆知。

想要的不说要,做了的不敢认。实在说不过去,便先推脱在别人身上,怪旁人**,怪旁人胁迫。再推脱不过,便又说自己生了心魔,中了魔障。造下的杀孽,做下的错事,都是心魔作祟。

它好大的本事。

“再问你自己,那日的小山河里,我到底有没有强夺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