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虎贲万岁

指挥完鄂西会战,陈诚又走了,去云南,经受过一次大战洗礼的孙连仲正式接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

日本统帅部经过情报分析认为,中国的军事重点将再次发生变化,各战区精锐部队会陆续调往云南和缅甸边境,以组织第二次跨国远征。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中国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依此向第11军下达指令,要求该部于秋季开始进攻第六战区,以牵制中国的兵力调动。

接令后的横山勇很高兴。

鄂西会战后期,除了从宜昌拖回些船外,整个过程都整得特别硌碜,尤其是撤退时遇到“虎部队”那一段,更令横山勇窝了一肚子火,心里像猫爪子挠过一样,十分难受。

这回好,难得上面这么主动,又可以出去扳扳手腕了。

“婆媳”之间

有句话叫做快乐要与人分享,其实这是个病句。

世上快乐能有多少,从哇哇痛哭着坠地,到苦着脸皱着眉离开,自己都没多少开心的日子,如何还能跟人分一半?

“中国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肯定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如今就很不开心,而这种不开心正是“快乐的横山勇”赐给他的。

包括第11军在内,几乎每个前线司令官都会埋怨畑俊六和他的“中国派遣军”司令部低能,任何时候都只知道手里拽一根绳子,让你打都打不痛快,以致于关内战事长期处于僵持状势。

可这就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武汉会战后,日军的能量其实已经到临界点了,就像撑杆跳选手一样,别看他呼地一下蹿那么高,要想再把最好成绩往上挪哪怕一厘一毫都不是简单的事。

畑俊六不是没有争取过,当年之所以极力反对“南下战略”,就是想集中在华日军,以达成和冈村、横山勇等人一样的“西进战略”。

然而提议不是被东条否决了吗,这以后日子就越来越难,等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派遣军”司令官几乎没有哪一天不在为无米下锅而发愁。

这次进攻常德,完全是日本统帅部压下来的活,不能不办,但这样一来,就必然涉及到兵力调配的问题。

由于兵员严重不足,日军大部分师团早已由四联队制改为三联队制,新编师团都来不及组建,由一个独混旅团为框架,就匆匆成形了。

以前都说第106和第101师团是日本最弱师团,如今这一概念早就过时,没有最弱,只有更弱,“独混式”的新师团真的只能混混,别提进攻了,连坐着守备都很吃力。

鄂西一战,足足削掉3千多人,单看数字似乎并不高,可那都是实实在在的进攻部队,非新编师团可比。

现在你再让横山勇自己从第11军凑人,他根本就凑不足,非得“低能”的婆婆给他想办法不行。

畑俊六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从别的仓里搬米,比如上海第13军。

上海第13军司令官下村定中将听说他的116师团要被调去武汉作战,急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是一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苦哈哈样,第13军本来就没几支象样儿的部队,更何况第116师团还是顶梁柱,要把它给抽出去,那真是比掏心挖肝还难受。

畑俊六见上海方面没动静,便派人上门做工作,可下村定仍然不肯,而且当着面倒了一肚子苦水。

你就算让我装梦游,那也是体力活,这样七七八八地把人都调光了,我该怎么办?要知道,我旁边就是顾祝同第3战区,只要我这里兵力一空虚,他就有可能攻过来。

来人被下村定说得坐立不安,口气也缓和下来:要不这样,不抽整个师团,只从第116师团中抽一个旅团,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实在要抽也可以,一个大队,还得看人情。

接下来,下村定似乎完全变成了受委屈的怨妇:“中国派遣军”做事太不公道,为什么不从“华北方面军”抽,他们那里人很多啊,不要就知道抽第13军,我们这些马也得吃草不是?

南京的畑俊六听到下村定的这番话后,那份闹心就别提了。

他告诉下村定:手心手痛都是肉,我这一碗水是端得很平的,所谓帮理不帮亲,没有说对谁好,对谁不好的道理,“华北方面军”已调一个师团到南洋,短期内不可能再抽它的兵。

拿一个旅团出来,这事没商量!

几天后,下村定正式答复:好吧,依你。

“依你”的意思是表面依你,实质上还是他自己说了算——旅团被偷梁换柱,大队改中队,出兵数量减少一半,成了半个旅团。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畑俊六的眼睛,人家也是老狐狸了,曾经跟寺内寿一坐一块吃过饭,喝过酒。

跟我玩猫腻,小子,你还嫩点。既然好说歹说不听,那就只有硬来了。

9月25日,畑俊六以“中国派遣军”司令部的名义下达命令。按照命令,第116师团不仅将一个不少地调往武汉,而且还搂草打兔子,搭上了第13军的另外3个步兵大队。

下村定又摆架子又撒娇,折腾半天,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的脚。

畑俊六如此用心良苦,说来说去全是为了横山勇,可是“勇哥”却并不领情。

横山勇认为畑俊六做事没魄力:你跟下村定磨磨叽叽个啥,不过才一个师团,早下命令不就得了,结果浪费那许多时间,都影响我排兵布阵了。

畑俊六心里是明白下村定的苦衷的,要不然也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私下去唠了,硬性下令实属情非得已。

他想不到的是横山勇会如此不通人情,不由气愤至极,当着别人的面就大骂横山勇是混蛋,人品太次。

你不过就是在关东军里做过方面军司令官,有什么了不得的,鄂西会战那算指挥得好吗?

畑俊六认为鄂西会战打得一团糟,没什么技术含量,因此在第116师团临去武汉之前,特地暗示师团长,让对方帮着横山勇运谋筹划,以免再在原地摔跤。

兵者诡道

人这种东西,感情往往支配了理智。比如,畑俊六说横山勇打仗不讲技术,那就完全是不过脑子的话。

第116师团长到武汉后,拿到了横山勇制定的作战方案,看过之后,他马上就有了一种“吾不及也”的羞愧和不安:这么漂亮的攻略,起码我想不出来。

横山勇是战术专家,他对“兵者诡道”的理解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

11月2日,武汉第11军出兵六战区。

横山勇的第一个动作,看上去就是鄂西会战的延续:5个师团并力向北,把孙连仲往石牌方向压。

孙连仲的反应同样是萧规曹随,将兵力尽量往北收缩,意在复制陈诚在鄂西会战中曾经使用过的那个“诱敌深入”的打法。

可是当横山勇亮出他的第二个动作时,你就会知道,世界上真正精妙的战术从来不能复制,而只能不断创新和变化。

第11军突然回师南进,矛头直指真正的目标——常德,常德会战由此揭幕。

孙连仲顿时手脚冰凉。

有道是,“湖广足,天下熟”,湖南自古就有天下粮仓之称,而一座洞庭湖,又将这座大粮仓分隔两处,东面长沙为湘北粮仓,西面常德为湘西粮仓。

常德在地理区域上属湖南,但战区划分又归第六战区,实际上就是六战区的粮仓,湘西军民对之依赖甚大,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鄂西会战前期,孙连仲要急急忙忙赶到常德督战,这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常德丢不得,可是在横山勇“诡道”的欺骗下,常德外围的主力此前已被孙连仲撤除一空,仅有的几支防御部队很快便被日军逐一击破。

11月22日,横山勇完成了对常德的半包围,并安排从上海调来的第116师团从正面对常德发起进攻。

第116师团与第106师团一样,是日本第二批组建的新编师团。那时候组建的条件还不错,没有像后来这样马虎,拿“独混式”就敢出来混事,所以116师团虽新,却属于甲种编制,武汉会战时就曾代替熊本第6师团驻守过田家镇,有一定的作战经验。

如今不比从前,像第116师团这样的,就可以说是很强了,不过在横山勇看来,常德却并不是攻得下攻不下的问题,而是这功劳该给谁。

你下村定左不肯放人,右不肯放人,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把你的人用没了,好,我现在不光会完璧归赵,还会让第116师团得意之余,回去好好宣扬一下,告诉大家我横山勇是如何巧敌制胜,克成大功的。

这边横山勇跷个二郎腿,以为稳操胜券,那边孙连仲如梦初醒后,却如坠阿鼻地狱,尽管急调援兵,但已是远水难救近火。

代号虎贲

如果这是一个平庸的剧本,到此已没有任何悬念。

但生活永远是最高明的剧作者,它总是会在我们认为没有悬念的时候再次提供新鲜佐料,并制造出完全出乎人们意料的效果。

横山勇在常德碰到了他想碰,但不是这个时候碰到的人——“虎部队”。

几个月前刚刚在鄂西会战中吃过亏,几个月后又山水相逢,败人好事,这真是冤家路窄。

唯一能够让横山勇觉得庆幸的,就是常德城里并不是第74军的全部,而只是它三师中的一支——第57师,代号虎贲。

第74军从军到师,都有代号,军代号为“辉煌”,另外两个师,51师代号“文昌”,58师代号“榆林”,其中,文昌、榆林都是地名,最带劲的就是“虎贲”。

虎贲者,古之勇士也,可斩将搴旗,立不世之功,据说蒋介石也最喜欢这个代号。

虎贲师的师长余程万,广东台山人,毕业于黄埔第1期和中山大学政治系,堪称文武双全,因此他二十五岁便晋升少将,是继中山舰事件的主角李之龙后,第二个晋升将官的黄埔学生。

可是有时候文凭太多也不是好事。政治系大学生,不干点跟政治沾边的活,总让人觉得有些屈才,结果余程万没有像俞济时等人那样一直驰骋沙场,而是去当了海军局政治部主任,如此一蹉跎便是十几年,什么都耽误了。

等到余程万到第74军当师长,第一任军长俞济时已经升任集团军副总司令,第二任军长王耀武是黄埔三期生,私下里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老学长。

三期的跑一期前面去了,这混得个差劲。

但余程万绝不是一个差劲的人,他甚至把自己十几年做政治工作的经验用到了治军方面。

秋收季节,余程万都要派兵到常德郊区帮农民收割稻谷,所有干活的人自带干粮炊具,不允许收取任何报酬。野外行军遇雨,虎贲师官兵宁可在老百姓家门口躲雨,你喊他进去他也不敢进,因为万一民家有女眷的话,查到后是要受处分的。

业余时间,军师一级的高级军官各有各的消遣方式,有的是聊天,有的是打牌,比较好的是读书看书,研究兵书战策,余程万格外有心,他利用这个时间去体察民情。

一般驻军能做到不扰民,那就谢天谢地了,余程万驻军常德,不仅能做到秋毫无犯,还经常主动询问当地官吏和百姓,比如在构筑工事,破坏公路方面有无困难,要不要部队帮着运木搬石。

有位当地官员患了疟疾,买不到奎宁,余程万亲自前去探望,他也没办法搞到奎宁,但却弄来了一个中药秘方,病人痊愈后对这位少将师长感激涕零。

发现战火迫近,余程万首先想到的是动员和强制城内外百姓大疏散,尤其城里不准留下一个平民,同时派兵帮助老弱者搬运行李,维持秩序。

在日军合围常德前,全城寂静得可怕,因为居民全部都疏散掉了,而虎贲师则各就各位上了前线,没有一个士兵胆敢乘机盗窃财物。

常德上了年纪的老人说,余程万个人在常德吃了大亏,但他并没有亏待过常德人。

凄绝之战

常德的地形并不利于守,城前无险可恃,城后就是沅江,一旦失利,连退都没办法退,但余程万的治军特点和虎贲师的大名,都决定了这将是非同寻常的一战。

11月23日,中日双方在常德城北交火。

第74军为战略军,经过特种装备,每师均有迫击炮营,第57师因负守城之责,更配置了军直属的炮兵团,有二十四门苏造山炮,已提前测定好了射击数据。

在当天的炮战中,炮兵团首先将对手的炮兵阵地打成了哑巴,随后向第116师团的进攻部队发射空炸榴霰弹。

这是一种专炸步兵的特种炮弹,它的弹头上装有定时引信,想它什么时候炸就什么炸,炸开后犹如天女散花,那杀伤力,准保让你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爽过。

第116师团主力联队的大佐联队长在炮火中丧生,只得由大队长代替进行指挥。

仅仅一个照面,联队长就送了命,下面的伤亡可想而知,得到战报后,横山勇对“虎部队”的感受又加深了一层。

看来仅仅由一个第116师团来负责进攻常德是不够的,师团即刻上升为军,半包围也变成四面合围。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最重要的是关住南门,那样就等于断掉了守军的退路。在横山勇想来,那样的话,“虎部队”一定会丧失斗志,不战而溃。

攻袭南门的是名古屋师团的主力,带队指挥官为联队长中畑护一大佐。

别看中畑只是一个联队长,但他带兵打仗很有经验,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东南亚各个师团都指名要他去担任警备驻防,那就是一种信得过的表示。

对付“虎部队”,不下血本不行,所以得用最好的部队中最能打的良将。

名古屋师团是从南面迂回过来的,必须北渡沅江才能到达南门。在横渡之前,中畑决定演一出“渡江侦察记”,侦察一下对岸守军的防御部署。

大佐联队长没有敢游过江去,他就是站在江边举着望远镜望了望,可是他太低估虎贲师官兵的素质了。

整个第74军,包括虎贲师,基层军官大多是黄埔军校一毕业就派过来的,即使普通士兵,很多也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准,并学过地空协同等新战术。

从鄂西会战开始,中美空军在中国战场上已完全从防御转入进攻,不仅能熟练地击退日本航空队,而且可以经常性与地面部队形成配合。

中畑一行人鬼鬼祟祟的身影,被城墙上的观测哨尽收眼底,后者通过无线电联络的方式通知了空军总部。

常德上空当时正好有中国飞行员驾着战斧在游弋,收到指令后,立即低空俯冲并进行扫射。

中畑躲闪不及,成了第二个死在常德的联队长。

自第三次长沙会战后,日军便没有战死过联队长以上的军官,可是在常德短短两天,就一连死了两,犹如被下了诅咒一般。要说那几天大队长、中队长也没少死,只不过级别上去,就没人再提他们了。

“联队长诅咒”预示着常德会战将不断走向残酷,对作战双方都是如此。

11月25日,在名古屋师团从南面渡过沅江后,横山勇终于对常德实现了四面合围,并迫使炮弹罄尽的余程万撤入城内。

此时进攻常德城的日军从编制上已达到四个师团,四面八方几乎全是拥上来的日本兵,虎贲师是在以一个师敌对方半个军,可那半个军却并不能轻易攻破他们的防线。

在第74军内部,有51师善攻,57师善守的说法,第57师早在上高会战时就是防守主力,官兵长于构筑野战工事和防御作战,能够做到步步设防,“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

城防一线守不住,就退二线,二线支持不了,再守三线,直至近距离巷战。

随着包围圈越缩越小,虎贲师打通了每条街道上的民房,垒上沙包进行巷战,房间里所有能找到的东西,甚至日军尸首都被搬来做成了掩体,当战斗紧急时,连送饭上来的炊事兵也自动加入战团,帮着狂扔手榴弹。

横山勇知道“虎部队”以顽强著称,但是也想不到对方一个师就如此难搞,别说切断后路,就算四面围困,都不能使其丧失斗志。

怎么办,放毒!

毒气弹被掷入城内,虎贲师缺乏防毒面具,一个个被呛得眼泪鼻涕直流,呼吸感到十分困难。

余程万指挥官兵以湿毛巾捂住口鼻,这是大家通常都会采取的土办法,但有知识没知识就是不一样,除此之外,他还有对付毒气的办法。

毒气比空气重,只能停留在低洼地带,余程万派人将全城木炭都收集起来,在地势高的地方点火,以烟攻毒,从而将毒气驱散开来。

很快,毒气战又演变成了白刃战。

在人数相等或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中国军队在拼刺技术方面一般不及日军,即使第74军也是如此,而这又是需要长时间训练的,短期内没有办法,为弥补这一缺陷,虎贲师特别强化训练过十步以内超近距离射击。

眼看挡不住对方剌刀,一颗子弹过去,便解决了所有问题。

三天之后,常德城内已成尸山血海,这里成了所有参战日军的噩梦,日本战史称为“凄绝之战”。

末路突围

常德会战再次验证了陈诚的观点,即优秀的战斗力,有时能够挽救战略和战术。

横山勇用兵之诡谲,不仅令孙连仲晕头转向,连被日本人称为“中国最有才能的战区司令官”的薛岳都差点翻船。

常德会战初期,孙连仲以为横山勇是要续攻石牌,薛岳则从以往经验出发,判断对方可能是声东击西,就象第一次长沙会战那样,让第106师团明着从赣西北发动,主力却偷偷摸摸地直奔湘北。

直到日军南下常德,他才和孙连仲一样猛醒过来,也才匆匆组织兵力援救。

没有虎贲师,常德一天都坚持不了,两位早就输得一干二净了,正是虎贲师的浴血坚持,使薛岳和孙连仲有了反败为胜的可能。

除孙连仲自己调兵遣将外,薛岳连抽四个军驰援,其中突前的是第10军。

第10军是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功臣,也是最有可能率先解常德之围的劲旅,从薛岳、孙连仲直到余程万本人,都对之寄望甚大,他们自己也自信心很足,在路上争分夺秒地进行强行军。

可惜独木难以成林,其它那三个军太慢,一直都跟不上来,导致第10军孤军深入,反而落入危险境地。

横山勇通过空中侦察,发现有援军直奔常德以南而来,赶快命令名古屋第3师团和第68师团前去堵击。

由于急着救援,第10军没有办法做到隐蔽行军,其前进方向和路线都被日机侦知,导致经过丛林时被日军伏击,师长孙明瑾阵亡,其它各师也遭到较大伤亡。

此时李玉堂已晋升,第10军新任军长是方先觉。在遇到这种极端困难的意外情况时,他仍保持了清醒头脑,不肯与堵击日军过多纠缠,而是不顾一切地撕破防线,向常德以南强行推进。

只是在受到重创的情况下,这支足以继第74军于后的部队再无能力进入常德,小股先头部队就算到了沅江岸边,也只能在山中鸣枪为号,聊以声援而已。

尽管挡住了第10军,但横山勇的苦恼有多无少。

由于遇到虎贲师,他苦心孤诣设计的战略战术已然大为贬值,整支大部队都被牵制和吸引在常德,使得中国军队得以从外围进行包抄,战局变得相当被动。

常德城里的第57师其实已经基本打光,原有八千之众,到此时,师部人员、伤兵加上炮兵团余部,仅有几百人,且被围得水泄不通,但这几百人仍然十分顽强,连炮兵都在掩埋山炮后,做好了肉搏拼剌的准备。

横山勇多次派飞机往城里扔劝降书,但均被撒得粉碎,而攻入城内的日军却死伤累累,连第116师团的代理联队长都负了重伤。

真是骑虎难下。

几百人,即算钢铁所铸,也有熔化的时候,可问题是已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且舍命相拼的这几百人,你必然还要拿接近数字去相抵。

原先横山勇对常德来个四面合围,也有想完全消灭第57师的念头——能成建制抹掉“虎部队”的主力,功劳不见得就比占领常德差,可他如今已“勇”不到这种程度了。

11月28日,横山勇命令让出南门一侧,那样子已经十分可怜:你把常德城让我使使好不好,不然我没法对上面交代啊。

常德城内早成废墟,横山勇猴急白脸地要占领这座空城,还就是要有所“交代”。

退路奇迹般地自己跳了出来,可余程万并不能想走就走,因为他没有接到撤退命令。

12月2日,常德城内的守军越打越少,且粮弹两缺,完全依赖空投维持,而包围圈却越缩越小,其所能控制的空间只剩百余平方米。

这时余程万才想到了突围。

12月3日凌晨,第57师召开临时紧急会议。

不能大家都走,得有人留下,于是不多的几个指挥官展开了争执,不是争谁走,而是争谁留下。

余程万让团长柴意新突围求援,但柴团长提出,到达援军至少应由师长以上将官统领,一个团长无法指挥和联络,所以还是他留下为好。

突围求援只是一方面的理由,最主要的是为第57师留下火种。自淞沪创建以来,虎贲师几乎百战百胜,而对于把荣誉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部队来说,“覆灭”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只要师长能够突围,就说明这个师还存在,以后仍能再建。

柴意新那时已经知道留下必死,然而这位才三十出头,刚刚新婚不久的年青军官仍然选择了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留给他的长官和其他兄弟。

当天上午,柴意新身中四弹而亡,一身军服被鲜血浸透,留在城内的官兵大多战死。

常德保卫战有着空前的惨烈。战后城里城外,遍布双方战死者的尸体,而且很多死于近距离肉搏,有的中国士兵在临死前的一刹那,仍竭尽全力将刺刀捅向对方的腹部。

日方统计,在常德会战中死伤三千多人,其中大部分是在常德被虎贲师打掉的。这个数字里面,包括联队长、大队长在内的军官即有三百多人,也就是平均十个人里面要死一个当官的,当时日军所组建的新编师,都得靠有作战经验的军官或老兵撑着,此举真可谓伤筋动骨。

仅以身免的余程万因无令撤退,“遗弃部属”,被拘押至重庆,并遭军法审判,幸得上级同僚进言,加上常德民众六万人签名求情,得免死罪,被改判为坐监两年,后提前出狱。

几年后,作家张恨水受托创作了《虎贲万岁》,这是一部“真人、真事、真时间、真地点”的文学著作,此作流传坊间后,更使虎贲师的形象深入人心。

小虎和大虎

12月3日,横山勇完全占领了常德。

这时,各路援军已陆续齐集周边,形成了很大的攻击声势,但声势也只是声势。鄂西会战后,总计有7个军被抽去云南和缅甸,军事重点的转移,让各个战区在用兵上都备感困窘。

数量上倒还有优势,可光有数量有什么用,真能打的没有几个,等到第10军乏力,下面就没有哪一路再敢发起雷霆万钧式的攻击,即便是后来赶到的第74军,由于失去了一个主力师,亦无能力与敌主动决战。

“战斗力致胜”太重要了,这种时候,若没有攻击力超强的部队,你怎么可能想像会取得上高会战或者第三次长沙会战那样的大捷?

薛岳没了利爪,威风大减,急得到处找趁手的家伙。

本土“虎部队”跳不起来,他看上了洋老虎——飞虎队,也就是第14航空队,从鄂西会战到常德会战,让薛岳发现了空中特种部队的厉害之处,一时如获至宝。

薛岳与飞虎队的灵魂陈纳德由此惺惺相惜,成了铁哥们。薛岳把湖南蘑菇和缴获的日军军刀作为礼物送给陈纳德,后者也回赠威士忌和雪茄烟,哥俩一个块头小,一个块头大,在电码中互称为“小虎”和“大虎”。

美国大虎非常清楚中国小虎的难处,尽管那是一个比史迪威还要强的军事天才,但他所指挥军队的物质条件实在太差了,除了像第74军、第10军这样的极少数部队外,大部分人马都没什么强劲火力,使用的步枪连枪管滑槽都磨得光溜溜,不仅瞄不准,有时还打不响,至于机枪、迫击炮、山炮之类,由于弹药有限,则只能放在仓库里看看,没人舍得用。

不需对方多说,陈纳德已指挥中美空军再次飞向常德。

进入1943年秋天,飞虎队装备了一批P—51野马式战斗机,这是二战中最先进的机型之一,别说日本陆军航空队的九七式没法比,就是刚刚配备的二式屠龙战斗机都只能靠边站。

野马袭来,包括屠龙在内的日机脸色大变,很快就从常德上空消失了,因为知道再不跑,被屠的就是它们自己。

常德城里没了中国人,不用怕误伤自己,陈纳德一连派去四个战斗机中队和两个轰炸机中队,任务就是往下面扔炸弹,反正左一刀,右一刀,刀刀不离后脑勺。

12月3日,日军的屁股在常德还没坐热,就赶紧撤到城外,为的是不白白挨炸弹。

在用飞机将将横山勇赶出常德后,各路中国军队加快向城外的日军聚拢过来,虽然不可能施以“猛击”之类,但给横山勇的压力可不小,毕竟打了这么多天仗,他的部队也很疲惫。

薛岳再施故技,拿出了历次长沙会战中频繁动用的那个招数,即对日军的后勤补给线进行不停顿袭扰。

眼看着粮弹运不上来,就算横山勇强装镇定,畑俊六也耐不住了。

常德不是已经占领了吗,那就快回来吧。

12月6日,“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向第11军发出了撤退令,使横山勇如蒙大赦。

什么战术用多了就不新鲜,以往中国军队都是在尾追中占便宜,但自浙赣会战后,日本指挥官都学刁了,撤退时无一不是各师团靠拢着并列后退,让你在后面想偷偷扎它一刀都难。

12月12日,横山勇退至澧水。

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好不容易离开了常德,畑俊六竟然又在这要命的时候来了一份意思完全相反的电报:请再次进攻常德。

有病啊!

畑俊六不是有病,他是奉命。

日本统帅部给南京发来一份电报,说是为了将来打通大陆交通线的需要,还是守住常德为好。

敢情上面这些人还不知道武汉第11军已撤离常德的事,畑俊六没奈何,只能照方抓药,让横山勇再打回去。

“勇哥”一向不把领导当领导,随即回电一封:我看,还是明年再攻常德吧。

畑俊六收到这封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电报,气得差点没吐血。

我花多少代价,不惜硬把第116师团要过来给你,竟然对我这种态度!

横山勇是个不知进退的人,他才不管畑俊六吐不吐血,只知道外面太黑太危险,他得回家。

很快,他给“中国派遣军”和日本统帅部都各发了一份电报,还是坚持不能再去常德。这下子,纸包不住火,横山勇和畑俊六的“婆媳之争”,上上下下全知道了。

在日本统帅部的压力下,畑俊六又派人去现场看了一下,去的人得出结论,横山勇确实不容易,如果要照原计划的话,不增加3个师团绝对没戏。

12月18日,武汉第11军全部撤回原防地,最终也没能真正影响中国部队的调动,当然也无法阻止已经开始的第二次大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