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蜀中三将

在苏州河相持不下的同时,日本政府一面拒绝出席“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一面以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为中介人,试图与中国进行“秘密和谈”,

中日的各自要价相去甚远,蒋介石看了心里自然很是不爽。何况朝也盼暮也想的国际会议已经召开,胜负未分,如果这时候就答应了你那些过分要求,我怎么向国民交待?

在召见陶德曼时,他让德国人转告近卫内阁,要谈可以,但必须到会议上大家三堂六面地公开谈,这样偷偷摸摸地肯定不行,而如果日本始终不愿恢复战前状态,那也是没得可谈的,要打,我们奉陪。

一方要“秘密和谈”,一方要“公开谈判”,说不拢,作为中介人的陶德曼只得怏怏而退。

当天,日本派出的第四批援军——第10军悄悄抵达金山卫附近海面。

分崩离析

第10军由从北方抽调的熊本第6师团等三师一旅团组成。组织第10军进攻上海,说明日本已准备在上海投下最大的赌注。

这一天是11月5日。

拂晓,海上正好起了大雾,视线不清,监视哨无法观察日本军舰的运动情况。

早已虎视眈眈的第10军突然组织滩头强攻。

在金山卫防守的仅一个炮兵连和一个步兵营。炮兵发现敌情后,立即进行炮火阻击,无奈第10军登陆的远不止一个点,轰了这里,就打不了那里,陷于顾此失彼的境地。

等日军接近时,炮兵连甚至不惜动用出膛即炸的零线子母弹拦击,可是潮水般涌来的鬼子兵,岂是几门炮就能挡得住的,金山卫阵地遂告失陷。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大叫起来,日本人最擅长迂回抄击,难道就不会防着一手,多置些人马,五年前“一二八”会战的亏还没吃够么?

说得没错,中方将领也并非不知兵。本来在阵地两侧,从浏河至南京,从浦东至杭州湾,都摆满了警戒兵团,以防备日军迂回,但是很快这个格局就被逐渐打破了。

原因其实还是出在力不能支上面。

在淞沪战场如火如荼之时,中央阵地常常入不敷出,后面又无兵可调,救急如救火,只好临时从两侧抽调兵力。

此举意味着什么,从蒋介石到陈诚都很清楚,那就是巨大的风险,但是你不从那里抽人救急又怎么办,不管北战场还是南战场,若无援兵不断接力,防线也许立马就跨了,两侧就算全是人,还不一样会输得很惨。

一开始还想得挺好,抽出来多少人,等后方来了部队后,马上再补进去,这样就没事了。可没想到的是,凡是从后方来的,管他多少人,有没有战斗力,前线都能一个不剩地照单全收,否则阵地就会丢失或出现空隙。

你要说这是在饮鸩止渴也没什么不对,可倘不如此,淞沪会战早就可以宣告败局收场了。

同时,中方对金山卫的防守也确实松懈了一点。战前,中国统帅部曾多次组织对金山卫一带的地形进行考察,但都认为这个地方水浅涂深,船只靠岸很困难,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登陆地点。

等到上海派遣军从川沙口、吴淞登陆,并将守军逼至苏州河南岸后,大家又本能地认为,日军由北向南打得顺风顺水,就算要再次登陆,也一定会选择长江南岸。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看上去最难攻的地方往往却是最薄弱之处,第10军登陆金山卫,为中国守军败走上海一锤定音。

这再一次证明,日军在进攻战尤其是迂回包抄方面确有其独到之处。

今天,当我们遍查所有的回忆录和资料,虽然时见怪你怪他之辞,但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是,谁都没能准确地预见到对手会登陆金山卫,甚至连德国顾问团团长法肯豪森,都出现了判断上的错误,他认为日军企图在江浙各处再次登陆,只是佯动性质,其目的在转移视线,分散中方在上海的作战兵力。

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的意外。

惊悉日军登陆金山卫后,陈诚连抽两个师前去堵截,然而都挡不住第10军的凌厉冲击。

这时蒋介石打电话给陈诚,问他:怎么办?

陈诚那么一个从不肯服输的人,也看到了大势已去,只得回答:为今之计,只有赶快撤出上海,退守国防线。

陈诚所说的国防线,重点是指吴福线(苏州到常熟福山),当时号称“东方马奇诺防线”。

蒋介石整整思考了半个小时,同意了陈诚的意见。可是考虑到“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才刚刚开了没两天,如果此时就退出上海,中国将可能会在会议上颜面扫地且无功而返,于是让陈诚再坚持三天,三天后再撤到国防线上去。

显然,这又是一个以外交牺牲军事的例子。三天,黄花菜都凉了。

11月9日,陈诚下令全军总撤退,向吴福线转移,可是已经太迟了。

趁你病,要你命,这是一切坏人的必然思路。

第10军指挥官柳川平助见江南道路狭窄,全军掩杀尚有困难,便以熊本师团为先锋,一头朝京沪铁路上的昆山直插过去,从而切断了上海守军与后方的联系,撤退部队因此一下子陷入混乱之中。

由于无法完全堵住各条道路,柳川又遣出多支小规模挺进队,轻装前进,绕前袭击,更是加剧了这种混乱。

有如四年前长城抗战后期的“滦东大溃退”,本来有秩序的撤退也开始演变成无秩序的“溃退”,只是规模更大,场面更惨。

溃退,几乎已成为中国正规军队的一种难改痼疾。白崇禧曾经拿他在北伐时期的经历作比,说那时候的南方部队就是如此,典型特点是宜攻不宜守,攻则气盛,大家哇呀呀叫,不顾性命地往上冲,可是守则气绥,都挤在一条道上争相跑路,每个人都不管他人,只求自己能早一点逃出被围歼的厄运。

不可否认的是,淞沪一战,前期确实过于惨烈,尤其是退到苏州河南岸的,大部分都被打残了,可以说已达到消耗的极限,再相互一裹卷,皆失再战之心。

在溃退中,各级指挥官都相继失去了对自己部队的有效掌握,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纷乱的模样令人瞠目结舌,甚至连一干大将们都出了糗。

胡宗南在苏州河畔的司令部,首先遭到日军的偷渡袭击,司令部参谋人员及警卫连死伤殆尽,才保得胡宗南一人只身逃走。

另一位倒霉的是薛岳。他那时正发高烧,乘着小汽车往吴福线撤,路上却遭到日军挺进队的机枪扫射,司机和卫士当即中弹身亡。

薛岳是给先总理当过卫队长的大内高手,即使是生病当中,也保持着一种职业性的敏感。见情况不妙,他一脚踢开车门,然后纵身跃入路旁的水田,又仗着水性不错,连游五道河沟脱险。如果这位那时就战死上海,以后长沙会战的绝活我们也就别想看到了。

在整个淞沪会战中,牺牲将官职务最高的是东北军第67军军长吴克仁中将,而吴克仁就是在大溃退中遇难的。

淞沪战场是各支军队争取荣誉之地。吴克仁在上战场前就对部属说,不管别人怎样,我们东北军绝不能再被人家戳着后背脊梁骨,骂我们只会叫嚷抗日,实际打起仗来却是草包一个。

可是吴克仁也没有想到仗真会打到如此惨烈。看着旅团长在眼前一个个倒下,他虽然嘴里说“马革裹尸,乃军人最光荣的归宿”,然而却一边说一边流泪,内心伤痛至极。

更想不到的是出现大溃退。

从一线撤下来时,身边仅剩了几个随从。吴克仁不由摇头苦笑:想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曾是何等狼狈,不意吾辈竟还多有不如。

江南沟壑纵横,北方人又有很多不会游泳,在遇到一条深水河流时无计可施,侥幸的是随从在附近找到了一块门板,这无异是一块救命的木板。

正要倚板而渡的时候,一个当地政府的文官也凄凄惶惶地跑到了岸边,比之于军人,他更为无助。

吴克仁在问明他的身份后,不由长叹一声:我们军人打了败仗,已有愧大家,若再只顾自己逃命,那就更是惭愧万分了。

这块木板,你先拿去用吧。

文官怀着感激的心情渡过了河,却再也没有看到将军现身。

有人说,吴克仁是在过河时被日军机枪扫射而死的,还有的说他是在中弹后伤势过重淹死的。

包括吴克仁在内,东北军在淞沪战场上共阵亡将级军官5人,重伤3人,团长伤亡超过一半,到最后突出来时5万编制的一个军,只能勉强缩编成一个师。

11月12日,上海完全失守。

哼哈二将

在第10军登陆金山卫后,日本统帅部决定成立华中方面军,由松井石根兼任司令官,以统一指挥上海派遣军和第10军。

按照其原有计划,是“在上海打,在南京谈”,但无论松井石根还是柳川平助,作战区域都已大大超出上海及其近郊范围。

柳川平助,毕业于陆大24期军刀组,与土肥原、香月清司、谷寿夫是陆大一期同学。

他最擅长的其实不是步兵,而是骑兵,由于一直指挥骑兵作战,所以对长途奔袭这一套特别来电。不过柳川的命不好,本来官当得好好的,却因为卷入帮派争夺而曾遭遇厄运。

当年日本陆军内部有两大对立派别,一为皇道派,一为统制派,两派经常争得你死我活。柳川和松井都属于皇道派,或被认为是皇道派,结果统制派得势后,就双双得到了被中途扫地出门,编入预备役的下场。

靠边站的日子不好过啊,柳川在以泪洗面的同时,天天幻想着有出头的一天。

淞沪会战打响,前线高级将领稀缺,柳川被重召上阵,他一蹦老高,杀人立功的心情比松井都来得迫切。

松井从太湖北岸进行正面追击,奔袭专家柳川就沿太湖南岸进行迂回绕击,中国军队撤退时的极度混乱很大程度上都是由第10军所造成的。

在太湖北岸,尚有“东方马奇诺”可以据守,太湖南岸则几乎无险可守,只有不惜代价地派援兵进行堵击。

11月11日,陈诚紧急调用百余辆卡车,将第二批广西桂军——第7军送至太湖南岸的吴兴战场。

第7军有“钢军”之称,他们以伤亡一半的代价,顽强阻击作为第10军主力的熊本师团,并坚持到11月24日,才因伤亡过重而不得不撤出吴兴,转而以川军接替。

如果说桂军第7军算一流选手,在陈诚走马换将之后,柳川也将熊本师团暂时撤下休整补充,以应付后面的更重要战事,替换上来的同样是二流选手——第18师团。

第18师团是新编师团,若论战斗力和凶悍程度,远不及熊本师团,可说句实在话,川军跟桂军也不在一个档次——哪怕是川军中的佼佼者。

与第18师团对阵的川军是唐式遵集团军。

刘湘出川抗战的两大集团军,北上参加娘子关战役的是邓锡侯,东调救急的则为唐式遵。

唐式遵是刘湘的嫡系,虽然所属人马也是单衣草鞋,但比之与邓锡侯部,不管武器装备还是实际战斗力,都要强上很多。

随着陈诚颁下军令,郭勋祺、刘兆藜双双杀出。

在川将之中,郭勋祺最为耀目,有川中第一名将之誉,成名之作为内战时期的土城战役。

那还是长征时期,毛泽东自遵义会议后再次执掌军权,第一件事就是想在土城打一场漂亮仗,以重振久败之后的红军士气。但是这一仗却没能旗开得胜,原因之一就是遇到了郭勋祺这个猛张飞。

土城战役,中央红军主力尽出,却仍被郭勋祺突破阵地,直逼军委指挥部前沿。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我们的主席把干部团都拿出来拼,几指挥部不保。

是役,红军伤亡多达3千之众,而郭勋祺作战之猛,也使人们彻底改变了川军战力低下的印象。

在前往吴兴的路上,郭勋祺一直捉摸着怎样才能把出川以来的首仗给打好,他开始对陆续向南京转移的后撤部队感起了兴趣。

当然,这个兴趣点是有聚焦的,焦点所在,就是其中的一个炮兵团。

川军一门重炮都没有,想想看,要是咱手里也有大炮,该是怎样一种情形。

一打听,炮团的团长是四川人,跟郭勋祺手下的一个旅参谋长不仅是同乡同族,还是黄埔的同期同学,两人关系铁得很。

听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郭勋祺赶紧拉炮团团长吃饭(自然只能是便餐了),并让这个旅参谋长在一旁猛敲边鼓,意思就是希望对方能留下来帮忙。

但是人家听后直摇头:我这个炮团奉令退保南京,军令如山,如果因留下耽误了布防时间,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眼见对方起身要走,郭勋祺又歪嘴又挤眼,刘兆藜带着他的一干旅长们及时冒了出来,这些人里面,有的还跟炮团营长是结拜兄弟。见面之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兄弟这就要有难了,你能见死不救,拍拍屁股扬长而去吗?

炮团营长坐着不动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团长。

里应外合,内外夹攻,这么多人情扑上来,团长也招架不住了。

川人最重乡情,一跺脚,也罢,就让营长留下吧。

这里说的留下,可不是一直留下,那是要违反军纪的,只能留四天。至于为什么延搁了四天,可以对上面解释为该营是后卫,反正只要炮团有人先到南京去报到就可以了。

经过联袂围攻,终于有一个炮营可以留下来了,大家喜不自胜,可是接下来却差点吵起了架。

那就是如何分蛋糕的问题。

刘兆藜说,要不是我拿兄弟感情去争取,事情差点就黄了,所以这个炮营应该归我。

刘兆藜一脸憧憬状,那样子,仿佛炮营的大炮已经在他的阵地上一字排开,咣咣地将日军炸飞了。

然而在郭勋祺看来,这场戏,他才是总导演,刘兆藜充其量不过是他请来的一个“托”,怎么到头来,好事还全归了“托”。

不行不行,你看看我的防守阵地,南面要防,东面要守,既要注意正面,又要留心湖上,能缺了炮兵吗,这个炮营还是归我比较妥当。

争来争去,刘兆藜始终不肯相让,哪怕三七开也不行,最后双方按五五分才得以成交,也就是把炮营拆开来,一边配两个炮连。

三国重现

郭勋祺防守的阵地靠于太湖岸边,此地称为夹浦。

我曾经去过夹浦,那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浙江人很会做生意,愣是把当地改造成了一个度假村,以致于每户人家几乎都成了一个小型的饭店兼旅馆。

在那么多漂亮的小洋楼中间,独有一间土屋,仍是泥墙青瓦,炊烟袅袅升起,一位老妪在门前搬凳闲坐。

这样的土屋,当年一定随处可见。

善良的人们本不奢望太多,只求可以宁静地生活下去即可,但战争却无情地打断了这一切。

夹浦之战异常激烈,第18师团的步兵主要汇集于这一路。

在步兵推进的同时,日军大炮进行掩护,炮弹呼呼地从头顶掠过,但郭勋祺一再不让机枪和大炮开火,仅用手步枪御敌。

最有力的武器,必须到最有把握、最有效的时候才能使用。在此之前,就得熬着。

郭勋祺是名将,他的部队里也不乏牛人,比如一个连长,他的脑袋被鬼子的三八大盖给打中了,子弹从耳边进去,脸上穿出,这位兄弟竟然还能自己稳稳当当地走着下来,而且言语自若,跟常人无异。

随着作战过程的不断推进,郭勋祺在估算距离。

等第18师团到达守军阵地千米以内后,他下令轻重机枪齐射,以打乱其前锋阵脚。

见日军队伍开始出现松动,郭勋祺才要求炮兵连开火,并按1500米的距离进行连续轰击。

前后两个火力覆盖面一出,日军的攻击阵容陷入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太湖方向也出现了险情。

除第18师团外,柳川又另外组织了一支由海军陆战队为基干的混合支队,驾着汽艇和小木船,准备从东面横渡太湖,以便对川军形成夹击之势。

如果事先没有考虑,沿岸守卫部队本能的反应就是朝船上的人瞄准。郭勋祺说你们不要急着打,让他过来,靠近岸边再打,而且不要零零散散地打,得跟用排子枪。

注意,不要打人,得打船!

船目标大,比人好打,一旦洞穿,进水即没。

指挥当兵的打仗,就得这么细致,别光来口号那些虚的,这一点,也很能看出郭勋祺身上的名将本色。

见无机可乘,第18师团只得在日暮时分悄悄撤退。

郭勋祺认为他这一仗打得不错,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另一位打得比他还要精彩。

郭勋祺的难处是要两头兼顾,而刘兆藜的困难则是承压最重,他的阵地横守京杭大道,最适宜于第18师团的坦克快速部队行进。

不过刘兆藜对此早已成竹在胸。

四川蜀地,那是五虎上将发布榜单的地方,诸葛孔明运筹帷幄的场所,之前,川军钻在窝里面自个玩玩家,大小仗少说点四五百场打过,有点灵性的都能上路。

刘兆藜是一个有灵性的人。论名气,他不及郭勋祺,但那是没给机会,给了机会一样能闪光。

看《三国演义》,我们会发现,孔明用兵,最擅两项,即诱敌伏击和夹路火攻,出山后的第一仗“火烧博望”便是二者的最佳结合体。

在与郭勋祺争炮兵时,刘兆藜曾当众夸口,说他早在阵地前沿布置陷井,敌不来则罢,若是来了,必叫他陷入我天罗地网之中而不得逃生。

刘兆藜不是吹牛,因为他确实找到了一处可与博望坡地形相像的地方。

当天的情形宛如三国重现。

一开始,两个回合不到,刘兆藜即佯装撤退。第18师团的快速部队本来以为要在阵地前鏖战一番,见此情景,连怀疑都不怀疑就蜂拥着上来了。

为什么不疑,因为前面中国军队的溃退见多了,打两枪就跑的亦不鲜见,属于正常现象,正常的你都怀疑,那不等于脑子进水了。

如同当初曹军看到刘备一样,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也是大笑:川军要与吾对敌,正如驱犬羊与虎豹斗耳。

日本“虎豹”们一路猛追,渐渐地就追到了窄狭处。

在“火烧博望”这一节里,对博望坡的描述是“南道路狭,山川相逼”,刘兆藜诱敌深入的这个地形与此类似,有三里路长,是一个呈波状起伏的狭隘地段。

曹军对博望坡开始起疑,倒不是路狭,而是说此地树木丛杂,且两边都是芦苇,倘彼用火攻,可怎生了得。

刘兆藜预设的伏击区域没有这么多的树木和芦苇,所以日军坦克就放心大胆地进去了。

与“火烧博望”唯一不同的是,刘兆藜没有贸贸然采用火攻,他用的是炮攻,这点颇有时代特色。

在刘兆藜身边,就是那位炮团的营长,后者一直在用望远镜进行观测。

眼看数十辆坦克已经进入隘区,大喊一声:放!

德造山炮齐轰,这一轮轰击方向是截尾,日军队尾的数辆坦克立刻被击中,并堵住了自家退路。

随后大炮转移方向,再斩首。

一头一尾下来,最后的程序才是击腹。

除山炮外,川军自带的迫击炮、机步枪、手榴弹也一起朝隘区中央倾斜,一时间,弹如雨点,震耳欲聋。

日军被围在中央的大多是坦克装甲车和山野炮,移动不灵,见两边皆被堵住,只能依傍路边的山岩死角进行躲避。

可是这时刘兆藜却暴露出了一个漏洞,有一个倾斜的小道,竟然无兵扼守。

百密却有一疏,这次第,正应了三国上的一句话:敌军如此,虽十面埋伏,吾何惧哉!

日军特种部队遂向小道突破。

行得二三里地,到一陡坡,上面铺满了谷草。

假如这些谷草出现在隘区,鬼子们即使没看过三国,也一定会予以提防,可这是什么时候,这是夺路而逃的时候,谁还有那份闲心低头去看看地面上究竟铺了多少草。

即然是“火攻博望”,但火一直都没出现过,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炮战之后要上演火攻。

事实证明,刘兆藜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漏”,只是因为这段戏需要他“漏”,观众强烈要求看火攻,敬业的都必须返场加演。

返场的这段戏,在三国里也很有名,叫做“火烧上方谷”。

陡坡两旁,埋伏着川军的迫击炮和机关枪,此时忽然向谷草进行猛烈射击。

你不射坦克,射谷草干什么,能射出火来?

这却不是一般的谷草,事前都喷了煤油,一射之后,立刻燃起大火,顿时火势熊熊,烟雾弥空。

炮攻加火攻,第18师团的特种部队损失惨重,仅坦克就被击毁13辆,山野炮4门被缴,4门被毁,仅少数坦克和炮车拼死冲过火海逃脱。

刘兆藜凭此一战立下声名,外战业绩在川军众将中独占鳌头。

二士争功

一天下来,唐式遵神采飞扬,两员战将,郭勋祺持平,刘兆藜大胜,在刘湘那里交待得过去。

不爽的却是郭勋祺:怎么会让刘兆藜盖过风头呢?

我不是持平,应该是打胜!

他让各团报歼敌数字,准备写个报告给唐式遵,结果没有一个团报得上来,都是极其笼统的“敌伤亡惨重”。至于什么日军番号,敌将姓名,一概不知。

日军作战,除非是完全地被你包围歼灭,所有死尸都是要拖回去的,伤兵更是不会留在战场之上,所以我们对他们的统计皆为“估计”、“大约”,很少能精确得起来。

川人实在,大多不擅作假,郭勋祺这边没法自圆其说,刘兆藜那边却早已是铁板钉钉:炸毁缴获的东西一目了然,死尸一目了然,甚至还俘虏了6个日军官兵。

郭勋祺很生气,气死了。

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爬起来给各团团长一人挂一电话,告诉他们:活捉日本官兵,决予重赏。

你们多少给我抓一个活的回来,老爷我自己掏钱赏你们。

抓活鬼子,成了郭勋祺始终难解的心结。

第二天吃完早饭,他又把手下一干团营长叫过来训话。

你们昨天打的那叫什么仗,竟然没有俘虏,连日军番号和主将都不知道,这是打的混仗!

团营长们都是一愣,表情十分困惑。

这要求也太高了吧,谁不知道,鬼子很难俘虏,难道打退日军,守住阵地还不行?

成天混在一起,郭勋祺对他这些部下心里在想些什么,自然也一清二楚,于是下了断论:打仗,光打退敌人是不能算数的。

大家都傻呆呆地盯着他,那你说,怎么才能算数呢。

郭勋祺大手一挥——俘虏敌人,夺得武器,算数!

可是这个难度越来越大,对郭勋祺是这样,对刘兆藜也是如此。

那一天仗之所以能打得那么漂亮,细究起来原因很多,包括第18师团是个新编师团,包括这个师团轻敌冒进,包括川军首战士气高昂,但这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炮兵营的帮忙。

大炮就是个活宝贝,谁都离不开。

可让人不爽的是,那个炮兵营长却死活要撤走。

白天立了功,但功劳都是人家的,自己只能做无名英雄,更重要的是,在亲眼目睹战斗的激烈状况之后,心里就打开了鼓。

看起来,这可不是帮忙的问题啊,弄不好一个炮营都得栽里面,到时候如何向上交代?

忙,我帮了,兄弟之情,也算有了,明天我就得奉命开拔南京。

郭刘都是一愣,不是说好四天吗,难道再多留一天也不行?

别说一天,半天都不行。尽管川军百般挽留,就差磕头作揖了,但炮营还是开走了。

炮兵一走,仗就不那么好打了。

如果说俘虏日军是理想,眼下郭勋祺却得面对现实,缺了炮兵,要是日军再用坦克来冲击,可如何是好?

在这方面,哼哈二将都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诸葛孔明的空城计,即把中间的公路让开,摆出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二位的空城计都成功了,因为吃了昨天的亏以后,第18师团根本就不敢再走正面,而宁愿从两翼展开进攻。

两翼也很难对付,但郭勋祺不管这些,他想的还是要抓鬼子。

好消息来了,在打了两三小时后,部队终于将两三百日军包围于夹沟之内。

这真的是瓮中捉鳖,郭勋祺高兴得手舞足蹈。

格老子,今天我非得亲自到沟里去捞两个日本兵出来,然后带回来仔细研究一下。

此时炊事兵已经把饭端了上来,郭勋祺却乐得连饭也不想吃,带着两个卫士喜滋滋地就往夹沟赶去,那样子跟急着去网兜里收鱼的老渔夫差不多。

一个人太兴奋,就难免大意。

太湖边上,一直隐伏着海军陆战队的狙击手,看到兴冲冲跑出来的这几个人,立刻端起枪瞄准射击。

三八大盖的优点之一,就是射击的准确率很高,但或许是郭泰祺一开心,动作幅度比较大,子弹只击中了郭勋祺的大腿,不过这也够他受的了。

郭勋祺是由卫士背着回去的,而等到他转移后方时,仍然没有听到抓获鬼子的消息,这真是一件憾事。

第18师团在吴兴碰了壁后,开始将进攻重点转向另一方向——安徽广德。

生死之间

我去广德,只是路过。因为要去皖南的话,就必经广德。

一行人是冲着李太白的桃花潭去的,但是车子在经过广德县城中央的时候,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显见得那是一座颇有些年代的古代城楼,下了车后,我们钻进城楼,东望望,西瞧瞧,一抬头,赫然看到城楼上嵌着三个字:鼓角楼。

让我惊异的是,题款作者竟是曾巩!

有一段时间,我对“唐宋八大家文钞”特别感兴趣。编者对曾巩十分推崇,几乎尊其为八大家之首,一本文钞,他的文章占了最大篇幅,也充分表明了曾文学家在文坛政坛上曾经拥有过的地位。

回家后我特地翻查了资料,才知道鼓角楼实际上是广德县衙所在地,而曾巩不仅为它题名,还专门写了一篇记。

作为北宋的大名人,能如此破格,似乎早早就预示了这座城楼的不同凡响。

果不其然,到了南宋,一个此前尚默默无闻的年青将领登临此楼,指挥与金国女真作战,六战六捷,举国为之轰动,他的名字叫岳飞。

再看下去,就跟我将要写的人物联系上了。

饶国华,四川资阳人,时为川军中将师长。

11月27日,第18师团对饶国华镇守的广德发动全力猛攻。那几天气温骤降,尚穿着夏装的川军官兵冻得浑身哆嗦,只能靠嚼食随身携带的干辣椒来抵御寒冷,而广德前沿又为一片平原,基本无险可守,经三昼夜拼杀,饶国华师伤亡惨重。

11月29日,饶国华担心自己守不住广德,遂连夜乘车到集团军总部谒见唐式遵,请求增加援兵。

唐式遵却正在焦头烂额之中,认为各个点都要守,哪有多余的兵给你,不仅没派援兵,还冲饶国华发了顿火。

回到军营,饶国华深感情况严重,广德已至危急存亡关头,他发出通令:人谁不死,死有重于泰山,我已做好报国准备,阵地在我在,阵地亡我亡。

11月30日,饶国华亲自到前线督战,但当天战斗异常激烈,川军终于支撑不住了。

眼前日军像潮水般涌来,而自己的部队却像潮水般在溃退,乃至到了不听从指挥的程度。

饶国华长叹一声,他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广德城的后方师部。

这位中将师长没有选择逃命,而是给刘湘、唐式遵各写了一封遗书——

诸君还记否,出川时,我们曾共同表达过誓言,失地不复,誓不返川,胜则生,败必死。现在败了,广德即将失陷,但是我会记得当时的誓言,绝不会在敌人面前屈膝示弱,给中国人丢脸!

失败,并不都是耻辱的象征,只在于你失败之后如何决择。

饶国华带着卫兵赶到广德机场。

这是华东两大机场之一,除了杭州笕桥机场,就是此处,中国空军曾多次从这里出发,与日军进行空战并创造过辉煌。

决不能让它完好地落入日人之手。

饶国华下令,将机场点火焚烧,予以彻底毁坏。

做完这一切,饶国华来到了城门外。

虽然日军已经迫近眼前,但他丝毫不感到害怕。人活世上,不过聚散而已,只是出川时的心愿未了,漫长的冬天却已将来临。

背后就是鼓角楼,是素重气节为人师表的曾巩,是怒发冲冠仰头长啸的岳飞,对不起,我给你们蒙羞了。

饶国华最后看了看这座即将陷入苦难的城池,他没有流泪。

春天不会远了,黑夜也终究无法吞没黎明的曙光。

他盘腿坐下,忽然朝日军即将进入的方向怒目而视,并奋力大呼:德国威廉二世曾那么强大,一战后仍要灭亡,何况你小小日本,看着吧,将来一定会自食其果!

随着一声枪响,将军随即倒下,手里握着自杀用的手枪。

他实践了自己的誓言:城陷,将必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