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公子世无双

如一并没把这件事告诉齐明远,反正说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这些年她遇到的困难多不胜数,不过是遇山开路遇水架桥,这一关她肯定也会熬过去。

对于那几个可能泄露桃粉设计图的工匠,如一实在想不出泄密的是谁。三个老工匠,其中有两个受过齐明远的恩惠,还有一个为人老实,如一和他们合作了多年,一直没出过纰漏。与其相信是他们泄密给如意楼,如一更相信这其中出了别的问题。

不过如一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让小元联系江一眼,想让他帮着查一下如意楼最近的动向,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最近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终于将金簪的复原工作做完了,至于上头镶嵌的那颗琉珠还是不是原来的那颗,那就只有天知地知和她纪如一知道了。

如一坐在石凳上,复原的金簪装在木盒中,她一边抚摸着愈发圆润的墨鱼一边发呆。师父让她少和魏凌洲接触,她该亲自将金簪送去,还是让其他人帮忙转交?

“墨鱼,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墨鱼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喵喵叫了两声。

如一喃喃自语,“你说得对,阿爹的案子还要着落在他身上。我守着自己的心,什么男人见不得?”

墨鱼舔着小肉垫,如一怜爱的帮它顺了顺毛,然后放它自己去玩。

做好准备,如一才向大理寺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大理寺,如一远远地就看到长秋站在门口,长秋也看到了她。

“纪如一,你来干什么?”长秋有些诧异。

“我来交还金簪,”如一说道,“魏大人在吗?”

长秋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公子有事去城东了,很晚才能回来,你把东西给我就行。”

长秋伸手过来拿木盒,如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看到长秋的手还执着地伸着,如一有些囧。

“我想亲手把东西交给魏大人,我还有些事想问他。”

长秋突然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纪姑娘,你不会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接近我家公子吧?我奉劝你一句,京城里爱慕我家公子的姑娘多得是,你可不要犯糊涂。”

如一脸上没有表情,心中的小人则直接暴起,一把揪住长秋的衣领子,不断地往他的嘴里塞馒头,塞烤红薯,塞得他不停地翻白眼。

长秋见如一不说话,还想再劝,突然间听到自家公子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颇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长秋,你们说什么呢?”

“公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长秋一脸诧异。

魏凌洲跳下马,把缰绳交给候在一旁的小厮:“中途出了些事,行程改到明天了。”说着,他转头看向纪如一,“纪姑娘不是找我有事吗,我们进去谈。”

如一沉默地跟在魏凌洲后面,刚才长秋那神来一笔,弄得她现在跟魏凌洲说话都不好意思开口。

魏凌洲带如一去的还是上次的理亭,坐定后,如一拿出木盒放到了桌上。

“魏大人,我已经将金簪复原。”

魏凌洲打开木盒,拿出金簪。

金簪的模样和图纸上分毫不差,古风古韵,比改动后的样子好看多了。

“纪姑娘好手艺。”魏凌洲嘴角含笑,将金簪放了回去。

对于魏凌洲的夸赞,如一坦然接受。她虽然年轻,但从六岁起就开始学习设计和制作首饰,浸**首饰一道少说也有十来年了,再加上她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她可以自豪地说,她的手艺丝毫不比一些老工匠差,甚至因为年轻脑子活,她做出来的首饰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别人没有的灵气。

“纪姑娘今日比较沉默,是否还在介怀刚才长秋说的话?”

如一有些诧异:“你听见了?”

“刚好听到两句。长秋他从小跟在我身边,我见他性子活泛,也没怎么拘束过他,所以他说话很少过脑子,纪姑娘别介意。”

如一笑笑:“我没介意,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是把大人以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罢了,我要气早就气过了。”

魏凌洲难得觉得窘迫,其实那番话他不止跟如一一个说过,但是很早以前他就后悔了。

“纪姑娘,我要收回那番话,并正式向姑娘道歉。”

魏凌洲起身向如一深施一礼。

如一眨了眨眼:“魏大人是官,我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有些话说便说了,魏大人用不着道歉,如一担不起。”

“不,那次是我失礼了。我和姑娘相识这么久,姑娘助我良多,魏某……魏某着实惭愧。”

如一看得出来,魏凌洲是真心向她道歉,心口的那口郁气像风一样散去。

她忍不住微笑,“既然大人坚持,那么我接受。”

“我可以和姑娘做朋友吗?”

二人视线相交,魏凌洲的神情说不出的认真。

如一眸光一闪,“自然。”

魏凌洲笑了,他长相本就俊美至极,此时的神情更是醉人。真是应了那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如一心中像有什么裂开一样,浓郁的甜浆从裂口出汩汩地流淌出来,她觉得很开心很开心。

两人相视笑了半天,如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随便找了个话题。

“大人,你们抓到徐林了吗?”

魏凌洲摇头,“徐林藏得很深,画影图形已经张贴至京城一带各县府,只要他露面,早晚能抓到。”

“希望早点抓得到他。”如一突然问道,“公审的时候,大人找来了很多证人,我一直奇怪,像竹香、梁湾这些人应该很怕得罪赵家、潘家,大人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他们一开始确实不肯来作证,所以我不得已使用了一些小手段,当然后续也要保证他们的安全。这也是我决定公审的原因之一,证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一旦某个证人出事,百姓就会把目光投向赵、潘两家,所以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如一连连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魏凌洲瞧了如一一眼,突然说道:“我最近一直在审讯潘华眉,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几乎是知无不言,你想不想知道她做过什么?”

如一眼睛一亮:“想。”

“让我想想该从何说……唔,既然周婉儿的死是因为潘华眉和赵新澹的私情,那就从他们俩开始讲起好了。”

其实潘华眉和赵新澹相识的时间很早,潘华眉十五岁时第一次见到赵新澹,赵新澹是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家世显赫,未来可期,是许多少女心目中的佳婿。

潘华眉当时的处境并不好,她虽然也算是官家小姐,但却是妾室生的庶女,妾室体弱多病还不会争宠,母女俩在潘家活得像是透明人,不止父亲不重视她,嫡母对她也十分冷漠。

潘华眉从小就知道要想活得好,就必须得到强者的庇护,小时候父亲是潘华眉心目中的强者,但是父亲重男轻女,对她毫不在意,潘华眉只好转而去抱嫡兄的大腿。

她和潘亦州年龄相差颇大,她从小就会演戏,她装作柔弱善良的模样,对潘亦州表现出十足的孺慕之情,潘亦州果然对她产生了怜惜。有了潘亦州的庇护,母女俩的生活果然比之前好过很多。

可潘华眉并未因此而感到满足,在潘府,潘亦州的怜惜能够保护她和姨娘,可是她不可能在潘府待一辈子,等她及笄后就得出嫁,潘亦州还能护她一辈子吗?

嫡母不喜欢她,肯定不会给她认真挑选夫婿,而且她只是五品官的庶女,这样的身份想嫁入高门大户做正妻根本不可能,可是她又不想嫁到小门小户,更不想做妾。一想到后半辈子要像她姨娘一样卑躬屈膝,憋憋屈屈地活着,潘华眉就不寒而栗。

潘华眉渴望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弟,她及笄之后,嫡母偶尔会带她出入各府举办的宴会,她凭着一张巧嘴,结识了不少千金小姐。

潘华眉第一次在宴会上遇到赵新澹,见他相貌英俊,衣着华贵,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家世不凡的气息,内心就有些意动。又听身旁的女伴说他是新科进士,世家子弟,看着女伴娇羞的笑脸,潘华眉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嫁给赵新澹。

她使尽浑身解数接近赵新澹,并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赵新澹出手大方,待她也十分温柔,潘华眉再有心机,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很快就沦陷在赵新澹的情网之中。

有一次二人相约出游,没想到途中突然下起大雨,他们被困在一家小客栈之中。赵新澹欲要亲近她,潘华眉半推半就,二人有了夫妻之实。

潘华眉天真地以为赵新澹会娶她,没想到赵新澹得到她的身子后,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他不是可靠的良人,而是风流的豺狼。

潘华眉伤心欲绝,可是怎么办呢?她失去了清白之身,根本不会有好人家要她。潘华眉思来想去,唯有继续锁死在赵新澹这棵树上,但是她不会坐以待毙,赵新澹既然骗了她,就一辈子都别想摆脱她!

这个时候潘华眉已经褪去少女的天真,心灵逐渐开始扭曲。

因为一次意外的机会,她结识了严瑜,她看到严瑜明明只是商贾之女,却过得比她这个官小姐还好,明明是个病秧子,父亲疼她宠她,竟然还为她招了赘婿。

潘华眉见过郑凡,郑凡长得一表人才,对严瑜很是体贴。即使只是赘婿,也有着不逊于赵新澹的风采。

那时赵新澹对潘华眉有些腻歪,潘华眉拼命讨他欢心,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抛弃。她看到严瑜幸福的模样,她内心无比嫉妒,嫉妒得快要疯了。

潘华眉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要毁掉严瑜的幸福,要让严瑜变得和她一样痛苦!

潘华眉在获得严瑜的信任后,就开始不着痕迹地说一些话误导严瑜。比如她无意间看到郑凡和那个叫豆儿的丫鬟眉来眼去,比如鼓动严瑜生个孩子拴住郑凡的心。

一开始严瑜只是半信半疑,随着潘华眉越说越多,描述得越来越具体,严瑜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怀疑。

疑心易生暗鬼,当内心中产生怀疑的时候,严瑜就会发现郑凡的任何举动都会让她不安。

严瑜的娘很早就病逝了,父亲虽然对她很好,但有些女儿家的事她羞于对父亲提起,只能闷在心中反复煎熬。

她听从潘华眉的意见,决定为郑凡生个孩子,可是她忘了自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怀胎生子,仅仅在怀胎这一步就开始崩溃。

潘华眉感受到玩弄人心的快感,她变本加厉地编造谎言,因流产而身体虚弱的严瑜听到这些话之后,内心越来越抑郁。她主动给郑凡纳妾,纳的正是豆儿。严瑜就是想试探郑凡的反应,郑凡受够了她的怀疑和试探,于是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天正好潘华眉来找她,严瑜向她哭诉,潘华眉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斩钉截铁地告诉她,郑凡一定是不爱她了,不然为什么不安慰她,反而和她争吵?

潘华眉的话给了严瑜重重一击,严瑜日思夜想,身体越来越差,她感觉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有一次她自病床起身,看到郑凡和豆儿站在一处说话,豆儿脸上满是娇羞,郑凡的脸上带着笑。

二人虽然没有亲密动作,但是仅仅谈笑就让严瑜陷入了崩溃。

就在那天晚上,严瑜用一根金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潘华眉听说严瑜自杀的消息,把自己关在房间内笑了好长时间。

严瑜到死都不知道,豆儿是受到了她的怂恿,才会去接近郑凡。豆儿常常为她传递消息,所以她才会随时掌握严瑜的情绪,把握时机给她重重的打击,直到逼死了她。

潘华眉把从赵新澹身上受到的伤害,转嫁到严瑜的身上,严瑜的死让她感到兴奋,每每想起,都会让她的心情变好。

为了延续这种感觉,她让豆儿偷换了严瑜用来自杀的金簪,还将金簪改头换面,每天都戴在头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严瑜间接死在她手中的原因,潘华眉经常会有种冲动,想将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全部杀死,而且这种冲动一天比一天强烈。

直到她听到赵新澹即将成亲的消息,这种冲动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泻的出口——

她把周婉儿,当成了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