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杏妆

如一忍不住想笑,魏大人这张脸到了什么地方都吃得开,这不,连春回馆的馆主都看上他了。

如一清了清嗓子,“介绍我们过来的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他常提起你们这里一位爱穿红衣的相公,说是风采远胜众人,我们也想一见。”

梁湾眼见勾引失败,也不怎么失望,“爱穿红衣?我们这里只有红郸爱穿红衣,贵客找的可是他?”

“就是他,请馆主安排一下吧。”

“可是红郸他身子不舒服,今日不接客。”梁湾面色为难。

魏凌洲掏出一块大约十两的银锭,放进梁湾的手里,“请馆主代为安排。”

梁湾看着手中的银锭,仍有些犹豫,“红郸他是我们这里的头牌,一向身子娇弱,只怕……”

魏凌洲又掏出十两银锭,梁湾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重量,终于没再拒绝,回头叫来了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厮。

“把这几位贵客带到红郸的房间,记得安排一桌上等席面。给我好好招待,不许有丝毫怠慢,不然仔细你的皮!”

小厮点头哈腰的领着三人往楼上走,走到一个房间前停步,如一隐隐听到房间内传出一阵哀婉的箫声,小厮敲了敲门,箫声戛然而止。

“进来。”

三人走进房间,如一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的红色身影。

红色身影慢慢转过头来,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眼前。那张脸既有男子的俊美,亦有女子的娇柔,倒是比馆主还好看几分。

“就是他!”如一心中大定。

魏凌洲不着痕迹地看向如一,如一微微朝他点头。

可如一有些不解,午时见到这位头牌的时候,他还步履矫健,精神十足,为何过了两个时辰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红郸幽幽叹了口气,那模样脆弱的犹如一只雨中蝴蝶,“馆主可真是狠心,明知道郸儿身子不适,还要安排客人前来。”

可惜三个客人,一个是钢铁直男,一个是擅于察言观色的大理寺寺正,还有一个是女子,他这番作态非但没有激起三人的怜惜,长秋看到他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鸡皮疙瘩起了厚厚一层,恨不能上去踢他几脚,让他正常点说话。

小厮的口气有些硬,“这几位是馆主的贵客,馆主让相公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郸儿遵馆主命。”

小厮出去安排酒席,红郸撑起一个脆弱的笑容,“今日郸儿虽身子不适,但不能怠慢了三位贵客。请问贵客想看郸儿表演什么才艺呢?”

“我们不看才艺表演,跟你说说话就行。”魏凌洲说道。

红郸媚眼如丝地盯着魏凌洲,“多谢贵客体恤。”

“过来坐。”魏凌洲朝红郸招了招手,自己率先坐到座位上。

如一坐到他旁边,长秋走到门口,防止有人偷听。

红郸看到这一幕莫名有些紧张,他坐到魏凌洲对面,笑得越发柔媚,“贵客想和郸儿聊什么,郸儿读过几年书,诗词歌赋略懂一些。”

“红郸,你认识一个名叫春梨的女子吗?”

红郸带着不解的表情,“郸儿并不认识什么春梨,贵客为何如此问?”

魏凌洲仔细地观察着红郸的表情和细微动作,他并不像在说谎,好像真的不认识春梨这个人。

如一也在怀疑,难道自己记错人了,和春梨见面的并不是红郸?

魏凌洲决定问得更直接一些,“今日午时,和你见面的女子是谁?”

红郸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春回馆是寻欢作乐的地方,红郸只是春回馆一名普通的伶人,完全不明白贵客说的是什么。如果贵客不是为寻欢作乐而来的,那就请回吧。”

魏凌洲从怀中拿出大理寺的腰牌,放在红郸的面前。

“看清了,这是大理寺的腰牌,如果你不老实回答的话,我只能请你到大牢去待几天。”

红郸并非没有见识的人,他看着腰牌吞了口口水,紧张得脸色发白,这次是真的发白,而不是脂粉涂出来的效果。

“回……回这位大人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长秋走了过来,他无声无息地抽出佩刀,贴在红郸的脸上,轻轻一动就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

“再不老实回话,我不会杀你,只在你脸上划上七八道伤口怎么样?”

红郸感受到脸上的刺痛,吓得都快厥过去了,哪还敢嘴硬,“求大人手下留情,我说,我什么都说。”

长秋冷哼一声,收起佩刀又回到门口。

红郸的模样十分颓丧,“我今天午时见的人叫杏妆。”

“不可能!”如一一时没忍住嚷了出来。

杏妆明明已经死了!

“红郸不敢欺瞒大人,她确实叫杏妆。”

“你继续说,你和她见面的目的是什么?”魏凌洲倒是十分镇定。

“几年之前,我和一个叫徐林的人一起被卖到春回馆,徐林体弱多病,时常想念家人。馆主看他资质不错,就训练他跳舞,为了让他身段柔软,馆主用了很多手段,反正那段时间徐林每天都受伤,他经常跟我哭诉,说他想离开春回馆,想回家。”

说到这里红郸沉默了片刻,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伤感。

“后来他也渐渐习惯了,一年多以前,他的姐姐突然找上春回馆,他的姐姐就叫作杏妆。杏妆说要给徐林赎身,可徐林的身价很高,我听徐林说,他姐姐在一户当官的人家当丫鬟,他决定好好听馆主的话,和他姐姐一起攒银子,争取早日脱离这个鬼地方。”

“徐林现在还在春回馆?”

“不,徐林已经死了。”

如一瞪大了眼睛,“怎么……死的?”

“我和徐林都是命贱之人,在一些客人的眼中,他们花钱买了我们,我们就是商品,是可以随意践踏的所在。有一次徐林接待了一位喜欢施虐的客人,整整一夜,徐林的惨叫声整个春回馆都听得见。客人走后,徐林整整躺了三天,我给他送过药,可惜他吃了也没有什么起色。三天后馆主见他仍然不能起身,怕他死在馆里,就让人把他抬到了乱葬岗。”

如一抿着嘴唇,拳头紧紧捏起。

“过了大概半个月,杏妆又来看徐林,我看她期待的眼神,不忍告诉她徐林已经死了,就骗她说徐林生病了,大夫不让见风。那次她留下了两贯钱,说是托我带给她弟弟。从那之后,她每隔一个月都会来一次,我撒了很多谎,一开始是说徐林生病,后来就说徐林自惭形秽不敢见她,结果她都信了,还每次都给钱。”

如一忍不住说道:“你嘴里说着跟徐林同病相怜,实际上你一直在占便宜。杏妆只是个普通丫鬟,你难道没想过她攒下那些钱有多么困难,她抱着和弟弟团聚的希望,从来没怀疑过你,可最后她只能等到一场空!”

“我知道我很卑鄙!”红郸抬起头,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想攒钱赎身离开这个鬼地方,目前就只有这一个方法。我已经发过誓,将来我一定会把这笔钱还给杏妆,我还会像徐林那样,把她当亲姐姐,奉养她到老!”

如一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她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那你想过没有,你一直给杏妆虚妄的幸福,等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她能原谅你吗?她还能活下去吗?你所谓的还钱、养老,只怕永远都无法实现。”魏凌洲语气冰冷。

红郸慢慢垂下头,浑身的精气神仿佛都被瞬间抽走。

“徐林和杏妆长得像吗?”

红郸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六七分像。”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以后杏妆不会再来给你送钱,你好自为之。”

三人走出了红郸的房间,正值两个小厮提着巨大的食盒过来送酒菜,食盒透出阵阵香味,长秋停住脚步,塞给小厮半贯钱。

“酒席钱我们已经付过了,这是食盒的钱。”说着夺过食盒,一手拎一个大踏步走出春回馆。

如一钻进马车,有些不解地问坐在对面的魏凌洲,“大人没有警告红郸,不怕他把今晚的事告诉春梨吗?”

魏凌洲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膝盖,“他不会说,也不敢说。像他那种身份的人,一点点小变故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不仅不会说,还会为我们遮掩。”

如一闻言放心不少,可是转眼又想起红郸的话。

“红郸说杏妆每个月都给他送钱,可是给他送钱的明明是春梨,杏妆早就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把我都给搞糊涂了。”

魏凌洲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周婉儿的案子里,杏妆是杀人犯,但实际上杀人者是潘华眉,春梨是帮凶。春梨冒充杏妆,还一直给红郸送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红郸说徐林和杏妆长相相似,徐林没断气前就被梁湾派人扔到了乱葬岗,杏妆确实是死了,但是徐林却不一定真的死了。”

如一琢磨着魏凌洲的话,得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公子意思是春梨很可能是徐林假扮的?可徐林他是个男人……”

电光火石间,如一想起了一些事情。

春梨的声音有些奇怪,她手指的骨节很大,她经常低着头,很少与人视线相接。而徐林在春回馆里接受了好几年训练,所以徐林可以轻松的扮作女子……

这才是真相!

“我明白了,”如一说道,“当时在赵府杏妆为潘华眉做证,正是因为春梨是她亲弟弟,所以杏妆才会毫不犹豫地帮潘华眉。可是徐林为什么要一直给红郸送钱呢?”

“大概是因为同情?红郸与徐林一样有着悲惨的经历,徐林已经脱困,可红郸还在彀中。他以杏妆的身份送钱,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魏凌洲认真分析。

“现在最让我不解的是,徐林为什么要帮潘华眉杀人,甚至还搭上了自己姐姐的一条命?”

“我大概知道原因,我让人查过,大半年之前,潘华眉因为染上了时疫,潘家害怕她传染别人,就把她挪到了城南的一栋老宅子里,那里离乱葬岗不太远,潘华眉在那里待了将近两个月才痊愈,估计她无意中救了命悬一线的徐林,所以徐林才待在她身边,为她卖命。”

“可真是卖命啊!可惜卖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姐姐的命。”如一感叹。

“我对此也是不解,估计只有徐林和潘华眉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在二人的讨论声中,马车驶向画眉小肆。

突然间如一听到长秋一声呵斥,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如一身子一晃,直接朝魏凌洲的方向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