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蝉纹蝴蝶

夜里做了噩梦,白天的时候如一一直懒懒地提不起精神,好在最近的订单并不多,正好可以偷懒休息一阵。

小元这丫头看铺子里人不多就直接跑了,雁尾街每天都人来人往,只是站在人群中,就会看到无数的热闹。悲欢离合、人情冷暖、酸甜苦辣……无数的人忙忙碌碌,无数的人在平庸与不平庸间构建着自己的人生,小元就喜欢盯着这些人看,如一很多次问她看什么,她说自己看的是每一个人的故事。

将近午时,小元跑了回来,抱住墨鱼就是一顿撸,直接撸到墨鱼翻脸逃走。如一发现她的眼角有些发红,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你这是怎么了?”

小元擦了擦眼尾,“刚才我路过宝瑜织染坊,正好听到有人在说他们家的事。原来他们家的小姐上个月用一根发钗把自己给扎死了,听说血流了满地,场面惨烈得很。”

如一顿时一惊。宝瑜织染坊是织染大户严家的产业,当家严老爷只有一个独生女,名叫严瑜,听说严老爷待这唯一的女儿如珠如宝,还听说严老爷为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严瑜成亲那天真是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她跟着小元去围观了一阵。严老爷的做法虽然引起了一部分人的诟病,但也引得许多女子羡慕。

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严小姐人特别好,有一次我在路上跌倒,摔坏了腿,她叫了一台轿子送我到医馆,还安慰我呢。刚才听到她死了,我没忍住就哭了。”小元说着又擦了下眼角。

“严小姐为什么要自杀?”

小元有些苦恼,“这事儿啊,可是分了好几种说法,原本严小姐自杀这事严家秘而不发,这两天突然间谣言满天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种说法是入赘严家的那位女婿,好像叫郑凡,他与严小姐感情不错,可两人成婚两年没有孩子,严小姐请了一位妇科圣手为自己看诊。大夫说严小姐从娘胎里就伤了根基,生孩子无异于搏命。严小姐不甘心,勉强怀孕,可不到三个月就流产了,严小姐心灰意冷,就干脆自杀了。”

“还有呢?”如一问道。

“还有一种说法是严小姐爱郑凡如命,结果那郑凡见异思迁,看上了她的丫鬟,不顾严小姐反对纳为妾室,二人成日里在严小姐面前卿卿我我,严小姐怒火攻心,把那丫鬟抬成的姨娘给勒死了,自己也自杀而死。”

如一摇摇头。

“第一种和第二种都不可信,严小姐自幼体弱,延医问药不断,她生育有碍这种事不用婚后就能查出。而且严老爷不会让严小姐冒着生命危险怀孕生产,郑凡是赘婿,他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权力。第二种就更不可信了,郑凡身为赘婿竟然公然纳妾,这是当严老爷死了吗?”

小元星星眼看着如一,“小姐,你分析得好有道理。”

如一笑了笑,“说了是谣言,那就肯定有虚假的部分,不用放在心上。”

乌果有事喊小元帮忙,小元连蹦带跳地走了,如一看着屋外的阴云密布,若有所思。

刨出谣言虚假的部分,剩下的未必是假。严瑜自杀而死,还是用一根发钗自杀而死。联想到昨日魏凌洲来找她时说的话,一根沾了血的被人调换过的古董金簪,是否就是严瑜用来扎穿脖子的那一根?

想到这里,如一又不禁摇摇头,应该是她想多了吧,魏凌洲只说金簪沾过血,可没说沾了一条人命。

她在桌上摊开一张纸,回忆昨天那根金簪的模样,一点点画了出来,她盯着纸上的簪子看了许久,又拿出一张纸,开始画另一根簪子。

画完之后,如一将两幅画放在一起对比,越看越是心惊。

“潘华眉戴的金簪没有祥云和双鱼,是蝉纹蝴蝶纹样。但去掉簪首的纹样,其他地方竟然分毫不差,这真的是巧合吗?”

如一觉得严家祖传金簪被调换这事十分蹊跷,可能涉及一条人命;而潘华眉出现在赵府喜宴上,周婉儿的死又是一条人命,目前她所知一切并不明晰,甚至跟乱麻一样。但若能把这些谜团解开,也许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东西就有着落了。

午时过后,店铺内突然忙碌起来,乌果和小元两个人忙不过来,如一也帮忙接待客人,接了几个订单之后,如一终于松了口气,走到门外透透气。正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马车后面还跟着一匹枣红马,马上端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的男子,看着虽有些文弱,但亦是相貌堂堂。

待马车近前,如一看到了马车上的标识。

小元凑了过来,“那好像是严府的马车,骑马的是严府那个赘婿?”

如一同时间听到了其他人细碎的议论,什么“小白脸”“吃软饭的”“软骨头”等等。

虽然现在世道还算昌明,但不管什么时候,世人对入赘女婿总是存着鄙视的心理,就连那卖苦力为生的阿大,都能肆意地嘲笑几句,仿佛自己饥一顿饱一顿艰难求生都比那锦衣玉食的赘婿强。

严小姐招婿的时候,如一曾远远地见过郑凡一次,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再见这位严家赘婿,如一只觉得有些奇怪。

照理说严瑜死了,郑凡一没有后代,二没有继承权,在严府的地位应该挺尴尬的,可是见他骑在马上,儒雅又从容,好像丝毫不为如今的境况发愁。

“小姐,我又听到了新的消息,这次的不是流言,肯定靠谱。”小元凑在如一耳边说道。

“什么?”

“我听严家下人小舅子的那个邻居说啊,郑凡不想纳妾,是严小姐主动抬了一个丫鬟为妾,那丫鬟忠肝义胆,严小姐一死,过了没几天她也跟着自缢死了,严老爷说要厚葬她呢!”

如一神情怪异,“你什么时候听到的消息?”

这丫头不是一直在店里帮忙吗?

“就刚刚啊,我认识的人可多了,遍布整条雁尾街。”

“行,挺好的,你继续努力,争取把整个城北的人都加进你的关系网。”

如一一边跟小元瞎侃,一边望着远去的马车,严府和严家的产业在另一个方向,所以他们要去哪呢?

严府的马车行进至玄武街才慢慢停下来,郑凡跳下马,钻进马车,搀出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中年人正是严府的当家严同升。女儿死后严同升大受打击,这一个月吃不好睡不好,可偏偏没怎么瘦,就是身体虚弱了不少。

郑凡搀着严同升往大理寺方向走,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已经来了大理寺三次了,就在七天前,严同升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突然坚持女儿严瑜的死有蹊跷,他们先是去了京兆尹衙门,严同升虽然是商贾之流,可商贾也分等级,严同升生意做得大,只比皇商差一等,算是豪商。所以京兆尹衙门的人还算客气,可是一听严同升是为了查女儿死因,还是定案的死因,就把严同升撵了出去。

严同升并不死心,转头又找上大理寺,本来大理寺的人也不搭理他。虽然他走的是正常报案的程序,可是严瑜的死因仵作验过,是自杀绝对没跑,他一开始认了,一个月后又跑来报案,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严同升不死心,但他不是蠢人,知道胡搅蛮缠那套在大理寺是行不通的,所以他拿出了一个不是证据的证据,就是那支据说被调换过的金簪。

按照正常程序,这个案子到不了魏凌洲眼前,可偏偏叫魏凌洲给碰上了。魏凌洲正因为青禾县的妖鬼食人案烦心,那个案子原来早就有人接手,接手人是和魏凌洲同级的潘亦州。魏凌洲还未升任寺正的时候,潘亦州就常以级别压人,后来他接连破了几个案子,其中就有潘亦州早年无法侦破的悬案。当时就有人戏谑,说潘亦州这个“州”是块干地,魏凌洲这个“洲”是块沃土。

这下可算是踩了姓潘的肺管子,明里暗里的针对,直到魏凌洲升任寺正,二人级别对等,潘亦州才算勉强消停。

魏凌洲以为他消停了,可是他让长秋去打听妖鬼食人案,姓潘的立刻表示这个案子他接手已久,因为手中案子太多,所以暂时搁置了。魏凌洲委婉地表示自己可以帮忙,可是潘亦州冷笑着把长秋赶了出去。还向高寺卿告了一状,说魏凌洲干扰他办案,其心可诛。

高寺卿拉偏架,捋了魏凌洲手头几个重要案子,还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要与同僚好好相处。

魏凌洲能怎么办?手上的案子只剩下几个无关紧要的,所以严同升来大理寺击鼓鸣冤,魏凌洲就接下了这个案子。第一次严同升交给他一支金簪,于是魏凌洲向纪如一求证,得到了出人意料的答案。

这一次严同升求见,又会带来什么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