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 世界上第一套字母文字

任何考古学家都不会冒冒失失地挥起铲子，去发掘古城和文明的遗迹。在探究地下的秘密之前，自然要先钻研一番文献资料。

接下来讲述的内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印证了三个事实：远古的文献资料常常能为我们提供可靠的信息；我们不应该把那些乍看上去匪夷所思的事物仅仅当作幻想而将其抹杀；神话故事往往也会蕴藏着一些事实。我们必须明白，在几千年的时代变迁中，人类的精神力量和基本智慧并没有得到显著的增长。这个时代的一大不幸就是我们毫无保留地相信自然科学研究，却忽视了那些带给我们精神上真理的伟人们，如恰巧都生活在约2500年前的佛陀、孔子、欧里庇得斯、苏格拉底等的事。

公元前485年的一天，在哈利卡纳苏斯一个有名望的家庭里，一个婴儿呱呱坠地，这个婴儿长大后，成为人们口中的“史学之父”——希罗多德。希罗多德曾在当时的地中海世界游历。作为一个学者，他天生有着异常敏锐的观察力，此外，他还有着广泛的兴趣和无限的好奇心。他认真地对待自己传播的故事，不过他也乐于讽刺。他尊重传统，但总被新奇事物吸引。虽然，他并没有学过专业的军事知识，但是，他精彩地描绘了波斯与希腊争夺霸权的战争。他对任何民族、任何人种都一视同仁，并且坚信任何具备理性思考能力、历史知识的人，完全有能力塑造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即他绝不仅是自然力量或者未知命运的玩物。因此，不像后来那些预言西方文明会衰落的人一样，希罗多德从不试图去预测一个民族的未来。在他看来，没有人可以预测人类的未来。

希罗多德像（罗马帝国时代复制品）

希罗多德在其撰写的《历史》第五卷中告诉我们，希腊人的书写字母是从哪里习得的。他写道，腓尼基人和卡德摩斯王一同来到希腊，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知识，还有书写这门技艺。“所以，我相信，古希腊人在腓尼基人到来之前，并不会书写。”

这位世界上第一个历史学家还认为，腓尼基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批字母文字，希腊人在此基础上进行改造、重新排序，形成了自己的字母文字，后来又演化为欧洲所有语言字母文字。虽然，现代的历史学家们经常质疑他的叙述，但是，希罗多德的观点却已经得到了证实。通过1929年至今的发掘，克劳德·舍费尔已经获得了坚实的证据，证明了希罗多德两千五百多年前做的那些细致入微的调查研究的准确性。

在发掘埋藏在拉斯珊拉丘陵之下的乌加里特城时，舍费尔发现了五个独立的地层，它们分别代表了五种不同的人类文明，这些文明所属时期从距今数千年前的石器时代，一直到公元前1100年，也就是乌加里特城灭亡的时代。第五层是最早形成的，因此在最下方，第一层则是乌加里特城的遗址，这座小城曾在公元前1500至1100年间盛极一时。就在第一层，舍费尔发现了一座大型建筑的遗址，在这座建筑的中心有个庭院，庭院的四周是十分宽大房间，在建筑的北部，有扇大门可供进出。在建筑的第一层，有阶梯通向第二层。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曾经一定是一所教人写字的学校。因为，生活在这座繁荣城市的学者们，需要有场所来学习阿卡德文字、苏美尔文字、哈里蒂克文字，当然最重要的是学习腓尼基祖先们使用的原始腓尼基文字。这些原始文字，其实最早来源于迦南文字。书写文字或是在泥板上刻字，在当时是一种非常高深的技艺，必须用心去学习。

与尼尼微和巴比伦的档案馆一样，乌加里特的图书馆里，也藏有泥板。泥板的两面都刻有字母，这些字母一般被称为“楔形文字”。这种新发现的乌加里特文字，在未被破译前，就被人们发现了它的一个显著特点。美索不达米亚文字含有几百个符号，每一个符号都代表一个完整的音节，或者是一个单词，而乌加里特文字被缩减为仅有29或30个字母。显然，人们发现了世界上最古老的字母文字。

图中是来自乌加里特中央档案馆的泥板，上面的内容是用世界上最古老的字母文字书写的。这种字母文字在3400年前经迦南人改造而成。这块泥板记录的是王朝的印章。

1930年4月，也就是在乌加里特出土了第一批泥板的一年之后，法国学者维洛列伍德公布了一段用神秘的字母写成文字。来自德国哈勒大学的一位才华出众的教授汉斯·鲍尔猛然意识到，这段文字里可能包含一种与希伯来语或是腓尼基语相似的闪族语。于是，他将不同的字母并列放置，进行比较，以求从中辨别出一些闪族文字。最终，他成功地破译了一些闪族文字。这些文字意思等同于“三”“四”以及一些宗教中的名字，比如阿舍拉、阿施塔特、巴力、埃尔和以拉等。

这也许听起来并不复杂，但是我们要清楚，在所有的闪族语里，元音总是需要译读者自己去填补，这种令人如此绞尽脑汁的工作，需要研究者具备十分渊博的神话学知识。STRT代表女神阿施塔特，经常出现在埃及的碑文中。因此，如果是不熟知碑文中的这位女神的话，就永远都不会发现STRT代表着阿施塔特。同样，必须从BL这两个字母识别出其含义是巴力神（Baal）。

最终，鲍尔成功破译了28个字母中的14个，有9个在破解时出现了错误，而剩下的五个则把他给难倒了。总体而言，法国学者已经在破解该种文字、探索迦南文化方面取得了突出成果。在法国学者多姆成功识别了更多不确定的字母之后，汉斯·鲍尔教授借助多姆的研究成果，再次潜心钻研，最终除一个字母未能破解以外他破解了整个谜题。维洛列伍德教授便开始研究大量迦南石碑，并于1948年时，释读出全部石碑上文字。这种文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400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字母文字。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到底是谁发明了这种字母，但他一定是腓尼基人。正如维洛列伍德教授所说的那样，这个创造了奇迹的民族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值得我们致以无限的敬意。

乌加里特人使用的古老迦南字母文字包含了28个独立的字母，其中有26个是辅音。希伯来字母文字有23个字母，而随后发展起来的传统腓尼基字母表则有22个字母。如今，我们所使用的标准字母表含有26个字母，俄文的则有33个字母。今天我们能将任何保存完好的迦南楔形文字准确地释读出来。

我们目前已经发现了两类泥板。较大的泥板上刻有神话传说，较小的泥板上面则刻有书信、存货清单、账目、法令、商品清单（油、酒、燃料等）、法律文书（例如收养和出售）等。

能够一瞥当时人们的生活令我们着迷。虽然在大约3000年前这座城市就已经消失了，却赠予我们人类最富有创造性的礼物。例如，一个叫亚斯拉努的男人，在乌加里特国王的见证下，合法地收养了一个叫伊库亚的少年。按照当时的书面规定，如果没有正式通知的话，收养方和被收养方都不能断绝关系。如果养父想要断绝关系，那么，他必须在将养子赶出家门前，给予养子100舍客勒[3]银子；如果养子想要离开他的养父，他就必须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在街上走。高举的双手这个动作表示他是个不义的养子，在离开养父的家时，不能带走任何东西。从这个典型的例子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都习惯于订立契约。

图中为用人类最古老的字母所书写的一段文字。虽然书写符号在更早的苏美尔人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但它们表达的是完整的音节或词语。迦南人则是最早发明字母文字的民族。这段文字描述的是亚斯拉努和他的养子伊库亚之间的法律关系，阴影线表示已损毁的部分。

我们了解到人们通过以物易物或买卖的方式交易房屋、橄榄种植园、骆驼、驴和羊。乌加里特王后阿海米库的嫁妆清单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这份清单上包括了四对嵌有宝石的金吊坠、金戒指、金手链、金杯、金碗、金罐、两条金腰带、20件用上等的哈里蒂克布料制成的长袍、20件上等阿穆里蒂克布料制成的长袍、数量众多的斗篷、坐垫、3张嵌有象牙的床、镀金的椅子、镀金水盆、镀金水壶、镀金熔罐、镀金烧杯、青铜炼制的火炬、装满橄榄油的容器、20个小型胭脂盒以及大量的其他物品。可见，阿海米库皇后一定是个富有、挑剔、骄纵的女人！

在研究有关奴隶贸易的文字时，我们了解到，有时候奴隶是会被赎回的。有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个买方无法筹集所需的400舍客勒银子，他只能从存款里拿出一百四十舍客勒来作为预付金，但是，必须全部付完款，卖方才会将奴隶运送过来。因为一舍客勒大约比半盎司稍微重一点，所以换算过来的话，购买这些奴隶大约需要十五英镑的银子。以现代的标准来看，这花费并不多，但是在那个时代，银子显然比今天更稀有与更有价值。与奴隶交易的价格相比，卡尔凯美什国王的御马官在将战马卖给乌加里特国王时，战马的价格就显得相当高了。在编号为16.180的泥板上记载道，这匹战马也许是一匹纯种马，交易价格为二百舍客勒银子，这相当于这批奴隶交易价格的一半了。

同时，我们还从古老文字中解读到，一位处于最上层阶级的女人，乌尔米，是这样向她的女儿——乌加里特的皇后寻求帮助的：“愿乌加里特的诸神和阿穆路的诸神保佑你健康长寿。你和乌加里特国王过得还好吗？告诉我吧！”写这封信的人接写道，她的房子失火了，她所有的财产都被烧毁，因此，她迫切地需要得到帮助。显然，乌加里特皇后和她的母亲来自于阿穆路，所以，这位母亲在祈祷中会提到那里的神。她之所以可以自由地提到阿穆路诸神，是因为在乌加里特，对宗教信仰有着包容和自由的氛围。（这也许就能解释，为何迦南人自己的神灵会最终消失而没有融入后来的宗教。）

对拉斯珊拉的泥板进行释读，意味着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我们越来越了解迦南神话。法国学者维洛列伍德、迪索、努加罗让我们更加清楚地知道，这个神奇的民族在宗教信仰方面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的研究和发现之所以重要且有趣，就是因为这些文字虽然是在公元前14世纪完成的，但是，记载的内容却是更为久远的事。这些内容要么是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口耳相传，要么是通过一种非常古老的非字母形式的文字流传下来的。鉴于迦南人和以色列人住在同一个国度，过着相似的生活，有着同样的传说，信奉着共同的神灵，所以，我们不得不假定，这两个民族有着共同的起源。因此，乌加里特的泥板带我们了解了以色列民族的最早期的历史，同时对泥板上文字内容的研究和发现，可以说是在《圣经》研究领域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迦南人的宗教发展较为完备。众多的神庙中有着严密的祭司管理制度。其至高的神被称作伊勒，这个词在腓尼基语和其他闪族语中，都意为“神”。

伊勒神是迦南人的主神，被称作“岁月之父”。迦南人对待这位至高神的态度，就像今天的许多民族一样，特别是那些居住在极地附近地区的民族。我们将早期历史和史前史钻研得越深，我们就会更加明晰，神并不会插手人间的琐碎事务，更不会对人类施加惩罚。在乌加里特发现的一块竖立的石头或者说石碑，显示着该地就是伊勒端坐的地方，也是乌加里特国王们向他献祭的地方。

伊勒配偶是亚舍拉，多个世纪以后，我们才在《圣经》里再次发现了她。常以“圣树”或木柱、石柱为她的标记今天仍是某些原始民族崇拜的对象，而这种传统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

这是巴力神的铜制小型雕像，其制作时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5或14世纪。其高高的发饰和头部镀上了一层金，身体则镀上了一层银。这件珍品出土于乌加里特的古代港口米内特贝达，现存于巴黎的罗浮宫。

与迦南人日常生活最为息息相关的神是巴力。根据乌加里特的泥板文字，我们可以知道，他是一个神话史诗里的英雄。巴力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在迦南人的城市被以色列人攻占很久之后，迦南人仍然供奉他。在乌加里特，人们修建的两座最大规模的庙宇，就是用于供奉巴力和他的父亲——大衮。犹太教曾一度走向衰败，其速度虽然慢，但是其形势却难以挽回。犹太人曾为此苦苦奋斗过，试图挽救犹太教，这最后的证据便是他们将“恶魔”命名为“Beelzebub”（别西卜，《圣经》中的魔鬼），其中，该词的前半部分“Baal”意为“主人”“丈夫”或者“毁灭”，而该词的后半部分“zebub”则是希伯来语，意为“飞”。

直到人们发掘出乌加里特遗迹，才第一次知道有关巴力神的古老神话。因此，三十年前，我们才开始了解《圣经》中关于巴力神部分的背后故事。

泥板中记载道，巴力神的妹妹被人们称为阿娜特，就像东方的许多神话那样，尤其是埃及的神话，这对兄妹结合了。这位女神象征着贞洁和多产，奇怪的是她还象征野蛮。在那个遥远的蛮荒时代，纯洁、圣人的降生总是同时与堕落、纵欲的狂欢联系到一起。

当人们逐渐开始遗忘巴力时，他们对宗教的热情也逐渐消退了；这时，阿娜特发动了一场专门针对叛教者的大屠杀。我们听说，在这个国度的北方，有一座金山。阿娜特前往这座金山，并在那里取得了多次胜利。她斩杀了硕大无比的蛇，这条蛇的名字叫罗腾，也就是《圣经》中象征邪恶的海怪。这只海怪的名字曾出现在《约伯记》里，在此之前，关于它的记载只出现在乌加里特的历史中。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那些关于守护宝藏的龙或蛇的神话，有着多么久远的历史。

在《旧约·列王纪》完成之前很久的时候，乌加里特泥板上的文字也提到了著名的黎巴嫩香柏。当阿娜特向主神伊勒抱怨她的哥哥兼丈夫巴力不像其他神那样，拥有自己的庙宇，于是，主神便命神匠用砖块和黎巴嫩香柏木为其建造一座神庙。在《列王纪上·第六章：9》中，也提到过所罗门王，“所罗门建殿，安置香柏木的栋梁，又用香柏木板遮盖”。与这位睿智的国王一同建造这座庙宇的便是迦南国王希兰。希兰的统治时期为公元前969至936年，而所罗门的统治时期为公元前972至932年。但是，据乌加里特泥板上的记载，这座为巴力而建的神庙于此500年前就被建成了。而且，泥板中记载的故事可能要更加久远。

从乌加里特图书馆的文献资料中，我们还得知，让他们已故的至亲至爱之人重返人间是他们永恒的心愿。有一次，巴力外出打猎时，中了敌人的埋伏，他和他的儿子阿林被杀。阿娜特下到冥界，以70只牛、70只水牛、70只绵羊、70只公羊、70只野山羊和70只羚羊作为祭品，来悼念她挚爱的丈夫和儿子。这些动物不仅仅是作为陪葬品，还是阿娜特专门为丈夫和儿子准备的食物，让他们在来世不会受饿。然而，这一切都不能使他们起死回生。谋杀巴力的凶手是冥神魔特。阿娜特在太阳女神的帮助下来到冥府用一把镰刀将魔特斩杀，巴力和阿林才得以重返人间。后来，希腊神话也出现了类似的情节，赫拉克勒斯将阿尔刻提斯从冥界救出。

在乌加里特人写出第一块泥板很久以前，他们就像很久之后才出现的基督教徒一样，不再相信死亡是一个人最终的归宿。查尔斯·维洛列伍德强调说，迦南人一直都不太确定，冬天过后，春天是否会来临。他们的这种不确定，源自最后一个冰期（结束于公元前8000年左右）的久远回忆。每年，无论如何迦南人都要痛苦地经历一段短暂的焦虑期，特别是当第一场春雨未能按时到来之时，因为，这也许就意味着末日降临了。因此，人们祭祀阿娜特，相信她会在寒冬过后，将春天重新带回人间，生最终会战胜死。

在迦南语和希伯来语中，“rephaim”是指逝者的灵魂，他们进入冥界后，阿娜特会为他们准备一次宴会。一块乌加里特泥板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噢，灵魂们，开怀畅饮到第七日。”这场为逝者举行的宴会将会持续一周、宴会结束之后，伊勒便会召集这些灵魂们，对他们说：“灵魂们，来吧，走进我的房子吧，进入这座王宫吧。”

那么，这位从冥界中解救了巴力，制服了妖龙，为逝去的灵魂们举行了宴会的阿娜特是谁？她就是象征爱情与生育的女神阿施塔特，法老图特摩斯三世曾于公元前15世纪在底比斯为她修建了一座庙宇；她也是当以色列人对耶和华的信仰偶尔出现动摇时崇拜的女神亚斯塔禄。

三十年前，学者们才破解出乌加里特泥板的秘密，因此，相对埋藏在拉斯珊拉的山丘之下三千多年的“阿娜特”这个原始名称，我们可能对其希腊语的叫法“阿施塔特”更为熟悉。迦南的女神阿娜特，可能深深地影响了希腊人，于是他们有了爱与美之女神——阿佛洛狄特。在塞浦路斯岛上，曾经居住着迦南海员，这座小岛也坐拥腓尼基的阿拉希亚小城。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座岛上，有两座举世闻名的阿佛洛狄特神庙，一座位于帕福斯，另一座则位于阿马图斯。希腊诗人荷马认为阿佛洛狄特是来自塞浦路斯的女神。毫无疑问，希腊人的传统刻有东方和闪族人印记。因为，对于希腊人来说，阿佛洛狄特是象征着繁育和爱的女神，就像阿娜特之于迦南人一样。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大量来自迦南-腓尼基的神话和文化观念，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古希腊文化，也被我们自身的宗教理念所吸收。不仅各种文化之间存在着相互的联系，不同民族所信仰的各种神灵之间，也存在着相互的联系，这真是一个令人费解的巨大的谜题。